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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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他博客后面的跟贴越来越多。每天的点击量也成百上升。终于有一天,他打开电脑,看到日点击量上千。他心里好快活。博客简直成了他离婚失业后的第二缕阳光,第一缕是大哥。

四十

苏大强以前不喜欢退休教师会议,也不大愿意参加学校或者区里组织的退休教师周边地区一日游,因为他其实只是个校工,而不是真正的教师。真正的教师因为一辈子的职业缘故,大多有洪亮的嗓门,而他只会低低地笑,铁掌水上漂似地走,他这个校工与真正的教师格格不入,他总感觉自己低人一等。但是因为老教师坐一起,尤其是语文老师坐一起,常讨论起投稿的事,他很感兴趣,于是开会就积极了。

十月下旬,学校组织退休教师看红叶野外烧烤,他本来想不参加的,没想到会议快结束时候,一个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有学生在市晚报工作的老语文教师冯老师提议,看红叶后每人交一篇文章,由他推荐给晚报。苏大强一下看到光明。否则他都不知道往哪儿投稿。回家后他天天等游览的日子到来,计算着日子买了四只桔子,一包饼干,用明哲扔下的旧矿泉水瓶装了两瓶水,一天清晨跟着大队人马出发了。

苏大强从来不知道旅游可以这么快乐。他每天锻炼,腿脚利索,总是可以紧紧跟在年轻的导游身边,听导游娓娓动人的解说。

苏大强虽然没有机会动用他包里的食物,因为活动组织老师非常周到,买了充足的水和零食,烧烤的内容也丰富多样。但是他背的深蓝色帆布包还是成了旅游车上一时的话题。他听一个老英语教师读出他包上的英语,就得意扬扬地回答,这是他大儿子出国读博士的学校。但他没想到,车上老教师的儿女们多有出国就学的,明哲的博士并不稀罕,只在他被一个一个地问到最后问到了明玉,才有人对他表示羡慕。苏大强没想到竟然还是明玉为他撑起门面。

但是人家问他怎么享女儿福,他却没头脑,可他好不容易获得被羡慕的时候,忙将明玉说的名下房子随他挑爱住哪儿住哪儿其中一幢还是海边别墅啊,明玉开车带他买衣服啊,他的旧家具都塞在明玉车库啊之类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仿佛明玉对他多千依百顺似的,把明哲的有些孝敬也安到明玉头上,比如保姆费、每月一千的零用等,都变成了由明玉出钱。老师们以前都几乎不了解苏大强,听了还真信了,都还说养儿子不如养女儿,女儿才会体贴。

苏大强听了不知什么滋味,听着大伙儿都说明玉肯定有多少多少钱,他没头绪,他说不出来的时候就谦和地笑,大家都不好意思问他了。他心里就想,明玉真有那么多钱?天哪,他一辈子都没想到过。但是他敢问明玉要一分钱吗?不敢。他很有自知之明。

苏大强回到家里就投入了热情的创作。为了冯老师的提议,他几乎把电脑前的椅子坐穿。最终,他写出一篇文字非常华美的散文,虽然看了之后未必能与他游览的地方对号入座,可是,小小一篇散文,几乎就是一餐小小文字盛宴,一千多字里面,几乎电光声色全齐了。他读给蔡根花听的时候,蔡根花脸上露出“一窍不通”四个字。他觉得很好,这才说明阳春白雪。

苏大强写好之后,独个儿破天荒地骑车二十分钟,将打印得漂漂亮亮的文稿交到冯老师手里,冯老师这个语文老师一看赞了一声好,没多久就将文章交给他学生。苏大强从冯老师家出来后就日盼夜盼,每天傍晚都要出去买一份晚报来看。才不到一周,他如此应景的文章就在秋声专版里登岀来了。他心里这个美啊,拿着报纸坐在窗前美滋滋地看,一直看到天暗。才忽然想起还得多买几份存着分人。忙拉上蔡根花,骑着小三轮出去,将报摊上最后的六份报纸全要了。他从没觉得自己如此伟大过。

一份报纸当然得留给明哲,一份留给明成,这些都可以等明哲来的时候交接。但是给明玉的一份,他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人,那么大公司,他哪里敢去。可是叫明哲捎去,他又觉得动静小了点,于是心生一计,去到明玉公司的门口,将地址抄来,然后一封挂号信将报纸寄到明玉公司。信封封面用毛笔写“苏明玉 女 收,父 苏大强 缄”,信封背面写,“内有父文章,勿折”。再有一份,他又骑车二十分钟,送去冯老师家里,还特意在路边买了两枝桃红柳绿的绢花送给冯老师,说是投桃报李,化了八块钱。与花和报纸一起去的,是他认为最得意的两篇读书心得。他虽然写得少,但他一辈子看的文章多,知道什么文章好,什么文章坏,他认为自己这两篇读书心得好,才交给冯老师看。冯老师果然又说好,答应继续推荐给以前的学生。于是,苏大强回到家里,索性订了一份晚报。虽然稿费还没到手,可是,他却已经花了很多钱出去,而且还明显是入不敷出。不过,他觉得这钱花得值得、应该,老年人就是该拥有自己的丰富精神生活。

自此之后,苏大强再去参加退休教师会议,就有点底气了。文人气虽然并不是太美丽的名词,却是可以壮底气的一股气。

明玉的公司接待员收到来自苏总父亲如此有古风的一封挂号信,立刻不敢怠慢,送到明玉手中。明玉看了莫名的惊诧,不知道父亲搞什么鬼,在拆与不拆之间徘徊良久,才决定拆。打开,却没别的墨宝,只看到一份过期的晚报,她大致翻看一下,终于在文艺版找到父亲的文章。一看之下,立刻惊呼一声“大器晚成”,难怪老头子要玩这一手,轰轰烈烈地寄一封怪信过来,原来是为炫耀。

明玉的公司接待员收到来自苏总父亲如此有古风的一封挂号信,不敢怠慢,立刻送到明玉手中。明玉看了莫名的惊诧,不知道父亲搞什么鬼,在拆与不拆之间徘徊良久,才决定拆。打开,却没别的墨宝,只看到一份过期的晚报,她大致翻看一下,终于在文艺版找到父亲的文章。一看之下,立刻惊呼一声“大器晚成”,难怪老头子要玩这一手,轰轰烈烈地寄一封怪信过来,原来是为炫耀。

看完之后,明玉又在碎纸机与储藏柜之间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将报纸扔进碎纸机,与信封一起,放进储藏柜。

她还没起身,小蒙一头撞了进来,好好一个人,好好的名牌西装,穿到他身上就是歪脖子歪眼,但小蒙说明玉审美落后,送给明玉几张周星星电影的VCD学习,明玉才知道他穿衣服模仿了周星星。也从小蒙的言行举止中看出周星星的痕迹,可是,小蒙笨嘴笨舌,说话怎么也学不来周星星。倒是明玉几张碟片看下来,冲着小蒙可以伸长手臂转着手掌模仿上好几句,令小蒙叹为观止。从此叫明玉苏星星。

小蒙进门就问:“苏星星,听说你收到一封怪信,还是毛笔写的信封。”

明玉知道小蒙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只得将信拿出来交给小蒙,“第四版,一个叫苏大强的写的文章,你看看。”

小蒙一看信封,就大笑道:“这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干吗不大大方方写上信中有我登在报上的文章呢?”

“只有你这种匪人才会那么露骨。不遮遮掩掩不叫文人,懂吗?天又不热,怎么又一头汗。”

“这是雨,大姐。韭菜跟麦子都分不清,还当总经理。”

明玉不去理他,做自己的事。小蒙看完,一脸迷惘,但怕自己那么差的语文在明玉面前露怯,又遭明玉周星星式的嘲讽,便将报纸草草塞进信封,闷声不响轻手轻脚钻出门去。明玉看着好笑,今天太忙,没时间特意叫小蒙进来寻开心,只好放他一马。小蒙一个月下来,依然口无遮拦乱顶撞,不过明玉教他的课程肯听,上班时间不吵别人,跑腿工作做得不错,明玉也就眼开眼闭。野人能穿衣服已是进步,识字还得徐徐图之。

中午,明玉携石天冬做的点心去朱丽的事务所,石天冬果然一天一捆夜草,有时明玉自己拿来,有时叫小蒙拿来,小蒙经手,当然得抽一点人头税。但小蒙拿来的机会居多,小蒙时间多,公司与食不厌精两头跑得最勤。

朱丽并没将离婚的事与同事说起,她不愿意。她自己都还没给自己的猝然离婚定性,也不愿意回想那段压抑至疯狂的时光,更不愿意面对世俗人对离婚者的安慰,所以她干脆不提起。但是明成不再上门是明摆着的事,刚结婚时候明成每天管接管送,后来慢慢疲了,但只要朱丽要接要送,尤其是刮风下雨的天气,明成都是主动上门的。明成太常上门,所以一下不上门,朱丽心虚同事们会看出什么破绽,会在背后议论。幸好,前几天明玉中午找上来,拎来美丽又美味的点心。

虽然两人自己知道,两人的接触纯是因为两人与苏家断绝了关系,可在外人看来,一个是嫂子,一个是小姑,一家人。朱丽正需要外人的这种误解,所以她非常欢迎明玉上门。明玉只知道朱丽欢迎她上门,对于深层次的原因,她追究不到,她还担心朱丽嫌她总想拉朱丽逛商场买衣服呢,看见朱丽欢迎她她当然放心。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混一起了。

朱丽请明玉在事务所楼下安静优雅的日本餐馆就餐,可明玉并不喜欢日本菜,比如寿司,比如鱼生等,她这个洁癖总觉得日本菜煮熟后用手摆布的机会太多,不知摆布的手干不干净,不知摆布的手会不会岀粘嗒嗒的手汗,想起来就恶心。她只好霸占了天妇罗。

朱丽美丽温婉,可明玉也是女人,对着朱丽不会激素过量而滔滔不绝,再说两人之间横亘着太多不愉快的过去不能涉及必须避免涉及。但是难不倒明玉,她可以请教朱丽很多财务税务问题,尤其是税务的问题,朱丽也正好与明玉讨论实务,讨论那些实际操作中公司财务做的小手。这两人都是对工作精益求精的人,吃饭时候严肃地谈这些,她们以为这已经是娱乐。不过明玉还是提起她报名跳弗拉明戈舞的事,建议朱丽也可以抽时间去锻炼,锻炼让人心情放松。朱丽告诉明玉,她早N年就已经在练了,只不过她练瑜伽,她嘲笑明玉这种表面看似冷静的人却选择热烈奔放的弗拉明戈舞,可见是闷骚。明玉倒是觉得有理。说起来,两人锻炼的地方在隔壁,遇到天气不好时候,明玉会体贴地一个电话给朱丽问要不要送回家。于是两人常和其他练友一起吃饭,她们没提起互相是什么关系,别人以为她们是年龄相仿的朋友。

明玉今天中午提点心来,一见朱丽又要去日本餐馆,她连忙谢绝,拉朱丽到石天冬那里。她在石天冬那里现在已是无冕之某某某,两人自己不承认而已,进去生意再好,也可乘直通车。明玉总觉得朱丽欲言又止,坐下就道:“朱丽,有什么话直说吧,即使是苏家的事。”

朱丽苦笑,“问题是我也不想知道不想说,可偏偏被我知道了。你昨天锻炼后不是匆匆赴你的饭局了吗,我与他们几个一起吃饭。他们问起你与苏明成是不是一家人,长得有点象,名字也有两个字相同。我说不知道,他们两个做外贸的就无所顾忌地八卦上了。”

明玉狐疑地摸摸自己的脸,“我象苏明成?”

“我看着也不象。我不知道他们几个怎么得出结论的,或许旁观者清。”朱丽以前还常以为明玉是苏家的怪胎。

明玉嘀咕:“好歹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真郁闷。苏明成找上新人了?”

朱丽哭笑不得:“你更离奇。不是,他倒霉透顶了,我昨天听着不是滋味。离婚不是房屋归我,我给他一笔房价折算款吗?我本来以为他会用这些钱先还了他在各方面的欠债。我不知道他还了欠你家亲戚的钱没有,昨天知道,他不还欠他前部门经理周经理的十万块,反而拿钱买了一辆新车。他如果真没钱倒也罢了,可他开着新车进进出出,大家是一个圈子的人,这无疑是在周经理的脸上扇一巴掌。这样,本来的经济纠纷上升到斗气,到现在,苏明成已经被迫离职,而周经理则是跳出原本窝在公司里的矛盾,公然在业内扬言,她与苏明成誓不两立,谁帮苏明成就是与她作对,她将不惜代价。所以苏明成刚刚离职后有点起色,又被掐头了。”

明玉听了奇道:“有人怎么善于把阶级斗争扩大化啊。”

朱丽一想,可不是,都是明成自己把问题搞僵的,她不得不承认,她也是恨的明成这一点,脑袋不知怎么想的,不知道妥协,不知道软化,以为别人都是她妈那么好说话吗?她将事情来龙去脉与明玉说了一下。“这种僵局,都已经上升到斗气了,关系到面子问题,周经理哪里肯放手,某些人完了。昨晚两个外贸公司的女孩都在猜测,如果你真是苏明成的姐妹,你会不会见不得自己兄弟被欺负,忍不住出手。”

“我?”明玉愣了一下,看看朱丽,不得不叹息一声:“朱丽,你是好心人。”

朱丽也是低头叹息:“没听见倒也罢了,既然知道了……”朱丽没说下去,她想到了离婚那天明成受伤的头,而更想起再遭封杀的苏明成这几天怎么过活。她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昨天最后向他们说了,你和某人正是兄妹关系。”

明玉听了只会笑,不出所料,其实她在看出朱丽为明成担心的时候,已经想到朱丽会岀这一招。但她还是笑道:“本市太大,人口那么多,我和他们又不是同一个行业,你别指望我能成虎皮大旗。你也是急病乱投医了。”

“我只想,你们的关系肯定会传到周经理耳朵里去,希望她能有所收敛。”朱丽一脸沮丧,她理智上根本不想帮,可是她昨晚就是那么冲动地帮忙了。既然已经说出口,那就不能对明玉隐瞒。“也不知某人会不会从这件事上汲取一些教训。对不起,明玉,又扯上你。”

明玉只有无奈地道:“别人扯上我我反对,你扯上我我没办法。不过我怀疑没用,欠钱还是小事,斗气就是大事了,周经理话已出口,骑虎难下。再说周经理是个女的,女人大多气量小一点。”

“离婚前,他已经想过转行,可是三十多岁的人转行,哪那么容易啊。”

明玉婉转提醒:“朱丽,他已经不是你的责任,而且他是成年人。”

“我知道,所以我都不能跟爸妈说。对不起,明玉。呵,你的朋友过来了。”

明玉回头,果然见石天冬过来。石天冬今天比较忙,打个招呼就走了。一会儿小蒙也来,见明玉已在,就坐到一桌,小蒙看见朱丽就喊美女,吃了明玉一脚,才老实了。不过他倒也不是恶意,只是嘴上擦油,顺溜惯了。但小蒙不服气又挨打,回头一顿饭老是念叨朱丽比明玉美得多,两人坐一起简直是红花绿叶的对比。气得明玉好几个后脑勺打过去。

朱丽吃饭不是很有心情,昨晚还希望扛明玉的名头出去,周经理好歹能稍微不看僧面看佛面一下,今天听明玉一说,也觉得用场不大。虽说苏明成的事与她无关,可她没法安心。

朱丽饭后打车去一家公司。经过全市最大开放公园的时候,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这背影明显瘦了。虽然知道明成已经是自由职业者,可大白天上班时间看到明成一个人孤独落寞地在公园里逛,联想到昨晚听两个做外贸女孩说起的事,可想而知,明成现在的心情。这是离婚后朱丽第一次看见明成,却看到的又是明成最气馁的时候,朱丽的眼圈红了。可她终究是没有叫停出租车,她只是一直贴着车窗看着,一直到看不见。她何尝不知道明成已经不是她的责任,她何尝不知道明成是成年人,而且她还恨明成为什么不先还了周经理的钱,而是非要充阔贪享受买什么新车,她恨明成再一次不知悔改惹下更大的祸,可是,她不能左右自己的情感。她对自己无能为力,对明成更无能为力。

明成怎么也不会想到,朱丽的眼泪在为他而流。而如果知道,他只有更添压力。他这两天郁闷异常,原以为已经逃离周经理魔掌,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到新的生机,没想到周经理在一周前来电问他讨债无果后,豁出去了。周经理说,即使赔岀这辈子赚的身家,也要把他搞垮搞臭,这十万块欠债,她就算是送给苏明成做搬离本省本市的安家费。周经理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人脉和力量。

正因为周经理是公然放风,所以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周经理的行动,明成知道,周经理不可能再放手。她是把自己也逼上了悬崖。

给明成挂靠的朋友仁至义尽,前晚约几个朋友出面与周经理谈了一下,可周经理是豁出去了。明成的朋友毕竟只是一般的朋友,不可能替明成承担来自周经理的不理性压力,回来就请明成退出。没有资金,没有挂靠,明成还做什么生意,他好不容易搭上的老外客户又得泡汤。他简直是焦头烂额,他已经考虑着要不要放下面子向周经理投降。

他今天考虑的是,他投降,可是周经理能接受他的投降吗?万一周经理不肯见好就收,她豁出去到底,他不是白投降又丢脸了吗?

投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周经理见好就收,但是不投降,那就只有离省。世界很大,其实也很小,尤其是一个省的圈子。问题是,他还有资本要面子吗?他现在没有固定工资,没有业务就是没有收入。不向周经理投降,他下个月的房租、物业、水电费、汽油费、邮电通讯费,这些都从哪儿岀?

除非他卖车。

他现在看来不能不卖车,如果向周经理投降,那得把钱拿出去,他只能卖车筹款,如果不向周经理投降,他的生活费似乎也只能是卖车得钱。那些原本高价买来的衣服鞋子,现在卖掉只能当作废品。而电脑,电脑上网现在已经是他唯二的精神寄托,他怎么可以卖。

投降吗?要投降吗?必须投降吗?

周经理欺人太甚。这都还没到约定还钱的日子。让他好好赚钱,他到期怎可能违背法律不还钱?她何必损人不利己?

这世道也太现实。这世道竟然没有讲理的地方,只有强权可以横行霸道。

他憋着一股气回家,打开电脑,将一腔子的愤怒不平全敲上键盘,发上各大热门网站,和他的博客。题目很耸,论调则是他大学时候几乎倒背如流的尼采风格。“作为既得利益者——我为什么要考虑穷人的死活”,“作为既得利益者——和平年代,金钱才是硬道理”等等。他的笔调一反他平日做人的作风,异常犀利泼辣,而他的论点论据,则稍偏极端,可异常有力,令看着耳目一新,不由自主地被鼓动。他的文章一发上去,立即获得网友追捧,也获得无数叫骂。明成正气头上,面对叫骂,他一篇一篇地还击,论调异常辛辣。一时,他的博客客流大增,网站把他放上首页。

虚拟世界的盘肠大战,成了明成最好的安慰剂,虚拟世界的硝烟战场,让明成无法顾及现实世界的烦恼。他除了吃饭睡觉,不,是不得不吃饭睡觉补充体力,他足不出户,两条手臂几乎麻痹。只有脑袋异常亢奋,几天时间,他写出刀剑般锋利的九篇文章,和无数争论。

可这一切都是虚拟。这几天里,离下月付房租的日期越来越近,吃饭喝水又让手中的钱消失几张,而周经理对他的迫害不知已经走到什么地步。

他头顶是苍蝇般密集的炸弹,他顶着一顶破帽子当没看见。

只有朱丽着急。明哲远在上海,明成电话里不说,他不会知道。只有朱丽,可是朱丽没有办法。

朱丽通过同学找到周经理,周经理给朱丽的同学一句话,钱不要了,事情没有商量。

周六下午大家又是在一起跳操后喝咖啡,明玉在,朱丽也在。朱丽忍不住轻轻问做外贸的练友,明成与周经理的争斗到什么地步,练友看看明玉,还以为是明玉不好意思问,让朱丽代问,就有意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说,苏明成一败涂地,大家都说有好多天没有见他。

朱丽吓得脸都黄了。明玉看在眼里,只得拉朱丽先结帐离席。众人看着都奇怪,明明应该是苏明玉同志担心的,她却满脸的若无其事,怎么变成是苏明玉的朋友更担心了呢?

朱丽被明玉拉到车上,怔怔坐下,忽然说:“他会出事。”

明玉也有这感觉。一个一向顺利一向身受太多关爱的人,在如此压迫之下,好几天没有露面,很可能出事,而且是岀大事。但她没说话,只是问朱丽拿来手机,给明哲发去一个短信,用朱丽的名义,问明成住哪儿。

很快,明哲回短信,明哲在短信里有礼地道谢,并给了详细的明成地址。可见,明哲并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

拿到地址,两人都是沉默,都在清算前帐。但朱丽很快就道:“明玉,我去看一趟,我不放心。对不起,我没骨气。”说着,朱丽准备起身下车,明玉没说,只是将门锁上,不让朱丽下去。她叹了声气,将车开去明成所住的单身公寓。明玉心想,她也很没骨气。

一起站到明成的公寓门前,两人又是对视。还是朱丽敲门,明玉则伸手捂住猫儿眼。因为明玉知道,如果明成活着,能看到外面的两个人,以他现在的落魄,绝无开门的可能。

很快,在一声嘶哑的“谁啊”之后,门给猛地打开了。屋里屋外三个人都呆住。门外的两个几乎没看清楚里面明成的脸,门被重重合上。里面一片寂静。而外面的两个都知道,明成再不会开门。

活着!可不好。

两人默默走下楼去,都没坐电梯,一路各自都在想惊鸿一瞥的明成的脸。这还是她们熟悉的那张脸吗?以前的婴儿肥哪儿去了?以前的白里透红哪儿去了?以前的没心没肺的阳光笑脸哪儿去了?她们看到的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苍白,而亢奋。

坐上明玉的车,朱丽开始啜泣。她恨,可她不能不为明成难过。明玉直着眼睛发了会儿呆,想打电话给明哲,要明哲过来处理,但最终没拿起电话。明哲能来做什么?现在的情况,明哲一个离乡多年的人回来,即使还钱给周经理,也未必有用。

除非她出手帮忙。但是,她不甘。

她气愤地想到,周经理不也是一个女人吗?明成扯住她头发扇耳光的勇气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干脆闹个鱼死网破,即使最后背井离乡,也要给周经理一个好看呢?原来是个窝里横。

想起她那夜无望地挨打,她心头又是火焰万丈。再加看到明成完好无损活得好好的,她原本的担心烟消云散。她看了啜泣的朱丽一眼,不由分说,开车将朱丽送回她父母家。她在朱丽下车时候告诉朱丽,苏明成既然好好地活着,他就应该为他自己的生活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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