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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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经理虽然说话时候笑嘻嘻的,但明成知道她说不候就是不候,往往干脆得让人吐血。明成只得陪笑道:“周经理不要这样嘛,我吃完饭就到。你就悄悄透露一下,究竟是什么好事。”

周经理笑嘻嘻地道:“对你小苏我总是硬不下心肠。告诉你吧,沈厂长把他工厂旁边的厂房吃下来了,听说是现成的厂房,我们今天下午就去看看。他有意上新生产线,设备早已经定下,但资金不够,一直没法取来安装,这才想与我们合作。我提出我们就私人合作吧,以后产品归我们包销。你们一起过来跟沈厂长谈,人多力量大,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我们一起剥老沈的皮。你看,我吃肉时候总不会忘记你们几个。”

明成连忙道:“那还用说,周经理一向是最照顾我们兄弟们的。好,我一定赶着过来。”

放下电话,明成心中高兴,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掩饰不住。这个沈厂长他有接触,农民一样挺老实本份一个人,一向都是周经理自己在拿他的货,已经打了好几年交道。估计如果不是生产线价格太高的话,周经理肯定自己独吞这么肥的好肉,她才不是大公无私的人。但既然她吞不下,只有做个好事,部门里面熟人一起分享,好过与别的不知根底的人合作。现成的厂房,现成的技术,现成的管理人员,还有现成的销路保证,从目前的市道看,这简直是现成的赚钱机会。

朱丽旁边听见问了一句:“什么事?那么要紧?”

明成笑道:“周经理想整个部门几个人私下凑钱投资老沈厂里的一条新生产线,让我们一起过去商量。”

朱丽奇道:“这等好事,周经理怎么不自己独吞?”

“她可能一个人吃不下,年初她才现款买下一套房子。”周经理的家底,明成不能说全知道,也可以说知道个七七八八。

“我们更吃不下。”朱丽微喟,看起来存些钱还是有必要的,现在到哪儿都需要钱。怎么以前没留意到存钱的重要性呢?难道以前不需要这么用钱?

明哲听见了跟明成道:“明成,既然是正经事,你就过去吧,别耽误了。我们自家人,不用拘礼。”

明成略微犹豫,这毕竟是大哥从遥远的美国过来后的第一顿家宴,走了好像很不好。但是,那边的谈判是如此诱人,而他现在正急于寻找着赚钱机会。这是朱丽轻声道:“你去吧,大哥说了,别耽误事。晚上赶回来陪大哥,晚上大嫂也该醒了,大家再聚。”

明成这才与大哥与父亲道了别,先行离去。

明哲吃了饭直接回宾馆。打开门,里面静悄悄暗沉沉的,只有空调通风的声音回旋在空间里,而母女俩各自睡在床上。但等明哲轻轻走进脱下衣服挂上,再岀来,吴非已经翻身张开眼睛看向他。他不由想起以前他们俩打趣时候说的话,有了宝宝后,吴非就成了母老虎,宝宝身边略有风吹草动,吴非立刻一跃而起亮岀爪牙。

明哲轻轻走到远离宝宝的那一侧,坐到吴非床头边地毯上,吴非也移过来面对明哲,听明哲悄声说起在饭桌上的讨论。吴非听着听着,终于忍不住问:“你说的是每月三千美金还是三千人民币?你确定?我们当初讨论的不是两千美金吗?”

明哲有点心虚地看着吴非笑道:“我忽然心疼起爸的老房子来,想把那套一室一厅先放放,以后再说。我想我在国内时候节约一些,尽快将房款付清了。”

吴非看着明哲,心头一股火焰腾腾燃起,“你的工资,扣去杂七杂八的税,再扣去你在国内的开支和给你爸的保姆费,留给我们母女的是多少?不到一千。我一个人在美国带着宝宝肯定费劲,支撑不住时候请我妈过来照顾,靠我的工资加你给的不到一千,怎么够应付?天哪,你还要我辞职了跟你回国呢,我若是辞职,我们不得喝西北风?”

明哲道:“非非,你别心急,这只是暂时,两年不到可以付清全部款项。而且我考虑的是全部用我们的钱,房子写我们名字,虽然是让我爸住着,可这也算是投资不是?”

吴非冷静地道:“明哲,你喜欢充好汉,相信你今天中饭时候大方说出你负担房子费用那一刻,你一定很爽,一洗前阵因为失业不得不拒绝父亲去美的尴尬。不错,你是大哥,应该多承担一些责任。但是,你现在所做是拿我们小家陷入温饱困境来换取你父亲中等偏上的生活层次。现在你的弟妹们哪个生活不是处于中上或者上层的?而我们,才开始起步进入中产。我们出于种种考虑为你父亲提供优裕生活环境,但你不能牺牲我们母女啊,你何苦打肿脸充胖子?谁不知道我们在国外不过是个打工?”

明哲被吴非数落得非常尴尬,不由自主地避开脸去,想起身坐到凳子上,但动了动屁股,终于还是没挪窝。“非非,我怎么会牺牲你们母女来充胖子呢?实在是明成不争气,我只有我们这边咬紧牙关了。这样吧,我问明玉借点钱,到时我慢慢还她。”

“这话更离谱了,你爸妈当初都没出钱供明玉上大学,这会儿养老倒想到她了?换我做明玉,连你这糊涂大哥一并子骂了。还有个问题,你让明成帮你看房买房,明成可靠吗?他连自己赚那么多都不够花,还得时常刮爹妈的养老金,他能精打细算着用你的钱?万一给你找个豪华地段的高价房,不说我们苦不出头,未来物业费都咬死你。我说,我们别要什么面子,还是维持原来的讨论,把你爸妈的老房子卖了,差不多地段买个两室一厅,保姆来了方便住,我们自己过来住宾馆行了。房产也不要签进去我们的名字,就算送给你父亲。这儿的房产,即使投资了,我们以后也不会来住。最要紧的是,你必须自己操作买房。钱交给你们家明玉,我放心,一个女人赤手空拳打下高层地位,有她本事,她做事不会离谱。交给明成,我坚决反对。”

明哲终于受不了,起身走开几步,但碍于宝宝好不容易睡着,不得不又走回来,但没坐下,弯腰轻道:“我都已经跟明成谈好了,难道你要我做出尔反尔的小人?买房子的事,明成帮我们找,我也会在网上看价钱看地段,又不会撒手全交给他,你怎么这么小气。”

“咦,这话说的,怎么成我小气了?我摊着手问别人拿钱才是大方?你倒是给我算算……”吴非说得激动,不知不觉声音就高了,旁边床传来宝宝“嗯嗯”的响声,吴非立刻刹车,连舞起的手都凝固在半空不动了。等了好久,见宝宝舞动几下小手又安睡了,她才放心,但已经没了斗志,懒洋洋地道:“家里大宗花费原来都是你在操作,你自己最清楚家里每月雷打不动的开销是多少。宝宝日长夜长,每季都需要买新衣服,我们还都得吃喝拉撒,你就生生良心让我们母女过得稍微宽裕一些吧,别总让我们挣扎在温饱线上。”说完便拉上毛毯继续睡觉,不想再与明哲争辩。他要面子,她难道就肯拉下面子与他争吵?

明哲看着吴非留给他的背影,心中生气,他难道不是为着这个家吗?他将喉管间的气流压抑再压抑,换成涓涓细流轻声而出:“我还不是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快点结束父亲的房贷,我们自己可以全心全意过生活。我们辛苦一两年,很快就会到头。”

“有的窟窿是没底的,比如今天的事,如果换成我爸妈,我们一说出来肯定就遭他们否认。自己有手有脚有退休金年纪又不大,儿女又才刚成家立业生活不容易,为什么事事都靠儿女身上?今天是买房子,明天还指不定有什么呢,谁知道。我本来还以为今天讨论大家总会有句客气话,伸一把援手,好嘛,原来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吴非说话时候都不肯转身。

明哲忙道:“我爸不能跟你爸妈比,我爸一向都不能独立,有什么办法?年纪这么大了,还能训练得出来?而且明成也说他想分担,但他不是没积蓄吗?”

“谁有积蓄了?谁不是牙缝子里省出来的?我们能省明成不能省?他们经济又不差。本来还以为一室一厅换两室一厅,我们最多拿出十来万的事,你倒好,狮子大开口一下来个四五十万。我反对,坚决反对。这件事,原则问题,关系到我们的温饱,你不肯说,我会跟你弟妹们说。”

明哲急道:“你不能跟他们说。”

“为什么不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也别想降低宝宝的生活质量。”吴非的话虽轻,但掷地有声。

明哲无奈,长叹一声,坐到窗户边的椅子上,半天才说了一句:“你逼着我去出尔反尔。”

吴非不肯示弱:“是你逼着我逼你。”

两人都陷入沉默,知道再吵下去只会拉长火线,将问题扩大化。

明成晚饭还是没回来,晚饭是朱丽带了公公去明哲他们住的宾馆吃的。朱丽很喜欢宝宝,奇怪的是宝宝也喜欢她,一大一小都顾不得吃饭,絮絮叨叨地说话。吴非虽然因为明哲买房的事而对明成起反感,但见朱丽这么喜欢宝宝,她立刻对朱丽刮目相看。席间她问朱丽这么喜欢孩子,为什么不自己养一个。朱丽感叹说工作紧张,天天干不完的活,又不甘落后,只有将生孩子的事搁置。两人说起来还挺有同感。反而吴非对明哲是淡淡的。

但朱丽心中并不快乐,她的笑只在脸上,对着宝宝而笑,她心里只想到中饭时候明成的再一次推卸责任。犹如愧对明玉一样,她现在又愧对明哲夫妇了。

饭桌上,吴非闲闲地问起国内的所得税,然后又闲闲地将美国的个人所得税详详细细告诉朱丽。朱丽最先听着有趣,还职业性地多问了几句,但很快,她将吴非闲闲透露的明哲夫妇的收入心算一遍之后,联想到今天中午明哲提出的购房方案。如果减去这笔支出,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费折算成人民币,不是与她和明成一个月的花销差不多持平了吗?而他们是在美国花钱啊,还两地分居。可是他们却拿出全部的钱给公公换大房子。他们不知,他们为谁辛苦为谁忙,他们在为明成填补对父母的亏欠。

一向好强的朱丽沉默了,除了与宝宝玩,她后来几乎没说几句话。反而是苏大强高兴得很,引经据典地评论吴非给宝宝起的名字。苏大强说话口无遮拦,好好坏坏一起说。吴非维持着微笑,但反感地不予置评。在明哲的圆场下,一顿饭终于不尴不尬地结束。

朱丽闷闷不乐地回家,到得家中给明成打电话,他们却在花天酒地地吃饭。她只得取出一本书躺床上看。以前她会躺到阳台卧榻上就着一盏昏黄台灯看书,看书累了,就往窗外看一眼小区庭院的灯光。可现在家中另有男子,她不便放肆。唉,在家都不能放肆。

明成回来时候微微有点酒气,他这点挺好,外面即使应酬,也不会喝多了酒,更不会吸烟,回家到浴缸里浸一下,全身恢复清爽。他进洗手间洗漱了出来,猫到朱丽身边,兴奋地道:“你知道我们今天一行做了多少事。先去沈厂长工厂看场地,果然已经具备所有基础配套,什么都是现成的。周经理这个老狐狸还不放心,追着老沈打开保险柜看了所有文件才罢休。然后老沈带我们去隔壁市的设备生产厂。他们的设备都已经造好了,看见老沈就骂他还不拿钱过来取货,老沈低头哈腰请了一顿晚饭。你打电话时候,我们正一桌吃饭呢。然后,我们回市里一起商量合作办法。现在基本上这么定下来,房屋和水电配套都是沈厂长已有的,设备费用我们六个岀,周经理岀大头,百分之五十,我们下面的每个人岀百分之十。利润分配,老沈拿百分之二十,我们六个拿百分之八十,那个八十,我们六个再按出资比例分配。我们不怕老沈不分配利润,他的产品都拿来出口,出口都是我们抓在手里,他没有滑头可耍。刚才,就刚才,我们和老沈签下意向,明天等周经理把意向给她的律师朋友过目了,我们再签合同。”

朱丽这个专业人士一句话便直奔本质,“第一笔投入的时间和数量是多少?有没有追加投入的可能?年回报是多少?我们短期内可以拿出三万块钱,再多的就没有了。”

明成笑道:“一说到投入支出,你这职业病就犯了,最近你犯职业病的机会特别多。我拿出百分之十,是二十六万。大家都说家里的钱又不是拿麻袋捆着塞床底,都要求给两周时间筹备。我们自己能拿出来的现金是三万吧?别的要么去借借,我明天就开始打电话。不行的话,我把车卖了,这种装饰的车也有十万多。”

朱丽忽然想到,这事,如果明成的妈还没去世,会不会把仅有的一室一厅当了,支持儿子的投资?想到这个,她不由得心中一阵无力,看明成说得多轻易啊,二十六万,哪那么容易借到?又不是问他妈去借。“明成,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投资的事算了吧。我们还是存钱给爸把房子换了,别让你大哥出钱。他们在国外不过是拿工资过日子,拿点钱出来不容易。”

明成笑道:“你别两眼只盯着眼前,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去还爸妈的钱。我这不是在大力寻找发财的机会吗?有投资才有产出,否则单纯靠从工资里面省,省到什么时候。我不能看着你吃苦啊。”

朱丽摇头道:“明成你算算,我经手审计的大多数企业,除了垄断行业的,投入产出比都维持在正常高度,尤其是工厂的利润都不是很高。大家都是靠着细水长流辛辛苦苦赚钱。你拿着不高的回报,又要付给借给你钱人的高额利息,留下给你的还有多少?如果我们自己手头有闲钱,那投资你说的生产线是不错的一件事,总比存银行,还得给国家扣除百分之二十利息强。但我们现在手头没钱,而且当务之急应该是还给你爸房子,拖着人家的钱不还是很不好受的一件事。你说起你可以把车子卖了,我倒是想到了,不如把你车子卖了,也差不多够给你爸换两室一厅。你早点换好,省得要你大哥出钱,否则以后只要明玉一句话,我们还有脸出去见人?这辆车子我们也玩得该腻了,正好过几个月我们存钱下来换新的。你说呢?”

明成听了,脸上的表情僵了好久,才又笑道:“这就是男女之间的区别了。男人喜欢以进攻作为积极的防守,女人喜欢消极地防守。”

“少打岔,这话你跟你家明玉去说,人家非打你一个大嘴巴。这跟女人男人有什么关系?你明天就跟周经理说,你的钱都吃光用光了,没钱投资,请她另寻高明。再多多道歉,表示你的诚意。弄不好周经理还高兴呢,这百分之十也可以给她吞了。别怕没面子,大家都拿一样的收入,都知道根底。我们还是把车卖了给你爸换好房子是正经。”

明成看了朱丽会儿,心中不快,怎么朱丽现在这么小家子气,做事只会拿手中的钱盘算。而且他怎么是为了面子呢?真为了面子,他也不会想到卖车了,都需要卖车筹钱,他已经够豁出去了。他不肯听朱丽的,但也不便去否认她的话,免得这么晚了大家还闹不快,只不痛不痒地道:“这样吧,我明天问问沈厂长,新设备上马之后,会怎么产生利润。回头再和周经理他们商量一下。周经理他们也都精着呢,不肯做亏本生意。”

朱丽听得出明成阳奉阴违,但她不是妥协的人,抓住想慢慢滑下去睡觉的明成道:“明成,你别睡,你听我说完。我认了吧,我是好面子的人。我们一天不还你爸妈的钱,我一天抬不起头来做人。今天中饭你大哥勒着自家裤腰带说要给你爸供房的时候,我真是无地自容了,希望你跳出来自己承认拿了你爸妈的钱,你会设法把爸的房子问题解决。我们即使不承认,但我们走快一步把事情解决了也行啊,起码我们表明态度了。我们不能再拖了。既然你肯卖你的宝贝车,我们就开始看房给你爸买吧,早一天是一天,我们也可以正常做人。”

朱丽一边说,一边推着明成不让他睡。明成被她念得烦死,终于粗了声音,“朱丽,我从一大早接大哥回来到现在,都开了一天车了,你让我休息好不好?你再不让我睡,我会过劳死。”

朱丽听了不由一愣,只得放手。两人一时都想到了苏母。换作以前,遇到这种大事,明成之前就已经给他妈打电话商量了,他妈肯定会有个旗帜鲜明的意见。那样的话,他,朱丽,母亲三个人一人一张票,2:1或者1:2,干净利落,哪用得着像今天一样,1:1处于胶着状态?而朱丽想到,以前这种时候,她只要打个电话给婆婆表示对明成的不满,明成第二天早乖乖换了脑子,哪像现在冥顽不化?

两人到今天才隐约体会到,苏母在他们两人中间的重要位置。

十二

明玉虽然只是本省重点大学出身,但因为学的是经济管理,所以在培训课堂上始终可以保证歹毒的鉴别能力,从头到尾地清醒,没有被讲台上教授天花乱坠的课程电倒,花了那么大价钱,她除了深刻重温一遍大学教材外,最感兴趣的还是教授吹嘘的参与国家某某决策制定之类的过程。起码,这些吹嘘还有点实际内容在里面。

明玉反而对班上的二十几个同学感兴趣。同学们非正总即副总,个个都是三四十几岁的男性精英,大多挺着标志性的啤酒肚。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家都是久经沙场的人,说到管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大家最先还有点正襟危坐,不敢在教授面前太过放肆,但渐渐的都听出了门道。这些人大多老奸巨猾,不大会在课堂上举手反驳,搞得教授下不了台,也或许教授们都是吃这碗饭的,会得引经据典用大量国际实例来驳斥他们抱残守缺的国内顽固思想,搞得没理论驳斥回去的自己下不了台。但课间时候都活跃了,做管理的哪个不是口才上的好手?于是七嘴八舌地就自己管理经验,对课堂上的内容展开讨论。这些讨论,都是思想的碰撞,智慧的闪光,全班二十几个人没一个肯落后的,踊跃地从课间讨论到课后,从课后讨论到饭桌,于是这帮人每天吃饭就在学校餐厅包两大桌。明玉在其中受益匪浅。

但大家都是做事的人,吃完饭便各自回去传真电邮电话地处理白天上课耽误的工作,大约只有明玉是没事做的,但她又是个闲不住的。她只在王府井逛了一次,然后便每天晚上钻在宾馆里,也不开电视,就斜躺在四个枕头上,仔细就大家讨论的内容琢磨自己以前工作中的不足。

柳青接手了明玉的工作,虽然两人的工作有很多共同点,但两人业务的覆盖面一南一北,没有任何交集。遇到手下拿着单子上来审批的时候,柳青没有二话,拔出电话就给明玉要她立刻答复。第二天的时候,柳青干脆把需要审批的单子扫描打包发送到明玉的电子邮箱,他振振有辞的理论是,“我答应你坚守三个月,我还替你挑了重担,所以你也别想打滑溜走,大家同甘共苦,你的事情还是你自己扛着。”明玉无话可说,上课回来第一件事只有先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但毕竟柳青承揽了江南公司的大部分事务,用柳青的话来说,他现在焦头烂额,没有风流的时间。明玉当然清楚这其中有表功的成分,但又能体会柳青的忙碌。鎏金公司地处江南,业务也主攻江南,她在的时候已经为此到处查漏补缺,料想柳青也不可能肯让出那一大部分市场给鎏金。明玉虽然帮忙,但毕竟帮不了全部,她闲下来,便有时间冷眼旁观自己原来做的那一大摊子。

周四时候,柳青再次江湖告急。“苏明玉,鎏金那帮孙子欺负到我地盘上来,昨天跟客户吃饭,他们也在,他们竟敢公然叫嚣我是三脚猫。可问题我现在真是被打断一只脚的三脚猫,我被气得一夜没睡,早起还得处理你江南公司的大摊子。你给我周末回来两天,我大量工作要交给你做。”

“我周末得去上海见我大哥大嫂,没办法回去。柳青,我这几天酝酿了一个想法,还是听一个培训班同学的话后想到的。我在想,与其悄无声息地走,不如跟老蒙翻了脸,我坚持我的销售路线,强力或者暴力把那些狗屁监理隔绝在外,起码,在我手里,公司的销售不倒。我用实绩对得起老蒙,而不是以听话对得起老蒙。”这个想法是明玉昨晚深思熟虑所得,但必须柳青配合。

柳青却听出话中有话,“苏明玉你这个没良心的,你骗我帮你镇守,把我忙得跟死狗一样,原来你自己倒是打了撤退的主意。既然早想到撤退,你应该早告诉我,我一早溜得比你还快。”

明玉不得不猛“咳”一声,讪讪地道:“不要看过程,要看结局,我这不是要揭竿而起了吗?而且我隔绝了那些狗屁监管,还不是给你松绑?你答应不答应?如果答应,说一声,我们讨论后面怎么做。”

柳青还是很激动,但已经不是被骗上当的激动。“你提醒我了。即使为自己江湖名声考虑,与其听老蒙的话,被砍成三脚猫两脚猫地越做越差,成为销售烂手。不如做得一片辉煌,被老蒙恼羞成怒扫地出门。苏明玉,这事非我们联手不可。我的江北公司全体人员我可以控制,江南公司只有你出马。我们造反,把老蒙架空,把鎏金那帮孙子揍瘪。”

“对对对,柳青,我与你的思路一样,你现场操作,我遥控操作,我们分工协作。另外,为防止才揭竿就被老蒙扑杀,我们得做好成品仓库的工作。还有,为名正言顺,以免落人口实,被老蒙用抗拒监理埋藏私心来打压我们,我们必须引入全新的切实有效的监理机制。你看对不对?”

柳青想了想,道:“行,仓库方面我今晚就请吃消夜。监理制度交给你制定,今明两天拿出初稿。”

明玉断然道:“今晚就交出初稿,你明天给我修改意见。成交了?”

“成交,五分钟后打开信箱接收一个邮件。”

明玉当下便打开电脑草拟监理制度。五分钟后,打开邮箱,果然有一只带有附件的邮件。打开邮件,里面赫然是一只扫描出来的柳青大掌。明玉一愣之下,随即哈哈大笑。伸出自己的手交叉盖住电脑屏幕上柳青的大掌,用手机拍了一张照,传给柳青。

击掌成交!

虽然明玉与柳青密切配合,紧锣密鼓,没日没夜地布局,但他们心中还是不敢有一丝一毫大意。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公司资产持有人老蒙,是历经风雨的老江湖老蒙,是带他们出山彼此知根知底的导师老蒙。他们必须持有足以胁迫老蒙噤声,迫使老蒙接受事实,调整他一意孤行的监理制度的重磅炸弹,又必须时刻关注保证重点人员不被老蒙收买倒戈。明玉与柳青都轮着睡觉,睡觉时候也时刻打开手机,预防紧急情况发生。

周五夜,柳青用手机短信一段一段地给老蒙发去造反“檄文”,两人的口号相当明确,作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职业经理人,他们有义务有责任为公司利益考虑,扶持公司不倒。但没有列举老蒙如果采取行动,他们会使出的招数,他们料想,这种招数老蒙都心里有数。而明玉为了保证信息畅通,不敢乘飞机以致出现两个小时电信真空,她改坐从北京到上海的夕发朝至列车,一晚上与柳青沟通信息。但是奇怪的是,接到信息后的老蒙居然没有声响。

究竟是于无声处响惊雷,还是老蒙就此接受威胁?明玉与柳青都不敢大意,他们了解的老蒙并不是甘于雌伏的人,这个人,一向喜欢占据主导。说他霸道,一点不会错。他肯定是被打懵后,在开始紧锣密鼓地采取行动了。两人严阵以待。

所以,明玉也不知给出租车司机绕了几个圈,最后被送到明哲他们住的公寓的时候,有点神思恍惚。夜行火车带来的疲惫并没有表现在眼睛里,但打乱了她的头发,苍白了她的脸色。

明玉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嫂,她甚至从没见过大嫂的照片。给她开门是个脚边绊着个小孩的女子,该是大嫂吧?一个与明艳娇俏的朱丽完全不同的温柔女子,白皙的脸上有几颗淡淡的雀斑,可深深的嘴角却总是挂着笑意。但是大嫂不大不小的眼睛却告诉明玉,这是个聪明坚强的女子。明玉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岀错。

吴非也是第一次看见明玉,她对明玉,除了作为大嫂的好奇,还有作为女人的好奇。但她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有些憔悴的高瘦女子,短发,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神情很是温和。最没想到的是明玉的装扮,一件深蓝短袖衬衫,一条淡灰七分裤,一只硕大拎包,全身上下略无珠钗,简单得不像是有钱人。

吴非正准备张嘴说话,已经听对方用低沉的不是很有女人味的声音自我介绍,“我是苏明玉,你是大嫂吧,大哥不在?”吴非忙将明玉往里面请,一边笑道:“没想到你那么早来,快里面请。你大哥出去买菜了,他说想给你做他最拿手的香辣炸鱼块。为了不砸他大厨的牌子,他一定要买当天的活鱼来做。”

明玉笑了笑,有点不敢置信,他们苏家人似乎从来没有为她特意做什么菜的先例,不知大哥在香辣鱼块之后会端岀什么出人意表的大餐。她不想就此事议论,没必要假惺惺地嘻嘻哈哈,就岔开话题,笑嘻嘻道:“我刚上来时候还在想,如果大哥不在,我要不要先摸岀身份证让大嫂核实一下。不知道怎么称呼小宝宝?”明玉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去,拉拉宝宝的手,算是握手。宝宝不赏脸,小手收回去,使劲在衣服上擦了几擦,躲到妈妈身后,探出两只大眼睛警惕又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人。

吴非却听出明玉的笑话里面含有很深的讽刺,一家人,却相见不相识,这又不是夜雨寄北的年代。不过,这与她无关,这种现象又不是她吴非造成。吴非抱起宝宝,教宝宝叫“姑姑”,明玉这才知道这个已经一周岁多了的侄女儿的小名。

明玉进去里面洗把脸出来,见吴非已经给她倒了茶水。明玉坐下,微笑道:“大哥未来就住在这里吗?一个人住的话,还行。”

吴非也坐下,“差不多有一室一厅那么大,厨房虽然简单一点,大概只准备给人做个三明治,不过可以因陋就简。一家人在小屋子里撞来撞去的,反而挺亲热。明玉你吃早餐了吗?”

“吃了,下火车时候在对面新亚喝豆浆吃油条。大嫂,我打算今晚上乘火车回去,不会太紧吧。”

吴非忙道:“不会,不会,本来就没什么大事。是你大哥一定要让我回去美国前跟你见上一面,说我都跟他结婚三四年了,家里人还没见全,多不好意思……”吴非还想说,但明玉的手机响起。她看着明玉神情严肃地接听电话,然后又打出两个口气严厉的电话,虽然言简意赅,一个电话没两三分钟,但想到今天还是周六呢,看来这个小姑是真的忙,人家小小年纪坐上位不是没有理由。而宝宝看了陌生姑姑的严肃样,自觉退避三舍。

明玉放下电话,略微考虑了会儿,才抬头对吴非道:“对不起,公司里有点事。”

吴非忽然觉得有点没什么话可说,这个小姑,虽然看似和蔼,但并不可亲,令她不敢生出拉着小姑的手问长问短的念头。她想了想,还是起身去取出送给明玉的礼物。明玉道谢接了一看,是EL的化妆品。她也看出吴非的拘谨,便刻意寻找话题,“大嫂,这是眼霜吧?我至今还没搞懂一件事,眼霜里面要不要涂别的,用了眼霜后,外面还要不要罩一层护肤品?你能不能告诉我?”

吴非听了忍不住莞尔一笑,她还以为这是女孩子们都知道的基本常识呢,没想到还有个近三十岁的人问出这种问题。她微笑着解释道:“眼霜外面不用再搽什么东西,除非你是去什么非常恶劣的环境。我想你年轻,但你应该比较忙,睡眠时间不够,所以给你买的是消除眼睛疲劳和缓减黑眼圈的眼霜。这一款已经够滋润,我在中央空调环境里用也可以。”吴非说话时候忽然看到宝宝爬椅子,忙跑过去阻止。

明玉不像朱丽,有很多花言巧语对付宝宝,她看见这么柔嫩的小东西,只会回避,以免伤到孩子。但她看着吴非与呷呷笑着的宝宝互相扯皮,还是觉得好玩,坐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觉得吴非的耐心好得不可思议。吴非回头见明玉没有不耐烦,便笑道:“你看,有了孩子,做妈的就给捆死了。略略眼错不见,这小家伙就给你摔得鼻青脸肿。”

明玉微笑道:“孩子从这么小长起来,爸妈多关心少关心,二十年后看上去都是囫囵一个大人。区别在于……宝宝长大后一定是个心里充满阳光的孩子。有大嫂这么尽心的妈妈给她挡风挡雨,宝宝可以一直天真地笑到成年。”

吴非对这个从小心灵受过创伤的小姑有点敏感,怕自己言语上刺激到她什么。听明玉这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所指,她不便询问,也不接这个话茬,转了个弯有意识地帮自己丈夫说话。“以前总以为大人与孩子间是单向的联系,只有大人关心爱护宝宝。等我们有了宝宝才知道,其实宝宝教了我们很多。你知道的,你大哥以前性子很急很躁,想事情脑子不大会转弯,观察问题不仔细,自己想怎么就怎么。宝宝出生后,面对着这块不讲道理,轻不得重不得的肉团,他现在变得……嘻嘻,非常细致罗嗦。还挺有责任感了,知道要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只是我现在最见不得他到处倾销他的责任感,有点没轻重缓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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