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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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

太夫人几乎一瞬间打断了陈澜的话,随即人也站了起来。见陈澜仿佛是吓了一跳,她不禁狠狠抓住了那一串佛珠,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她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也不知道是家里哪个孩子胡闹,竟是触怒了宫中的贵人,回头我一定让你二婶详查。你今天跑东跑西,定然也是辛苦了,用过饭便和全哥早些回去吧。”

接下来的一顿饭吃得异常诡异。原打算是享受一下新媳妇服侍的那些长辈们,见是太夫人执意叫了陈澜在身旁相陪,一个个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而杨进周则是仿佛丝毫没有成为目光焦点的自觉,自顾自地吃饭,那种冷冷的气息让所有想上来说几句话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好容易捱到饭吃完,陈澜退下来拉着他说是要告辞,他才稍稍缓转了些,可即便如此,他今天在杨家统共说的话加在一块,也不满一个巴掌。

因此,才一上马车放下帘子,见陈澜没了人前的端庄,竟是径直倒在座位后头那软软的引枕上,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使劲把人又托了起来。

“你刚刚究竟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陈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见杨进周仿佛要沉下脸,这才叹了口气说,“我还没出嫁就听说那边伙同我那二姐姐要算计我,所以就及早预备了,这回借着宫里的面子压一压,免得这一开始就过不了安生日子。”她说着就笑着向杨进周招了招手,见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就侧耳靠过来,她少不得凑上去低声说了起来。

“顺天府放印子钱那档子事我也知道,可这辽东的人参……”

见杨进周异常震惊,陈澜倒是觉得他那张木头脸总算是日益生动,不负她对婆婆的承诺,便轻描淡写地说:“你别忘了,我三叔可是和前任辽东总兵结了姻亲,有些事情只要费些心神抽丝剥见,总是能看出端倪的。汝宁伯府和淮王搭上了关系,宫中知道这些,他们自会发慌。就算真以为是咱们故作姿态,他们也得手忙脚乱好一阵子了。”

“你呀……”杨进周想想陈澜在阳宁侯府时的情形,心里也就释然了,可仍是忍不住伸手揽住了她,“我压根不在意他们最看重的爵位,哪怕先头的认祖归宗,那只是完成了父亲对祖母的惦记而已,真要闹翻了,就是出宗我也不在乎……”

“你不在乎,皇上如此安排,难道你也不在乎?”

见杨进周沉默了,陈澜便索性往他温暖的怀里又靠了靠,随即才说道,“就好比在家里,我也不愿意和三叔相争,无奈人为刀俎,我却不愿意为鱼肉,所以其实这些都只是为了防备。你也看到了,连区区见面礼的事都有人算计,更何况其他。我陪着太夫人在里头说话,你在外头的时候,他们可是都曾劝过了你搬回来住,还搬出了条条大义?”

“是又怎么样?”杨进周冷笑了一声,“奉殊堂掌的是祭祀,素来是历代长房嫡支掌管。当初出府的时候,母亲早就把父亲掌管的一应钥匙和祭器都交了,可上一次我认祖归宗时,也只是进了宗祠而已,奉殊堂也没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些祭器是太祖爷御赐的白玉祭器,可也不知道谁掌管时失落了两样,如今是拿着赝品蒙混的,他们生怕祭器不全开了奉殊堂,被我笑话。只不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好歹还在锦衣卫厮混过一阵,这些却瞒不过我!凭着这条,他们就不敢拿咱们如何!”

陈澜这才一下子挪开些许,又抬起了头,却发现杨进周也在低头看她。两人你眼对我眼看了好一会儿,陈澜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而杨进周也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不想对你说,是因为我觉得这事情有我家二婶和二姐在其中挑拨,再说我觉得我能想出法子治治他们……”

“我是不想让你看见杨家这乱糟糟的模样,再怎么说都是本家……”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随即互相又看了一会,陈澜便嘴角一勾笑了起来,又伸出了自己的小指:“拉钩吧,要是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形,大家一块商量,免得你想你的,我想我的,到头来反而手忙脚乱!”

杨进周见陈澜露出了少有的孩子气,不禁哑然失笑,可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孩童时和那些低阶军官和军汉子弟厮混在一块的情形,只那些记忆已经很遥远了。自然而然的,他就伸出了小指头和陈澜的小指勾在了一块,又听她低声呢喃着那早就听熟了的话。

汝宁伯府和镜园之间隔着一段远路,就在陈澜险些又睡着了的时候,耳畔终于有人提醒她说已经到了。好在这一回,她的头发总算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只因为身旁的人就犹如天然的发热源,她下车的时候,脸颊上仍带着几许艳红。还没等她站稳,就只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嚷嚷声。

“姐!”

看到笑眯眯和两个妈妈站在一块的人正是陈衍,陈澜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这会儿陈衍应该是上武课的时候,怎么突然就跑到镜园里头来了?

“姐,是师傅硬赶我过来的!”陈衍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见不但陈澜露出了好笑的表情,杨进周也不禁莞尔,他索性也就不装了,“横竖伯母和姐夫都说过我能随便来做客,我就来串串门子,难道不行吗?”

第273章 寒冬里的春光

傍晚的江米巷由于千步廊内的文武官员陆陆续续地出来回家,因而相比白天,自是越发热闹。而眼下天黑得早,随着太阳落山,距离宵禁的时辰越来越近,路上行人很快就稀稀落落了起来。接近戌正的时分,罗旭方才从长安左门出来,两个翘首盼望的随从已经几乎等得头发都白了,慌忙迎上前去。

“少爷这是一天比一天晚了,就连那些部堂们也没有您这么辛苦。”

“屁话,不辛苦的部堂们都是在养老,内阁那边,三位阁老哪一个不比我晚?”

罗旭没好气地从袖子里飞出一把扇子,合起来在那说话的小厮头上一拍,可自己着实是腰酸背痛,可这会儿在宫门口又不好活动身子,只能骑马匆匆驰出了长街,等到拐过弯之后,这才在马上伸伸手扭扭腰,好容易挪动开了,他便一抖缰绳转往了江米巷的方向。两个小厮不明所以,自是慌忙打马去追,直到在一家酒肆门前下马,这才总算是撵上了人。

一看招牌,其中一个小厮顿时迷糊了,下马之后也来不及照管马匹,径直追上了罗旭。见其只是背手往里走,他连忙提醒道:“少爷,您先头不是对夫人说,这黑糯米酒不能多喝?”

“谁说我是来买黑糯米酒的?”

罗旭扭过头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却也不解释,径直到了掌柜面前,留下那小厮站在原地发愣。而他走到柜台前的功夫,外头另一个小厮已经在拴马柱上系了马,又急匆匆地进来,到了同伴身边就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

“少爷这半个月来三四回了,你这还是第一次在宫门接人,所以不清楚。总之少明知故问,惹火了少爷咱们有什么好果子吃?”

“还有这事?”原先那小厮毕竟才十六七岁,能被挑着迎送少爷入宫,也是一等一的机灵伶俐,东张西望了一阵子,就凑近了同伴身边,“咱们府里过几日就要往张府下大定了,少爷不会是心里头另有什么……”

“少瞎说!”一头呵斥了同伴,另一个小厮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毕竟,就是在这酒肆买黑糯米酒,结果却听说了这方子来自一位从苗疆回来的小姐,自家少爷就行迹古怪了起来。虽说每回过来都是变着法子向掌柜另外探究一些事情,可天知道是不是存了其他心思?

罗旭自然不知道那两个小厮竟猜疑起了自己的目的,在柜台前一站,照旧又是一瓮黑糯米酒,外加一只荷叶糯米鸡,他就和掌柜攀谈了起来。他每回都是天黑之后才来,买了东西不多时就走,聊的又不是朝中事,而是这店里从前那些勾当,因而掌柜一来二去和他熟了,也就打消了最初的提防戒备,言谈间热络了许多。从自己这买卖怎么做的,到一日里生意多少,如今更是说到了这铺子的过去。

“要说咱们这店,算得上是老铺子了,只辗转过手的人家很不少,到我已经是数不清第几位了,之前开过面馆、茶馆、成衣铺甚至还有当铺,毕竟,这朝上的大人们不少也是精穷,借了朝服去上朝,拿着家里衣服来典当换体面冬衣的,都不在少数。只不过年数长了,这地契已经是破纸片一堆,听说隔壁几家都是如此,锦衣卫又说地方是他们的要收回去,这已经闹了有一阵子。毕竟,谁敢惹那凶地?”

掌柜说的这些罗旭若是请了自己那些朋友打听,自然也早就齐全了,可他如今人在内阁,姑姑在宫里又是刚刚丧子,他又怕有人对自己那些朋友使坏,于是想着事情只是蹊跷而并非紧急,索性耐着性子一次次亲自出马。此时此刻,他用中指若有所思地叩着桌面,又笑道:“掌柜既这么说,难道你们这店就要关了?”

“咳,我就是怕这个!不过,亏得是那边以讹传讹,左右店家都是不胜其苦,我这儿倒还撑得住。”说到这里,掌柜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洋洋得意,“我也是前几天才从管着这江米巷的南城兵马司那儿得知,锦衣卫那边有人透出风声来,也不知道是谁在那瞎传,竟然说我这店铺是小张阁老家的。嘿,这下子沾光了。”

小张阁老?

罗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如今入阁的吏部尚书张翰便被人称之为小张阁老,一是为了和之前致仕后突然病故,追赠了太子少师的张阁老区别,二则是因为张翰年富力强,如今才四十出头,以这样的年纪先是执掌吏部,再是入阁,国朝以来极其罕见。脑袋里飞快转着各色思量,到最后,一个突兀的念头一下子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不会……这么巧吧?

“掌柜的,掌柜的!”

他正站在那儿出神,后头就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他还没回头,就感觉到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就只见一个小丫头双手直接压在了柜台上,脸色一正说:“掌柜的,我家小姐来了,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小姐说有很要紧的话要问你。”

“好好好,小鹤儿姑娘你放心,我这就去,这就去!”

罗旭看到掌柜一溜烟地跑到后头去安排,忍不住就往身边那丫头打量了一番。见其顶多十三四光景,一身葱绿,那肌肤异常的白皙,五官轮廓依稀有些南方夷人的痕迹,甚至并不避他的目光,他不禁心中一动。

只这会儿伙计已经捧着酒瓮和他要的荷叶鸡出来,他便吩咐小厮接了,随即就转身往店门外走去。然而,就在这时候,偏巧刚刚那丫头又冲了回来,越过他就径直到了店外一驾骡车跟前,和已经下来的一位妈妈一块搀扶了一个少女下车。尽管隔着一段距离,那少女又戴着帷帽,影影绰绰瞧不分明,但他仍不免多看了两眼,旋即才转身上马。

只是疾驰在路上,早先不曾想过的那些念头就都冒了出来——他之前怎么就忘了,他那位准岳父在回京升任吏部尚书前,任的是云南巡抚!不过据说张家素来低调,应当不会在懵懵懂懂任事不知的情形下,就和刚刚那酒肆搭上关系吧?莫非原本早就知道什么?

须臾便是陈澜三朝回门的日子。尽管陈衍已经上镜园“串门”了两回,朱氏也已经知道陈澜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可到了这一日,她仍是早早起床,又吩咐郑妈妈亲自在外头守着,而自己也穿了一件平日很少上身的玫瑰紫绣大团花茧绸大袄,安坐在房中等候。由于这是大日子,马夫人徐夫人自是带着陈滟和陈汐到了,只有已经嫁了的陈冰送了信来,说是汝宁伯太夫人身子不适,自己脱不开身。朱氏虽心中不悦,可喜悦的心情很快就盖了过去。

“来了来了,老太太,三小姐和三姑爷来了!”

张妈妈喜气洋洋的声音让朱氏精神一振,而屋子里的其他人也纷纷坐直了身子。不多时,众人就只见门帘高高打起,那一对才成婚三日的小夫妻进了屋子。走在前头的杨进周一反平日的冷脸,微微含笑,进门之后,甚至还助后头的陈澜解开了那一袭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这才和她一块上前来拜见。行礼的时候,马夫人斜眼打量着陈澜头上那一对缀着红宝石的衔珠凤钗,认出又是从前不曾见过的,眼睛里几乎能射出嫉妒的火来。

朱氏满脸笑容地看着孙女和孙女婿,待磕完头之后就立时一手一个拉了起来,又如从前陈澜未嫁一般直接按她在身旁坐下,又对杨进周问了几句。见他话里话外都是帮着陈澜,她自是更高兴了,因笑道:“你这个孩子,有福气!”

陈澜忙应道:“这也是托老太太的福!”

朱氏见杨进周目不斜视,眼睛只瞧着陈澜,心里自是更加满意,只觉得这寒冬犹若春日,让人暖意融融,又对杨进周说道:“今日她二叔和三叔都有差事,脱不开身,所以我这个祖母便越俎代庖嘱咐你们几句。论才貌,论性情,论人品,我家阿澜都是顶尖的,唯一的遗憾便是幼时没了爹娘护持。我只望你们夫妻和睦,早些领个重外孙来给我瞧瞧。”

“是,谨遵老太太吩咐。”杨进周见陈澜面色微红,却还有功夫拿眼睛瞪他,心里觉得有趣,嘴里不自觉又添了一句话,“老太太长命百岁,不止是重外孙,将来还能抱上曾外孙。”

平日冷峻的人这会儿一本正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别说朱氏大笑,就连屋子里其他人亦是忍俊不禁,只有陈澜瞠目结舌,倘若眼神能变成刀子,她恨不能在他身上先戳几个洞出来。这个呆头鹅知不知道,这话转眼间就能在上上下下传开来?

这一番厮见之后,朱氏毕竟还有私底下的话要对陈澜说,少不得让今天硬是赖在家里的陈衍带着杨进周闲坐说话,至于马夫人徐夫人她们母女几个则是让散了。等到人一走,她拉着陈澜先是问了几句闺房之趣,见陈澜虽是脸红,却仍是明明白白表示了夫妻之间的和谐,她顿时大喜。又指点了几句管家的事务等等,最后她就把话题转到了册皇贵妃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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