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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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同事凑近来觑着明成笑道:“脸色不好还来上班干什么,昨天大家还纷纷猜你出去筹钱去了呢。”

“小苏怎么可能不急着借钱,我连着两天下午想办法去了。”

“小苏脸都急瘦了,也好啊,钱借不借得到是小事,减肥才是大事情啊。”

“悔不该房子车子都一次性付款,这下得回去做丈人思想工作了。”

“我家丈人反过来做我思想工作,这个工厂老会计给我一算,说这笔投资比做股票还好,他说最近证券市场搞什么全流通,股票没法做,他要求我少投一点,不够的他补上,让他的钱也生生利息。我的投资款不愁了。”

“你丈人怎么算的?给我一份做参考,我正头大怎么跟我丈人算帐。”

“行,明天给你拿来。我丈人本来只要求跟我三七开,红利拿来,他投资的那部分还得给我三分红利,但我老婆不许我拿丈人一分钱的红利,我没办法啦,呵呵。”

……

办公室诸人一上班就围在一起七嘴八舌激动地讨论筹款事宜,资历高的稳笃笃坐在自己办公桌边弹着手指得意自己手头有粮,年纪轻的纷纷讲述自己借款经历。明成本来不想搭理,他刚才去周经理办公室看看,想把投资份额送给周经理,也算是自己一个人情,但没想到周经理不在。他强笑着听同事议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忙忙碌碌处理案头乱七八糟的文件,两天不来,好像地球哪个地方会着火。

但听着听着,明成的心又痒了。多好的机会,看人家工厂老会计只要七成的红利都想挤进来,他为什么要放弃?朱丽这个注册会计师脸皮薄,尽想着快点还钱,才会说赚不到红利。若是真没什么花头,大家都这么急切干什么?尤其是周经理,她不知道多想占了他的那一份投资呢,如果没有好的产出,谁会这么积极。那么顺手的投资,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会不会放弃了送人情给周经理,还被周经理取笑没本事?但是如果……朱丽会不会跟他翻脸?

明成心中挺活动的,但也是顾虑很多,尤其是顾虑到今早出门时候对朱丽的承诺。但唾手可得的红利也引诱着他。明成怔怔地听着同事压低声音憋着兴奋的讨论,看他们终于讨论结束,心神不宁的回办公桌做事,心中举棋不定。他忽然想到一个好法子,忙走岀办公室找僻静处打电话给帮他卖车的朋友,这个电话可不能让办公室里的同事听到,需要卖车才能筹到钱,说出去多难听,简直是丢脸,那还不如不要股份。

拨打朋友电话时候,明成在心中抛起一枚硬币。如果车子还没卖岀,就是说,对方有意向,即使有强烈的意向,只要还没付钱还没成交,拿他就依照早上对朱丽说的办,把车子取回来,不卖了,股份让给周经理,他继续用车子好好跑业务。但是如果人家已经付钱取车了,他总不能将将卖出的车子强要回来吧,那太不符合商业原则,既然卖了就得落子无悔,拿回来的钱放着也是放着,那个……正好投资。朱丽肯定能够理解。

明成心目中一枚亮闪闪的硬币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在天空中翻了几个跟斗,慢吞吞落到手心,明成进展地一把抓住,提心吊胆地展开手心察看:朋友不仅帮他收足卖车款,而且手续都已经帮他办了一半。OK,没法回头了,他别无选择。

明成回去办公桌时候正好被周经理看见,被周经理叫进去。有了朋友那边已经收到的车款支撑,明成心中有了好不容易恢复的底气。坐到周经理面前,都不等周经理开口,他已经兴冲冲地笑着道:“周经理,我已经筹够十六万,你借我十万好不好?我写借条给你,利息你来定,或者,十万的股份实际归你,红利全部归你。”

周经理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子还真筹足了大部分。既然如此,周经理也只能答应承诺,大方地亲手起草借条,一边断断续续地道:“借给你十万,一年为期,从下个月起,你从每月工资拿出一万元本金还我。钱就不交给你了,付款当天一起交给沈厂长,省得我今天跑银行取一次款,付款当天再跑一趟银行。红利嘛,我也不收你,我只收符合法律规定的利息,两成,够交情吧?小苏你说说你怎么谢我?”

周经理做事很利落,嘴上说话,手下早啪啪啪在电脑上打岀借条,两眼没看明成,一会儿就将电脑屏幕一转,让明成自己看内容合适不合适。

明成真没想到周经理做事这么爽快,这么大方,他原以为需要一番口舌才能打动周经理,没想到什么都不用,就像以前对妈提要求似的,只要把理由说清楚,什么问题都很方便解决。他一边看电脑,一边激动得喃喃地道:“周经理,真谢谢你,真谢谢。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做你交给我的两单生意,一定不辜负你对我的好。”明成进去被关两夜差点冷下去的心,被周经理真金白银的大方温暖了一些。还是有好人的,他是真的不能辜负周经理对他一贯的关心。

在打印出来的一式两份的借条上签下名字,明成如释重负地想,大局初定,不,大局已定,相信我,朱丽,这绝对是一笔赚钱的投资。

顺其自然地完成一桩心愿的明成开始好好工作,昨天以前的事,他收进心底,他发誓好好做人。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无力而被明玉玩弄于手心,不敢也不愿再一次面对朱丽痛心的沉默和关怀,不愿再接受大哥在电话里的关心,也不愿看到岳父岳母眼睛里流露的担心。他必须努力,必须洗心革面,他必须自强,不自强以后也将无以自救,他一个大男人怎能被人捏着欺负。

明成的劲头很足。但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这两只踩惯了油门的脚已经不适应在赤日炎炎之下奔波。没有车子,做事平添不少麻烦,效率低下许多,行动直径大大缩小。尤其是从空调环境走入到大太阳底下,那简直是一种煎熬。有一笔业务,最好应该是立即去几家供货单位现场比较一下效果,讨论一下工艺。但是明成出门前看了一下气象网站,一看明天阴有时有雷阵雨,那就说明明天阴凉,他有机地将出门时间调整到了明天。

但不知是紧张的工作,还是紧张的神经,还是别的,这一天的上班,明成觉得很累,也很气闷,但他一直勉强地培养着情绪,勉强地想让自己笑得自然。他很想扔下所有的事情不干,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吸一枝烟,独自发一会儿呆,但是他竭力抑制自己偷懒的冲动,不行,他不能辜负朱丽,还有在天上看着他的妈妈,他必须自强。

虽然,明成的思维节奏还是很不适应自强的节拍,但是他在调整自己,咬牙切齿地对抗自己的懒劲,所以,一天的上班才会这么辛苦吧。

朱丽却呆在家里胡思乱想,一直回味着今天明成的不同。她可以理解明成这会儿肯定意志消沉,郁郁寡欢,但她不能理解,明成的脾气一向是最燥的,如秋天的干柴,见不得一点火星,今天却在受辱于那个石天冬之后无声无息,难道是他在里面被折磨得没了锐气?抑或是一下子变得心机深沉?朱丽原本总希望明成多一个心眼,长一点心机,现在倒是担心起明成的心机过深了。

她又想,不知道那个自称石天冬的人是明玉的什么人。说是男朋友吧,又不像,那么粗糙的人看上去不像是配得上明玉的成功人士。会是明玉的手下吗?可能性很大,明玉手下大将众多,万一个个都看着明成不顺眼,都想借机立功在明玉面前博取表现,如果大家纷纷上门,明成以后的日子就难了。皮肉之伤倒也罢了,只怕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打掉的是明成的信心。明成的信心已经见底,不能再受打击了。

朱丽想,只有她帮明成了,无论如何得去见见明玉,还没好好道谢呢,更得请她手下留情,不能毁了明成。但是,朱丽摸摸皮夹里的钱,发了会儿愣。今天如果去见明玉,那得打着探望的旗号,以往遇到这种事,她出手送出的礼物一定不会下于两千,但今天怎敢大手大脚,还得担心往后的三餐呢。她这个月没有收入,明成的现状如此令人担忧,也不敢指望他这个月的收入,总不能摊着手问公公借,或者问爸妈借。明成这么折腾一下,爸妈对明成的观感已经不好,她不能再给明成雪上加霜。

但是,总不能空手上门。朱丽思前想后,还是准备去买了一些漂亮昂贵的水果,但是,去之前还得先了解一下明玉的住处,她手头只有大嫂从明玉家打到她家的那只电话号码和明玉的手机号码,她得预约。

朱丽的第一个电话打到明玉的手机,没开机。朱丽犹豫了一下,打向明玉家的座机。

此时明玉吃饱喝足正对着地图和笔记本电脑,坐书房里翘着脚想未来的步骤,石天冬早上过来送来早餐,才说了几句话,就被一个电话喊出去,来电的好像是以前他读大学时候的老师。对于石天冬的殷勤,明玉没有硬生生地拒绝。她很快就要投入战斗,不会再有时间与石天冬周旋。而石天冬则是明天将回到香港,暂时不可能再有交集,现代人做事都是只看眼前,一年半载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以不变应万变,最主要的是,石天冬又没明确表态以让她明确拒绝。老蒙已经跟她说了收购发生在哪里,正是她预想的武汉。蒙总的意图呼之欲出,不必再问。毫无疑问,今晚蒙总与她谈话肯定三句不离武汉,她得预作准备,不打没准备的仗。

接到朱丽的电话,明玉只觉得心烦。这儿自从接纳大嫂一住,又发善心让父亲的旧家具安放到她的车库,被明成按图索骥找上门来揍了不说,家中座机也因此烦个不停,早上早有大哥大嫂相继电话过来关心她的身体,如今又来一个朱丽,她的清静生活彻底被打乱,生活中原来还有不可承受之亲。但是,谁让她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电话呢?接起来的电话再挂掉,那就小家子气了。

下意识地看看电话上面的号码显示,明玉几乎是想都没想,两眼还是看回电脑,才回了一句:“噢,你们都在家?有什么事吗?”但话一出口,明玉立刻有点敏感地想到,明成在家情有可原,朱丽怎么可能在家?难道是因为重大过失,她被他们的事务所开除了?明玉毫不含糊就紧跟一句:“朱丽你为什么不去上班?”

朱丽没想到明玉一句话就问到她头上,只得含糊地回答:“我休息一个月。嗯,明玉,身体恢复没有?听声音比前天有力了许多。你在哪里?我来看看你好吗?嗯,我要不要请你爸一起来?”

休息一个月?又不是产假,也不是婚假,这种一个月的休息太突兀,什么原因?“不好意思,我在家处理工作,没时间招待你,我有恢复,毕竟年轻。谢谢你的关心。朱丽,你一个月的休息是不是处罚?对不起,你是替我受过吗?”

抓住机会,朱丽道:“我们面谈好吗?请让我当面谢谢你,让我心安。我有很多事要和你谈。明成上班去了,只有我过去你那边。”

明玉想了想,还是拒绝,“对不起,朱丽,我无立场接受你感谢,我希望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在可控范围之内。见面就免了吧……”明玉善意地为朱丽找了个可以被接受的理由,因为她这次对不起朱丽,“我这张脸现在不想见人,所以才在家办公。有什么事,你请电话里说。”

朱丽很轻易就抓到明玉话语中细微的变化,那种变化,意味着她态度的软化,意味着可以对话可以交流。她没有犹豫,抓住机会就道:“明成现在情绪很低落,但有关的心理调节,这是他作为一个成年人自己应该做的事。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你约束你的同事,请不要让他们来我家耀武扬威。”

“咦?谁?”明玉心中飞快梳理了一遍同事。

原来不是明玉指使的,果然不是。朱丽松口气,道:“一个高大有力的年轻男子,长得黑黑的,他好像说他姓shi。”

石天冬,只有是他,他认识明成的家,早上来的时候他倒没邀功。明玉不由暗笑,不知道黑高的石天冬面对白高的苏明成会是如何的火爆场面。但嘴里还是道:“我知道了,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也希望没有对你们造成太大伤害。放心。”

放心?对于没人上门的寻衅的事,朱丽确实是可以放心了,但对于明成今早显而易见的心理变化,她能放心吗?她已经担心了一早上,她几乎是冲口而出:“可是我没法放心,明成变化太大,令人害怕。”说出后才想到,她怎么会与不相干的明玉说这事儿,但又一想,除了明玉,她又能与谁说?对朋友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而对父母,明成的事已经够让父母操心,父母年老了,她不能再拿烦心事叨扰他们。以前有婆婆,现在只有明玉,她不知怎的,竟与明玉有同病相怜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明玉不料朱丽会对她说这个,刚刚还在说苏明成是成年人,应该自己调节心态。朱丽似乎应该不是那种喜欢到处唠叨的旧式女人。但她不想管明成的事,想到明成就心烦,她只是公事公办地道:“苏明成比较自我,一向不大会考虑别人死活,最近一阵,你得有心理准备。这回出狱,估计他得好好调整几天,否则走不出阴影。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如你所说,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应该有抵御风波的能力,应该较快恢复正常。我希望他能从中吸取教训。”

朱丽感觉明玉说到点子上,正是她的担心,但也看出明玉有所回避,她此刻真是无人可说,即使从没好言好语说话的明玉也是稀罕的稻草,她也得一把抓住,“我不担心明成不吸取教训,担心的是他钻在教训里拔不出来。你早说过,他不成熟,而且现在又处于心理断奶期。”

明玉心说她有意贬低明成的话看来都被朱丽接受了,那么朱丽想做什么?但她还是不想多听有关明成的事。“朱丽,谁都没担负别人一辈子的责任。包括父母,父母如果担负孩子一辈子,孩子又乐意伏在父母背上一辈子,那很畸形。苏明成不是我愿意交往的类型,所以我对他无法产生关心。你是个讲道理的人,但我不想与苏明成再有瓜葛,对不起我不想与你讨论有关他的事。”

朱丽听了这话,本该是知机地乖乖刮掉电话的,但她还是不死心地厚着脸皮道:“明玉,接触后我才知道,你也是讲道理的人。你的能力你的手段,会让人误会你不通情理。不过你既然为难,我就不要求见面了,希望你早日康复,我爸妈也一直说到你。还有,我很希望,你别硬生生地违背自然,割断血缘。”

明玉想解释,她的想法她的手腕并不是朱丽能完全了解,但话到嘴边就咽下,她不想对着不相干的人解释自己,虽然朱丽不错,懂理讲理却心机说深不深,说浅又不浅,朱丽的心机只局限在自己与亲人的明哲保身不惹是非。她微微笑道:“谢谢,我会考虑,也谢谢你的慰问,还有很对不起给你造成伤害。不过我明天开始正式上班,上班后我更没时间考虑苏明成的事,对不起。”

能说的,朱丽都说了,再说废话,她估计明玉得撂电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只能言尽于此了。明玉这回能一反常态跟她客客气气说话,应该说已经是进步,是看在她被停职一个月的份上,她能要求的只有这么多了,否则就有点要挟了。总是她和明成先对不起人家。朱丽放下电话,心里放不开的还是明成的变化。刚才与明玉说话时候,把她心底害怕的却不敢想起的问题翻了出来,真说出来了,更知有些东西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倒也罢了,想得太通透,又无法解决问题,只有害死自己。明成的心理变化岂是进去两天就能速成的,变化其实早在婆婆去世后就开始,就是明玉说的心理断奶。他的心理断奶除了去世的婆婆,还有谁能帮他?她朱丽吗?以后她有那能耐又当妻子又当娘?

朱丽想,她能胜任吗?以后每天就像今天一样?那么,她找谁诉呢?似乎无人可诉,家丑不便外扬,父母也不能永远麻烦。

朱丽耸耸肩,不置可否,但她想,她应该不是个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的人。而且,她相信,明成的异常应该如明玉的客气话所说,只是暂时的,希望明玉能说中。他们是兄妹,总归了解一些,明玉说中了明成的心里断奶,应该也看得出明成的改变吧?希望是。而且明成如果一出来就开开心心,那才是太不正常。或者,是她求好心切了。

坐在书房里的明玉被朱丽一个电话打扰,一时没法聚集心神工作,对着电脑沉思。但她没想明成,她想到了石天冬。想到早上石天冬居然去威胁了明成,不知他动手到何种地步,不过苏明成既然还能去上班,说明石天冬没有大动手,朱丽也说是耀武扬威。她想着就好笑,只觉得非常好玩,居然有人帮她打架。朱丽说她不应该硬生生违反自然割断血缘,可她何尝想割了,但她的两个哥哥从小就没帮她打过架,所以她最先听石天冬说要拿拳头教训明成时候只是一笑置之,并不当真。血缘,什么血缘,很要紧吗?血缘让她不由自主在妈的遗容面前流泪,这已是极限。如果血缘能让她获得朱丽父母给朱丽那样的关怀,她又不是怪胎,她怎会放弃血缘?问题是血缘从不承认她,血缘拒绝了她,并不是她想主动割裂,朱丽可知?

所以当她薄有积累时候开始有人找她谈血缘的维系,怎不让她怀疑其中的动机。她孤身惯了,别人接近她反而不适,让她多思多想。她可以在金箍棒划定的圈圈距离之下与人爽朗交流,但万一有人走进圈圈,比如石天冬,虽然她为石天冬对她的尽心感动,但她很难接受石天冬,她将自己缩在圈子里掂量来掂量去,顾虑太多。

明玉拿笔头轻轻敲打桌子,承认自己有癖,而且癖不少,洁癖是常挂在嘴边的,孤僻呢?她只放在心里,即使说出去,估计承认的人也不会多。最多人们会说她比柳青稍微严肃一点。做销售的人实在不是能被认做孤僻的人。

明玉想到朱丽说她是个讲理的好人,不由一笑,她应该不算是个坏人,但她的理可能与朱丽他们的略有不同。所以她不愿与朱丽多说话,不是一种人。不知道石天冬看着她的言语举止有没有想她不够女人。不过她倒是有自信,相比于粗糙的石天冬,她多少比他婉约一些。与柳青,两人半斤八两,至于明成,她都没拿他当男人看。

但明玉几乎不用多考虑,当机立断便决定换了家中座机的电话号码。坐在家中总被不相干的不想搭理的人一逮一个准,她往后还怎么做人啊。想到做到,她出门去附近的电信局。走路过去,太阳很热,照得明玉的脸色白得像只鬼。

明成出狱了,明玉那儿已经大致有了交代了,眼下需要担心的事暂时没了,一向加班加得昏天黑地的朱丽徘徊在客厅里无所事事,心中闷得发慌。中午拎两盒快餐回来与苏大强分吃了,找不到事做,只能躺下奢侈地睡了一个午觉,但也不知在提心吊胆地想着什么,才睡一个小时就起来了。她又在客厅里晃荡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事做,柜子里有大量未拆封的VCD,今日终于逮到空闲可以酣畅地看个够了。

但是朱丽已经习惯了比学赶超,她做什么都喜欢做到最有品味,她喜欢西化的生活,平日里买VCD时候已经有意大量买入原声带子,这也是为了给做外贸的明成提高英语水平的意思,今天选看的时候,朱丽也是有意无意就挑了有中文字幕的原声带。苏大强本来一看放VCD,从客卧里钻出来远远地偷窥,但一看是叽里咕噜的英语,失望,又缩回去看他的《东周列国》。

一下午看下来,朱丽将本来就未放弃的英语捡回不少,满脑子都是叽里咕噜的英语,被VCD里虚拟的英语世界轻易地同化了。

而吴非则是带上宝宝奔赴真正的英语世界。明哲请假出来送行,心中很是忐忑不安,虽然联系了那边的好友接机,但是进关岀关,都要吴非一个人抱着宝宝辛苦去做,明哲担心吴非吃得消吃不消。而且,与妻儿言别,这一别就将是半年,他现在已经不舍。都可以预料,半年后相见,宝宝更加活蹦乱跳,但宝宝会排斥他的拥抱吗?明哲切切叮嘱吴非时常上传宝宝的视频上来,还有照片,拍什么都行。也要求吴非时常让宝宝看看他的照片,千万不能让宝宝忘了他这个爸爸。

吴非倒是不怕带着幼小的宝宝进关岀关,以前或许会担心,但经历这回的回国帮苏大强卖房搬家之后,她觉得以往赤手空拳闯美国的冲劲和能力又回到身上,她以前不做,那是给明哲机会表现而已,万不得已,她这个家猫还是会亮岀爪子,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是靠不住的。以为结婚后可以靠着男人躲懒一辈子,那只会将自己赶进没有发言权的小媳妇地位。吴非对明哲有着隐隐的失望。

她虽然跟着宝宝一起面对着流泪的明哲和她的父母哭得披头散发,但是入关后,隔绝了外面的亲人,她反而冷静下来,娴熟地抚慰了啼哭的宝宝,自己也擦干眼泪。

与宝宝一起辨认着窗外将要搭乘的飞机,她心头竟然觉得轻松。好了,终于可以逃离苏家这个沉重的麻烦了,她已经极度厌倦苏家层出不穷的非理性人为事故,厌恶明哲摇摆不定的处理态度,她现在终于可以逃离,走得远远的,明哲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她眼不见为净,尤其是不用看明哲左右为难的脸色。她觉得,一个人带宝宝再苦,也只是身体的累,她怕纠缠不休没完没了的心累。

苏家的所有人,她只喜欢明玉一个,但也有点忌惮明玉的狠,所以喜欢也只停留在远远地欣赏。对于其他人,这回回国一趟的经历,让她对他们普遍表示失望,包括明哲。她甚至认为,明哲粘粘糊糊的处事态度,是自己将自己推入泥沼。但是,明哲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恪守的孝道让他的思维受到局限,对于苏家那个不可思议上辈的盲目孝敬,让明哲左右不是人。吴非旁观者清,知道明哲对他父亲那种盲目的孝敬来源于对母亲早逝的歉疚,他想竭力弥补,但是他又不是腰缠万贯,他的盲目就只有害了她吴非娘儿俩。

吴非登上飞机的时候,心里带着解脱,带着遗憾,也带着怨怒。

二十五

蒙总同时约的明玉和柳青,三个人一起谈话。

明玉和柳青自然得先到一步,早早等在晚饭桌边。明玉闲着无事,更加早到,这里桌与桌之间距离遥远,方便谈话,又没有包厢的局促闷气。柳青过来便一拉椅子坐到明玉身边,近距离仔细审视,看得明玉退避三尺。但这一幕正好落入也是早到的蒙总眼里。

蒙总几乎是本能地连连后退,原路返回,钻进地下车库的车子里,让司机开出去兜圈。刚刚看见的这两个人情状暧昧,与以往大为不同。这让他不得不相信刘律师的玩笑话,刘律师说柳青为明玉办事不遗余力,看来两人有戏。他当时听了还不以为然,现在是真相信了。柳青风流倜傥,苏明玉小姑独处,英俊的柳青拿下外强中干的苏明玉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果哪天江南江北不分南北,天下一统,有前两天两人联手在平乱中的中流砥柱作用为证,蒙总相信,两人联手,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

柳青心思活络,机敏过人,但这样的人从不会惟命是从,他们永远会积极寻找更好的机会。柳青这人,用得好,是一员干将,用得不好,是可以步他蒙总后尘反岀集团,另立山头的唯一劲敌。柳青现在年轻,耽于享乐,野心还不是最大,等有了家累,如他蒙总自己,难说会有历史重演一天。为了用好用足这个柳青,蒙总当年有意大力培养提携岀一个对他忠心耿耿,与柳青关系良好的苏明玉分去销售的半壁江山,也将柳青可能挟全部业务量自重的可能性灭于无形。但现今看江南江北两人的亲昵状,万一两人双剑合壁了呢?女人结婚后会得心性大变,蒙总不得不顾虑苏明玉未来不仅不可能牵制柳青,反而可能使柳青如虎添翼,后顾无忧。这是蒙总的心腹大患。

同时,蒙总不得不忧心事情的反面,这也是他以前就考虑到的。柳青这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江南江北虽然同样是他的得力干将,但蒙总更偏心江南,只因江南对他是全心全意。他担心柳青伤了苏明玉的心。所以他偶尔在闲时侧面正面地向明玉提醒柳青的风流,提醒女孩不能找风流的男友。他也担心江南江北反目,他的双剑齐下营销战略出现不和谐的裂痕。

但没想到,他千算万算,今天还是出现他最不愿看见的一幕。他必须分开这两个人。两人只要一月不见,柳青首先自觉断绝绮念。

蒙总一言不发如石佛一般面无表情地坐在车上十分钟,思虑妥当,便作若无其事地取出手机打给柳青。“江北,我蒙总,你还没出发吧?那你就别出来了,随便吃些饭在办公室等着我,我和江南吃完饭过去找你单独谈。”

柳青一听蒙总话中有话,立刻顺着蒙总的话机灵地道:“蒙总先到了?好,那我就不出去,在办公室等着蒙总。我这儿有上好咖啡豆。”

蒙总会意一笑,道:“谁喝你那些又苦又焦的玩意儿,泡上好冻顶乌龙等着我。”说完,蒙总便指挥司机回去。他相信,等他回去,柳青已经离开。

柳青放下电话却是有一丝怔忡,不知道蒙总约单独谈是什么意思。他只有飞快对明玉道:“老蒙要我离开,要跟你我单独谈。如果是为清算我们前面造反的事,那他是想把我们分开,各个击破。我一边走一边给你电话。”边说,边迫不及待地起身离开。

明玉微眯双眼,凝神看着柳青急急离去,心里却想,不可能。她当即拨通柳青电话,道:“柳青,别胡思乱想,老蒙不可能对付你我。就白天他快刀斩了那么多人来看,如果再敢斩了我们两个,他还不如关门大吉。他还没发昏。”

柳青道:“作最坏打算,作最完美准备。”

“老蒙如果有心斩你,他不会放虎归山,让你从容回办公室毁尸灭迹作最完美准备去。安心,好好吃顿晚饭,或许他升你顶替孙副总。”

柳青“嘿嘿”一笑,道:“老蒙自己篡了老东家的江山,他最忌讳的是我哪一天也学着他端了他的老底。他肯给我孙副总这个位置吗?你好好想想。不过听你一说,也有道理。我唯一担心的是老蒙杯弓蛇影,干脆一把扫除所有有嫌疑的人。但你可以绝对放心,你不会有事,我已看出。无论如何,好消息坏消息,都放个风声给我,让我有思想准备。”

明玉揶揄道:“柳青,你即使被老蒙净身扫岀门去,一样海阔天空,不会比现在混得差,得失心这么重干什么?”

柳青一听,“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可不是,他担心什么,只有老蒙想死命拉住他才是,这年头,像他这样的快手熟手哪儿去找。他生性太过灵活,一按尾巴全身便动,反应太快,便少了点深思熟虑。不如冷眼旁观的明玉。这是柳青最忌惮明玉的一点,明玉太过旁观冷静,做女朋友总嫌稍欠热情。但人无十全十美,柳青发现他只要接近明玉到一尺距离左右,她的透明玻璃外壳即告崩裂。有点好玩。

明玉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本来她还有点顾虑,怕蒙总见是她署名带头组成联盟架空集团公司管理层,犯了当主子者的大忌,现在看来无事,财务总监既然是他的内线,应该会把来龙去脉告诉蒙总。她不担心财务总监乱说,老蒙最了解她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但她也对老蒙单独与她和与柳青谈话感到不解。但她还是一如既往,蒙总大步如滚石滚过来的时候,她起身迎候。等蒙总坐下,她斟上菊花茶。

蒙总的脸上透着一丝疲惫,等到坐下,更是看上去全身乏力的样子,面容憔悴,看似老了几年。他看着明玉给他倒好菊花茶,便一饮而尽,这倒是一如往常。所以明玉根本就是没放下茶壶等着他喝完。再看明玉给他倒茶时候,蒙总感慨地道:“小苏,你看,你看,我今天才知道,我成了孤家寡人。我据说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的时候,竟然没一个人为我难过,老娘,兄弟,老婆,儿子,部下,都一个比一个兴奋地谋我的财产,只有你们几个是有良心的。幸好你们替我顶住,否则我这次还不如真死在外面的好。”

明玉微笑道:“说句实话,蒙总勿怪。您老婆儿子太多,给他们的关心不够,不能怪他们对您没亲情。我从小没得到父母照料,所以我对他们也没良心得很。血缘并不代表什么。

这当下几乎人人都在为开脱自己而帮蒙总指责那些背信忘义的人,蒙总没想到明玉会对他说出这么冷静甚至冷漠的话。蒙总想了一下,觉得说有理也好,说没理也好,但他传说躺医院病床上时候亲人光是顾着争遗产巴不得他死的闹剧着实令他寒心。他尤其寒心的是他最爱的大儿子也积极参与了闹剧。他只是冷静地道:“就算我是雇主,他们是雇员,他们不用工作,养尊处优,有房有车,每月工资一点不比别人差,为什么你们几个一样拿工资还做死做活的人只有维护我,他们反而造我的反?你说这不是没有良心是什么?这年头不兴杀人放火,像这样知恩不图报的已经足够达到没良心级别。你看,你说我这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服务生陆续上菜,蒙总才不说,但等旁人一走,他才脸色碧绿地道:“又给我吃西芹菠菜,你专门饿我,不吃不喝做人还有什么意思。给我点四条椒盐排骨。”

明玉笑道:“蒙总今天气得血压升高,不能再吃油炸食品和红肉。等下有水煮鳕鱼,不妨多吃一点。”

蒙总也没坚持,他完全可以自己招手点菜,但算了,吃素就吃素吧,难得还有人关心他。烈火试真金,谁对他有良心他已然清楚,心头多少要比以前珍惜几分。他也没多余的话,开门见山,把刚刚在车上的最新考虑说给明玉。“我刚收购了一家武汉公司,规模不小,但体制老化,设备陈旧,需要下大力气整改。人选问题,我先与你通气,我想让柳青过去,以后江南江北全部由你一人负责。这是包抄鎏金战略的一部分,我必须用得力人选,一步到位。”

明玉惊讶地看着蒙总,怪不得他要支开柳青,与她单独谈话。以后,她与柳青的工作没有相似之处,大概没太多机会一起与蒙总商榷工作了。想到这点,明玉心中有点失落。但她还是实事求是地道:“柳青从车间出来,公司的方方面面他都熟悉,经营管理都可以抓得起来,为人又圆滑大气,应该是担当武汉公司老总的大好人选。但是,以后武汉公司的销售由柳青自己解决还是继续统一划归总公司?另外,我一个人统领江南江北,我怀疑我会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这次已经是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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