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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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伟好一阵子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看着雷东宝久久不能说话。心里却是渐渐想到,说了半天,原来雷东宝净在威胁那厂长,他得了大病才得保外就医,他可以豁出一条不长的命为登峰卖命。试想,谁敢跟一个不要命的人争生意?若是杨巡那样的个体户,还真难说到底谁更强硬,可国营厂长能否强硬到最后,就难说了。
雷东宝看着红伟道:“你别磨蹭,快点吃完。吃完你们派几个人给我跟去他们住的地方,穿马灯一样敲门在他们面前露露脸。”
红伟听了半晌才道:“是,我们去,趁热打铁。书记你吃完还是回家,你别在场。”
“行,红伟,我没看错你。换作是…别人…唉,算了。吃。”
红伟立刻想到那个别人是谁,雷东宝一定想到的是雷士根。这回雷东宝回来,先是用镇上派下来的会计顶替了雷士根,将士根高高供起来做个有名无实的村支书。财经大权却是被雷东宝牢牢捏在手心,等雷东宝彻底接手了登峰财务之后,将镇上派下的会计供到雷霆公司,名为总抓村里实业的财权,可实际再也接触不到各实业的明细帐目,这个财权总抓,与当年士根的事无巨细完全不同。红伟想到,从雷东宝欲言又止来看,雷东宝对士根的感情一定比较复杂。
红伟心想,他原本也在揣度雷东宝这回保外回来究竟变了没有,看到雷东宝回来一系列的作为,他心生忐忑。可刚才看到雷东宝一身匪气威胁省电线电缆厂长,他反而放心了。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雷东宝还是原来的雷东宝。他有些摩拳擦掌地对雷东宝道:“书记,放心,这笔生意我保证它跑不了。”
雷东宝却看看门口堆着微笑进来的穿黑西装饭店经理模样的人,对红伟道:“红伟,你跟经理好好算算损失,一分不差赔他们,我们以后还要来这儿吃饭。”
红伟却笑嘻嘻看看雷东宝想装慈眉善目却一点没有善样的黑脸,起身与宾馆经理好言商量赔偿事宜。这边雷东宝若无其事地吃喝,还招呼其他三个一起吃喝,说是吃饱的有精神,吃饱了好办事。可是等一桌吃完,他却埋怨星级宾馆的菜实在不实惠,花那么多钱,才吃个七成饱。还不如韦春红的饭店实在得多。
雷东宝回韦春红的饭店,见饭店还有一半客人,生意看来挺是红火,就要了一碗饭,站灶台边就着油炸花生米三口两口吃完,这才算是吃饱,都不等韦春红切了肉菜过来。韦春红劝诱雷东宝去前面好好坐着吃不成,只得站在旁边笑眯眯陪着说话。韦春红看雷东宝,怎么看怎么好看,雷东宝瘦那么多回来,韦春红恨不得一天五顿地喂丈夫,可惜她现在饭店开在市里,雷东宝不能天天来。
雷东宝等吃完才有暇开口说话:“当然成,我出面能有不成的道理?讲理不听,讲歪理,歪理再不听,出拳头。”
韦春红笑嘻嘻道:“你能讲理?你不直接命令人家听你的,还给几句似是而非的理由,已经算是给脸了。你啊,只讲自己的理,说来说去还是歪理。”
雷东宝笑道:“可人家听我。”
“人家听你的拳头。”
雷东宝嘿嘿一笑,“我的拳头,配我的脑袋,绝配。”
韦春红深深注视着雷东宝,道:“你这回出来后,心计多了不少。可你掩饰得真好。东宝,你越来越能干,这本来是好事,可想到你为此吃的苦头,我想都不能想。”
“又来了,又来了,别大脚装小脚,我还不知道你,你敢想敢做,砸人家车子的事都干得出来,你还有不敢想的。我上去看电视,你下面慢慢磨蹭。”
韦春红笑捶一拳,道:“客人不走,我难道还赶他们啊。你慢慢歇着,冰箱里我给你冰着菊花茶呢。”
雷东宝答应着上去,路遇一个眉清目秀的服务员,不由看了两眼。韦春红后面看着当即吃味,决定这几天找个理由开了这个服务员。她知己知彼,知道自己容颜老去,更清楚雷东宝需索强烈,她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任何动向任何可能掐灭了。
雷东宝上去楼上,并没开电视,而是躺床上想心事。如韦春红所言,他现在花更多时间在思考上了,可是他遮掩着没让大家知道。但这些自然是逃不过韦春红的眼睛。雷东宝也没打算瞒着韦春红,他觉得这一场大祸下来够考验两人的关系,韦春红是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雷东宝什么爱恨情仇都不瞒着韦春红,包括他嫌韦春红看着苍老,也不怕打击了韦春红。
他躺床上想有关雷士根的安排。他已经有些不忍心再晾着士根,准备冷搁雷士根这么长时间后,可以稍微放点事情给士根了。可是今晚砸完酒瓶想到雷士根在场会怎么做的时候,不由得又临阵止步。士根这人身份特殊,不只是一个简单村民,而是一村之长,用他,就得给他发言权。可是,怎么敢再给士根发言权。他往后要做的计划里多少灯下黑的事情,能让士根知道吗,能让士根参与吗。前车之鉴,士根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几乎不言而喻。
可是,想到多年左膀右臂般的交情,想到士根佝偻下去的背,雷东宝心下摇摆,一直下不了狠心。一直到韦春红饭店打烊了上来,他还在瞪着天花板发呆。等韦春红当着他面宽衣解带,准备进去洗澡,他才追着问了一句:“春红,你看我用士根先管一下鱼塘发包的事,怎么样?”
韦春红想了想,道:“士根这个人,你交代下去的事,他给你打个折扣,倒是一定会做得四平八稳。换作别人,可能不会那么稳妥,不过会照着你的意思发挥,做得好做得不好都有可能。怎么,你念旧情?”
雷东宝眨巴几下眼睛算是答应。韦春红又道:“难得见你婆婆妈妈。不过我劝你别用士根,这人…表面胆小,实质狠心,你别指望他血性做你自己人,士根只做他认定对他无害的事,即使对你大大有益,只要对他有害,他就不敢做。我讨厌他,男人做到他这份上,算是没种。”
雷东宝本来一直想着士根虽然胆小,却是忠心。可被韦春红一说,倒了兴致,士根可不就是那样。他终于放下士根,不再为安排士根费心。
当晚,红伟欣喜来报,省电线电缆厂长连夜逃离。雷东宝无动于衷,这个结局他猜得到。换着地方给关了一年多,什么恶人没见过,什么恶事没听说过,他当时听的时候还充满正义地不屑,但是今朝有事上身,他不知不觉地用上了。有些非正常的擦边球,还真管用。雷东宝只在电话中进一步指使红伟,密切关注市电业局的动向,防止省电线电缆厂玩地下工作。
正明被雷东宝收权,便赌气有意消极怠工,看雷东宝如何凭一身蛮劲运作厂子。可他终究还是嫩了点,没看到雷东宝在小雷家的威望等于在厂子里的威望。雷东宝一呼百诺,身后跟上的岂止是三个臭皮匠。而正明最为后悔吐血的是,去年年中,因为私心而将销售大权转交红伟,将几位要紧业务员交给红伟管理,这一下,雷东宝一来便轻易绕过了他,直至而今,正明确切知道,雷东宝居然全额拿下市电业局的采购任务。全额!以往凭他多年与市电业局领导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电业局为了照顾系统内工厂,总得分点不小的份额给其他工厂,可是这回雷东宝竟然拿到全额。没人告诉他原因,曾经是他属下的人现在看来也没跟他说实话,怎么可能雷东宝请省电线电缆厂的厂长吃一顿饭就劝退人家了?不知雷东宝用的是什么办法。
但无论用的是什么办法,雷东宝为登峰拿到口粮了。正明看到他面临绝境:如敢继续怠工,他在登峰的重要性将继续被削弱。
因此,雷东宝周一早上上班,看到正明挂着尴尬的笑脸,主动走进他的临时办公室。雷东宝压根儿不给正明面子,径直地问:“你想通了?投降?”
正明的一张脸更是尴尬,可也只能无奈地道:“投降,我投降。书记看我年轻不懂事,饶我一回。”
雷东宝正色道:“饶你一回可以,我不跟你小孩子家怄气。可你也看到,别以为登峰少了你不行,我告诉你小子,就算是你老婆离了你都照活。你管事管得这么没斤两,算你没用。”
“不是我没用,是我遇到的人是书记,换作别人顶替不了我。”正明不得不声明,免得雷东宝真把他当作没用的人,顺便紧跟着拍个马屁。
“不用拍我马屁。我问你一件事,你答得让我满意,我继续用你,你答得让我不满意,回家吃老本去。我这几天看账,你说,做电线赚钱,还是电解铜赚钱。”
正明一时心下打鼓,不知道能让雷东宝满意的答案究竟是雷东宝以为正确的答案,还是实际正确的答案。他不敢乱答,怕让雷东宝揪住辫子,只能绕着圈子谨慎而全面地阐述。
“因为电解铜设备曾经出过问题,我们一直不敢很快加大生产能力,现在电解铜产能还只到设计负荷的一半。再加我们资金不足,现有流动资金东拼西凑的也只能满足这些产能。因此我们的电解铜产量基本只供自家电线生产,没有供应市场。我想给电线厂增利润,只要压电解铜的理论出厂价就行。同时因为没有满负荷生产,利润率没法拉上去,所以从目前公司账上,根本没法看出电解铜设备究竟能否实现利润。但跳出登峰看电解铜设备的话,这条线应该是能挣钱的,而且能挣得比电线好。”
“妈的,你既然晓得,我说拿来钱抢着上一条电缆生产线时候你怎么不反对?想要我好看?”
“书记,你息怒,息怒。”正明坐立不安,忙拿话岔开,“书记,我想着我们最好把电解铜开到满负荷了,最近的资金侧重应该放到电解铜那儿…”
雷东宝打断正明说话,“你有啥高见一口气说出来,别一茬屎一茬尿来试探我底细,你这些个屁话谁不懂?最起码,我现在为市电业局的任务开足马力,就得让电解铜设备满负荷。我现在问你,你做了那么多年厂长,跟省电线电缆厂对了那么多年,你想过怎样解决他们没有。”
正明讪笑道:“书记,他们是电力系统内部的厂,再怎么都有饭吃的,他们不像我们厂,他们不愁业务。”
雷东宝一阵见血:“因此你从来没有想过怎么解决他们。正明,现在全登峰只有你没事做,电解铜开足负荷的工作交给你做,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
正明没想到,这一下就把他贬为车间主任这样的角色。但他不敢抗争,对着雷东宝紧盯着他的眼睛,他只敢答应,“是,绝对没三长两短,但负荷不能开太足。”他此时已经深信,雷东宝毫无疑问是记恨他。可是他目前别无良方,走,暂时没处去,那就只有委曲求全地留。
雷东宝“啪”一拍桌子,道:“他妈你小子,我以前看着你机灵,今天才晓得你十足跟屁虫,没脑袋。你给我听着,回头利用你那些老关系弄清楚省电线厂从哪家厂进铜,你给我想办法断了他们的源头。怎么做,你自己想办法。我只有两点要求:一,保证登峰的电解铜够用;二,保证省电线厂三天两头断顿。明白没有?你倒是想偷清闲,想光钻进车间拉个满负荷就好,你妈的,我白养你那么多年吗?我看你是我花力气养出来的,才放你看我一个月好戏,等你自己主动上门认错,算你一个投案自首。你今天给我弄清楚,既然你是我养出来的,我只有榨干了你才会放你走。别给我再动歪脑筋,你还嫩,你…”
正明硬着头皮听雷东宝破口大骂,但越听越放心,看来雷东宝一如既往地用他,没有削弱他的意思,原来被骂也可以是件好事。一直等雷东宝骂得口干喝水,正明才递上一杯水插嘴,“书记想搞垮省电线厂?”
“搞得垮它吗?别忘了他们是系统内企业,国家给饭吃。可我们得恶心死它。去吧,做去,我知道你小子偏门点子多。”
正明忙道:“有办法,肯定有办法。反正书记的意思我清楚了,弄不垮它,咱就恶心死它,让它不死不活。这一行谁不知道谁啊,别看他们是处级企业,养的人多过我们两倍,可还没我们生产量大呢…”
雷东宝看着正明趴在他身边絮絮叨叨邀功一般地分析敌我,当然要比他雷东宝能想出来的详细得多,他不发表自己见解,只耐心听着,偶尔鼓励几句支持几句,然后看正明欢欢儿地出去干活了。他知道,此役,终于把他不在小雷家这一年里正明一人独大培养出来的骄狂打灭了,打得片甲不留。正明真是太小看了他雷东宝,他又不是雷士根,他承受得住登峰因为失去正明出现些许倒退,就是损失个百把万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皮。花再大代价,他都必须让他的威信恢复到一年之前,不容许有任何人胆敢挑战,即便是牺牲一个那么有用的正明也在所不惜。他想尽办法的办出狱是为什么,难道是来息事宁人的吗?不,他是收复江山来的。他不允许他的江山里有正明指手画脚。
但正明好歹是他一手培育出来的人,他之所以培育正明而不是别人,那是看到正明的好处。如无意外,他还是要用正明。因此,他才动动脑筋有策略地收服,而不是逆我者亡。眼下正明在继被他刚回来时候的权威打击后,又被他的成就打击,被他的策略打击,终于不再自以为是,他才赏出一颗糖安抚。
自此,小雷家内部,算是摆平了。
既然已经安内,雷东宝就没理由再拖延,镇上要求他兑现出狱时候对镇里的承诺。但是,此时已经站稳脚跟的雷东宝岂肯乖乖交出他领导着小雷家人一手一脚打下来的江山的一部分无偿送给镇里。可不交又不行,如果是别人给镇里的承诺,他可以赖,可这是他亲口对着众人承诺,他要是敢赖,他现在的身份还特殊着呢,他是保外,而不是正式刑满释放,都不够镇里发怒稍微动手打击一下,他不堪一击。
雷东宝的烦恼被韦春红看在眼里。韦春红在县里开饭店多年,为人又是八面玲珑,早就认识镇里的一帮头头脑脑。她主动请缨,问雷东宝讨来一把令箭,暂时放下饭店的生意,为雷东宝四处活动。她不是小雷家人,她出面意味着私人出面。以前雷东宝与陈平原的交往是公家出面,才会在村办留下一堆纸条成为把柄,让人至今想起依然胆寒。而现在则是私人出面,一切天知地知。韦春红伶牙俐齿,正好弥补雷东宝不会作低伏小的缺憾。
但是韦春红三趟活动下来,心里开始怀疑雷东宝的决策。因为一个镇里领导酒酣耳热与她称兄道弟后隐晦地告诉她,股份制改革对雷东宝个人而言是个大好机会,何必要抵制。她回到家里,一个电话把雷东宝叫过来,两夫妻凑一起商量。
雷东宝听了韦春红的陈述,久久无语。那个镇领导的话一语点破梦中人。对,他去年想把村集体所有改为村民所有,尝试村民做村集体的股东,连宋运辉都反对,更别说上面各级领导。出事后要不是宋运辉替他奔走疾呼,这一尝试可能会成为他罪名一桩。可是而今是镇里出面支持的股份制改造,而且是试点,那等于是拿了一把裹着红头文件的尚方宝剑,未来如果有人反对,那也是追究不到他雷东宝头上来的。趁此大好机会,正好再次推行村民所有。村民所有,就有他雷东宝所有的一份。原本小雷家实业属于村集体所有,没他雷东宝一份子,他呕心沥血,也只拿个死工资,为村集体发展坐牢,回来还差点没有位置。如果股份制改造,虽然得分割给镇里一块肥肉,可是他个人得益,小雷家村民得益,唯有小雷家村集体吃亏。但只要镇里吃了肥肉不说话,谁会在乎村集体吃亏?
如此一想,雷东宝脑袋里豁然开朗。于是与镇领导密切合作,两方各自派出年轻有知识的人马汇成一路,出去其他省考察已经试点成功的乡镇集体企业的股份制改造成功范例,考察了解别人是怎么正确合理地处理乡镇集体企业的产权归属问题:既不能明目张胆地将产权交给个人,搞个领导拿大头村民拿小头,又不能不改制,继续走集体道路,那么路该怎么走。
这种细节处理方面的事,端的是水磨功夫,雷东宝非常头痛一次次的会议讨论,他不能当老大拍板,还得听一箩筐的废话。但是他不交权,因为他交权就意味着士根将成为主导,他不能让谨小慎微的士根破坏了这回股份制改造试点。
经过近两个月的考察,经过近两个月的开会扯皮,又通过镇领导向市县两级汇报请示获得批准,终于确定改革方案的大纲:建立村民发展基金协会,以基金协会形式与镇里合股。既然大纲确立,一班人马便开始紧锣密鼓的文案工作。雷东宝当仁不让,大权独揽村民发展基金协会成立细则的制定。说到底,还不是去年流产的改村民所有的那套思路?各位村民按照贡献大小,在基金协会里占一定比例的份额,未来就按照份额分配红利。换汤不换药。
原本谁都反对的,被誉为挖集体墙角的行为,因为改头换面,弄了个新鲜的、以村民集体出面的村民发展基金协会,股份制改革就得以顺利推行了,而且上上下下人人还将之视作改革,视作先进,视作创新。雷东宝真是不明白,但他这回学乖了,跟谁都没说,只默默地做,加油地做,快速将改革一推到底,在年内顺利完成股份制改革试点。于是,小雷家集体统一改名为雷霆(集团)股份有限公司,镇里倒是没好意思白占农民太多便宜,再加雷东宝袖手旁观着让村民闹腾了几次,因此股份公司里是农民发展基金协会占了绝对大头。
这事儿,让小雷家又作为先进上了一回报纸。
没想到雷霆集团才成立,便遇到一个开门红。因为电视上马俊仁口口声声说他的马家军长跑成绩卓越是跟喝了甲鱼汤有关,于是中华鳖精横空出世,于是饭店里请客吃饭桌上断断少不了一只王八。市面上甲鱼顿时吃紧。聪明人立刻瞅准这个难得机会,全国各地蜂拥发展甲鱼养殖,全国各地的鱼塘顿时成了香饽饽,鱼塘承包费用日日见涨。
小雷家那些荒废了一年的鱼塘虾塘也立刻有了用武之地。雷东宝将刀子磨得雪亮,合同要求承租方必须承包三年,一次性交足三年承包费用,一分一厘的折扣都没。这么苛刻的条件虽然吓跑一群小户,可也有人咬牙签下承包合同,迫不及待地交出一刀刀的承包金,就怕晚签一天,承包价格又涨。
雷东宝当真没有想到,原本承包猪场筹资的打算,最后却落在鱼塘得到实施。这个时候登峰已经通过红伟率队四处出击抢夺生意,积累不少流动资金,再加发包鱼塘意外获得一笔流动资金,雷霆集团现在竟是资金充裕,日子丰足。这让有些原本对股份制改造持观望态度,担心或等待雷东宝再次因此获罪的反对派村民不再有公开发表反对意见的机会。而对红利发放的期待,令雷东宝在小雷家的威信再次恢复巅峰状态。村里又恢复他一个人说了算的状态,村办形同虚设。
只有忠富没有回来,忠富几乎是清心寡欲地在别处养他的猪,赚他自己的钱,只因户口还在小雷家,而占着一个只属于不在雷霆工作的普通村民的份额。即使雷东宝亲自出面两次邀请他回来重启养猪场他都没答应,被雷东宝逼急了,他就说,他只想与雷东宝做个朋友,而不是做上下级。雷东宝反而对忠富敬重起来。
雷东宝也没因为士根是村领导,而给士根大份。他似乎是公事公办地,号称公平合理地给了士根与忠富一样的,只属于不在雷霆工作的普通村民的份额。其实村干部中只除了士根,谁都在雷霆有一份工作,因此谁都看得到士根的吃亏。但是士根无法反对。他是明白人,他也看得出股份制改造与当年村民所有方案只是换个名目,当年是他主动要求空缺,不敢占有股份,甚至后来还因此差点加重雷东宝的罪名,如今他还哪好意思提出要求。雷东宝不给,他没脸提。
村民都是最拎得清的,一看士根只拿最低份额,立刻明白士根后面再也没有雷东宝撑腰,于是谁都不再拿士根的话当回事。士根当然可以想办法训斥,可是他也没意思,懒得强出头,就呆在雷东宝的阴影下面做他的傀儡支书。他也清楚,若不是雷东宝还受限于保外就医的身份,他连这个支书都做不住。雷士根彻底心灰意懒。
一切都似是有了改变,一切又似乎没有改变。
但雷东宝身后那个保外就医的身份就像是消失了一下。看到雷东宝这个人,没人会耐心地探究他的真实底细,都只看到本市改革试点产生的第一家乡镇集体股份制改造成功的雷霆股份,都只看到这么一家从村办开始的企业如今引进国外先进设备,都只看到城里人意外地出现在乡镇企业的办公室里做事…
只有雷东宝自己清楚,改变的只是名字,其余的都没改变。
东海厂众人谁都没有想到,宋运辉出院第二天就苍白着脸来上班,而并未在家休养。也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就开会公开批评自己在安全问题上面的忽视,给东海厂一向优秀的安全记录抹黑。会上,宋运辉给予自己很重处分,包括行政上的,和经济上的处分。
所有人都惊愕,没想到宋运辉对自己也是玩真的。私下里议论很多,有说厂长是做给上头看的;也有说厂长自己“以身作则”敲掉大家的月度安全奖,心里过意不去,拿个处分的幌子遮羞。但只要是有其他企业工作经验的人都无法否认,厂长这一手硬,厂长既然能如此强硬地处理自己,当然也会同样强硬地处理别的安全问题。谁的心里都绷起一根安全生产的弦。
但是令宋运辉没有想到的是,小拉来电慰问时候,竟然带来一个流传范围还不广的小道消息,有人说,宋运辉这回毫无前兆的离婚,与年前那宗被否决的合作议案的外方其中一名女职员有关,因此有人怀疑年前那份合作议案的背后有什么猫腻。小拉要宋运辉小心,流言可能三人成虎。
宋运辉当然也清楚小拉为什么对他这么贴心,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只是因为他这儿申请部、省、市三块政府合作投资三期的报告在省市两块已经有通过的迹象,再等部里通过,三期便成定案。谁会看不到这是一块肥肉?
正因为这是一块肥肉,宋运辉一直知道身后不知道多少眼睛觊觎着他的位置,他时时感觉如履薄冰。此次受伤兼离婚,正好梁思申不期而至,他早就想过可能出事,但他病床上能做的只有让梁思申八小时内走开,他没好意思向梁思申说明,不能要求梁思申不去看他。其实他当时也软弱地期待梁思申的探望。而今既然传言已经进京,他无法不采取行动灭火,他不愿让传言伤害到水晶般透明快乐的梁思申。很简单,找个其他女子引开投注到梁思申身上的目光就行。至于传言对他的伤害,他不是最在意,他现在已非当年之弱不禁风,他现在除了有小拉之类的人向他积极透风,也有要好上司与他抱成一团。
宋运辉本想待身体好些再作计较,但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他还在恢复,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上门给他做媒。做媒的人都很抬举他,介绍的女孩个个都是鲜嫩的未婚少女,有两个才刚大学毕业,照片上看比梁思申都小,都长得很美。倒是厂里没一个女孩敢大胆地冲他抛眼色,他积威如冰山。
宋运辉一直到宋引暑假时候才恢复过来,又可以自己开车送女儿去少年宫学钢琴。并不意外的,他遇见陶医生。陶医生穿得很简单素净,咖啡色水洗真丝短袖,配灰色裤子。看在宋运辉眼里,感觉配色并不协调,但穿到陶医生身上,就让人看着舒服。
两人在医院已经认识,见面招呼一声,各自送孩子进教室,回头坐到一起,—长木条椅的两头,中间距离之大,令其他家长常有中间插上一座之思。果然有个家长到中间坐下,但大约坐上了就感觉左右两边气场不对,又讪讪走了。宋运辉与陶医生对视一乐,宋运辉先道:“陶医生好久不见。出院时没找到你向你道个谢。”
陶医生微笑道:“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前一阵子都是看到小宋引的爷爷送孩子来,现在看来宋厂长是大好了。”不过陶医生眼里看到的宋运辉脸色还是不算最健康,但穿着不大常见的深蓝针织T恤和深蓝裤子的宋运辉只要不细看,与平常人已经无异。“还在按时服药吗?”
宋运辉笑道:“药已经停了,不过按时服药膳。陶医生写给我爸妈的营养餐我这几天翻来覆去地吃,其中一只红枣当归炖老母鸡我已经吃到第三只,呵呵。正想要请教陶医生,药膳能不能也停了。”
陶医生一听忍不住笑了,她是医生,知道有些病人和家属对医生的迷信,医生说出来的话有人当圣旨照做。可想而知,宋运辉那两个看上去老实本份的父母会如何谨遵她的营养餐单子给儿子进补了,可怜眼前这个年轻有为的宋厂长,回到家里一样也是遇到鸡毛蒜皮的小难事。“那菜单只是参考,主要还是要多吃多休息。可怜的,当归的味道可不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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