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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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周经理拂袖而走,留下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觑,但都保持了周经理嘴里的理性,没一个人说话留住周经理,也没一个人再出声埋怨周经理,怕第二天被谁传到周经理耳朵里惹祸。因为大家做的是同样的生意,有的手里还有周经理交给的单子,别像明成一样被没收了,而有的知道,周经理可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有那能力。但也没人劝明成冲出去立刻向周经理道歉,自己的事情还烦不过来呢,谁有心思管别人。再说,他们还得靠着稳定工作挣钱还债,谁也不想节外生枝。

只有明成醉眼冷看周经理走,心里得意,弹着桌子还吆喝了几声,正好可以让走出去的周经理听见。他终于把想说的大声说出口,心里总算有一丝痛快,不知不觉又多喝了两杯。回到家里,见朱丽穿着闲适地坐在阳台上看书,他大声呼喝一声,“朱丽,我回来了。”说着就跌跌撞撞进洗手间呕吐撒尿。喝醉的人管不住自己,呕吐物和尿倒是有一半撒在外面。朱丽跟进来看,见此连退三步跑外面干呕。等朱丽缓口气再回来,只见明成扎手舞脚地躺在床上,鞋只脱了一只,衣服没脱,身上嘴角都还挂着呕吐物。

朱丽不知道明成那儿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他若是没醉还能问得出来,而现下,还怎么问?酸臭又不断从主卫冒出来,朱丽不得不关上主卫门,免得自己继续干呕。她找出抽屉里的干毛巾,到客卫打湿了,替明成擦脸擦手,明成连头发上都挂着一丝青菜丝儿。明成难得喝醉,朱丽也没啥怨言,心想他刚中过暑,可能身体还虚着呢,一点点酒就受不了了。只是喝醉了的人死沉,明成又偏丰满,娇小的朱丽好不容易才把明成的T恤长裤脱下来,见他刚擦完的脸又满头黄豆似的汗珠,忙替他将空调开上。只是,这样以来,整个房间不透气,再加漏气的主卫门还在喷出酸臭,一夜下来,将恶臭如何。朱丽不得不宿到客卧。幸好苏大强已经搬出,房间已经通了一白天的气。

既然父亲已经有了新家,明哲当然宿在父亲家里。晚上无事,电视机又还没搬来,苏大强便戴着老花镜看他打印下来的小说。明哲拿着一张纸一支笔,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详细记录父亲家中需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朱丽有心,已经添了一些,搬家时候随细软一起卷来的,但朱丽是个不懂家务的,卫生间的东西比较齐全,厨房间就啥都没有了。苏大强最先还跟在明哲后面问要不要帮忙,明哲忙说不用。他还真怕父亲提要求。父亲有些匪夷所思的要求提出来,他都没法圆满地满足,没满足总是心中内疚,觉得是欠了父亲。还不如什么都别问,他将能想到的都想到,免得父亲开口。

即使第二天去超市,明哲也不敢叫上父亲,他给父亲搞怕了。真怕父亲走进超市里面狮子大开口,酱油要日本的,面条要意大利的,料酒要法国的,水果要以色列的。不满足父亲,父亲又叽叽歪歪扯着他袖子轻声细语,他真受不了。他又不能学着以前的母亲对父亲来一声狮子喉,他只有能躲即躲,想出一个主意,请父亲去探索附近一家菜场,让父亲买些菜蔬回来做中饭。

明哲只有买了大包小包打出租车到家了才电话请父亲下来看着东西,他一次一次地上楼下楼搬运。但忙碌完毕看到父亲买来的菜,明哲差点晕过去。一根青瓜,两只鸡蛋,一把一手可以抓起的鸡毛菜。明哲就这么吃得半饥半饱地回上海了。

走之前,明哲怕父亲一个人呆家里胡乱吃,也是这么一根青瓜一把菜地过日子,便顺着父亲有点贪小便宜的德性,与父亲约定,让他天天记帐,记录买了些什么菜,花了多少钱。以后,父亲花在买菜上的钱是一块,他报销五毛,就是一百块买菜钱,他报销五十块,依此类推。给父亲一些吃好点的积极性。明哲走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还是对父亲独自生活的担心。万一有个头痛脑热,没人在他身边,谁照顾他呢?妈妈已经因一次危险而长逝,他必须为独居的父亲考虑。

可是,他只能一步一步地来,他充分体会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那边,他还没有把吴非安抚过来呢。这回,吴非并没有因为买房加入朱丽按揭提议并付诸实施而回心转意,吴非在电邮里说,要明哲自己挖掘挖掘如此独断的思想根源,搞清楚家是夫妻共有,他父母家的河东狮喉是不对的,现在他想男人当家也是不行的,夫妻必须公平合理分配家庭资源,谁都有说话的权利,钱得花在刀口上,而不是感情用事,他们还没那么富,要他想明白了再回话。

但明哲想不明白,他又不是不想照顾吴非的父母,只是因为现在他父亲的事情比较急,他才先办了他父亲的事。对于吴非的一再不理解,明哲心里也是很反感。到上海工作后,几个非上海籍中国同事说上海人爱斤斤计较,他心里觉得有点道理。吴非这个上海人太会计较了。所以,明哲也有点打不起劲道歉,干吗呢,他在父亲买房这事上已经多次后退,吴非现在是得寸进尺了。他这回不想再轻易地退。他也被明玉气得够呛。

二十九

明成第二天醒来后,见朱丽不在身边,时间已近中午,虽然肚子有点饿,可还是赖在床上不敢起来。怎么办,说还是不说?

先前,他坚持投资,偷偷将车子卖了,还引得坚持反对的朱丽勃然大怒,多次吵架以后收拾衣物回去娘家,至今还没把衣服全拿回来。如今事实证明投资是沈厂长设的一个骗局,他还有何颜面面对朱丽?一辆车子,和十三万的债务,让朱丽如何能好好接受?而且,未来还债的压力是如此之重,面对他的严重错误,朱丽怎肯心甘情愿?朱丽已经在心里看不起他了,可是,他不争气,他霉运当头,他又一次送上门让朱丽鄙视。这一回,朱丽又会做何反应?

他想起刚交朱丽这个女朋友时候,妈妈给他的警告,妈妈说,朱丽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这种女孩吃不得苦,做朋友一起玩玩行,做妻子就麻烦了,得一辈子供着她,否则生活不行,她会飞走。当时他坚持要朱丽,妈妈也就没话说。但这个时候,他欠了一屁股债的时候,他的脑袋里不知不觉就冒出好几年前妈妈说的这些话。妈妈一向料事如神,如果真如妈妈所说,朱丽难道会离开他?

但能不说吗?朱丽现在记帐,以后每个月要还钱给周经理,她能不知道?他的努力工作还无法换得太快的回报,一个月工资里被扣一万,朱丽迟早知道。可是,他能不还钱吗?那可是白纸黑字的借条。

想着想着,明成的头皮滋滋地疼。怎么办才好?长痛不如短痛,还是一直瞒到底,抵死不承认,以后拆东墙补西墙?可是,他瞒得住吗?

想到朱丽肯定会有的反应,明成心情非常低落,非常怕起床面对朱丽,他赖在床上更不想起来。想到即便是他没事的时候,周围已经有那么多人对美丽的朱丽虎视眈眈,朱丽不屑才没出事,如今,朱丽看不起他,朱丽还会坚持吗?明成非常担心。

只是,他已经记不起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有没有与朱丽说胡话将这事说起。如果已经跟朱丽说了,那倒真是好事了,起码,朱丽现在外面,有声音传入,说明她没离开。

一会儿,有电话声音响起,但才响一下,就被外面的朱丽接了,然后是低不可闻的说话声音。明成很是担心这个电话的内容,很想抓起床头的电话听听电话里在说什么,是不是与投资被骗相关的事。但他没有行动,他知道这不应该,最主要的事,他浑身无力,懒得动弹,整个人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前几天刚充填起来的气全给泄了。

但很快听见有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音接近卧室,他忙转身闭眼继续睡去。只听门轻轻打开,朱丽在身后轻呼:“明成,你已经睡了十二个小时,该起来了。你大哥打电话来问你要不要去你爸新家吃中饭。我说你喝醉还没起床,回了。”

明成没有吱声,不敢吱声,他怕面对朱丽。但只听的耳边“嘀”地一声,空调给朱丽关了。而且朱丽还进来,将窗帘拉开,漏进一室阳光,晃得明成眼睛难受,朱丽还将窗户打开了,室内立刻热了起来,没法再躺下去。

明成只能嘀嘀咕咕起床,但没看朱丽,揉着眼睛当作还迷糊着,走进主卫,一进去,就被一股臭气打出来。“怎么这么臭?楼上漏水?”

“你自己昨晚嘴巴没关住,漏了,怎么你全忘了?下午阿姨会来打扫,你用客卫吧。昨天把你这个臭人收拾干净又扔掉一块毛巾。”

又?明成一转念就想到前面什么时候扔过毛巾,那是他被明玉设计关进去放出来时候,洗澡的毛巾和衣服全给扔了。岳母大人说晦气。明成非常敏感地想,原来朱丽一直记着这事儿,牢牢记着,一点没忘。明成虽然脸上强笑着,心里着实不悦,而且,更加的垂头丧气。

朱丽看着有异,但也说不出哪儿岀问题,见明成进去客卫后将门关得紧紧,她还是站外面忍不住问:“明成,怎么了?昨天周经理叫你去究竟岀了什么大事?你从来没喝那么醉过。”

呆在卫生间里,不用面对朱丽地说话,明成觉得安全。他迟疑片刻,勉强打起精神问:“我昨晚回来是不是胡话连篇?呵呵,你昨天被我臭死了吧。”

朱丽在外面道:“你要是胡话连篇倒好了,我起码还能听到几句酒后真言。可只见你嘴里吐垃圾,不见你嘴里吐真言。”

明成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更希望昨晚吐了真言,现在面对已经发飙完了的朱丽。但他想到自己现在关在客卫里,没有面对着朱丽,这不也正是吐真言的好时间?这事儿瞒不住朱丽,以后还得指着朱丽帮他一起还周经理的钱呢。他在里面闷了好一会儿,闷得外面的朱丽快不耐烦的时候,才干咳一声,道:“朱丽,昨天……沈厂长卷了我们的投资款跑了。”仅此,再多,明成已经无力说。

然后,明成竖着耳朵也没听到外面有任何声响。他很想推门出去看,可是不敢。他怕看到最愤怒时候的朱丽,这个时候,能避开一时是一时。

但明成没等多久,就听外面朱丽用压抑着愤怒的声音道:“二十六万,一辆汽车加十三万借款,我早跟你说不行,你偏偏不信。”明成不答,外面朱丽顿了一顿,见明成没声音,又道:“你不是急于拿这投资证明什么吗?好,这答案来得真快。苏明成你怎么说。”

明成听了这话,脑子里嗡嗡一片,更是无地自容。原来朱丽早就知道他急于投资的目的,她一直冷眼在边上等着看结果呢,而他就是不争气,这么快就给朱丽一个“完美彻底”的结果。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无能。明成简直灰心到了极点,仿佛朱丽就站在他面前,将他这个人看了个透,满脸都是蔑视。是,他点儿背,朱丽有理由看不起他。

后面,明成好像听到朱丽在问什么,好像是在问周经理他们怎么样,报警了没有等等,但是明成已经懒得回答,朱丽这么聪明的人,还能不知道昨天的现场?他也烦着呢,他难道不心疼这笔钱?可朱丽也不用拿这点钱就看扁了他吧,又没多少,最多两年也就赚回来了,急什么急。可是,这话他也懒得说,他只是机械地洗脸刷牙,完了抱头坐在马桶上,不出去,也不出声。

明成等着朱丽最暴烈的发作,是,这本来就是他的错,他必须承担朱丽的发作。但隔着一道门,希望这道门帮他抵挡一些朱丽的怒火。

明成等,可等了很久也不见预料中的疾风暴雨出现。直到,也不知等了多久,又有电话进来,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明成想到,难道朱丽气得跑回娘家去了?那倒也是应该。他又候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卫生间的狭小闷气,走出来,没见朱丽。他心中慌乱,也有点庆幸不用直接面对朱丽,小心地到卧室看看,也没人。这才喘一口气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看到,茶几上已经放了一份他的早餐,分别是酸奶,已经涂了果酱的面包,还有果汁。可是他没有胃口,他连动一动的兴趣都没有。前不久他中暑挽回了朱丽,而这回呢?朱丽走了还会回来吗?他凭什么去请朱丽回来?他现在一点底气都没有。

他心中唯一存着的一丝侥幸是,沈厂长能被抓住,他的钱多少能要点回来,起码,能要回十三万,起码,身上别背着一屁股的债。

明成这时候非常想念妈妈。如果妈妈在,妈妈肯定会给他最好的指点。可是,妈妈走得那么突然,妈妈的去世,带走了他所有的运气,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无助的孤儿,那个有名的雾都孤儿,他需要妈妈。妈妈即使什么都不说,只要看着他就好。妈妈……

明成打起最后一点力气,抽了一朵花瓶里颜色最红的康乃馨,即使现在最心烦意乱最意气消沉,他还是知道,康乃馨是送给母亲的花。但出门,又忽然想到,朱丽以前除非是搭搭颜色才买一枝两枝康乃馨,她一向对没有灵气的康乃馨多有腹诽,怎么现在花瓶里插康乃馨了?明成稍微脑筋一转,便明白,还不是因为万恶的金钱。夏天的康乃馨又大又便宜,而且开的时间长。

但明成决定不去想朱丽,妻子和妈妈终究是不同的。他要去探望妈妈,看看妈妈,陪妈妈坐一会儿。他是多么的需要妈妈。

虽然又要搭又热又危险的中巴车,但明成默默承受。他必须去看看妈妈。

进墓园的这段路径,明成闭着眼睛都能走。今天不是什么日子,墓区几乎无人,明成走过去,时时惊起几只斑斓飞鸟。明成有一腔子的话,但是真看到母亲的墓碑,却反而什么话都没了。将那朵花斜斜放在碑前,鞠躬再鞠躬,然后便是沉默。明成坐的是那块未来将给爸用的石碑前,看着碑上的空白,明成淡淡地想到,爸现在都巴不得不看到一丝一毫与妈有关的旧物,以后还怎么躺到一口墓穴。但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明成便不再想它。

明成又燃起一枝烟,但这回是吸得少,发呆的时间多,发呆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甚至不敢在妈妈墓前想投资款被席卷的事,怕妈妈感知到,在地下为他伤心。烟头烧到手指,才恍然惊醒,走开去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回来,再对墓碑鞠躬。

“妈妈,我们都挺好,过得很不错,您别挂念。”明成这一躬拖了好久,两手支在腿上,支得手指发白。好容易,才抬起头来,长喘一口气,“妈,我很想你。”说完,明成便抿住了唇,不再开口,怕开口,会发出一声长叹,甚至管不住嘴说出什么,扰了妈妈清静。

但胸中的一口浊气却翻来滚去,迫着他不得不张口。他只有转身走了,走出老远,才张开嘴,吊起脖子,唱京戏似的长呼岀一声“啊……”,空旷的墓地只有回声应和,远远近近的鸟儿都惊得四散飞了开去。正午的阳光落在孤独行走的明成脸上,这张脸,已经没了过去的婴儿肥。

朱丽并没有让投资款被卷走的消息震昏,虽然这事是如此的突如其来,但十三万欠款,还能承受,她很心疼很震惊也很生气,但就是没被震昏,只要明成出来表态认错就行。可是,任凭她怎么问,她即使一退再退,只问昨天事情的处理,问问别人是怎么对付,而明成就是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面不出来,也不回答。朱丽这才明白,明成昨晚为什么喝醉了回家,今天又为什么赖着不起床。他不敢面对她。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做了有什么不可面对的?她又不是老虎。想到明成只会缩在卫生间里躲避,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肯。难道还要她去安慰吗?人怎么可以如此没有担当?

明成的躲避,明成的沉默,犹如两桶汽油浇上朱丽刚刚萌发的怒火,朱丽燃烧了。但朱丽从附近的超市晃荡了一圈出来,在超市门口的一间运动服装店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竟然没有如常的因遇见烦难大事而流泪,可是,眼睛是反常的凉,脸是反常的冷。

朱丽的第一个愿望是抓住父母痛诉,但是,最近给父母添的麻烦已经够多,而且,这种经济问题向父母说了,弄不好爸妈就伸出援手硬要塞她一点钱,她不能要,她不能学着明成从父母身上刮钱。所以她不能与父母说。第二个愿望……朱丽在心中大吼一声:我不要做淑女了!她很想冲进洗手间将明成抓出来,看三棍子能不能打岀一个闷屁。虽然已经在超市里面疾走一圈,可现在抡棍子揍明成的愿望还在冒泡,朱丽心想,我为什么要出走?明明犯错的是明成。朱丽愤愤回家。

可回到家里,明成却已经不在客卫,已经出门,钟点工正在满嘴嘀咕地打扫被明成搞臭的主卫。

朱丽心虚,站门口向钟点工阿姨说了些好话。忽然想起该是付工资给钟点工的日子,她忙取出工资先交给钟点工塞住钟点工的嘴,可发现这样一来,自己包里的现金见底了。她上网加电话咨询地将自己和明成的银行帐户都清一遍,她的里面还有两千多,而明成的工资卡帐户上已经负数。再细查明成的明细帐目,原来,月中扣除两个月的电费一千多,而明成周四被偷包后,周五从银行取款三千,明成的卡里面总共出现两千多的负数,成了小小的“负翁”。两人的帐户加起来,余额正好差不多归零。

想到领工资日期还在十天后,她将因为审计事件缺席这个月的工资收入,而明成这个月的工资估计不会高,而且那不高的工资还得还周经理的钱,他们在没有实际现金进帐的情况下还得挺一个月,挺到她下个月的收入进帐。但是,自家住的房子与明成爸房子的按揭每月得付,还有开门七件事需要对付,这下一个月活命的钱从哪儿来?就算是过了下一个月吧,下下个月,明成那儿依然有雷打不动的还周经理的钱要给,两笔按揭要付,合计一万多,明成下下个月的工资奖金收入不知道能不能对付,也不知明成舅舅那儿的钱什么时候来要还,可能得完全靠她一个人的收入维持家用了。这样的日子,起码得维持一年,得把最大笔的周经理的借款还了之后才能松气。

朱丽看着钟点工收拾完了屋子告别出门,心说,别连下个月钟点工的钱都没法出了。她这才大致体会明成当年经常在月底问他妈要钱时候的心情,她现在也都在谋划着如果下个月过不下去的话,得问爸妈借钱了。总不能老是从银行投资,惩罚性利息太割肉了。但是朱丽想,她借钱后是会还的。

目前的状况是,明成的所谓投资已经失败,木已成舟,她即使在爸妈那儿有借有还又如何?而且,都活得过不下去得问父母借钱,真是……最近这张脸已经丢得没脸皮了,虽然还只是丢在父母面前。朱丽一边怒骂明成这个没脑袋的还刚愎自用,一边心里计划,明天周一,她是无论如何都得求着大老板给她工作了,不像原来的计划里,她想的是,她被停足一半时间够给大老板台阶下,她上去努力一下,或许会有收获,即使没收获,起码在大老板心里留下好印象,留待来日方长。可现在家庭财务状况如此紧张,她是非要回工作不可了,而且还得主动要求加量工作,谁知道明成生意提成能拿多少呢。她还得督促明成开始努力工作。没办法了,否则没法对付每月雷打不动的一万多的支出。

朱丽算计上未来的收入支出,满脑子都是数字翻滚,倒是把先前烧红了眼的愤怒压了下去。虽然冲出门去的时候,心里可怕地冲出“离婚”两个字,但是,一阵子分心算计数字下来,人理智不少,愤怒变为唉声叹气,“离婚”那是草率,她前几天冲回娘家,就算是离家出走吧,爸妈还当作天大的事了呢,怎么能想离婚。她叹息这阵子流年不利,明成又是坐班房又是遭偷又是投资款被卷,晦气的事都冲着他去了。他心里也不是味道。难怪他昨晚喝上闷酒,今早不愿与她说,他心里一定极度郁闷。朱丽想原谅明成,心里也挺可怜他的,自己也很想做个成熟理智的好太太,罢了,等下明成回来时候,与他好好谈谈,尽量别再刺激他。

但是她的情绪谁来安抚呢?朱丽一声叹息。

明成回来时候,门一响,两个人的眼睛对上,朱丽从明成的眼睛里看出极度的疲惫。其实她一看见明成傻大块儿似的,火气又窜起的,可是看到明成的可怜相,她又心软,命令自己不能生气。她想到,她还肩负着拉明成走出失落情绪的职责。

如同前不久明成失魂落魄地被放出来的时候,朱丽力持耐心温柔地对待他,这一回也是,她起身迎上明成,面对眼睛里闪着紧张的明成,尽量温和地道:“哪儿去了?一身的汗。卫生间已经打扫出来,去冲一下吧。”

明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挨一向有些任性的朱丽的扁。他愣了会儿,才低声道:“朱丽,你不怪我?我错了,我本来……”

“别说了,你先去洗个澡吧。衣服我会替你拿进去。”看着明成的低落,朱丽更没火气。

明成又是惊讶地看着朱丽,走几步,到主卧门口,才忽然回头道:“我去我妈墓地了。”

看着明成进去卫生间,朱丽无法挪步。她怎么都想不到明成去的是婆婆的墓地。再一想,就想到明玉说的话,明玉说,婆婆去世后,明成无法心理断奶。所以,在这种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他才会想到去他妈墓地求得心理安慰吧。明玉与明成虽然八字不合,可毕竟还是兄妹,明玉看得真准。

想到这些,朱丽心中真不是滋味。

但她还是准备等明成出来后好好与明成谈谈,只希望明成不要被打倒,别沮丧到要去他妈妈墓前寻求支持。

而明成希望去妈妈目前倾诉,真到了妈妈墓前,却什么都不敢说,怕妈妈伤心。他心中压抑得发慌。他看到朱丽收敛了怒气竟然不对他生气,他更是惭愧,更觉得对不起朱丽,无颜出去见朱丽。又是在浴室磨蹭好久才出去,朱丽却递上一杯加了一片柠檬的冰茶。明成终于明白项羽为什么宁可兵败自杀,而不肯渡江了,因为愧对江东父老的感觉非常沉重,沉重至生不如死,无法面对。

朱丽要他以后不要好高骛远,他答应了,他答应以后不耍小聪明,一定脚踏实地做事。他感觉小巧的朱丽这会儿有点陌生,这会儿的朱丽有点像他严厉的长辈。

朱丽问岀明成卡上在商场的一笔透支是买新手机后,心中又是一声叹息,都没钱了,还用那么好的手机干什么。可想到自己前不久手机坏了,也是刚换手机,也是买的功能一个不拉的最时髦货,有点哭笑不得。

但是,明成没有想到,他想脚踏实地从头做起的愿望会那么快被轻易粉碎。

周一的部门办公室愁云惨雾,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上周六发现沈厂长卷款,一个周日下来,每个人大约都已经受尽家中口水洗礼,即使家里人不骂,丢了二十六万,谁心里能好受?办公室里除了电话铃响,几乎没有其他声响。

一会儿,周经理一个内线电话打给明成,让他结束她交给的两单生意,她要自己亲手做。她说她这次损失惨重,她需要拼命挣钱弥补。

“为什么?可是周经理我已经联系厂家岀样。厂家已经在打样。”

“你很能干的,这种小生意还是让我弥补亏空吧。你不是让路厂长打样吗?我跟路厂长联系了,他会跟我联系,他也更愿意跟我做生意。小苏,你还是另谋利润好的生意做吧。”

周经理说完就将电话挂了。明成捏着电话很不理解,也很生气,说好这两单生意给他的,怎么说变就变了?还直接找上路厂长?即使需要弥补亏损,可做人哪有这么不讲信用出尔反尔的?这不是寻他开心吗?他放下电话,准备起身找周经理当面说话。但是抬头,却见同事都是一脸古怪地看着他,看他看过去,都又转头避开,那样子,好像他们心中有数似的。怎么回事?

有人瞥一眼门口,看走廊上没人,轻轻问明成,“你还记不记得前天酒醉说的话?”

“我说了什么?”明成努力回想,隐隐觉得好像做了什么痛快事,可就是想不起来说了什么。

同事说:“你这人,真不记得了?你闹得周经理很难堪,周经理说她要是再做给你生意做的事,她‘周’字写脚底下。”

“我?”难道黄汤灌下去做的痛快事就是骂了周经理?明成急岀一身冷汗,那可怎么好,他一半生意还是周经理送他的呢,虽然瘦是瘦了点。而眼下他手头就有这两个周经理给的单子,还指着它们还债指着它们收拾江山重头再起呢。怎么能得罪周经理?

同事点点头,便不肯再说。撇下明成自己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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