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燕山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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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愤然离宫

  焦芳殿里灯火通明,太医院的医女进进出出,脸色莫不是青白交加。

  南宫曜阴沉着脸坐在外间,目光时不时地看着内殿忙碌的医女,间或有女人歇斯底里的嘶喊响起。

  血水一盆一盆从里面端出来,他的心仿佛沉浸在冰里。

  恍惚中好像回到烨儿早夭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无力地坐在殿外,霍青桑紧紧抱着烨儿冰冷苍白的尸体,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那时他是什么感觉呢?绝望,冷漠,还是无奈?

  “皇上。”刘全白着脸走进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南宫曜。

  “嗯?”南宫曜轻轻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看着内室。

  刘全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牙说道:“皇后娘娘在殿外候了两个时辰了。”

  南宫曜猛地从软榻上站起来,一把抓过小几上的茶杯狠狠掷了出去:“她还有脸来见朕?”

  “奴才该死。”刘全吓得脸色苍白,冷汗顺着脸颊滚落,啪嗒啪嗒掉在地毯上。

  南宫曜狠狠瞪了他一眼,抬脚揣在他心口,刘全哽咽一声摔出老远。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南宫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哼一声:“滚出去!”

  刘全提着绊脚的长袍跌跌撞撞跑出了焦芳殿。

  南宫曜拉住一名进出的医女,确认淑妃已经累极睡下,才转身出了焦芳殿,此时才知道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昏黄的灯光下,霍青桑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夏袍站在那里,偶尔夏风吹过,撩起素白的衣袂,更显得她身形消瘦,清秀的脸上带着一抹怒气。

  他静静地望着她,隔着几级台阶,却又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纠缠了那么多年的爱恨情仇终于要在今天落幕了。

  早在霍霆东归京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他和她已经走到穷途末路。

  霍青桑也抬头看着他,第一次被迫承认,这些年她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他,她自以为是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一场爱恨里,却从来不知道,他从来都是置身事外的,她给的那些爱他从来不要。

  一股血气直逼胸口,她苦笑出声,强迫自己压抑心中的愤怒,直直地看着他,第一次那么谦卑地喊了一声:“皇上。”

  南宫曜心里一紧,好像一记闷锤狠狠地砸在胸口。他诧异地看着她缓缓屈膝,直挺挺地跪在台阶之下。

  这么些年,她高高昂起的头终究低下了,那么谦卑地唤着他,施了君臣之礼,却让他心里无端地难受。

  她不去看他的表情,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奔涌的情绪。这么些年,她的眼中,他只是自己的爱人,无关权势,可是直到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他是君,她是臣,她焐不热他的心,他眼里亦容不下霍家。

  她甚至想起烨儿,如果他没有那么早死去,亦是得不到父皇的喜爱的,只因他是霍青桑的孩子。而在皇家,不得圣宠的孩子又如何能安稳地活到成人?

  这一刻,她恍然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她还是她,他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清俊儒雅的少年了。是她把他一步步逼到那个高位上,一步步把霍家推向他手中的屠刀之下。

  “皇上,霍青桑错了。”她哑着声音道。

  南宫曜心口一阵发紧,忍不住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霍青桑:“霍青桑,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卑躬屈膝,看了真是让朕觉得可笑,你也会错吗?你也会怕吗?”报复的快感冲上心头,他笑着笑着,又觉得心口仿佛被狠狠扎了一针,连忙转过身按住胸口。

  “求皇上放了我爹吧!”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凸起的石粒磕破额头雪白的皮肤,有血渗出,她却恍若未觉,一下一下,闷闷的声音传进南宫曜的耳里,仿佛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他的心。

  他猛地转身,一把揪起霍青桑的领子将她从地上提起来,目光狠辣地瞪着她染血的脸:“霍青桑,你的傲气呢?你的骄傲呢?怎么现在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我凭什么放了他?当年你们威逼我送走苏皖的时候何曾想过我的感受?”他连“朕”都不用了,只觉得一股气焰挤压得他胸口发疼,恨不能把她吞食入腹。

  霍青桑始终低眉顺眼,她静静地看着他猩红的眸子,忽而抿唇一笑,恍如开了一瞬的昙花,美得惊人,却转瞬即逝,她说:“皇上,你放了我爹,从此,这大燕再无霍家,再无霍青桑,你厌恶的,统统都会离去,没人再碍你的眼,苏皖会平安回来,是封妃还是立后,随你。”

  南宫曜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霍青桑苦苦一笑:“只要皇上放了我爹,我会劝诫霍庭东交出兵权,从此霍家再不入京。若皇上念及当年我霍家忠心辅佐皇上,留下臣妾一命,我自悄然无声离开后宫,此生不见;若是不能,赐我一杯鸩毒亦可。”她的声音很低,没有任何波澜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南宫曜突然心慌了一下,抓着她衣领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好长时间才冷冷地丢下一句:“你又怎知霍霆东能安然地回来?”

  霍青桑心一寒,隐隐不安地看着他,难道他……她不敢想,若是霍庭东不能平安回来,她还有什么筹码?原来,原来他从没想过给霍家一条生路?

  南宫曜满意地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表情,突然松开手,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若是霍霆东真的侥幸带着苏皖平安回来,朕或许会放你爹一马。”说完,转身出了焦芳殿。

  身后的大殿依旧喧闹不休,她却仿佛听不见、看不见那喧嚣,只觉得身体一片冰凉,一股子寒气顺着脊椎骨一路蹿到头顶,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

  已经进了七月,大燕的夏天格外闷热,本来供应舒兰殿的冰早被内务府那帮子阉人给停了,夜里,素衣被热醒了。

  披着外袍,素衣蹑手蹑脚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借着从窗外透进的淡淡月光,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西面的墙壁。

  “啪!”

  手里的杯盏落地,素衣愕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墙壁,上面的三个子午钉还在,却少了那套金丝甲胄和先皇御赐的金鞭。

  素衣心里一寒,仓皇地冲进内殿,果然,空荡荡的床榻上被褥折叠整齐,丝毫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乾清宫御书房内,书案上的烛光有些晦暗,南宫曜用剪刀挑了下灯芯,烛光便亮堂了些许。刘全惴惴不安地站在殿下,冷汗顺着额头啪嗒啪嗒往下掉。

  那厢淑妃娘娘刚小产,皇上这还没问罪,皇后倒是胆子大,竟然私自出宫了。

  “人呢?”南宫曜放下手里的剪刀。

  “舒兰殿的素衣正在殿外跪着呢。宣德门的当值首领也在,说是皇后拿着先皇的御赐金鞭,他们不敢拦着。”刘全战战兢兢,心说,还算那丫头知道害怕,发现皇后娘娘出宫后便悄悄来了乾清宫,若是真闹开了,霍家算是彻底没有翻身之地了,当然,这也要看皇上的意思。

  南宫曜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明日就放出风声,皇后染了宿疾又发天花,舒兰殿暂时隔离,谁也不许进去,着太医院院士卢芳去舒兰殿为皇后医治,直到病情痊愈为止。”

  刘全诧异地看了一眼南宫曜,心中了然,看来皇上对皇后还是顾念些情谊的。

  刘全领命下去,南宫曜朝身后的屏风轻咳了一声,一直隐在屏风后的暗卫追云走出来,微白的脸色在烛光下越发显得有一种病态。

  “通知那边的人,看着皇后,切不可有所闪失。”他轻轻地开口,眉眼间俱是疲惫之色。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可以说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他算到霍庭东回京,却算不到淑妃的孩子会流掉,更算不到霍青桑会为了霍庭东去燕山。

  闷热的风从洞开的窗户吹进来,他想挥散心头的那一股躁郁,却越发心绪烦乱。他本意是要霍庭东与西凉废太子残余杀个两败俱伤,然后借机杀了霍庭东夺回兵权,可如今霍青桑去了燕山,他还能依计划行事吗?

  握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书案上:“今天宣德门当值的全部给朕杀了。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他们何用?”

  追云心一寒,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属下知道。”

  此时,汴京城外通往燕山的栈道上,一匹枣红马风驰电掣般往燕山的方向赶。马背上,年纪不大的女子穿着一身火红色的短打扮,腰间挎着一条明晃晃的金鞭,身上背着一只靛蓝色的包裹。

  也不知跑了多久,西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女子依旧不知疲惫地驱马疾驰,马鞍上挂着的布袋里露出一抹金红,仔细一瞧,却是一块做工精细的护心镜。

  一路上为了避开州府郡县,霍青桑绕了不少山路,终于在第十八天的上午到达燕山脚下三十里处的一座小镇。

  燕山隶属通州管辖,位于大燕和西凉边境,左临西域摩国,接苏皖的队伍需要经过燕山才能顺利进入境内州县。

  年前,西凉王病危,国内形势混乱,皇位之争几乎到了白热化的境地,前太子于夺嫡之争中落马,后带着残余部队攻下燕山,占着通州准备东山再起。迎接苏皖的队伍在经过燕山时被废太子慕容无风的手下抓住。

  霍庭东的军队早霍青桑三天到达通州,第二天,霍庭东要人叫阵,并三天内二攻燕山。燕山虽是三不管的地界,但胜在山势险峻,易守难攻。霍庭东在边关多是与敌军展开大规模的正规战役,于这种围困剿匪之战并无优势,相反,两次强攻过后,损兵折将。

  枣红马已经筋疲力尽,霍青桑寻了路边一家小店,把马交给小二牵去后院喂些食料,转回身,便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从身边疾驰而过,马上端坐一人,素白的长袍包裹着他略显清瘦的身躯,墨黑的长发微微扬起,露出一张冠玉一样白皙的俊脸。

  那人侧目看了霍青桑一眼,打马而过。

  霍青桑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儿,抿唇一笑,那人穿衣打扮瞧着不熟,腰间佩剑镶了七颗宝石,剑鞘外的饕餮纹雕工精细,不似凡物,且刚刚那回眸一瞬,眉宇间虽芳华内敛,却也看出几分霸气,那是久经沙场之人身上才有的气质。

  通州地界偏僻,并不似汴京繁荣,这样丰神俊朗的人物,倒是不像当地人。难道是西凉废太子旗下的将士?

  思及此,便无心用饭,草草吃了几个包子,直奔通州当地府衙打探情况。

  通州府虽然领大燕俸禄,却并不在大燕的正式编制之中,她此时身份敏感,不敢冒进,便在府衙外的几处店家那里略微打听一下,才知霍霆东攻打燕山极为吃力,几天时间就损兵折将三千余人。

  霍青桑牵着枣红马从通州府西侧的小巷子经过,心中惦念着晚上要去燕山脚下的大营见霍霆东,顺便把爹爹入狱的事说说,两人寻个法子保霍家平安。

  太阳西沉,昏黄的阳光在身后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倒是有些古道西风瘦马的荒凉感。街道上的行人渐少,出了小巷子,经过一家药房的时候,见一十三四岁的少年被掌柜从里面撵了出来,掌柜一边推搡着一边骂道:“没银子寻什么医?你家少爷得的是癔症,要死人的,治不了,治不了。”

  少年脸色惨白得跟纸片儿似的,坐在药房门口号啕大哭,死活不起来。

  药房的掌柜也不管他,径自进了药房,大门“啪”的一声合上了。

  那少年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咒骂着什么,听着,倒不像是大燕语。

  霍青桑瞧着那少年快要走到街口了,不知哪里冲出来一只野狗,对着少年的屁股狠狠咬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很快,野狗咬住少年,仿佛要生生把他撕了一般。

  “救命,救命啊!”少年早吓得六神无主,俊脸扭曲,疯了似的跟狗滚在一块。

  地上都是血,霍青桑暗骂了一声,快速地卸下马鞍上的望月弓,弯弓搭箭,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少年只觉得耳边一阵疾风扫过,再低头,见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大黑狗后背插着一支羽箭,浑身上下血淋淋的。

  少年终于得救,回身再去找那出手相救之人,霍青桑已经消失无踪。

  2.吴越

  少年拖着伤腿回到客栈,推开门,便见自家公子吴越正躺在软榻上浅眠,毫无不适之举。

  “回来啦?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吴越猛地睁开眼,紧抿的薄唇勾出一抹浅笑,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优雅清俊,“怎的如此狼狈?”

  少年苦着脸,把去药房打探消息时发生的事讲述一遍,说到被野狗袭击,不免还是一阵胆寒,便讷讷道:“幸好有那姑娘出手相救,不然还不得被咬死。”通州地界乱,连野狗都凶残无比。

  “扑哧!”吴越没忍住,笑了,“听你这意思,这姑娘还是个奇人?”

  “可不是嘛!长得英气秀美,身手也了得。”少年侃侃而谈,似对霍青桑念念不忘。

  吴越挑了挑眉:“听你的意思,是外地人?”

  少年点了点头:“嗯,身上带着包裹呢,还牵着马。哦,对了,我还留着那支箭呢。”说着,把腰间的箭拿给他看。

  吴越接过箭矢,箭羽丰满,箭尖锋利,是上等的玄铁锻造,且重量十足,一般男子若想拉满这箭的配弓都难,何况一个女子?

  “你可还记得她的容貌?”

  少年摇摇头:“天黑,记不大清楚,倒是记得她马鞍上的包裹里隐隐透出一片金色。”

  金色?难道是她?他想起进城时惊鸿一瞥的女子。

  吴越心中暗暗思索,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箭头:“嘶!”

  “公子!”

  “没事,被划了一下。”低头瞧了眼箭头尾部的倒刺,下面竟刻了一个小小的霍字。

  霍?

  吴越一笑,把箭轻轻放在桌上:“我知道是谁了。”

  “谁?”

  “霍青桑,大燕国的皇后。”

  汴京。舒兰殿。

  刘全小心翼翼地推开舒兰殿的大门,空荡荡的大厅里,南宫曜已经站了多时,肩头的墨发被偶尔的过堂风撩起,遮了半边俊容。

  他穿着单薄的夏袍,身姿挺拔,只是往那里一站,帝王之气已经外泄,让人情不自禁退却几步。

  刘全还记得他初初登基的时候,还是个略显青涩的少年,即便之前韬光养晦,却因不得帝王宠爱而埋没在众皇子之中。

  当年三王夺嫡,汴京城可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却谁能想到,最后是皇上最不喜爱的六皇子坐在了这个位子上呢?

  这些年,他看着他一步步成为一代圣主明君,也眼睁睁看着他对霍家恨之入骨,当年苏皖被送走,他心里的恨从来没有消除过,如今皇后娘娘走了,霍将军下狱,霍家,怕是真的要败了。

  “刘全?”南宫曜没有回头,目光微敛地看着西墙面,脑中却想着几年前霍青桑的样子,那时候她才多大?十四?还是十三?娇小的身子穿着金红色的金丝甲,眉宇间都是狰狞的杀气,她站在大殿上骄傲地对他的父皇说:“臣女斩了西凉莫狸将军首级。”那骄傲的样子,那飞扬的眉,她不知他有多羡慕。

  “皇上。”刘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奴才记得,这里是挂了皇后娘娘当年的战袍的。”说完,自觉失言,“奴才该死。”

  南宫曜慢慢地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刘全,你说朕是不是恩将仇报?”

  刘全神色一变:“奴才该死,皇上乃是九五至尊,千秋明君。”

  “哼。”南宫曜冷哼一声,抬脚踹翻了一旁的妆台,积了尘的八宝盒落地,金灿灿的首饰落了一地,“皇后心里,朕可不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刘全抹了把汗,心说,您自己知道就行了,说出来吓奴才干吗?这么些年,您和皇后斗,和霍家斗,现在霍家败落了,还来矫情啥啊?

  南宫曜本也没指望他回答什么,只是觉得胸口窒闷,一想到霍青桑为了霍庭东私自出宫去通州,心里仿佛燃了一把火,烧得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舒兰殿的东西。

  “这都是她欠朕的。”

  刘全不敢作答,诚惶诚恐地跪着。

  “行了,起来吧,通州那里有信了吗?”南宫曜的目光轻轻扫过地上的首饰,被一根石榴红的玛瑙石耳坠子吸引,弯身捡起,冰凉的玛瑙石贴着掌心,让他有种沉甸甸的失落感。

  原来她没有扔,原来她还留着。

  这是她初入宫时他送她的,好一段时间她天天戴着,直到烨儿早夭便未曾见她戴过,他以为她恨他,却没想还留着。

  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刺痛着,一下一下,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有信了,霍庭东连吃了两场败仗。”刘全小心翼翼地道。

  “是吗?”南宫曜挑了挑眉,“去给慕容无风回信,杀霍庭东,至于霍青桑,朕要活的,不可有丝毫差错。”

  “是。”

  刘全应声退了出去,出了舒兰殿,一摸额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一身的冷汗。

  夜风带着一股子灼热,刘全却感觉全身都是冷的。

  霍家,这次怕是真的要败了。

  一想起皇上刚刚的嘱咐,刘全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没入昏暗之中。

  晨光放亮,霍青桑马不停蹄赶到燕山脚下的霍家军大营时,霍庭东的大军已经分两路从前后包抄燕山,另有一支通州当地的驻军从西侧支援前方的霍家军。

  大营里留守三千霍家军,其中一半是前两次战役退下来的伤员。

  队伍里的老兵自然是认得霍青桑的,见她匆匆忙忙地进了营帐,负责驻守的千户长眼睛顿时一亮,“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霍青桑面色微沉,看了眼呼啦啦跪倒的几个千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弯身浮起千户长李峰,转身来到大帐中央的沙盘前。

  李峰和几个千户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忧心忡忡地把刚刚的探子叫进来。

  探子一进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霍青桑抬眼一看,那探子被两个老兵搀扶着站在沙盘对面,刚要跪下,被霍青桑阻了:“山里什么情况?”

  探子据实以报,霍青桑脸色越来越沉,一掌狠狠拍在沙盘上:“混账,说好了兵分三路,这时候通州驻军却不发兵支援,呵呵!皇上好狠的计策。”

  跪着的几个千户面面相觑,不敢多言,还是李峰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大小姐,您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霍青桑一阵冷笑,此时也更加明白南宫曜为何会明明知道西凉废太子慕容无风占据通州还一定要苏皖从通州回大燕,看来他本就与慕容无风勾结,一边利用慕容无风假意抓了苏皖,同时设计把霍庭东引回汴京,再让霍庭东出征燕山,只要霍庭东到了燕山,通州驻军和燕山上的慕容无风残余联手,霍家军必然全军覆灭。

  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霍青桑只觉得胸口一阵窒闷,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

  “大小姐!”

  “大小姐!”

  “我没事。”她摆了摆手。

  南宫曜啊南宫曜,你到底是有多恨?是有多恨才要使出这诸多手段让霍家万劫不复?她不懂,亦想不明白为何这么多年她掏心掏肺地为他,他却仍旧日日夜夜都恨不能要铲除霍家。

  这一刻,她突然生出一种怨念,怨恨自己当初的执念,怨恨自己连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放不下,哪怕对他生出一丝恨都不能。

  或许霍庭东说的是对的,她的爱本身就是一种毁灭,要么毁了自己,要么毁了霍家,只是那时候她不听,甚至以死相逼要父亲扶植南宫曜,却忽略了他是一个人,是一个帝王,被人压制了这么些年,且被逼着送走自己的爱人,他怎么能不恨呢?

  她忍不住苦笑,连连呕了三口血,脸色白得仿佛一张白纸。

  “大小姐,我去叫军医。”李峰担忧地看着霍青桑。

  “不要。”霍青桑拦住李峰,“我没事。”

  她低头看了眼被血染红的沙盘,紧抿的薄唇勾出一抹冷笑,扭头看着李峰:“现在,集结所有能集结的兵力,随我上山支援霍将军。”

  李峰诧异地看着她,却在她坚定的眼神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当年那个三十招斩上将首级的小姑娘。

  “去吧,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霍青桑朝他点了点头。

  燕山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此次攻山,霍庭东兵分三路,前路军为主,由副将领兵攻山,霍庭东带一小支队伍从后山攀岩偷袭,通州驻军在霍庭东带人进山后支援。

  霍青桑带着一支不到一千人的敢死队摸到燕山后山,前面是一处峭壁,峭壁上还留着霍庭东部队留下的百炼索,小孩腕子粗的麻绳自崖顶垂落,显然是给后面支援的通州驻军用的。

  霍青桑回头看了眼李峰:“将军进山多长时间了?”

  “两个时辰了。一个时辰前就应该支援的通州驻军并没有按照规定时间来支援,派去求助的将士没有回来,现在不知道将军……”

  后面的话没有说,霍青桑已经心有不安,回头看了眼黑压压的一千人,高声喊道:“现在我们要去支援霍将军,你们都是霍家军,现在霍家军荣辱存亡在此一役了,你们怕吗?”她高昂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崖顶,微敛的凤眸里流光溢彩,仿佛只有战场才适合她,战士才是她霍青桑该有的模样。

  “不怕!”

  “不怕!”

  “上吧!”霍青桑轻轻挥了下手里的金鞭,双脚猛蹬马镫,飞身攀到峭壁上,一伸手抓住一根百炼索向上攀爬。

  3.突围

  霍庭东带人上了燕山才知道自己上当了,慕容无风早就知道他会从后面断壁偷袭,派人将他引入燕山的一处腹地,霍庭东带来的三千人全部被困在一处凹地里,慕容无风要人在山坡上放铁滑车。

  笨重的铁滑车上堆放了浸过桐油的干柴,见风就着,遇人便烧,三千霍家军哀鸿遍野,死伤无数。

  霍庭东自知上当,此时亦明白过来,通州驻军必然不会前来支援,自己这次必死无疑。

  他用力挥舞手中的铁枪挑开一辆笨重的铁滑车,目光阴鸷地看着凹地上方的吴越,心中突然闪过霍青桑那张清秀的脸,心口一热,一口热血喷出。

  “将军!”身后的副将突然嘶吼一声,霍庭东只觉得身子被用力拉扯开,铁滑车贴着他的手臂滑过去。

  “童林!”他嘶吼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副将被铁滑车碾过。

  “啊啊啊!”

  铺天盖地的火,痛苦的嘶鸣,霍庭东疯了一样挥舞手里的长枪挑开一辆辆笨重的铁滑车,往凹地上方的慕容无风冲去。

  杀戮,血腥,这就是战场,从他第一次随着霍云站在战场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可是此刻他又无比渴望能活着,至少能活着再看她一眼。

  他眼里已经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只是拼着仅剩的力气妄图突围。可是能吗?他甚至看不见生的希望了。

  “哥!”

  “将军!”

  “将军!”

  “哥!霍庭东!哥!”

  有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呼喊,他恍然抬起头,赤红的眸子里映入一团血红:“青桑!”

  慕容无风完全没想到霍青桑会突然带人出现在他的后方,那一千人如同出了闸的猛虎,快速地在西面打开一道突破口,霍青桑如同一只浴血重生的凤凰,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入重围,手中的金鞭猛地挥出,卷住冲向霍庭东的一辆铁滑车的把手,生生将三百余斤的铁滑车向右甩出两米远。

  “青桑!”霍庭东难以置信地看着霍青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哥!”霍青桑粲然一笑。

  山风吹过,卷着层层热浪,霍庭东却仿佛突然充满了力量,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霍青桑带来的一千敢死队虽然勇猛,但着实不是慕容无风残余部队的对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霍青桑和霍庭东带着仅剩的不到三百人被团团围住。

  霍青桑凝眉看了眼站在人群外笑得分外得意的慕容无风,扭头对霍庭东道:“哥,看来这次我们是真的插翅难逃了。只可惜父亲如今还被关在汴京天牢,霍家怕是要败了。”她说得云淡风轻,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的伤到底有多重,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当年她对南宫曜的执念。

  霍庭东一愣,随即便明白了,皇上这是要彻底毁了霍家。

  “青桑,是哥莽撞了,实在不该着了他的道,贸然进京。”

  霍青桑摇头失笑:“哥,是我,若非我当年执念,如何会这般凄惨,若有重生,我必然再不入那宫墙,再不爱那人。”

  霍庭东深深地看着她,想说些什么,或是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却终究没有。

  霍家军一个个倒下,空气中的热浪那么灼热,他无暇倾诉他对她的情,也不敢,他此时只是希望她能活着,哪怕自己就此死去。

  包围圈在一点点缩小,霍青桑背靠着霍庭东,微敛的眉眼被黎明初升的光线照耀得越发明媚。

  她好似又回到了好些年前,好似又有了足够的勇气站在这里,这一次,她不是痴傻地守护那个人,她要守护这些年来一直默默护着她的霍庭东。

  手里的金鞭仿佛长了眼睛,每一次扬手挥出去必然卷走一条性命,这就是战场,就是杀戮,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如此明白,自己生而为杀戮,那深深的宫闱不适合她,她喜欢广阔的天空,然而她为了那个人折了自己的羽翼。

  霍家军已是强弩之末,慕容无风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他们,突然扬声喊了一句:“活抓霍青桑,其余人,杀无赦!”

  叛军呼啸着如潮水般涌上来,霍青桑暗道了一声不好,眼看着突围无望,心里涌起一丝苍凉。

  “让他们都退下。”人群外突然一阵骚动,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仿佛灌入了气贯山河的气势,嘹亮地在山巅回荡。

  霍庭东踹开身前的一名叛军,转身护在霍青桑身前,面前的叛军突然如潮水般退了下去,人群之后,一名白衣男子笑靥如花地站在慕容无风身后,手里的蛇纹七宝匕首压在他的颈上,殷红的血珠顺着匕首的锋刃滚落。

  霍青桑远远地看见吴越,心中微讶,这人不正是那日进城时遇见的白衣男子吗?他何以在此出现?又为何出手相救?

  “你认识?”霍庭东凑近她耳边问了一声。

  她摇了摇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吴越身边的灰衣少年,是他,那日自己从疯狗嘴里救下的少年。看样子两人是主仆,一个得了癔症无钱就医的公子,如今倒是这般巧合地出现在这里,有意思,有意思。

  霍青桑别有深意地看了那公子一眼,想起那晚的药铺,心思忽然一动,怕也不单单是药铺那么简单吧!

  “快走。”吴越低吼了一声。

  霍青桑和霍庭东在所剩不多的霍家军护送下来到吴越身后。

  “下山。”吴越深深地看了霍青桑一眼,拽着慕容无风往山下退。

  叛军不敢贸然去追,只得小心翼翼地跟着。退到半山腰,霍青桑突然伸手拉了霍庭东袖摆一下,俯身在他耳边嘀咕几句,见霍庭东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悄悄退到人群最后面。

  众人退到山脚下的时候,山巅的叛军大营突然火光缭绕,浓烟滚滚,吴越分神在队伍里找了一圈,果然不见霍青桑。

  这时,从山上跌跌撞撞地冲下来一个人,那人满身是血,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焦煳的气味,踮起脚俯身在叛军将领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霍庭东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名士兵一开一合的嘴唇,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看来,绕到叛军后方的霍青桑果然得手了,不仅烧了对方的粮草,还成功地救出了苏皖。

  少年时他跟着一位老兵学过唇语,所以刚刚那人说的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知道此时霍青桑是不是安全回到城里了。

  他知道霍青桑一意孤行要救苏皖的目的,爹爹还在汴京扣押着,既然南宫曜答应救出苏皖就放人,那苏皖就必需活着,而且必需要由霍家军送回去,这样南宫曜才没有借口继续发难霍家。

  一行人退到燕山脚下,迎面而来的是姗姗来迟的通州驻军。

  驻军首领和慕容无风心照不宣地互看了一眼,慕容无风假意怕死要求叛军首领暂时退兵,驻军首领顺坡下路,带着队伍返回了通州府。

  当晚,被囚通州府的慕容无风被叛军劫走,而营救苏皖的霍青桑亦迟迟未归。

  霍庭东焦虑地在屋子里乱转,派出去寻找的人每半个时辰回报一次,却始终没有找到霍青桑和苏皖的下落。

  直到第二日早晨,一队寻外城的士兵在城外三十里的一座小亭子里发现了慕容无风的尸体,一剑封喉。

  这厢通州驻军为慕容无风的死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人在燕山脚下的一处小溪旁发现了受了重伤的霍青桑和苏皖。

  霍庭东见到霍青桑的时候,她单薄的身子几乎被血浸染,右手臂扭曲地背在身后,手腕诡异地耷拉着,整个人如同一只破布娃娃一样倒在半湿的岸边,不远处的苏皖虽然亦昏迷着,但显然伤情并不严重。

  一个人的心得有多疼才能疼到身体都麻木的程度呢?以前霍庭东不知道,即便是无奈地看着她嫁给南宫曜,他也从来没有这么疼过,那种绝望的感觉仿佛生生将他撕裂,他一步步走到霍青桑面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她轻得仿佛没有一点重量,他的心却沉得无法呼吸。

  青桑,你不会有事的。

  你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夜里,南宫曜因一场噩梦惊醒,醒来时,桌案上的红烛才燃了一半,香鼎里徐徐升起几缕青烟,淡淡的香气弥漫正室。

  他虚惊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额头,却已是冷汗淋淋。

  是梦,可那梦何以那么真实?

  他甚是慌乱地披上外袍,声音略带沙哑地喊了一声刘全。

  刘全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才发现皇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南宫曜坐在龙床上,目光微敛地看着刘全,好一会儿才问道:“通州有消息了吗?”

  刘全一震,忙道:“还没有。”

  “是吗?”他抬头望了望窗外漆黑一片的花园,淡淡地道,“朕刚刚做了一个梦。”他梦见霍青桑满身是血倒在血泊里,那双澄澈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好似怨恨,好似绝望,又好似缠绵不休的痴恋,他想去拉住她,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移动半步,他声嘶力竭地喊她,一遍一遍地喊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黑暗拖走。

  他被惊醒,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动得异常狂野,他已经半个月没有收到霍青桑的消息了,他不知道通州的形势,不知道霍庭东的死活,第一次,他觉得事情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他开始像个毛躁的少年般在这里等着她的消息,然后惴惴不安,心心念念。

  他不懂这种突来的情绪代表着什么,他不敢去探究,或许,他只是担心苏皖吧!一想到那个曾经温婉秀美的少女就那么被自己放逐到西域,他的心就下意识地抽疼。

  刘全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话。他知道,这个时候皇上并不是想要他的回答或提问,只是在抒发自己的情绪罢了。

  自打皇后娘娘去了通州之后,皇上便有了梦魇的毛病,常常夜里被噩梦惊醒,然后鬼使神差般跑到舒兰殿一坐就是半宿。

  “下去吧,朕出去走走。”

  遣退了刘全,一个人静静地走在通往舒兰殿的路上,第一次,南宫曜觉得这条自己走了无数次的路变得无比漫长。

  回廊间的风灯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疾步走着,仿佛身后有一只巨兽在追赶他,让他不能停下脚步。

  舒兰殿里幽深而静谧,霍青桑走后,舒兰殿里大部分值勤宫女都被送回内务府从新编制,守夜的小太监见到南宫曜时微微一愣。

  “下去吧!”没等他说话,南宫曜已经兀自拉开殿门,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扑面而来。

  他记得霍青桑最喜茉莉,舒兰殿的后院栽种了不少,很多都是她亲自打理的,只是这些时日莫名地败了不少,花匠们轮番照料也无济于事。

  他依旧静静地坐在面对着西面墙的软榻上,手边的茶已凉了,不知不觉,又是一夜。

  “皇上!”刘全小心翼翼地候在门外,脸色苍白如纸,身后的追云脸上亦是没有一丝血色。两人战战兢兢地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心中仿佛沉了冰,覆了雪。

  “何事?”

  “追云回来了。”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紧闭的殿门从里面拉开,晦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暗影,刘全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南宫曜的目光错开刘全看向追云,薄唇轻启:“通州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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