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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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十八娘神色微动,目光闪烁,显然心中正在分析他这出太意料的话。

“要说大少爷你这个人,还真是…”她缓缓笑了,“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说的。”信朝阳淡淡一笑,示意旁已经听傻眼的灵宝斟茶。

“的确是没必要说,”他许是自嘲的一笑,“我也知道顾娘子一向不信我防我,这事说与不说,其实结果都一样…”

顾十八娘略有此尴尬的笑了笑,平心而论,自结交以来,信朝阳对她还真的没得说,不过,因为一则前世印象在心,二则携着仇恨而生的她的眼里,这世上已是无真情只有假意,所以她对人由心而生疏离客气,别人对她是喜还是恶,与她来说又有何干?

一个人要想得到别人的善待,总得有她值得善待的地方,如果她不是刘公的徒弟,信朝阳再对她这么客气友好,反而才是奇怪。

想到这里,她不由轻叹一声,这世上,付出并不是一定有回报,关键还是要看你付出的值不值得人家回报。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却是得来千辛万苦。

信朝阳笑着站起身告辞。

顾十八娘在后相随,二人慢行而出,一时间似乎无话可说。

“其实结果也不一样。”临到门口,他略一停,说道,“至少我明明白白痛痛快快的告诉了顾娘子,总好过将来顾娘子由他人之口…”

说到这里,又是自嘲一笑,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十八娘抬眼看他。

“不管在顾娘子眼里我是个好人还是恶人,至少,我是个坦坦荡荡的人。”信朝阳微微侧头,淡淡说道。

顾十八娘眼神略有此惊异,竟不自觉地的上下打量他一眼。

信朝阳这等人难道是在意世人谤我还是赞我的人吗?

她神情的意思,信朝阳自然一眼明了,低垂的身侧的手微微的攥了攥。

“我是什么样的人,顾娘子知晓,顾娘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明白”,他慢慢转过头,接着缓步而行,春风卷起他黑里青面的披风,“我这样坦坦的告知顾娘子,只是希望将来有一天,顾娘子闲来无事想起我这个人时…”

他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身形微微一顿,“心有微悦,而非厌恶。”

他并没有回头,因此也不知道身后的女子面上是何神情,但猜也猜得出,那女子定是面色如水,嘴角会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这笑意,绝不会散到那双幽深到双眸里,她的眼,跟她的脸如同是两个不同的人所有。

“谢谢。”

顾十八娘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信朝阳的脚步一顿,似乎有此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不由转过头来。

顾十八娘冲他一笑,神情明亮而柔和

“俗话说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大少爷能做到如此,值得对手生怕,却不该得时手生厌,我顾十八娘就更没理由厌恶大少爷,而且该说一声谢。”她一笑,眼中有波光一闪而过,她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将双手叉在身前

这一刻,换做信朝阳微微失态,眼带惊异之色,打量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并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反而再一次微微一笑。

信朝阳眼神一亮,他明白了,明白这姑娘哪里不一样了,是她的笑!

她的笑是真的笑,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盈盈的笑意,不再是蒙上一层薄雾遮挡住内心真实感情的笑。

“不过,请恕我不能虚情假意的恭祝大少爷心想事成了。”,顾十八娘抿嘴一笑,长眉微挑,“说实话,我可不想自己的钱白白打了水漂…”信朝阳朗声笑了,伸手抚了抚高挺的鼻粱,“顾娘子还是不要想了,这一次,你是注定要血本无归了。”

“那就试试喽。”,顾十八娘笑道。

信朝阳嘴边带着笑意,冲她抬抬手,转身大步而去。

“小姐,你们方才说的什么意思啊?”灵宝这才站到顾十八娘身边低声问道。

“我们啊,在互相宣战。”,顾十八娘笑道,挽过她的手转身。

“哦,我方才听见了,是信大少爷要对付王老爷家了吧?小姐你肯定要帮王老爷的吧?”灵宝歪着头认真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是啊,王老掌柜的这次真是遇到大坎了,闹不好,一点生路也没了…”

“是啊,我明白这个,只是…”灵宝微微晃头,声音带着疑惑。

“只是什么?”顾十八娘转头看着她笑问道。

“那你和信大少爷岂不是站在敌对面了?人家都说翻脸无情,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怎么你们方才都好像很高兴的…”灵宝看着她小心问道,其实她心里还有一句话,在嘴边转啊转的,只是不能说出口。

”因为虽然是立场不同,但他…”,顾十八娘略一沉吟,捡着合适的字眼,“他为我着想了,他坦诚待我,所以我很高兴,他呢…”

说到这里,想起方才信朝阳那句只愿心有微悦而非厌恶,想必他这种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说这样的话,所以语调甚是怪异,她不由轻笑出声,“他呢,本意就是为了让我高兴,既然我高兴了,那么他自然也就高兴了,所以我们就都高兴了…”

看着顾十八娘,灵宝微微一愣,这时候她心里也不由自主的升起一个念头,过了这今年归来的小姐,似乎比以前多了点什么…

看着小姐嘴角那若隐若现的笑容,灵宝的面上闪过一丝苦涩,强笑道:“他威胁小姐,吓唬小姐不要帮王老掌柜的,这还叫为小姐着想,要是真为小姐着想,他就该为了小姐,不要再对付王老掌柜的…”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伸手揽住灵宝的肩头。

“傻丫头!”她笑着只重复这一句话。

灵宝被她的笑的,眼圈一红。

“灵宝。”顾十八娘收了笑带着几分凝重看着她,“如果将来有一个男人肯为你做这等事,你千万不要信他,要立刻离开他,离得远远的…”

“为什么?”灵宝不解的问道。

“因为他肯定不是人。”顾十八娘笑道,再一次重重拍了拍灵宝的肩头,施然先行。

灵宝站在原地,面上一片不解。

“哦,对了。”顾十八娘停下脚,“你哥哥他可来过?”

灵宝的脸上又瞬时浮现笑意,她小碎步紧走,站在顾十八娘身前,重重的点头。

“哥哥很听小姐的话,并没有要带我去那坏人家里…”她急忙忙的说道,“…而且哥哥这些日子也没有出过门,他一直留在京里…所以…所以哥哥也没有去做坏事…”

“他没离开京城?”顾十八娘问道。

灵宝重重的点头,只怕她不信哥哥没去做坏事。

顾十八娘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是一笑,挽起她的手,向屋内走去,“灵宝,我也好久没见他了,叫他来家里坐坐…还有春光正好,咱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灵宝欢喜到眉眼都笑开了,唯有点头连连。

躲在一株大树后,灵宝望着那威严让人不敢直视的府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怕错过了要寻的身影,不知道过了多久,见一个裹着漆黑镶金边披风的瘦高年轻人走了出来,接过小厮手里的马,翻身跃上。

灵宝便站出半个身子,旋即转身调头疾行,穿过一条街,拐进一个小小的巷子里她才停下脚,才转过身,灵元就已经踏步进来。

“我不是说过,别来找我…”灵元眼中带着担忧,轻声责备道,略停一刻,想到什么,“可是小姐有事?”

灵宝咦了声,“哥你知道小姐回来了?我正要告诉你呢…”

灵元含糊的嗯了声。

“小姐说请你晚上去家里吃饭,还有还有,说咱们一起去放风筝…”,灵宝难掩雀跃的快速说道,摇着哥哥的手。

听到她的话,灵元的眼中溢出笑意,但很快这笑意被掩了。

“我…不能去。”他打断灵宝的话,低声说道。

正说得欢喜的灵宝满脸愕然,抬头看着哥哥,“为什么?”

不待他回答,便眼圈泛红,抬手恨恨的捶在灵元的胸口,“你…你是不是又要去…做坏事?…”

灵元任她捶打,并不反驳。

“小姐对你这么好,你一点也不为她着想,你…你这样,小姐再也不会喜欢你了…小姐…小姐就要喜欢别人了…”,灵宝收了拳头,悲从中来,伸手抱住灵元在他胸前闷声哭。

小姐就要喜欢别人了…这句话如同一根尖刺猛的刺进灵元的心内,几乎让他不能呼吸,双手攥起来又松开,似乎过了很久才缓缓的开口说话。

“宝儿,我不去见小姐,见你,也正是为了你们好…”他沉声说道,声音此许沙哑,“我已经错了很多了…我不能再错下去…”

“他这么说?”顾十八娘放下手里的书卷,看向灵宝。

灵宝点点头,“小姐,哥哥怕那此坏人时咱们不利,所以他…他以后不能常来看咱们…不过”她又忙忙的补充,“不过哥哥说他会在暗地里保护咱们的…”

说罢看着神色淡然的顾十八娘,抿了抿嘴唇,“哥哥…哥哥不是做了坏事不敢见小姐…”

灵宝内心的惶恐顾十八娘自然一目了然,她不由轻叹一口气,伸手招呼她坐下,含笑点点头。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她认真的给灵宝解释,“所以我不要你去见他,不要你跟他走,我当时还想了,就是你跟我闹,跟我哭,我都不会放你跟他走…”

说着话她笑意更浓,伸手拍了拍灵宝的手,“没想到灵宝如此信我,不问也不闹就听我的话,灵宝,你如此信我,我怎能不信你,不相信灵元?”

第161---170章

第161章共死

古凌云大惊,猛的绷紧身子扭头寻声看去。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一个人影从阴暗里迈了进来,烛火照出一个佝偻的身形。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啊!你!你!”

岁月以及毒痛完全将这张脸变成另外一张脸,但古凌云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神情恐怖,如见鬼魅。

“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刘公慢慢说道,伸手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我真没想到原来是你!”他看着古凌云,枯老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情绪。

古凌云神色变化,胸口剧烈起伏。室内一时陷入一片诡异的静谧中,只有烛花轻爆声。古凌公慢慢的冷静下来,他看着眼前的老人,面容枯皱、双眼浑浊,浑身上下散发着腐朽的死亡气息。

“就是现在没死,离死也不远了…”,他冷冷一笑说道,神情恢复从容,慢慢的靠在椅背上。

刘公只是一笑没有说话,他枯皱的手轻轻的敲在桌子上。

“夏炎是你什么人?”他忽的问道。

当这个名字滑过嘴边,平淡的声音带着颤抖,曾经被压在内心深处的痛翻腾而上。那个因为被弃在路边等开的少年,他随手一救,不过因着医者父母心。但没想到意外之喜,这少年竟是学药的奇才,一生无儿无女的他将少年当亲生儿对待养教护,只待将衣钵相传,没想到五年的养恩换来的是背后一刀。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那种痛痛入骨髓。

古凌云哈哈大笑带着嘲讽看着刘公。“如果不是你杀了他,他会叫我一声岳父大人。”他意味深长说道,“老家伙,少年多情,与美人相遇一眼就抵了你教养五年。要怪就怪你没生个好女儿吧。”

“原来如此。”刘公微微闭眼喃喃说道。

古凌公冷哼一声,“谁让你迟迟不将刘公炮制十七法的书给他。如果你给了他,也不至于逼急了他。你都病成那样了,还不肯将书给他。”他情绪激动的说道,攥紧了椅子扶手。“要不然,他也不会自己去找,被你这老不死的发现。你这老不死的可真狠啊!说下手就要了他的命!”

刘公哈哈笑了笑的格外凄凉。五年教养之恩比不得美人一眼。萍水相逢、赌咒之约的缘分,那小姑娘却可以舍名舍命,只为要仇人不得走脱。“我刘某人不是才瞎了一次眼嘛,不过好在我没有瞎第二次眼。”他收了笑,看着古凌云,浑浊的目光骤然变亮。“我的好徒儿得以为我解惑报仇,让老儿我死也瞑目了。”

古凌云冷冷一笑,还没说话,忽的脸色一变。

“怎么?察觉出来了?”刘公看着他,脸上带着淡笑。

“你!”古凌云猛的站起来,椅子被推倒,发出剧烈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但外边却没有任何人过来探问,如同死一般安静。

“蜡烛”,古凌云双目难掩恐惧,伸手指向欢快跳跃的蜡烛。这话才出口他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拖住喉咙,脸色瞬时铁清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刘公依旧坐在椅子上神情淡漠的看着他。

“你以为天下就你会下毒害人么?”他淡淡说道,嘴边忽的露出一丝戏谑的笑。“你不是一直想压我一头么?这次你能如愿了。恭喜你!古凌云,你比我先死一步,黄泉路上你走在我前边了。”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伴着这笑声,古凌云砰的一声跌趴在桌子上,蜡烛被扫落在地,跳跃几下熄灭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中。

“什么?古凌万死了?”顾十八娘从床上坐起来,苍白的脸上布满了不可置信。

王一章点点头,“就死在客栈里,当晚客栈所有人都被下了迷药昏睡不醒,所以不知道是谁干的。”

顾十八娘掩着胸口忽的剧烈的喘息。

“小姐可是又不舒服了?”一旁的侍女神色惊慌双手颤拉的捧过一方案锦。

“师父!”顾十八娘忽的泪如泉涌,她顾不上穿鞋就那样急冲了出去,“师父师父还没死。”

王一章与侍女们愕然,急忙抓起衣裳披风鞋子喊着追了出去。

此时一座山崖边,身形佝偻的刘公迎风而立。他转过头。“好徒儿,师父不能护你长久,唯有替你除去此人。师父至少走的才放心了些。他望着眼前浓浓山雾,面上带着几许欣慰几许期盼还有几许不舍。“小丫头,你很好!师父很满意!谢谢你!”伴着这句话,他仰天哈哈大笑几声,纵身跃下山崖。

深秋风起裹在厚厚斗篷里的顾十八娘不由打个寒战。

“小姐,”灵宝满面担忧,“你身体在还没好,咱们还是回去吧。王老掌柜已经让人去找了,一有刘老的消息就送来。”

顾十八娘看着眼前萧瑟秋景缓缓的摇头。“不会有了。”她喃喃说道。

“什么?”灵宝没听明白问道。

顾十八娘已经转过身向马车走去。

“告诉王老先生不用找了”她扶着阿四的胳膊上车一面对邓二说道。

小姐拖着虚弱的身子,不眠不休的奔走了两天,颇有找不到人誓不罢休的劲头任曹氏哭红了眼劝也不无济于事怎么突然就不找了?

邓二与灵宝等人对视一眼皆是满眼疑惑不解,但大家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

如今的小姐用彭一针的话来说就像一根绷紧的牛皮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嘭的一声”,彭一针双手一摊,音形并茂吓得灵宝和王一章脸色发白。当然这话不敢跟曹氏说。

“心力交瘁,久熬神伤。”彭一针说道,“太医院的大夫说的没错。”

不管因为什么,突然不找了,肯休息那就好。邓二高兴的应了声,转身骑驴就要先走。

“等等。”顾十八娘掀开车帘,神色郑重的看着他,“告诉王老先生,我师父刘公他已经离世了。”

“什么?”邓二等人惊讶出声。

顾十八娘看着茫茫原野,脸庞上流露着一抹哀伤。从此以后她真的是要一个人面对整个药界了。师父,谢谢你撑着一口气为弟子除去一个暗毒瘤,弟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华灯初上时雪粒悉悉索索的撒了下来。下雪了小侍女伸手,雪珠落在她的手心瞬间化作水汽。转过身看着顾十八娘缓步走出来,在她身旁一身宝蓝织锦袍的信朝阳错步相随。

看着侍女撑着伞走过来,顾十八娘露出一丝笑。

“下雪了。”她抬头看了看天,夜空变得莹亮了很多,转过头对信朝阳笑道“是今年第一场雪呢!”

那一场中毒,顾十八娘足足歇了半个月才恢复精神。但因此毒丸无解,她此生也如柳款一般不得再接触膏方技艺。因为这段时间的静养,她的脸色不再是白的吓人,再加上刚从温暖的室内出来,脸颊上浮现浅浅的粉红雪粒,灯影映照下露齿一笑让旧有的清冷之气顿减。

“既然如此良辰美景,顾娘子不如在舍下围炉饮酒再走。”信朝阳笑道。

顾十八娘是专程来送药的,因为祸了一段拖了很多药没有供给。信朝阳方才已经挽留过了,顾十八娘微笑,她的视线落在门外,马车已经备好,安静的停在那里,层层雪粒下一个人影在车前垂手侍立。“多谢大少爷美意。”顾十八娘笑着再次拒绝微微施礼。向马车而去。

信朝阳伫立在门前,灯下看着那姑娘伸手扶住车夫的胳膊,车角悬挂的灯笼照出她脸上散开的笑意。侍女收起伞却并没有跟随她上车,而是退开向后边一辆小车上去了。信朝阳的眉头微微一皱,那车大并不是阿四或者邓二。摇晃的街灯下,此男子撑手上车扬鞭催马调转车头时露出俊秀面容。信朝阳历来过目不忘,纵然低微不起眼如顾十八娘身边的小厮,他也一眼看到便认出此人是谁。

“是他”,他满面惊讶。“原来已经找到了”他轻轻自语。想起顾十八娘方才面对此人露出的笑,是在其他人前从未有过的轻松真实,而这其他人中也包括而自己。雪粒飒飒而下,很快在他头上肩上点缀片晶亮。一股从来未有的酸涩之意在嘴里蔓延,他凝神看去,斯人马车已经走远不见。

车窗外风雪飘摇顾十八娘掀开车帘。“风凉,你坐进去。”灵元回头说道。

顾十八娘恩了声却没有动。

“我要出门一趟。”灵元微微转着头说道,话也就到此而止。

顾十八娘神色微微一暗也没有再问。

一如既往,车又从热闹的食肆穿行,虽然下雪街道上人却是不少。

“这家新出的水晶包。”灵元指点给她看。

“灵宝喜欢吃。”顾十八娘点头含笑道。

“大人喜欢素馅的。”灵元说道,转过头看了坐的很近的顾十八娘,又飞快的转开视线。

“那都要素的吧,灵宝说最近长胖了,忌口不吃肉了。”顾十八娘笑道。

暖意在灵元心头散开他脸上的笑更加柔和。

第162章归来

“朱春明通敌叛国陷害忠良你罪无可恕,朱家所有人等捉拿入狱…”“…所有人等斩立决…”一声声尖利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队队衣甲鲜亮的禁军刀剑森森。四周是万千百姓的鼓掌欢呼炮竹齐鸣无数的菜头石块砸向被押送的囚犯。

“小姐…”那囚犯队伍里灵元抬起头来。寒光闪过鲜血四溅。

“小姐?”担忧的声音在耳边陡然响起。顾十八娘猛的睁开眼,只觉头上一层冷汗。

夜色浓浓街市上的热闹已经远去,马车正走在民居两侧她的怀里抱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身边是一脸担忧的灵元。哪个是梦?她不由伸手碰了碰灵元的脸,触手温热。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灵元身形不由一僵,带着微微凉意的手指已经离开了。

“我方才睡着了?”顾十八娘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似是问又似是自言自语,看自己身上披上了灵元的大斗篷。

“是…”灵元低声说道,眉头紧紧皱起,“小姐…太累了…”他不该来为小姐驾车,贪恋这一暗夜里短短的他甩手一鞭马车猛的加快了速度。

“朱春明通敌叛国,陷害忠良,罪无可恕,朱家所有人等,捉拿入狱…”

“…所有人等斩立决…”

一声声尖利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队队衣甲鲜亮的禁军刀剑森森。

四周是万千百姓的鼓掌欢呼炮竹齐鸣无数的菜头石块砸向被押送的囚犯。

“小姐…”那囚犯队伍里灵元抬起头来。

寒光闪过,鲜血四溅。

“小姐?”担忧的声音在耳边陡然响起。

顾十八娘猛的睁开眼,只觉头上一层冷汗。

夜色浓浓,街市上的喧闹已经远去,马车正走在民居两侧,她的怀里抱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身边是一脸担忧的灵元。

哪个是梦?

她不由伸手碰了碰灵元的脸,触手温热。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灵元身形不由一僵,带着微微凉意的手指已经离开了。

“我方才睡着了?”顾十八娘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似是问又似是自言自语,看自己身上披上了灵元的大斗篷。

“是…”灵元低声说道,眉头紧紧皱起,“小姐…太累了…”

他不该来为小姐驾车,贪恋这一暗夜里短短的

他甩手一鞭,马车猛的加快了速度。

“不累不累…”顾十八娘笑道,坐正身子,拂过身上的斗篷,这是一件上好狐皮披风,也不是任何一个权贵都能有的。

她的心忽忽的又沉了下去。

那一世她自然没有机会亲见新皇如何登机朱明春又是如何被抄家处斩,但各种版本细节在坊间广为流传。

听说有人铸了朱明春的像,就安置在叶真将军墓前,供人唾弃。

沈安林大功归来,双喜临门,家里的人欢天喜地的准备送她入京,身旁的小丫鬟还高高兴兴的说到了京城陪她一起去看,结果等来不是来接的马车而是一纸休书…

她孤立无处,千辛万苦来到京城,来不及看一眼偌大京城的繁华就依然命丧…那一世她孤零零的生,孤零零的死,这一世灵元也要孤零零的生,孤零零的死吗?

身旁人突然静默不言,灵元转头探看,见有晶莹的泪水滴落在顾十八娘的手背上,他不由大惊失色。

“十八娘!”

顾十八娘被他一声唤换回神,忙伸手拭去眼泪,抬头对他笑了。

“没事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她笑道。

马车拐个弯,挂着顾家二字灯笼的宅子隐隐在望。

“不能不去吗?”顾十八娘忽的问道。

突然冒出的一句,灵元心里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握着马鞭的手不由紧了紧。

国家大义,忠奸之节,对于灵元来说实在是太过高远,他身为贼奴,是这个人给了他体面的生活,顾十八娘轻轻叹了口气。

“离开吧,”她沉默一刻忽的说道,“我从不在乎…”

她不在乎门庭高低,富贵落魄。灵元紧紧攥着缰绳一动不动。

“我从来都不在乎,在乎的是你。”顾十八娘接着说道。一面拿下他的披风,递给他。

马车停在门前,听到动静里面的人忙打开了门,也打断了二人的说话。

“哥…”穿着银鼠皮小袄的灵宝最先出来了,扑进灵元的怀里。

顾十八娘看着相依偎的兄妹,笑的有些苦涩。

“你也好好的吃,好好的…”灵元看着妹妹低声说道。“好好照顾夫人和小姐…”

灵宝点点头,眼圈发红抱着哥哥的手臂舍不得松开。

“哥哥你回来好不好?”她抬头哀求。

灵元看着她,抚了抚妹妹的头,终是没有再说话,转身快步而去。直到站到自己的屋子前,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灵宝的喊声。

“又去会你的小情人了?”屋内一个突兀的笑声响起。

灵元一惊,忙迈步进去恭敬地唤了声大哥。

烛火被点亮,腿翘在桌子上的朱恍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瞧你冷锅冷灶的,屋里这些女人都是死人吗?”

他的后一句话声音陡然提高。抖抖索索在墙边站了一溜的侍女们顿时呼啦啦都跪下了,口里喊着少爷饶命。

“大哥…”灵元垂头低声说道。

“行了,都给我滚下去,瞧你们一个个的寒碜样…”朱恍呸了声,说道。

侍女们如蒙大赦匆匆退了出去。

“我说,那个什么小娘子莫非还没弄到手?要不要大哥帮帮你?”朱恍挤挤眼笑道。

灵元只觉得一道阴风扫过后背,他猛地跪下了。

“顾娘子是灵元的救命恩人…”他忙忙说道。

朱恍哈哈笑了,站起来拍了他一下,“起来,这是做什么?我又没说什么?”

灵元只觉得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依言站了起来。

朱恍在屋子里跺了两脚,开始步入正题。

“这次让你去押解杨太生进京,你知道怎么做吧?”他慢慢说道。

杨太生,彭州户部主事,在接二连三反朱派死的死罚的罚之后,面对气焰嚣天无可阻挡的朱党,这位小小的地方官员挺身而出,用自己的命上了死劾折子,历数朱春明十大罪状,当然,结果如其他先驱官员一般被皇帝下了诏狱。

纵然一如既往的有皇帝相护信任,但朱春明还是气的要死,操着方言将杨太生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他之所以这样气愤,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个杨太生科举那一年,他还是主考官,且对这个杨太生多加照顾,没想到换来了白眼狼。

“死了还是便宜他!”朱恍说道,酒足色饱的脸上一派狠厉。

“是。”灵元垂头应声。

“早去早回,”朱恍拍拍他的肩头,脸上又满是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放心,你那个小娘子的事,等父亲哪日心情好了,我帮你说说好话,一个女人嘛,算什么大事…”

灵元已经不是当初的灵元了,从这关切的话里他听出一丝威胁的意味。

篝火啪啪的响,一个衙役走过来,将一壶酒递给他。

“大人,暖暖身子。”他带着殷勤的笑说道。

灵元从思绪中回过神,接过酒。

“少喝点,天色不好,路途难行。”他沉声说道。

衙役笑着应了,一面指着外边飘飘扬扬的大雪,“这该死的天,腊月十三能赶得回去不?别耽误大少爷的生辰宴。”

灵元嗯了声,衙役看他无心说话,知趣的告退,到另一边喝酒吃肉去了。

灵元就着酒壶喝了两口,辣辣的酒入口,心口暖意升起来。

不知道小姐她们在做什么?他不由看向庙外,旋即眼神一暗,灵宝曾不止一次哭着求他回来,但小姐却没说话,只是用悲哀的眼神看着他,小姐也知道,如今想回头已经难了吧?

这就是代价,且因为他的一时执念,还威胁到灵宝和小姐…这也是小姐不肯让他接走灵宝的原因吧,他原以为那只是因为小姐对朱家的仇恨…

墙角传来悉悉索索以及吸气的声音,灵元转头去看,一个人影佝偻着,借着这边的篝火亮光,正专注的在腿上忙乎什么。

再有几日就要到京城了…灵元轻轻咬了咬嘴唇,他伸出手,从腰里捏出一个纸包,迟疑片刻,将其中粉末倒入酒壶里,然后慢慢地站起身走过去。

因为陡然站过来的人挡住了篝火的亮光,那忙乎的杨太生有些不悦的抬起头。

“麻烦你让让!”他声音沙哑的说道。

这个文官纵然成了阶下囚,但依旧保持着儒雅之气,对他们这些押解衙役谦和有礼,且不管怎么样被羞辱取笑,始终一派淡然,就这样的一个人,灵元实在想象不出会写出那样让朱明春暴跳三尺的文章。

就像顾海一样…灵元依言轻轻侧身让开了,光亮重新投过来。

“谢谢你啦。”杨太生说道,接着动作。

“你在做什么?”灵元好奇的看过去,顿时大惊变色,“你…你…”

杨太生用瓦砾割下腿上的腐肉,完成任务般的舒了口气,“好了。”

他抬起头,看了眼灵元,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酒壶上。

“小兄弟,可否借老夫喝一口?”他谦和的问道。

灵元只觉得浑身发抖,看着杨太生小腿上露出的森森白骨,这些人…这些人…难道不是人吗?

“不行就算了,你们当差的也是身不由己。”杨太生一笑,垂下头。

灵元不由后退两步,他想起那时在大牢里,看着受刑后的顾海,看着那些被打的死去活来的贡士,他们血肉模糊痛苦哀嚎,但却没有一个肯松口承认罪状,一边哭一边骂朱党的老贼…

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才…

“仇恨?”杨太生呵呵一笑,抬头看了眼这个年轻人。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跟其他的差役不同,话不多,且心肠很好,尤其那一双眼,保留着未经世事的清澈。

“你也知道吧,我见了朱春明还得喊一声老是…”他和蔼笑道,“且对我有提拔之恩…”

杨太生呵呵笑了,笑声一沉,“不为私仇,只为公愤。”

公愤?只为了公愤,就搭上自己的性命,这值得吗?朱家真的人神共愤到这种地步?还是只是简单的朝党之争?

“值不值得,人这一辈子,总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值不值得,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杨太生笑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灵元手里的酒壶,“小兄弟,我看你是个好人,让老儿喝一口酒…”

我是个好人?灵元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还是个好人吗?他不由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每一夜与顾十八娘短路相伴,顾十八娘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

“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对错,但我知道善恶一定有报。”那姑娘说的,面上虽然布满忧伤,眼神却是坚定。

“不,这个酒没了,”他不由将手往身后一掩。

杨太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没有再说话。

“我再给你拿一壶…”似乎被他眼里的失望刺到,灵元不由转过视线,低声说道。

“啊,那真是太谢谢小兄弟了…”杨太生感激的笑道。

灵元疾步走开。

见他走过来,大口吃肉喝酒的衙役们忙站起来,纷纷笑着恭维。

“给我一壶酒…”灵元才张口说道,就听外边一声厉喝。

“什么人!给我站住…啊…”

伴着这声惨叫,箭簇破空声漫天传来。

“不好,有人要劫要犯!”众人纷纷拔刀而起。

灵元自然带着几个人围住杨太生,警惕戒备,门外喊杀声一片,刀剑相撞锵锵。

“大人…”一个侍卫看了眼灵元,小声唤道。

灵元看过去,那侍卫对他使了个眼神,看了眼杨太生,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趁机干掉他…灵元不由攥紧手里的长枪。

正在这时,砰的一声,破庙被撞开个大洞,三四个人滚了进来,众人立刻迎击上去。

灵元抬手刺伤一扑过来的黑衣人,一回头,见另一个黑衣人已经抓住杨太生,往外拖。

杨太生拼死不肯走,那黑衣人大急抬手将杨太生打晕,就这一动作让他踉跄在地,门户大开。

灵元长枪一挥,直刺过来,黑衣人抬头看过来,已然避无可避,眼中有对死亡的惊恐但却更多的是视死如归的坚毅。

灵元只觉得手微微发抖,呔的一声,枪尖擦着那黑衣人面颊而过,刺入他身后木柱上。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惊喜,拖过杨太生冲了出去。

“废物!”朱恍抬手就是一巴掌。

站住他面前的灵元踉跄后退,嘴角血迹滴下,他撩衣跪下。

“这是做什么!”朱春明咳了一声,从贵妃榻上坐起来,面带不悦的看向朱恍,“有你这样当大哥的?”

朱恍气的龇牙咧嘴,忍着收住要踢过去的脚,在地上重重的跺了下。

“废物!连个人也看不住!”他狠狠的瞪了灵元一眼,转过身对朱春明说道,“爹,现在怎么办?杨太生那老混账被都察院的人接走了,我敢说,一开始就是这群人搞的鬼!肯定是他们派人劫了去,然后再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捉了劫匪,救了杨太生,我呸,谁不知道都察院那姓方的是杨太生的拜把子兄弟!”

朱春明只是淡淡的嗯了声。

“爹…”朱恍皱眉问道,转眼想起什么,冲跪在地上的灵元吼了声,“还不给我滚!”

灵元应声是,垂头退了出去,门随即被掩上,隔断了内里父子俩的谈话。

“哎呀,二少爷…”一个侍女轻咬红唇,心疼的拿着手帕要给他擦拭嘴角的血,被灵元推开了。

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灵元轻轻吐了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腊月十五,已经到了备年货的时候,顾家小院里也热闹了很多。

“给你哥哥的年货都送走了没?”曹氏走出来说道,身后的仆妇帮她披上莲青斗纹斗篷,又将雪帽给她戴上。

“送走了。”顾十八娘在后说道,自己系上斗篷。

“是啊,我亲自看人送去的,夫人你就放心吧…”灵宝笑道。

曹氏叹了口气,面色闪过一丝忧伤,但终是没有说出话。

顾十八娘与灵宝对视一眼,都明白她的心思,原本要回来过年的顾海却因为突然降了大雪,导致刚刚养了些元气的南漳县又添灾事,他这个父母官自然走不得,因此只能不孝了。

“那银子…”顾十八娘低声说道。

“小姐放心,找的是京城最好的镖局…”灵宝低声答道。

顾海的俸禄全贴上也不够,要是等上头拨银子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跑断多少腿,顾十八娘为了避免哥哥心忧,特送去银子暂时救急。

“好了,快上车吧。”曹氏回头唤道。

顾十八娘应了声,嘱咐灵宝去药堂看看。

“看看你哥哥今日过来不…”她轻声说道,眉间闪过一丝担忧。

灵元已经好些日子没消息了,灵宝点点头,看着两辆车驶出家门。

“十八娘,你又添了两样锦缎?”曹氏看着礼单问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透过飘飘的车帘,看着车走过闹市,转向大周朝官员聚集的街巷,这里积雪扫净,路面整洁,来往车辆豪华雅致,就连仆从都气势不凡。

“你叔伯母的性子不太好,你多担待点…”曹氏迟疑一刻,低声说道。

顾十八娘哑然失笑,说了声我知道了。

因为顾洛儿的事,母女连心,顾慎安一个男人家自然不屑理会这些妇人之见的事,但作为母亲顾夫人可是很在意的,这期间逢节她们都来拜访过,她并没有给过她们母女好脸色。

“我看叔伯的面子。”顾十八娘笑道。

不管怎么说,在顾海出事后,顾慎安是真心实意的帮忙,她顾十八娘记仇但也记恩,且恩怨分明。

曹氏抚了抚女儿的头,带着几分愧疚点了点头。

“十八娘,”她迟疑一刻,“过了年,挑个人家吧?”

顾十八娘笑了笑,没有说话。

马车在这时停了。

“夫人,小姐,到了。”仆妇们说道,一面掀起车帘,伸出手。

母女二人先后下车,在通报过后,迈进顾慎安家的大门,才转过影壁,就见一个年轻男子缓步正迈进正堂客厅,身形瘦高,披着一件栗色鹤氅,听见动静,他转头看过来。

“顾渔?”顾十八娘也抬眼看去,二人视线相对,她不由一怔。

半年多未见,少年脸上清秀之气褪去几分,多了几分从容,他的嘴角一弯,俊美的脸上浮现惯有的微笑。

第163章相对

"渔少爷回来了?”曹氏也看到,不由惊愕,旋即面上浮现几分关切。

她始终认为顾渔以状元之身得七品县令之职,就是外界流传的那样受顾海的连累,虽然顾十八娘含蓄的给她讲了顾渔于情于理都应该救顾海的道理。

“但这世上除了至亲骨血,谁会冒身家性命之险伸手相扶?”曹氏叹息说道,“渔少爷这孩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于理他有失,于情却无过,十八娘,不管怎说,你哥哥当初的事情皆是自已所做所得,别人相助咱们感恩不尽,别人不救又有何怨?”

这个道理也是,顾十八娘一笑不语。

曹氏走上前几步,含笑要打招呼,正堂门内忽的站过一个人,锦衣华服,朱钗盈翠。

顾洛儿!十八娘心里暗呼,嘴里闪过一丝苦笑,怎么她也来了?看来这个年礼送的不会很愉快了。

“小渔,进来。”顾洛儿下颌微微抬起,居高临下的看着曹氏母女二人,“你好容易否极泰来,别再沾了晦气。”

一如往日,一开口便是刀光剑影凌厉袭来。

曹氏不是不谙世事的妇人,闻言便知顾洛儿话中的含义,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脚步微顿。

因为顾海入狱险些牵连全族之事,当初在建康,这种态度言语她已经见惯了,略一迟疑,她还是接着迈步要打招呼。

顾十八娘伸手拉住她,抬头看着顾洛儿。

顾渔依旧满面笑容,半步站到顾洛儿身后,饶有兴趣的看着顾十八娘。

“娘,我们即刻就走,莫要沾了不忠不孝之名。”顾十八娘缓缓说道,果真转身就往外走。

引路跟随的顾慎安家的下人们可就傻了眼,怔怔看着这两个小姐,不知道是该如何动作。

“顾十八娘,你站住!”顾洛儿竖眉喝道,“你这不忠不孝说的是谁?”

曹氏在袖子下轻轻的扯了扯顾十八娘的袖子。

顾十八娘转过身,看着顾洛儿微微一笑。

“我来问你,我哥哥因何事入狱?”她说道。

顾洛儿一怔,心思微动,已经查觉不妥,迟疑一下没有答话。

顾十八娘却不用她答话,紧接着说道。

“为师言不平,为圣上谏言,为天下问公道,我哥哥从师道臣道天下大道…”她手臂一抬,伸手指向顾洛儿,声音陡然拔高,“我来问你,我哥哥入狱遭祸,怎么在你眼里是晦气之事?我们一家就成了晦气之人?”

顾洛儿面色顿变,心内不由大呼一声糟糕。

“你…”她头簪颤抖,脸色微白,张口要反驳。

顾十八娘哪里容她开口,冷笑一声,转过身迈向前一步,将她这一个你字堵了回去。

“你身为朝廷册封的五品夫人,竟说我哥哥为晦气之人,行的是晦气之事,莫非在你眼里,这尊师敬君从大义之行径就是晦气之事?这是你不知礼仪廉耻呢还是…”她沉声说道,看着面色铁青的顾洛儿,“还是你保定候府亦是如此论调呢?”

这一句话出口,顾洛儿不由得身形一晃,后退一步,站在她身后的顾渔不动声色的移开一步,并未伸手相扶,微微垂头,似乎要掩饰越来越浓的笑。

这句话可就厉害了,这要是传出去,皇帝本身就对异姓公候猜忌…

顾洛儿脸色顿时煞白,瞪眼看着顾十八娘,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不过是要给这对嫌恶的母女一个难堪,怎么如此三言两语就换来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了?

顾十八娘看着再不敢多说一句的顾洛儿,哼了一声,拂袖转身。

小丫头片子,跟我斗嘴,吓不死你。

正在堂内说话的顾慎安以及保定候三公子在顾十八娘这句话扔出来后,顿时都面色大变,同时站起来疾步而出。

“洛儿!”顾慎安脸色难看,狠狠瞪了眼顾洛儿,再满面含笑的故作刚看到曹氏母女一般“你们来了,快进来坐…”

曹氏看了眼顾十八娘,除了当时在建康族里争房产商铺之外,这是她第二次见识到女儿的凌厉,作为旁听者,她几乎都觉得头皮发麻心跳得厉害,真不知道作为被指着鼻子骂的人,更会是怎样的压力…

女儿如何护短,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的领会到了,竟是连一句不好的话都不能听人说。

她此时看去,见顾十八娘神色淡然,方才的事似乎没有发生一般。

“刚来。”曹氏便举步上前,对顾慎安施礼。

顾慎安忙虚扶制止,又命小厮快引着去见夫人,又介绍身旁站立着的保定候三子。

这可是真正的名门望族,曹氏忙携顾十八娘大礼参拜。

“一家人什么礼不礼的…”保定候三公子忙也笑着虚扶,目光看向十八娘,见这少女比那次见时形容更俊俏几分。

曹氏和顾十八娘再次施礼,便由丫环领着去内堂见顾慎安夫人去了。

这边看着那母女二人走了,顾慎安和保定候三子不由对视一眼,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这女子的口舌,果然不是那些妇人们的虚言,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好机敏的心智,好厉害的口舌!

“洛儿!”顾慎安转过头再一次瞪了女儿一眼,“你们日后就在京城里过日子,可比不得在你们家,说话行事,给我注意点!”

保定候三子不能袭爵,家里便请了圣恩,得了通政司一个副部堂的差事,年后便可在京中安居了,因此趁着过年,夫妻二人一是来送年礼,二是来探探路,各方关系打理打理。

“就是,自已家姐妹,你这话怎么说的跟仇人…”保定候三子也忍不住了,顺着丈人的话便说道。

他的话没说话,就见顾洛儿哇的一声掩面哭起来。

“是你姐妹!是你姐妹!”她哭道,转身向内院奔去,丫环们呼啦啦的跟了一大堆。

顾慎安与保定候三子有些尴尬的对视一眼。

“这孩子都是在家里惯坏了…”顾慎安咳了一声,解释道。

“她在家不这样…”保定候三公子也笑着解释。

女人嘛,总是行径奇怪一些,翁婿二人不会在这女人问题上纠结,笑着转开话题。

而后堂里顾慎安的夫人已经从下人口里得知方才前院的一出戏,所以在面对曹氏母女时,神情颇为古怪。

似乎是有怒气恼意,但又不得不忍着做出和蔼可亲的样子,以至于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顾十八娘也懒得跟她敷衍,于是会面三两句话就结束了,临别时,顾夫人还意外吩咐人给她们也备了礼。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曹氏都失态的多看了她两眼。

“不是什么值钱的,是我娘家那边送来的土产,图个稀罕吧。”顾夫人淡淡说道。

曹氏忙道谢,带着顾十八娘退了出去。

顾夫人伸手按了按额头,一旁的仆妇忙捧上茶。

“憋得我心口疼…”她吃了两口茶,喃喃说道,又问了小姐。

仆妇们冲后边指了指,小声说道,“还哭着,不让任何人进房,夫人快瞧瞧去。”

顾夫人又重重吐了两口气,才站起身来。

顾洛儿哭得花容惨淡,屋子里碎了一地的瓷片,小丫头们忙忙的要打扫,被顾夫人制止赶了出去。

“我说过你多少次了,别跟这丫头斗嘴,偏你心气大,一见她就忘了!”她抚着女儿的头说道。

“再不许她们上门!”顾洛儿将头蒙在被子里闷声喊道,“贱。人!贱。人!让这个贱。人去死!”

“嘘…”顾夫人忙拍了下她的肩头,“这话以后可就别说了,马上就不是什么贱。人了,只怕是贵人呢。”

“什么?”顾洛儿猛的抬起头看着母亲,嘴边挂着一丝冷笑,“贵人?怎么?有个当七品官的哥哥,就也算贵人了?敢指着我鼻子骂我两句,就算是贵人了?自从为了挣钱自甘下贱当什么药师,她这一辈子就休想再翻身。”

顾夫人笑了下,要说什么又没说。

顾洛儿到底是出身大家又身为名门之妇,心思通窍,眼明心快,除了因为曾大意落败顾十八娘之后而导致见了她就会气血冲头失了理智外,其它时候查言观色可是极为机敏,顾夫人这不过嘴角微动,眼神一闪,她就猜到什么事了。

“怎么?有哪个贵人看上她了?”顾洛儿嗤了一声笑,一面说伸手挽起散乱的乌发,将一根金簪插上。“看上了又如何,不过是纳小做偏房,在自已主母面前如同奴婢,任打任骂而已。”

顾夫人一笑,略一沉思,低声说道,“自然是做小,只是,有些做小的,可也是贵人呢…”

天下做小的在她们母女这般大妇面前,永远都是侍婢一等,但却有一个地方,做小的不能当做侍婢。

顾洛儿双目一睁,愕然看向母亲。

“你是说…”她掩嘴惊呼。

顾夫人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没错,王候之家。”

“不…不可能。”顾洛儿惊讶之极反而失笑,“她算个什么东西,又不是沉鱼落雁之容…”

略一停顿,又问道“哪家?”

虽然屋内没人,但顾夫人还是小心的四下看了眼,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也是偶尔听人说到,准不准的还不一定…”

“娘…”顾洛儿有些不耐烦的催问。

“是文郡王…”顾夫人终于说道。

“不可能!”顾洛儿断然否定,她咬了咬红唇,胸口剧烈起伏,文郡王,那可是将来极有可能当皇帝的人。

“不可能!”她再一次郑重点头,“绝对不可能!她算个什么东西!”

她再一次重复一遍这句话。

“也许不一定,只是有人这么说。”顾夫人低声说道,“我也觉得不可能,文郡王是什么人,怎么会…”她迟疑一刻,“不过,你也知道了吧,顾海,跟文郡王是有旧的…”

“有旧!我家跟文郡王也有旧!怎么不见我那些小姑子入了文郡王的眼!”顾洛儿高声喊道,重重的拍了下软软的被褥。

“我的姑奶奶,你小声点!那些王候的事可不是咱们能背后乱说的!”顾夫人忙伸手拍了她一下,“是有人说,前一段,那丫头参加什么药师会,据说,文郡王也去看了…”

“呸!”顾洛儿呸了声,“她就认为是看她去了?那么多药师,她还真会自我贴金!”

顾夫人讪讪一笑,觉得好似也是这个道理。

顾洛儿站起身来,哼声一笑,晃了晃长长的凤仙花染的指夹,“这个,肯定是她自已搞出来的,为了跟文郡王攀上关系,还真是无所不用,真是个贱。人!”

她手指夹划过桌面,划出刺耳的声音。

“娘,你说的对,那贱。人伶牙利齿,我以后绝不会再和她口舌之争…”她缓缓说道,光洁的面上闪过傲然,“她就是个贱。人,根本不配跟我说话,我只要往哪里一站,身份上就能压住她,我就是要看着她在我跟前下跪,叩头!不就是个卖药的!”

顾夫人笑了笑,“你记着就好,别一见她被人三两句话一激就忘了,中了人家的圈套,反而白白受辱!”

这句话再次提醒顾洛儿想起那两次的耻辱,她重重的深吸了两口气。

“我记下了。”她缓缓说道,掩去面上的愤然之色,恢复日常的贵妇端庄。

“你说你叔伯母怎么会想起送咱们年礼?”曹氏低声问道。

看着仆妇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盒装车,曹氏还是难掩惊讶。

顾十八娘双手袖在袖中,只是淡淡一笑,“只要她们敢送,我就敢收,管她们什么心思,能耐我何?”

“在你心里就没好人了?”曹氏嗔怪的看了眼女儿,笑道,一面向车走去。

顾十八娘缓步跟随,“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是各自为已罢了。”

她的视线忽的落在一旁,抄手游廊里,一树盛开的腊梅花树旁,顾渔站在廊下负手而立,面带笑意看过来。

“娘。”顾十八娘停下脚步,目光看着顾渔,“我去跟堂哥打个招呼”

女儿能这样知礼守亲真是再好不过,曹氏忙点头应了,自已扶着仆妇的手先上车,不忘嘱咐,“请他到家里来玩。”

顾十八娘点点头,向顾渔走过去,在腊梅花树旁停下脚,微微抬头看向他。

第164章敏才

顾渔负手而立,微仰着头,看着顾十八娘在面前站定。

“骂得很痛快啊,”他含笑说道,“这该骂的人里也包括我吧?”

顾十八娘轻轻一笑,“是你自已要这样想,我可没说。”

二人四目相投,各自一笑转开视线。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回来了?”顾渔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对啊,你怎么回来了?”

顾渔却是挑眉一笑,“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叫我回来了。”

顾十八娘微微皱眉看他一眼,这小孩…

顾渔一撩衣袍从游廊上跃下,风摇落腊梅花。

“别这么冷血,好歹也是堂兄妹,怎么就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他笑道。

顾十八娘目光眨了下,“依你顾渔的资质,这话我问了便是侮辱与你。”

污泥之地,锦华之势,天上人间地狱,眼前这十几岁的少年皆已尝过,他都活下来,而且都能让自已活得很好。

“不管那六亭县是如何复杂难教化之地,但想渔少爷定能下可宽厚抚民,中能精于算计奸贼,且交好同僚上峰,左右逢源之袖,七窍玲珑之心,必然如鱼得水…”顾十八娘含笑说道。

顾渔哈哈笑了,伸手折下一枝梅,在顾十八娘头上轻轻敲了下。

“我果然是看走眼了,原来知我顾渔的,是妹妹…”顾渔嘴角弯弯,露出玩味的一笑,“真想和妹妹坐下来畅谈一番,想必和妹妹这般女子相对而坐,斟茶饮酒,感觉定然不错,胜过那些胭脂俗粉,庸庸红颜。”

不待顾十八娘答话,他将手里的腊梅枝一抛。

“可惜,”他淡笑说道,身形微微前倾,在顾十八娘耳边低语:“你姓顾!”

说罢,擦身而过,口中轻哼不知名小曲悠悠然而去。

顾十八娘转头看他,眉头微皱。

“我姓顾?”她低声喃喃,“别忘了你也姓顾!”

不过顾渔怎么回来的,顾十八娘还是很好奇,他能回来了,是不是代表皇帝已经息怒了,那顾海将来日子会好过一点吧。

很快她就有机会打听出来了。

“渔兄弟真是很能干啊,果然不亏是状元之才!”保定候三公子笑道,一面看了眼斟茶的灵宝。

这丫头明眸皓齿,小家碧玉般清秀可人,瞧着衣着打扮不像个奴婢。

“三公子请用茶。”顾十八娘抬手示意。

“叫姐夫,没的那么生分。”保定候三公子笑道,从灵宝身上收回视线,端起茶轻轻抿了口,点头称赞,“嗯,好茶。”

“不敢,姐夫不嫌弃就好。”顾十八娘侍立说道。

尊卑有序,虽然三公子发话,但她并不敢真的坐下去。

保定候三公子润了润嗓子,冲面前的二位佳人露出好看的笑容,“…六亭县政务荒废,县衙里加上做饭的厨子,总共只有十人,课税无收,俸禄不定,县民刁滑,乡绅横行…”

顾十八娘和灵宝都是没出过远门的人,这保定候三公子说话抑扬顿挫极为好听,二人先前的敷衍的客套的笑便渐渐消去了,露出几分专注。

“…小渔到了之后,并没有立刻新官上任整顿吏治,而是微服私访,足足在六亭县转了半个月…”保定候三公子得佳人凝听捧场,兴致更高,轻轻吃了口茶,“然后一日升堂,你们可知此时县衙案上累积多少卷宗?”

顾十八娘与灵宝都摇摇头。

“这么高!”保定候三公子长手一伸比划一下,“你们可知小渔用了多久审完?”

顾十八娘与灵宝再次摇摇头。

“半日!”保定候三公子扬眉笑道。

“怎么可能啊!”灵宝失声问道,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我见过县老爷审案子,一个案子不审个两三天是完不了的…有的还拖了一年呢…”

保定候三公子微微一笑,冲她摆摆手,“那是因为他们不是顾渔!”

顾十八娘默然点点头。

“谁对谁错,谁奸谁滑,小渔三言两句具断清楚,且有理有据让人信服无言,别的不说,单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一个案子…”保定候三公子故作玄虚的一笑,“话说两家对河而居的邻居,东家养猪为生,西家放牛为生,就在今年七月,雨多水涨,两家都按照县老爷顾渔要求暂时避开河边险地,待洪峰过后才归来,东西两家忙着搬家,东家人多物杂,第一天没搬完,余下三头猪,不料一夜水暴涨,东家人天明急匆匆赶回来发现丢了一头猪,且有人亲见西家人在河里打捞漂浮物,便去质问,西家人矢口否认,你们知道不,这一头猪对一个农家来说,那是一年的口粮呢…”

保定候三公子不忘给这二位女子解释一下柴米油盐贵。

灵宝掩嘴笑,查觉失礼,忙又低下头。

保定候三公子不以为意,接着说道,“反正就是这样,东家人怎么想也不愿意白白丢了一年口粮,然后就四处查找,你们不知道吧,这灾事归灾事,但很多人还是趁着灾事大发横财…比如这河水泛滥,会冲走人也会冲走很多财物,这些财物很多时候就成了无主之财,所以便有人打捞,也有人收购,于是这东家人就找到了专门收购这些河中打捞物的人,巧不巧就发现自已家的一头大白猪。”

“这是天下的猪都长的一样,他们怎么就认定是自已的呢?”灵宝忍不住问道。

“说对了!”保定候三公子笑道,“这收购打捞物的人呢也是贼精的,就怕惹事上身,所以就让那些来卖打捞物的人都留下名字,巧不巧,这头猪留下的人名就是西家老汉的名字。”

“所以这就说是人家偷捞了东家的猪了?”顾十八娘开口问道,眼中有些好奇,“这可真是说不清了。”

保定候三公子抚掌道,“可不是,西家老汉一口咬定自已没卖,而东家老汉则一口咬定就是他捞了自已的猪,那吵的不可开交,最后两家打成一片,闹到顾渔跟前,你猜怎么着?”

“怎么样?”二女同时问道。

保定候三公子伸出一个手指头,“一句话,小渔就用了一句话,了结了案子。”

“啊!”二女惊讶的瞪大眼,一脸不解“他说了什么?”

“猪在河边树上!”保定候三公子笑道。

“为什么?”灵宝依旧没明白,问道。

顾十八娘却是哦了一声,轻轻一拍手,“可不是!可不正是这样!”

“为什么啊?”灵宝又看向顾十八娘问。

“因为那天夜里大水过,河水涨过了树顶,那么如果猪没有漂在水里,那么就可能是被夹在树上了。”顾十八娘笑道,看向保定候三公子,“是不是如此?”

保定候三公子冲她扬起赞叹的笑,“的确如此,所有人都不信,呼啦啦的依言去找,果然在河边不远处的一株大柳树上,都已经烂透了,看来果然是兄妹啊,想的都一样!”

“原来这样啊!”灵宝掩嘴笑道,“渔少爷怎么就一下子就能知道?”

“小渔说了,其实很简单啊,不过人都不去想而已,人如遇事,总疑他人得利,自然便失了公允,失了明查。”保定候三公子笑道。

“人有亡斧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斧也,颜色,窃斧也,言语,窃斧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斧也…”顾十八娘低声说道。

灵宝不明白看向顾十八娘。

“就是说一个人丢了东西,就怀疑是邻居偷的,然后怎么看邻居的说话动作都像小偷,等到真的找到丢失的东西,再看邻居又怎么都不像贼…”顾十八娘给她解释道。

“妹妹读书不少啊,”保定候三公子笑赞道,没想到了个匠人除了医药书还读了《列子》。

顾十八娘笑着谦虚说声略知一二而已。

“他机敏有才,实乃百姓之福。”她笑道,这样聪明的人,对百姓来说总比摊上一个糊涂官好。

保定候三公子点点头,“何止呢,简直是上下拥戴,短短半年就扫平盗匪,换得治下清明…”

“不是说那里衙吏涣散,他年纪轻轻,又是个外乡人,且状元之身被贬,只怕…”顾十八娘皱眉说道。

这样想来,顾渔的境遇比顾海要糟糕的多,顾海面对的是环境恶劣,而顾渔则面对的是人心不古,嘲讽轻视不屑可是比真刀真枪还要厉害,对一个官吏来说,那绝对意味着要被孤立,要被束缚手脚,步步难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保定候三公子笑道,吃完最后一口茶,灵宝忙机灵的给他斟上,“那些追贼剿匪所得,足以让一个衙乡勇衣食无忧…”

“可是那些不是要上缴朝廷?”顾十八娘一愣问道。

保定候三公子意味深长一笑,“当然有人跳出来反对,说这是民脂民膏,不能由这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衙役们享用,但这世上断没有要马儿跑还不要马儿吃饱的道理,咳…这也是小渔说的…”他压低声音,毕竟这些话只好关起门在家里说说,“所以,小渔将上上下下的马儿都喂的饱饱的…那些小风小浪自然也就翻不起什么大事…更何况治下清明,百姓安居,同僚上级交口称赞,政绩明摆着,又不是虚夸出来的,有什么可说的。”

顾十八娘默然。

“所以,他这是被召回来了?”她问道。

保定候三公子又是一笑,摇了摇头。

不够,这些政绩,又不是他一个官员能做到的,要是这样的话,大周朝的官员都提拔的如同流水了。

“妹妹还没听说吧?”他微微笑道。

“什么?”顾十八娘看他。

“六亭县出了个祥瑞,一民在地中发现一五寸八分的玉壁,他是奉命进献来了,保定候三公子含笑说道。

祥瑞?顾十八娘微微惊愕的看向他,旋即轻轻叹了口气。

英雄应时势而生,顾渔真是敏才。

“他前途不可限量”保定候三公子整容说道,面上闪过一丝欣慰喜悦。

自已岳丈家出了这么个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的人,对他来说也是件大喜事啊。

看着保定候三公子面上毫不掩饰的喜色,顾十八娘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一年之间大起大落后又依然如星辰冉冉升起的姓顾的少年,对于顾氏家族来说是喜事还是祸事呢?

第165章针锋

顾渔说的没错,她姓顾,不管她怎么讨厌姓顾的这家人,但她始终姓顾,如果她如同前世一般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那么顾家就算倾巢颠覆又与她何干,但现在不行,这里有她的家人,有哥哥的前途,注定不能跟顾家脱了干系。

你要讨回被踩踏的耻辱没问题,但别将他们一家拖入火海地狱。

顾十八娘点头一笑,看向保定侯三公子,“不知姐夫今日所来为?”

保定侯一公子哦了声,差点忘了自己来的正事。

“听闻刘公药酒乃是酒中极品,所以想要妹妹费心配此。”他含笑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没问题,要什么酒?”

“玉佛和金橘。”,保定侯一公子忙说道,一面试探着说了此数目。

顾十八娘点点头,爽快的答道没问题。

“那还是到大有生?”,保定侯一公子高兴的问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

保定侯一公子点头,便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又转过头低声道,“我说妹妹,你这药总让大有生独占,对你可是可的很,你不知道那大有生你的药都炒到什么价了”

“不亏。”顾十八娘笑道,帐不能这样算,利她占在前头,怎么能事后计较,说了声谢谢姐夫。

保定侯一公子知道他们药师药行各有规矩,便不再多言,告辞而去。

下午信朝阳就派人过来了,确认了下保定侯府要的药酒。

“这是另外单定的几种药,”京城大有生的大管事恭敬的将一张纸递过来。

顾十八娘伸手接了,扫了一眼,“你们大少爷已经回建康了吗?”

年节是个重要日子,作为建康人,信朝阳必定是要回祖居的。

“还没,过几日就走,京城药行会还有点事。”大管事笑呵呵的答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要过年了,自然事情多一点。

“顾娘子过年不回去了?”,大管事问道。

他问完就后悔了,他怎么忘了,这顾娘子一家跟族里闹的很不愉快,他差点抬手给自己一耳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家母身子不好,不便丹车劳顿,今年就不回责了。”顾十八娘并没有有什么不悦,依日含笑认真的答道。

大管事忙顺着说了两句,再不提。

“替我税你家大少爷一路顺风事事顺心。”亲自送他出来,顾十八娘笑道。

大管事忙应声,再一请她留步,坐车忙忙的去了。

此时的信朝阳正端坐在酒楼内,京城所有药行都到了,乌压压的将酒楼整个大厅都坐满了,这是药行会的年前例会,上了好酒菜,招了最好的女妓,大厅里说笑炎炎杯酒交错煞是热闹。

因为大有生是新开的药行,所以位置靠后,陪酒的女妓姿色也较低了一等,不过相比于其他那此年老肉多的掌柜的,能陪着这今年轻俊美的公子,这个女子很高兴,使出了浑身解数只待留住这个恩客。

“哦…”信朝阳转动酒杯,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台上正交谈的几位会首,一面随着那女妓的话,“过年京城都有什么好玩的?”

“那多了去了…”女子娇笑道,将半个身子都靠过来,吐气如兰,“公子不在这里过年么?那真是可惜了…”

信朝阳冲她笑了笑,仰头将酒饮而尽。

生于欢场的女子竟忍不住心乱跳,“公子,不如赏脸到小女那里坐坐,小女将这京城之妙细细给你讲来…”

她抬袖半掩粉面,眼波流转,欲说还羞千娇百媚的依着信朝阳的肩头说道。

“嘘…”信朝阳伸手在唇边示意她低声,目光看向台上,竟似没听到这女子的话。

女子很是又恼又急,看着台上站起来,扶着花白胡须的老头心里忍不住咒骂几句扰人清梦。

“…灾事连连,百姓困苦,那么今年,大家的年例就定一万个支黄连吧…”齐会长舍笑说道,目光扫过大厅里的众人。

按照规定,药行会每年给朝廷捐出一挑药,说是自愿其实是朝廷分摊。

分摊下来后,药会便会要求各药行依财力各自认报,对于临近年根的药商们来说,这无疑是从身上割下一快肉,尤其是今年这数又涨了,一时间大厅里无人出声,只闻丝竹。

通常情况下,齐会长应该是第一个认报,但今次他似乎忘了这个,带着和蔼的笑目光扫过大厅诸人,然后停在临近门口处的一今年轻公子身上。

此年轻人身穿白袍,头发乌黑,气宇轩昂,流露出一股优雅气息。

信朝阳抬起头,与齐会长的视线相对,心里微微一沉。

“这位公子是…”齐会长一笑,伸手冲他示意。

“在下大有生信朝阳。”信朝阳施然站起身来,拱手说道。

“原来是建康府的大有生,久闻大名,在京城开了分号,实在是可喜可贺。”齐老哈哈笑道,话音一转,“既然贵号新开张大吉,不如再吉上加吉,给大家起个表率可好?”

这叫什么吉上加吉,信朝阳心里闪过一丝冷笑,不过是要捡软柿子捏一下。

思忖间面上依日笑如春风。

“承蒙会长看得起,不胜荣幸,那我就冒犯诸位了…”他笑道,冲在座的诸人拱手。

冒犯的好,冒犯的好,在座的同行们纷纷笑起来,鼓掌的叫好的。

独那女故面色闪过一丝不忍,伸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这第一份认报的可不低的…

“那我大有生就出一千个。”信朝阳笑道。

他的话音才落,便有人轻轻笑道:“一千个怎么配得上建康药行魁首大有生,怎么也得三千斤吧。”

信朝阳闻声看去,依着个美妓吃的微醉的中年男子,冲他笑着举了举酒杯。

“是啊,是啊。”大厅里立刻哄笑起来,别人认得越多,他们就分的越少,这真是舍己为人的好做派值得鼓励赞扬。

齐会长含笑不语,似乎并没有听见这男子的说话。

“大有生在京城毕竟是后辈,不敢跟诸位老号们相比…”信朝阳笑容温温,目光看向那依着美妓的中年男子,“不过,如是贵保和堂认报四千斤的话,我大有生便敢认报三千斤。”

轰的一声,大厅里热闹起来,好家伙这两家就分走了七千斤,简直是搬走了一座大山!

“好…”众人纷纷起哄,冲那中年男子大呼哨举杯,更催着自己身边的美妓们一涌而上,丰胸红唇将那中年男人淹没。

中年男人怒火腾腾而起,却忍着不能发作。

最后还是齐会长出面打了圆场,大有生和保和堂各认了一千五百个作罢,接下来分完这年例药材,聚会也就也结束了,醉蘸蘸的人们或者归家,或者再另寻地方吃酒,更多的则是拥着美妓坐车而去。

“公子…”女妓盈盈望着身前迈步而行的信朝阳,轻声唤道。

信朝阳回头冲她笑了笑,“哦,方才多谢你提醒我。”

女妓竟忍不住如同第一次踏入欢场时那样觉得脸颊发烧。

“公子客气了…”她欢喜说道,再看信朝阳已经转过身继续前行。

此等男子,错过了可是可惜,女妓立刻加快脚步追上去。

“公子…”她柔声唤道。

“哦,还有事?”信朝阳并没有停下,只是淡淡说道。

“公子可赏脸到我那里坐坐…”女妓柔情似水的看着他低语。

她的话音才落,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揽住。

“怎么?琴娘,这么快就找到新恩客了?”一声不威不淡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王三爷…”女妓颇有几分尴尬,却又不能坏了规矩,半真半假的点了下他的额头,“是王三老爷有了新人就忘了日人才是吧。”

“好,看来是我冷落我的琴娘了,今晚我好好陪陪你…”中年男人哈哈大笑,拍了下女妓的肥臀,目光含着几分挑衅看向信朝阳。“怎么样?信大少爷有兴趣一起来?”

信朝阳嘴角含笑,拱手道:“娇人佳客,我去了岂不是煞风景,王三老爷请。”

中年男人嘴边闪过一丝冷笑,果真揽着那女妓摇摆而去。

信朝阳嘴角的笑意也渐渐转冷,怎么?以为在这京城你们盘根错节积势已久,就想要报仇解恨了?

在建康我能推到你们保和堂分号,在京城我照样能推到你们保和堂老号!

“公子,请。”小厮牵过马车,恭敬说道。

信朝阳紧了紧身上的黑锦大衣,移步上车而去,马车缓缓穿过闹市。

门窜晃动,信朝阳半眯眼养神。

“停车。”他忽的睁眼说道。

车夫很意外,忙勒马。

信朝阳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掀开车帘,回头看去,见那边路旁两辆马车并排,方才那中年男人身旁早没了女妓,衣帽端正带着亲切又和蔼的笑,对着顾十八娘不知道说什么。

顾十八娘的身子羸弱,一到冬日整个人便总是囊在夹大的厚厚的斗篷里,此时她掀开厚厚的帽子,专注的听中年男子说话。

“走吧。”信朝阳垂手放下窜子,淡淡说道。

马车很快前行远去了。

“如此就有劳顾娘子费心了。”中年男人舍笑说道,拱手作揖。

“三老爷客气了。”顾十八娘领首说道,“将参茸送顺和堂便是,我今晚便察看。”

中年男人再三道谢,又问她年货备的可好,家里人都好,顾十八娘一一答了。

“顾娘子是要出门?”他看着马车,又看了看身旁侍立的小厮,随意问道。

顾十八娘面色淡然,只是一笑,却没有答话。

中年男人也察觉自己问的太过了,忙咳了一声,说了句过年到家里玩便告辞了。

看着他走了,阿四忙扶顾十八娘上车,一面献宝般的低声说道:“小姐,小姐,你看到没,这王三老爷车里坐着粉头呢…”

但凡酒宴必请女技酒娘相陪,风气如此没什么稀奇,大药商们的聚会更是不可或缺此项。

顾十八娘横了他一眼,“你倒眼尖…”

“那是,这香味大的我站这么远都闻到…”阿四得意洋洋的说道,看到小姐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吐吐舌头,伸手轻打了自己脸一下,“该打,胡说八道!”

他有时候总不自觉地就不把自己家小姐当女子看,这话可是在小姐跟前能说的。

顾十八娘笑了,没有说话,刚在车上坐好,就见斜刺里跑来一人,青衣小帽高高瘦瘦。

“可是建康府顾娘子?”他恭敬问道。

“你是?”阿四问道,打量此人,面生,不认得。

男子并没答话,而是继续冲顾十八娘垂首说道:“我家少爷请顾娘子这边一叙。”

他说着话,往对面指了指。

这是一家门面不大的一层当街酒楼,装饰简朴内敛,里面客人并不是很多。

顾十八娘嘴边扬起一丝淡笑,松手垂下车帘挡住身形。

阿四白了这人一眼,牵马就赶人,“让让让让。”

此人甚是尴尬,却并没有让开。

“顾娘子,别误会,我家少爷是故人。”他忙说道。

“今人也好,古人也好,拜会请到顺和堂递帖子,问药请到大有生。”阿四甩着鞭子不耐烦的说道。

似乎已经料到这样,来人也不急,依日不紧不慢的说道:“顾娘子,我家少爷姓沈。”

“管你神还是鬼…”阿四哼声说道。

话音未落,顾十八娘拉开了车帘,看看来人。

来人似乎也料到他如此反应,并没有答话,而是伸手往酒楼方向微微一指。

顾十八娘将视线转过去,这才看到二楼一间窗子半开着,窗边罩着宽鳖的沈安林一只手搭在窗边,另一只手举着酒杯,正慢慢饮啜,见她看过来,便微微一笑。

“少爷问顾娘子敢不敢见…”男子的话接着说道。

顾十八娘嘴边扬起一丝冷笑,敢不敢?该问她想不想,想不想…

想不想见见这个人论为废人困于座椅?想不想见见这个人悲愤落魄凄然?

再想不过,做梦都想!

她起身下车,大步向酒楼而去。

“顾娘子这边请…”引路的男人停在一间房门前,恭敬说道,自己让开身形。

顾十八娘脚步微顿,看着眼前这个简简单单的木门,眼前一阵恍惚。

“林少爷回来了…”

“还不快去接…”

“这里门槛太高了,不是早让你们挖了去?”

“少奶奶,别忙了,林少爷到门口了…”

“哎呀,少奶奶,你的衣服…”

声音曹杂,人影晃动,顾十八娘不由轻轻闭上眼,旋即猛的睁开,伸手推开门。

第166章秘密

略显狭小的室内沈安林依窗而坐,宽大的青色鹤氅罩住了他的身形。

顾十八娘在门口略一停顿迈步而进,门在身后被掩上,阿四似乎要跟进来被人拦住。

顾十八娘并没有理会,她只是认真的将视线放在沈安林身上。他的形容略显瘦削神色微带憔悴密密的胡茬与记忆中的画面渐渐重合。

如丧神识神情阴郁的公子,四周众生百相讥讽惋惜嘲笑关切她都不在乎,她心里甚至还带一丝欢喜,这个困坐于木椅上的男人终于能平视自己,各种场景面容交换最后还是停在了一张飘落的纸上。

休弃…休弃,那傲然而立的男子面满都是不屑,他不要她…

“请坐。”他含笑说道。

“林少爷看起来心情不错啊。”顾十八娘依言坐下,看着沈安林微微一笑,也不客气,自己斟了杯酒,仰头饮而尽。

沈安林面上闪过一丝意外,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这姑娘还是头一次对他露出笑容,看她今天的神情动作,颇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感觉。

“还好。”沈安林笑道。

折了翅的雄鹰心情能好才怪!顾十八娘嗤声一笑,再一次自斟一杯酒,然后看向沈安林,指了指他手里的酒杯,“林少爷请…哦我忘了林少爷不方便…”

她站起身来,拿着酒壶走到他身前,微微低头俯视坐着沈安林。

“我来帮林少爷斟酒。”她说道。

沈安林往椅背上一靠,带着几分玩味的笑道:“顾娘子心情果然不错。”

“的确不错。”顾十八娘笑答,“我师父说过一句话,人生最大的乐趣其实是自己坐拥千金而看别人因一文钱走投无路。”

她转身坐回去,又自行斟了杯酒。

“顾娘子大药会一战成名,虽然说有名师指点,但短短时间能做到如次此也是让人刮目相看。”沈安林并没有在意她话里话外的含义,淡淡一笑,转开话题说道。

顾十八娘抬眼看了他一眼,嘴边浮现一丝自嘲,“没什么,这都是被人逼出来的…”

他逼她踏上死路,命运逼她重蹈旧路,重生这两年来,她忍着痛,背着苦,挺着身,咬着牙,一步一步的走,不能停,更不能退。

大药会上一个药师给顾十八娘下毒的事已经人尽皆知,沈安林以为她说的是这个,神色更加柔和几分看向她,顾十八娘也正抬眼看向他,那眼神落在眼里,却让他心中如针扎了一下。

依旧是怨恨么?一个女子,但凡可以,谁想抛头露面在男人行当里奋力相搏,如果当初父亲依约而行,这姑娘已经嫁入他们家,虽然内宅中的日子不一定好过,但至少衣食无忧,而且至少不是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对她来说自己便是背信弃义的仇人,世间最痛快的事莫过于看到仇人不得好报下场凄然,无关道德,人之本性,所以就让她痛快的嘲讽奚落吧。

顾十八娘已经自斟第一杯酒了。

“你身子还没好别喝那么多。”沈安林微微皱眉提醒道。

顾十八娘一饮而尽,冲沈安林拱手做请,“难得高兴,林少爷别扫兴,请。”

沈安林点点头,浅尝一口。

“林少爷请我来做什么?该不会是要我来瞧瞧你的伤腿吧?”顾十八娘似笑非笑道,目光在沈安林身上一转,“哦,怎么说也是差一点成一家人,也该关心一下,不知道伤的如何?”

“差一点成了一家人?”沈安林转动酒杯,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听顾娘子这意思,是没希望做家人了?”

顾十八娘失笑。

“一家人?”她问道,面上闪过一丝嘲讽,“林少爷觉得我们有什么理由该当一家人?”

她的话音一落,沈安林不急不闹,伸手从衣袖里拿出一张薄纸。

“这个。”他抖了抖,淡淡说道。

沈三老爷竟然还留着这个?顾十八娘心中一跳。

“什么?”她神色不动,口中问道,一面起身慢慢走过去。

她走的很慢,心跳的也厉害,短短的几步如同过去了很久。

终于走到沈安林身前,她伸手去拿,却扑了个空。

“顾娘子小心点,别扯坏了,我拿着给你看。”沈安林微微一笑道。

顾十八娘冷笑一声,转身大步走回去坐下。

“你以为拿着这个,就能吓的住我?”她说道。

别说这格式不全的婚书,就是三媒六证的齐全了,她顾十八娘难道便吓得会自己去送死?

沈安林沉默一刻,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顾十八娘淡淡道。

“为什么不认婚约?为什么…不肯嫁?”沈安林沉声问道,随后一手撩了衣袍,露出里面的劲衣,伸手轻轻拍了拍腿,“因为这伤腿么?”

为什么?顾十八娘的手忍不住轻轻发抖,那压制这情绪因为这一句话而瞬时沸腾起来。

“没有为什么,什么都不因为…”她抬起头看着沈安林,那双一向深邃的眸子里跳动着一丝火焰,慢慢的吐出几个字,“只是我不要你。”

这句话说出口,看着沈安林微微错愕的神情,顾十八娘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似乎要涌出来,而与此同时那深深刻在心底的耻辱悲凉绝望,伴着这一句同样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终于轰的一声消散开来。

这两年来,她咬牙所作的一切便是为了能够不让前世的命运重来,为了失去的亲人不再失去,得到过的耻辱不再得到,为此她绷紧了神经,扭转了本性。如今她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沈安林,是我不要你,是我不要你了,你再也没机会说不要我了,再也不会将此等羞辱加于我身。

她再一次端起酒杯,沈安林手一扬手中的酒杯,准确无误的砸中顾十八娘面前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滚落在地碎了。

顾十八娘猝不及防,酒水撒在了桌子上她只是看了眼沈安林,一句话不说转身便走。

结束了,从此后我们再无瓜葛,今生再不要相见。

“顾湘。”沈安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无奈。

顾十八娘并未理会,手扶上门框。

身后衣响风动,紧接着一只手探来按住门。

“顾湘,别闹。”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热气拂过顾十八娘的耳廓。

什么?

顾十八娘惊愕转身,目光对上沈安林胡茬密布的下颌。

他的宽氅已经解下,独穿着深色箭袖圆领劲衣,长身而立,身姿峻拔。

“啊!”顾十八娘一声惊叫出口。

但声音很快便被沈安林伸手掩住她的嘴压了回去。

“嘘!别喊!”沈安林低声说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的腿?他的腿不是断了?顾十八娘瞪大眼看着眼前这个人,对他用手掩住自己嘴浑不知觉,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别喊,这是…秘密。”沈安林低头看着身前的人,如此近的的距离可以清晰的看到她面上肌肤如同细瓷,一双眼中各种情绪交错,惊讶、愕然,惊慌,愤怒…愤怒?

他的手忽的一痛,那姑娘狠狠的咬在他的掌心,有血透过指缝浮了出来。

沈安林眉头都没眨一下,任她狠咬。只是看着她,那姑娘瞪大的眼睛里愤怒中有泪光闪烁,一种铺天盖地的悲伤瞬时袭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松开了口,靠在门框上,唇边残留血迹,跟她瓷白的面容构成极为诡异的画面。

“骗我…”她大口大口的深吸了几口气,喃喃说道。

“我这不是正要告诉你…”沈安林低声说道。

顾十八娘的视线却并没有落在他身上,也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

“他敢骗我…”她接着喃喃自语,脸上的神情陡然变得狂暴,“连他也要骗我!”

她猛地转过身又要夺门而出。

“顾湘!”沈安林再一次伸手抵住门,同时抓住她的胳膊,微微提高声音,“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顾十八娘并没有转头,而是低声说道,声音带着满满的悲凉,“说彭一针怎么救治的你?”

沈安林微微皱眉,“你在说什么?什么彭一针?关他何事?”

顾十八娘转过头,对他怒目而视。

“那是谁治好的你?”,她问道,因为情绪激动,声音微微颤抖。

沈安林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而是说道:“坐下说。”

顾十八娘冷笑一声,动也不动,“说。”

沈安林一笑,摇了摇头,“没有人。”

顾十八娘嘴边一丝冷笑,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林少爷的腿,筋脉已伤,如小心护养,便不会伤及五脏,不过若想重新站起走路,除非华佗在世,神医天降。”

这句话说出来,沈安林脸上笑容微凝。

“你怎么知道?”他问道。

这是大夫对沈三老爷和沈三夫人说的话,因为顾忌伤者修养心情,所以连他的这个患者都不该知道。

这个姑娘,难道已经有能力在沈家安插眼线了?而且是安插到沈三夫人身边?一个药师,一个偏远地区的七品县令,一个怯弱守礼的寡妇妇人…?

我当然会知道,我亲耳听到的,顾十八娘看着沈安林凝重质疑的眼神,冷冷一笑。

“告诉我谁治好你的。”她依旧问道,也没有答他的话。

二人目光僵持。

“没有人,”沈安林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放低,身子微微前倾,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因为我的腿没伤。”

“不可能…”顾十八娘再次失声喊道。

沈安林的手又一次盖住她的嘴。

“这是秘密。”沈安林冲她郑重的摇头,“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你是第四个人。”

顾十八娘眼神闪烁不定,满含惊疑以及不信。

“十八娘,我信你。”,沈安林定定看了她一眼,站直身子,收回了手,转身走回窗边,重新坐下。

室内顿时陷入沉默,只闻顾十八娘略急促的呼吸声。

“为什么?”似乎过了很久,顾十八娘略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沈安林抬眼看着她笑了笑,自己斟酒。

“不为什么,因为我如果不装伤,现在就已经死了。”他淡淡说道,语气轻松,对于那曾经的生死险地轻描淡写。

“为什么?”顾十八娘还是问道。

沈安林慢慢饮啜一口酒,将酒杯在手中轻轻一转,嘴边勾起一丝怪异的笑。

“因为我的至亲想要我死,但却被我识破反击而死,如果我还好好的话,他背后的那些人必将不肯罢休加倍报复与我。他们的目的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将我变成一个废人,所以我便先当一个废人。”,他淡淡说道,眼中还带着笑意。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顾十八娘惊讶失色。

“你的至亲?要害你?”她怔怔问道,前世的记忆瞬时涌来,让她思维一时混乱。

他的至亲,沈三老爷久病在床几年的时间多数在昏睡中度过,直到彻底的睡死过去。他的母亲,是继母,但也是他的婕母,知礼守节…念头及此而至。

就今世沈三夫人留给她的一次印象,完全颠覆了她记忆中的印象,知礼守节,端庄可亲是绝对算不上了。

莫非…她的脑中亮光一闪,抬眼看向沈安林。

沈安林冲她一笑,点了点头,举了举酒杯,“你猜对了,就是她。”

顾十八娘身形一晃,坐在椅子上,扶住桌角。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这完全不对…莫非是他们的命运也变了?

“她不顾廉耻勾引我父,气死我抱病在床的母亲,夺我母亲之位,享我母亲之财,又视我为眼中钉除之而后快,为她亲子谋嫡子之位…”沈安林慢慢说道,手里的酒杯应声而碎,碎片刺入手掌,有血慢慢滴落。

顾十八娘怔怔看着他,脑中轰轰乱响。

“她早知你我两家亲事,本欲加与我身,顾娘子想必也明白,姻亲之事,借力扶持干系重大,她此举便是要我无姻亲家世可借,没想到你家家世虽衰但财力丰盈,她便谋你与我庶弟,借以掌控你的财物,不想你竟然拒绝了,她还言辞激烈…”沈安林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想起此事心情大为畅快。笑声中,顾十八娘猛的站起身来,疾步就走。

“顾湘!”沈安林一怔,站起身唤住她。

“大少爷还有何事?”顾十八娘并没有转身而是问道,声音低沉,带着满满的疲惫。

沈安林微微一怔,我还没说完呢,怎么不听了?

“你的家事我不便过问,也没兴趣过问。”顾十八娘答道,声音略一停顿,“你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他人,告辞了。”

“顾湘,”沈安林神情郑重,再一次唤她。“你且等我,不出两年,我许你富贵荣华。”

“去你的富贵荣华!”顾十八娘转身,哈哈大笑,眼中却是泪光闪闪,她伸出手,颤抖着指着沈安林,似是要说什么,却只是重复这一句,“去你的富贵荣华!”

这反应完全出乎沈安林意料,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面上神情迷惑不解。

“沈安林,你现在想娶我了?”顾十八娘淡淡说道,面上的笑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不是现在,是知道婚约之后就已是如此。”沈安林亦是淡淡答道。

“那我再一次告诉你,这婚约不是你认不认的问题,而是我们,我不认。”顾十八娘冷冷一笑。

“为什么?”沈安林哦了声,问道。

“因为你不配。”顾十八娘微微抬着下颌,一字一顿的答道。

沈安林伸手按了按额头,似乎有些头疼,“顾湘,俗话说,凡事留一线,你这是何必…”

顾十八娘一声冷笑,凡事留一线,凡事留一线…

“你也知道凡事留一线?那当初你又是…”她一字一字顿说道,话要出口又夏然而止。

“我当初如何?”沈安林看着她立刻接口问道,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当初你做的那样决绝,完全将自己逼入绝境,难道可想过什么留一线?不过,那不是当初,而是那一世,也不对,也不是那一世…那时,此时,还是彼时?

那时,已是茫茫虚境,如是来时,则是未知水月,自己还是自己,但他是他,却又不是他。

“十八娘?”沈安林皱眉唤了声,看眼前这姑娘神色变幻不定。

顾十八娘的视线终于再次聚焦在他脸上,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的是相貌,陌生的是神情。

她从来都不曾在自己认识的嫉恨的那个人面上见到过的神情,此时他的眼中闪着一丝探究一丝疑惑,更多的是不解。

顾十八娘眼中闪过一丝疲倦,她携着浓浓恨意重生,却陡然发现恨不得食其骨饮其血的仇人,于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耶非耶?

如果她是死去的顾十八娘,那么她所面对的仇人,应该还是那个按照该有的轨迹,过着荣华富贵娇妻美妾生活的沈安林。如果她是此时的顾十八娘,眼前的沈安林又与她何干?

那个伤害自己的人已经伤害了,除非她活着,跟那个十年后的沈安林一起活着,才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是她死了,死在了十年后…十年后的这个沈安林对她来说,算什么?

她恨他,嘲讽他,咒骂他,处处设障阻拦陷害他,又能如何?那个伤她的人已经伤了她,纵然杀掉眼前这个沈安林也改变不了曾经伤痛的事实。

罢了,到此为止吧。

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再也不要给这个人伤害自己的机会,再也不要跟这个人有任何干系。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转身,那个困住她的身体,折磨她的灵魂,压的她随时都要喘不过气的重担随着这一口气被卸了下去。

耳边沈安林又唤了声,顾十八娘没有再说话,她拉开门大步而去,并将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第167章决定

一场大雪突如其来,几乎是一夜间,整个京城披上一层厚厚的外衣。顾家小院子里,两个穿着厚厚皮袄的丫鬟,抱着手匆匆从院子里盛开的梅花树下而过。

“小姐,小姐,夫人问好了没?”她们娇声问道。屋门应声而开,穿着暗红缎子袄,披着银妆缎滚灰鼠毛荷叶短斗篷的顾十八娘走出来。

“好了。”,她含笑说道。

“夫人一早上来问了一遍了…”

“嘻嘻,这就是人常说的归心似箭?”

在她身后一竹小丫鬟抱着包袱嬉笑。

“什么归心,是见少爷心似箭。”来的两个丫鬟笑道,一面从三人手里接过多余的包袱。

女子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院子的上空,拥簇这顾十八娘向前院而去。

就在几天前,顾十八娘突然决定去南漳过年,这个消息简直让曹氏喜极而泣,接下来这几天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吃的喝的用的满满的装了两大车,曹氏犹自看着因为实在没地方被挑出来的那此东西不舍。

前院里里曹氏等人整装待发。

“你好好看家。”顾十八娘拉过眼睛红红的灵宝低声嘱咐。

灵宝点点头低头拭泪。

顾十八娘迟疑一刻,看了眼一旁曹氏正和仆妇们说话,丫鬟们也都各自在告别。

“过年的时候,可以让你哥哥来家,但你不可跟他去那家。”,顾十八娘神色郑重说道。

灵元点点头,并没有问为什么。顾十八娘伸手帮她擦了眼泪,“哭什么…"

“小姐,你还会回来?”灵宝哽咽道。

顾十八娘一怔,却并没有立刻答话,她的神情微微的怅然。

“小姐…”灵宝心中的猜测更明晰,泪如泉涌,“小姐为什么卖了顺和堂?”就在做出去南漳陪顾海过年决定的同时,让众人大吃一惊的决定还有一个,就是顾十八娘要出售顺和堂。

最不理解,最吃惊的自然是彭一针。

他一边忙着带着老婆孩子回河中县过年,一边抽出空跑来质问。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初为了得到这个顺和堂,顾十八娘是怎样的损人不利己,是怎样的势在必得,而且如今的顺和堂发展正好,没有任何理由要卖出去。

“一心不可二用,我需潜心钻研技艺,这做生意的事还是太分心了。”顾十八娘只是说道。

虽然这个姑娘的心思自来都是深不可测,但对于彭一针来说,他还是比别人多此了解。

说着话时,顾十八娘垂着视线,声音淡淡一如既往,但彭一针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十八娘可是有什么事?”他试探问道。这个姑娘看上去文弱,却无比的倔强,认定的事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也不可阻挡,而且最关键的是,虽然看上去温柔可亲,其实却是整个人包裹这一层硬壳,她人站在你面前,心却远在天涯。

遇到事,她总是一个人默默的抗,不说,不问,不求。

“没有啊。”顾十八娘冲他笑了笑,答道。

彭一针一脸不信,却也知道如果她不想说,问也是白问。

“好好的怎么…”他叹了口气,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起身告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顾十八娘垂下视线,一滴眼泪跌落在她的手背上很快滑下消失了。

“小姐是不是不回来了?”灵宝掩面哭道,“小姐…"

顾十八娘伸手帮她擦泪,沉默一刻,才缓缓说道:“不会,我不会扔下灵宝的。”

灵宝抬起头,“姐说话算话。”

顾十八娘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灵宝塌着嘴,想哭又想笑。

曹氏走过来委婉的提醒时候不早了,而且镖局的人也来了。

顾十八娘拍了拍灵宝,曹氏也再嘱咐她几句,众人便上车,大门打开了,在十几个镖师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五辆车便离开了。

灵宝一直送出城,直到车队化作天边黑点,才哭着转过身。

她相信小姐不会扔下她,甚至也不会扔下哥哥,但她知道,小姐这一去,是无心再回京城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灵宝转过头,再次看了眼空荡荡的白茫茫的天际,那一天,小姐从外边回来,整个人都变了,那一夜,一向到很晚的小姐,屋子里意外的没有半点烛火。

夫人当时还很高兴,女儿天天辛苦,终于知道休息一下了。

她当时虽然奇怪,但也是这样认为,心里也很高兴,后来过了没几天,小姐就决定去南漳,就决定卖了顺和堂,这不对,这一切事情都太突然,太不像小姐的做派。

可是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是跟着小姐出门的阿四一定知道,她转过身,无奈的吐了口气,晚了,要问也问不得了,阿四跟着小姐走了。

年很快就要到了,对于忙碌新年节的人们来说,京城里走了谁又来了谁根本无心知晓,这难得一遇的大雪,并没有阻挡人们迎接新年的热情,街道上车水马龙欢声笑语,间或爆竹零星响起。

一辆马车穿行在热闹的街道上,进入药行街,空气中特有的药香味飘入车内。

沈安林伸手掀开车帘,形容憔悴,他的视线似乎是不经意的随着车行在街道上扫过,无神的双眼偶尔闪过一丝犀利的亮光,彰显着这颓废落宾的外表下也许掩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慢。”,他忽的说道。

车大有此慌乱的忙勒马,带着几分探寻回头看他。

沈安林的视线落在一个不大不卜的店面上,与四周的热闹不同,这里四扇门只开了一扇,当中挂着竹写有盘售的牌子。

“盘售…"他眉头微皱,低声自语,视线上移,落在那金底黑字的“顾氏顺和堂”牌匾上。

与京城相同,建康迎接新年的气氛同样热闹,顾家巷子里积雪早已经打扫干净,穿着棉袍的孩童们扯着各种玩物欢笑跑过,来往的小厮仆从脚步匆匆。

顾长春的宅子里已然装饰一新,屋檐下挂着鲜亮的红灯笼,院子里不时响起啪啪的爆竹声,以及顽童们大呼小叫的笑闹声,家仆们忙着送礼安置年货,脸上都带着喜色。

此时屋内顾长春的神情却与这节日的气氛格格不入,他的脸色阴沉,忽的重重吐一口气。

“这么说小渔也不回来了?”他似是自言自语。

“渔少爷说,因雪大,六亭县部分遭灾,他在其位不敢忽其职,只能不孝了。”一个家院恭敬的答道。

六亭县的雪有下的那么大?顾长春心里嘀咕一句,但他又无话可说,只是心里觉得有此失落。

“他身为一县之长,如此爱民敬业是再好不过,去,多备些年礼派人给他送去,一个孩子家的,独自在外…”顾长春说道,轻轻叹了口气。

“是,三奶奶已经备好了。”家院笑答道。

顾长春点点头,家院便知趣的告退了。

“没想到他也回不来了…"顾长春轻轻叹口气。

顾海一家很早便捎信回来,说曹氏身子不好不宜周途劳顿所以不回来,这个理由的真假大家都心知肚明,听到他们说不回来,很多人都松了口气。

想当时他们对待曹氏的态度,如果那暴虐的丫头回来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他们呢!不回来,大家都好,都能过个好年了。

只是顾渔也不回来,还真是让大家很失望,纵然因为顾海的拖累,顾渔前一段际遇不好,但据最新消息,顾渔政绩出众,且六亭县出了祥瑞,这不仅说明当今圣上厚德载物,也说明顾渔受天之佑,要不然祥瑞出哪里不成偏偏出在六亭县。

对于久病在身的皇帝来说,这个消息让他很高兴,大大的表彰了顾渔,还赐了御膳,据说皇帝有意让他转任京畿地界,但顾渔谢绝了,认为自己资历尚浅,升职太快,难以服众,且愿代天子近民身,察民意,尝百姓疾苦,当县令是最合适不过了。

识时务,知进退,前途不可限量啊,顾长春脸上不自觉的浮现笑意,待顾慎安之后,顾家的将来就寄托在他身上了。

“不该回来的不回来,该回来的也不回来…”顾长春静默一刻,自言自语的说道,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但不知为何心里浮现一丝莫名的滋味,有些难过,有些酸涩,枝枝蔓蔓的蔓延开来。

这时的顾十八娘一行人,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雪天路难行,因怕曹氏身子吃不消,他们走走停停,这一半路走下来花去了将近十天的时间。

“照这速度,能在正月初六赶到南漳就不错了。”曹氏面带忧色的说道。

此时她们落脚在一处破庙里,因为曹氏急着赶路,错过了一个城镇,找不到可投宿的客栈。

“其实最重要的是我们能见到哥哥了不是?”顾十八娘笑着说道。

曹氏点点头,心里宽慰很多。

顾十八娘与她说了些闲话,看着倦意浓浓,便由丫鬟们服侍歇息了,自己则起身走到庙前,这里十几个镖师并五六个家院点燃篝火,但却并没有喝酒吃肉说笑,而是神情带着几分紧张望着庙门外。

瞧见此等状况,顾十八娘心中不由一跳,伸手攥紧了斗篷领口,越往北边走,所见景色便越与那边不同,物资贫瘠一些,盗贼则便张狂一些,尤其是她们一行,女子内眷且携带金银细软,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抢劫对象,这也是她为什么重金聘请京城最好的镖局护卫。

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的很,但此时情况似乎不对。

正在紧张时门外跑进来几个镖师面上神情古怪。

“怎么样?”为首的镖师神色凝重的问道。

“没了…"进来的镖师答道,显然自己也很疑惑。

“不是说足足有二十个盗匪?难道咱们走眼了?”镖师们一怔,瞪眼问道。

“也不是…”进来的镖师低声说道,伸手在自己脖子上划子下,“都死了…”

“死了?”众人大吃一惊,“怎么会?”

“我们也说奇怪呢,从昨日起这些人就跟着咱们,但似乎就在方才瞬时被人全部灭了…一个活口也没留…”镖师说道,想起方才见到的场景不寒而栗,同时心里又松了口气,有些后怕,如果不是这些人突然死了,那么现在只怕就是他们躺在血泊中了…

“怎么回事?”一众镖师面面相觑,“难道他们有仇人。正好被寻仇了?”

这也太巧了…

“对了,杨爷,这几天我察觉有人跟踪咱们…”一个人忽的说道。

“什么?”众镖师微微色变,方才说话的是他们中最擅长观察追踪的,反应感知较别人灵敏些,既然他如此说,那就是无误了。

“不过,这些人似乎没有恶意,只是,只是不想跟我们打照面…”那人低声说道,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哪矗立在破败佛像前,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姑娘身上。

“顾娘子。”他忙含笑打招呼。

众人便纷纷打招呼。

顾十八娘冲他们点点头,笑了笑,便垂首退了进去,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方才的谈话。

夜深人静的时候,值夜的丫鬟守着篝火连连点头,一路颠簸大家都是疲惫之极。

“你去睡会儿。”顾十八娘走过来轻声说道。

“不,不,小姐你去睡…”小丫鬟受惊,忙说道。

顾十八娘笑了,“我刚睡了一觉,不困了,去吧,你睡一会儿,再来替我。”

大家都知道小姐的脾气,因此小丫鬟也不再推辞,说声多谢小姐,便依言在一边干草铺设的地铺上躺下了,不多时轻轻的鼾声响起。

顾十八娘坐在篝火边望着篝火出了会儿神。

“是灵元吧…”她忽的喃喃自语,旋即又苦笑一下,灵元动用的自然是朱春明的人手,这么说来她到底是欠了谁的人情。

对于灵元来说,这样做也是心情复杂的很吧,所以才躲避起来不让她知道。

“替我谢谢你们…你们二少爷…”顾十八娘微微提高声音说道。

风声呼啸的墙外并没有异声。

这之后道路顺畅很多,经过几天跋涉,终于进入了南漳县的地界,远远的就见顾海催马迎来。

第168章放下

家人相见,自是悲喜交加,顾海看着因长途跋涉而满面疲惫的母亲和妹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自责,而曹氏看着半年多未见,高高瘦瘦因操劳而略显憔悴的儿子,则是又欣慰又心痛。

南漳县衙略显破旧,用于家眷居住的院落虽然狭小,但显然是精心收拾过。

仆妇们忙着铺设,母子三人坐在前厅围桌边吃边谈。

菜肴虽然不多,但色香味具好。

“娘,这是县城最好的酒楼做的,是这里的特色,你尝尝可合口?”顾海不断起身布菜,“十八娘,这是炸鹌鹑,你最爱吃…”

曹氏吃了几口,看着对面而坐的儿子女儿,带着满满的感触叹了口气,“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粗茶淡饭也胜似神仙。”

“来,娘,请喝一口神仙酒。”顾十八娘笑道,一面冲她举起酒杯,自己抬手先饮。

“十八娘,不许你吃酒,身子还…”曹氏立刻说道。

顾海神情一凝,看向顾十八娘。

“妹妹怎么了?”他的视线在顾十八娘面上巡视。

“哦,没事,”顾十八娘一笑,依言放下酒杯,“前一段过于劳神,彭一针那家伙便说了些吓唬娘的话…”

顾十八娘中毒的事,瞒住了曹氏。

这个毒已然无解,但不接触炼油又不会诱发伤身,只要为了师父报了仇,哪怕技缺一角又如何,顾十八娘并不在意,但不代表曹氏听了也会不在意,她如是知道了,只怕这辈子都要揪心挠肺。

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

这半年来,他们兄妹书信来往频繁,但却有一个相同的习惯,那就是报喜不报忧,更何况自己妹妹的性子顾海也知道,因此根本就不信她的轻描淡写。

但他没有再问,妹妹如果不说,自是有不说的理由,她从来不是任性行事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他觉得心疼。

酒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黯然。

顾十八娘察觉了,一笑道:“这是怎么了?咱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莫非神仙快活就是这样的?”

曹氏和顾海都笑了。

“这里条件不好,娘和妹妹委屈…”顾海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比咱们当初在仙人县还要不好吗?”曹氏说道,嗔怪的看了儿子一眼。

更何况当初还是前途茫茫未知,那种心境跟此时相比是天上地下。

短短两年时间,他们的日子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母子三人同时想到这个,抬头视线相对。

“我说过,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日子会越过越好的。”顾十八娘说道,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曹氏和顾海也都吃了酒。

“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曹氏轻声说道,声音微颤,当初女儿的话带给她的冲击从来未曾消失。

“是,”顾十八娘轻轻吸了吸鼻子,眼圈微红,她再一次重复一遍,“是,这才是最重要的,我差点忘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一句话终不可闻。

“过年呢!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过年呢,这是大喜事。”顾海笑道,拍了拍桌子,自己斟了酒,又给曹氏斟上,“来,为了又过了一年,为了这这第二年,咱们同饮。”

第二年这个词让曹氏和顾十八娘面上都一震,没想到一直以来被大家刻意回避的那件事,他如此轻松畅快的说出来。

“不管明天会如何,我们活在当下。”顾海神色朗朗,含笑说道,举起酒杯,“活得快快活活乐乐呵呵,活得畅快淋漓无怨无悔,这就是值了,管它明日是生还是…”

他终于咽下那个死字,大过年的,还是不说的好。

“是。”顾十八娘举起茶杯,“哥哥说得对。”

曹氏看看女儿又看看儿子,眼中泪光闪闪,也举起酒杯。

三人虚碰一下,仰头饮尽。

南漳的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起来,这里比仙人县还要小一些,再加上金兵铁蹄的连年蹂躏,人烟稀少,自从双方停止交战,再次划定界限而制,这半年多的日子修养,渐渐才有了几分生机。

曹氏只守着儿子便心满意足,每日在家里带着仆妇们安排三餐,或者与来访的乡绅家妇人们座谈,日子过得悠闲而自得,相比于不出门的曹氏,顾十八娘倒是更爱出门逛逛,并不要公务繁忙的顾海相陪,而是只带着一个丫鬟,由阿四赶着车,随意而行。

“小姐都去做什么?”顾海有些好奇一日趁空闲叫来阿四问道。顾十八娘跟曹氏去一乡伸家赴宴了。

“也没什么做什么。”阿四挠挠头。

“没做什么。是做什么?”顾海笑道“逛街吗?”顾十八娘自来没有这个习惯,再者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可逛的,“去哪里了?”

“哪里都去。”阿四说道,皱着眉苦苦的回想,“山脚下小河边城门外…”顾海皱起眉头,这不对,妹妹这样子不对

“采药吗?”他问道。阿四摇摇头“没有,就是什么都不做”

“嗯?”顾海疑问。_

“就是坐下来什么都不做,看”阿四结结巴巴的描述。

“看?看什么?”顾海皱眉道。

“看天,看山,有时候还看枯草…”阿四说道一面伸手指指天指指地。

天气晴好,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投在小院子里,隔壁仆妇们在浆洗被褥衣裳,传来阵阵说笑。

顾十八娘躺在摇椅上,裹着厚厚的斗蓬,眯着眼望着青蓝的天空,身子随着摇椅轻晃,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慵懒。

这样的神情,顾海还是头一次在顾十八娘脸上看到。

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将近一个时辰了,真的是看天,看云,顾海不由再一次抬起头,也看了眼天。

“十八娘。”他慢慢走过去,顺手扯过一张长凳,在顾十八娘对面坐下。

顾十八娘抬眼冲他笑了笑,唤了声哥哥。

“说说吧。”顾海看着她低声说道。“说说吧,怎么突然决定来这里,怎么突然整个人变了个样,还有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十八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中却是慢慢的流下一行泪。

顾海心里一沉,却并没有出口询问,就那样凝视着她。

“这已经好多了”顾十八娘笑着抬手用袖口擦去眼泪,“哥哥别怕,我已经不常哭了。”

“哭也没什么,哭不是丢人的事,该哭哭该笑笑才好。”顾海说道,伸手帮她擦去另一边的泪。

顾十八娘深吸了一口气,略一沉思避开身子中毒的事,而是语气缓缓的将沈安林的事说了。

待听到沈安林家内不为人知的暗潮,顾海面色变幻不定。

那些可都是至亲之人,竟然互相以命相搏,荣华富贵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笑语炎炎之下,竟然是生死相斗。

“原来一切都是个笑话”,顾十八娘喃喃自语“可笑啊可悲啊可叹啊,我顾十八娘原来瞎了眼,白活了一世…怪不得那老和尚要我放下,要我睁眼细看…”

对自己的亲舅舅,沈安林都能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对自己的亲外甥,赵大人也能不惜迫害,这些人决绝到令人心寒,决绝到没有人性,这样的人信奉的是死亡终结,一切在这样的人眼里,根本就没有无辜一说,只有敌友之分,且斩草除根毫不留情。

“就为了这样的人,我还曾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顾十八娘自嘲一笑,“为了这样的人,我竟然不惜再次舍得性命,舍得好容易得到的娘和哥哥,我满腔仇恨,生不如死,却发现一切原来恨无所及,原来只是自己折磨自己…”

顾海看着妹妹,满眼的疼惜,忽的他笑了。

“十八娘,你放下了,这样不是很好?”,他含笑说道“何况也不晚,现在才第二年而已,我们还要过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顾十八娘也笑了随着摇椅的摆动点头“对,我放下了,从此后我要好好的活,吃好玩好”

“哦”顾海拉长声调,带着促狭的笑,“所以你现在早睡晚起,携酒观景赏风闲云野鹤了…”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她知道哥哥对自己的变化一定看在眼里。

“是啊”,她笑道,眯起眼随着摇椅轻晃,“我已经决定要好好享受人生了,吃喝玩乐,挥金如土,挣一个花两个,所以哥哥,以后养家就靠你。”

“享受人生,跟挣钱养家不冲突的,妹妹可别这么说”顾海故作严肃的道,“快起来,大有生催药的信来了四五封了,钱我都收了,你可不能撂挑子”

笑声在院子里响起,传到隔壁曹氏的耳内,端坐着挑拣布料的她,一脸满足的看了这边一眼。

日子如流水而过,转眼积雪消融大地回暖,似乎是一夜间,人们换下厚厚的棉袍穿上夹衣。

“我是不是长胖了?”,顾十八娘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小丫鬟帮她挽好发鬓面,答道“哪里胖?我这才叫胖呢。”

她说着话捏了捏自己圆都都的脸颊

镜子里的顾十八娘笑容散开。

“小姐咱们今天去哪里玩?”,小丫鬟问道,一脸雀跃。

“你们说吧。”,顾十八娘笑道站起身来。另一个丫鬟捧着外衣过来解下云肩给她穿上。

“叫阿四他们一起去河里叉鱼”,这个丫鬟抢着说道。

“那个没意思,去过好多次了”,梳头的丫鬟摆手,抬头看外边春风习习的,眼晴一亮,“不如去放风筝”

又到放风筝的时候了啊,顾十八娘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

“小姐,你的信。”,一个丫鬟拿着两封信走进来。

顾十八娘就这她的手扫了眼一眼,认得其中一个是信朝阳的笔迹。另一个则有些面生。

她伸手拿起信朝阳的信,拆开看,飘落一片压干的花瓣。

这是什么?她不由捏起来再看信,除了一如既往简单明了的列了要炮制的药,另多一句桅子花已开,送顾娘子共赏。

顾十八娘嘴角浮现一丝笑,再拿过另一封信来看,字迹潦草似乎是仓促写成,又或者是写信人心情激动以致握笔不稳,一眼扫过不由微微变色。

“保和堂王洪彬顿首求助”几个字首先闯入眼帘。

家人相见,自是悲喜交加,顾海看着因长途跋涉而满面疲惫的母亲和妹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自责,而曹氏看着半年多未见高高瘦瘦因操劳而略显憔悴的儿子,则是又欣慰又心痛。

南漳县衙略显破旧,用于家眷居住的院落虽然狭小但显然是精心收拾过。

仆妇们忙着铺设,母子三人坐在前厅围桌便吃便谈。

菜肴虽然不多,但色香味具好。

“娘,这是县城最好的酒楼做的,是这里的特色,你尝尝可合口?”顾海不断起身布菜,“十八娘,这是炸鹌鹑,你最爱吃…”

曹氏吃了几口,看着对面而坐的儿子女儿,带着满满的感触叹了口气,“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粗茶淡饭也胜似神仙。”

“来,娘,请喝一口神仙酒。”顾十八娘笑道,一面冲她举起酒杯,自己抬手先饮。

“十八娘,不许你吃酒,身子还…”曹氏立刻说道。

顾海神情一凝,看向顾十八娘。

“妹妹怎么了?”他的视线在顾十八娘面上巡视。

“哦,没事,”顾十八娘一笑,依言放下酒杯,“前一段过于劳神,彭一针那家伙便说了些吓唬娘的话…”

顾十八娘中毒的事,瞒住了曹氏。

这个毒已然无解,但不接触炼油又不会诱发伤身,只要为了师父报了仇,哪怕技缺一角又如何,顾十八娘并不在意,但不代表曹氏听了也会不在意,她如是知道了,只怕这辈子都要揪心挠肺。

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

这半年来,他们兄妹书信来往频繁,但却有一个相同的习惯,那就是报喜不报忧,更何况自己妹妹的性子顾海也知道,因此根本就不信她的轻描淡写。

但他没有再问,妹妹如果不说,自是有不说的理由,她从来不是任性行事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他觉得心疼。

酒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黯然。

顾十八娘察觉了,一笑道:“这是怎么了?咱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莫非神仙快活就是这样的?”

曹氏和顾海都笑了。

“这里条件不好,娘和妹妹委屈…”顾海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比咱们当初在仙人县还要不好吗?”曹氏说道,嗔怪的看了儿子一眼。

更何况当初还是前途茫茫未知,那种心境跟此时相比是天上地下。

短短两年时间,他们的日子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母子三人同时想到这个,抬头视线相对。

“我说过,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日子会越过越好的。”顾十八娘说道,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曹氏和顾海也都吃了酒。

“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曹氏轻声说道,声音微颤,当初女儿的话带给她的冲击从来未曾消失。

“是,”顾十八娘轻轻吸了吸鼻子,眼圈微红,她再一次重复一遍,“是,这才是最重要的,我差点忘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一句话终不可闻。

“过年呢!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过年呢,这是大喜事。”顾海笑道,拍了拍桌子,自己斟了酒,又给曹氏斟上,“来,为了又过了一年,为了这这第二年,咱们同饮。”

第二年这个词让曹氏和顾十八娘面上都一震,没想到一直以来被大家刻意回避的那件事,他如此轻松畅快的说出来。

“不管明天会如何,我们活在当下。”顾海神色朗朗,含笑说道,举起酒杯,“活得快快活活乐乐呵呵,活得畅快淋漓无怨无悔,这就是值了,管它明日是生还是…”

他终于咽下那个死字,大过年的,还是不说的好。

“是。”顾十八娘举起茶杯,“哥哥说得对。”

曹氏看看女儿又看看儿子,眼中泪光闪闪,也举起酒杯。

三人虚碰一下,仰头饮尽。

南漳的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起来,这里比仙人县还要小一些,再加上金兵铁蹄的连年蹂躏,人烟稀少,自从双方停止交战,再次划定界限而制,这半年多的日子修养,渐渐才有了几分生机。

曹氏只守着儿子便心满意足,每日在家里带着仆妇们安排三餐,或者与来访的乡绅家妇人们座谈,日子过得悠闲而自得,相比于不出门的曹氏,顾十八娘倒是更爱出门逛逛,并不要公务繁忙的顾海相陪,而是只带着一个丫鬟,由阿四赶着车,随意而行。

第169章回京

建康,挂有王宅二字的深宅大院里,万物复苏春意盎然,但来往的仆从神色却带着一丝惶惶。

宽敞的大厅中本就沉闷的气氛因为屋子里坐满人而更加压抑。

此时所有人的面上死气沉沉。

“这么说药价又降了三成。”王洪彬的脸僵硬,手中紧紧攥着茶杯,站得近的人甚至都听到茶杯因受外力挤压而发出瓷裂的声音。

大厅里众人神色领然的点了点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该死的!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低价抛售!”王洪彬终于怒气爆发,他站起身来,将茶杯摔在地上咆哮道,“买,再买进,将药市上所有的桂枝我们都买了…”

此话一出,满大厅的人神色惊恐。

“二老爷不能再买了…”两个年长的人颤着手说道,“我们的本钱投入太大,已经周转不灵…”

资金周转不灵,这就犯了商家大忌。

“怕什么!”挨着王洪彬而坐的一个男人也站起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他们现在压价,第一无非认为我们家有大量桂枝囤积,认定我们想要急着销货,所以才一再压低价格,想要捡个大便宜,第二,则是这药市上还有桂枝,他们认定就算我们不卖也能从别的地方买进…”

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几声,一拍桌案也站起来,目光扫过众人。

“所以越这个时候,我们也越不能退让,我们就要买,大量的买进。告诉他们,我们保和堂不急着销货,也告诉他们,除了我们,他们买不到材枝!”中年男人冷声说道“这就叫奇货可居!”

大厅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显然这个道理大家也懂。片刻便都认可了。

“可是,我们的可用的钱…”年长的人有些迟疑的问道“已经不多了…”

“已经向那几家商行钱庄借去了,就凭咱们与他们多年的交情,也凭咱们保和堂的信誉,他们肯定会…”中年男人带着满脸的自信说道,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二叔三叔…”王晋一陡然冲了进来,满色激动,“快,快,爷爷他…”

这一句话让大厅里所有人都面色大变,王洪彬与那中年男人一起冲了出去。

浓浓药味的屋子里,挤满了人,低着头槎着手,不时的唉声叹气。

头发花白,穿着官袍的老大夫颤巍巍的出来了,众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

“老大人,怎么样?”

“周医官,老太爷怎么样?

询问声低低杂乱的响起来。

老太医带着习惯性的笑,点着头恩恩的说醒了醒了,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众人的问话。

“王二爷,王三爷,老太爷让你们进去。”他看向王洪彬说道。

王洪彬二人立刻冲进内室。

王一章躺在厚厚的被子下,面色灰暗短短了几天时间,这个老人如同突然被抽去了灵魂。

王洪彬二人只觉得嗓子哽咽,一左一右跪在床前。

“爹…"

“叔…”

二人低声唤道。

王一章慢慢的睁开眼,吐了一口浑浊的气。

“怎么样?”他声音沙哑的问道。

王洪彬强笑一下:“二叔您好好养着,别担心,生意没…”

“现在还瞒得住吗?”王一章打断他“我是病了却还没瞎了聋了…"

“爹…”中年男人一脸自信,“你放心,这次是难了点,但我们绝对能撑过去…”

“抛售吧。”王一章打断他,简短说道。

中年男人脸色一僵“爹,我这是争…”

你这是赌气。”王一章说道。

“赌气就是争气,会赌气就是会争气!”中年男人紫红脸说道。

“不懂争气才是赌气”王一章依日短短说道。

说完那这句话,他一阵巨咳。

王洪彬二人大惊,忙不敢再争辩,接过侍女手里的茶水,喂水顺气,好一阵忙碌,王一章才缓过劲。

“你们打算怎么做?”他缓缓问道。

王洪彬便将先前的打算一说了。

“只需这一次,再撑一个月,如果他们还不松口,就不能再撑了,就是损失一半也得卖了…”王一章颤声说道,看着面前二人,保和堂是咱们王家百年积下的,人说富不过三代,如果真应验了,也没什么,保住咱们的根,总有再长成的时候…”

王洪彬二人点头,面色羞愧又焦急。

正说话间,一个身高瘦长的人冲了进来,面色焦急张口就要说话。

王洪彬一看他的脸色心里就咯噔一下,立刻冲他使个眼神。

那人领会转身就走。

“给我站住。”王一章看到了,说道。

那人转过身,垂着头唤了声老太爷。

“说吧,他们怎么说?是不是要了很高的利息?”,王一章缓缓问道。

那人抬起头,看了王洪彬二人一眼。

“说,多高的利息!”中年男人一咬牙问道。

来人面色极为难看,咬着下唇,看了看他们二人,又看了看王一章,似乎难以启齿,声如蚊蝇。

“什么?”王洪彬问道,“大点声。”

那人一咬牙,心一横,跪下说道:“他们…都不借…”

“怎么可能?”中年男人脸色顿变,失声问道。

“你有没有去信义和?”他上前一步,喝问道。

“去了,去了,三老爷,我都去了,人家见都不见,说聂老爷子没在家…”来人连声说道。

中年男人蹬蹬后退几步满面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说道,“他们,他们跟我们这么多年的关系,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见死不救…”

“在足够的利益面前,有什么不可能的!”王一章长叹一口气说道,他的双眼更加浑浊,目光扫过眼前二人,王洪彬虽然还保持坐姿,但额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而三老爷已经微微发抖了,两个人显然已经被突然的状况打击的失魂落魄了。

“看来,是那此人堵住我们的后路了…”王一章长叹一声,一句话没说完人就栽了过去。

一阵慌乱之后,走了又被请回来了的老太医在屏退其他人,对着王洪彬二人摇了摇头。

王洪彬二人顿时脸色灰白,噗通坐下来。

“他本来就底子差,这些年硬撑着,这大限到了…”老太医低声说道,见惯生死,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老家伙,这次我要先走一步了…”王一章的声音从床上幽幽传来,带着几分笑意。

老太医呵呵笑了,“是你这老家伙的福气…终于能歇歇了,这些身外物儿孙事你就放下吧。”

“爹…儿不孝…”二人同时跪下来,头枕手伏地哽咽道。

王一章虚弱的笑了笑,吩咐人送老太医出去后,看着跪地闷声哭的二人,缓缓吐了口气:“收手吧,这次咱们是斗不过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下保和堂这个名字,哪怕只剩下一个名字…”

“二叔,二叔…我已经请了顾娘子相助…”王洪彬跪行过来,拉住王一章的手哽咽道。

“你要顾娘子助什么?”王一章忽的问道。

“钱!”王洪彬说道,带着几分期盼看向王一章。

“对,爹,她是刘公的徒弟,继承的不只是技艺,还有刘公的钱,刘公纵横药界几十年,只怕有多少钱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只要她扬言说要炮制桂枝,肯定大家都要抢着送去,那这桂枝的价格肯定就翻着滚的…”王三老爷也振奋起来。

王一章带着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洪彬,医者不治必死之人,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保和堂的内里朽的太久了,自己先动,许能保全其身,如是再赌气,那可就…”

“爹,只要撑过这口气,只要我们再囤积一批材枝,局势就能扭转…”王三老爷早已经因为自己方才的话而激动不已,攥着拳头说道。

王一章看向王洪彬,王洪彬虽然没说话,但面上的神情显然也是如此想法。

“罢了,你们去吧…”王一章慢慢合上眼,低声说道,“我累了…”

王洪彬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终于低头应声是,垂头退子出去。

“所谓争气,一则要有一争的条件,二则要有争之能胜的手段,三则要有争之必胜的时机…”信朝阳端坐桌案前,身旁两个美貌侍女动作娴雅的泡茶斟茶。

“这王家此举果然如大少爷所料,犯了商家不可意气用事不可赌气而战的大忌啊。”在他对面坐着两个老者面带笑容端起茶杯轻轻品尝。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信朝凌带着两今年长的人冲了进来。

“如此我们就告辞了。”两个老者站起身来含笑说道。

信朝阳站起身来,含笑看了看身旁两个侍婢,侍婢心领神会,放下手中茶具,乖巧的站到二位老者身后。

二位老者对视一眼,看着信朝阳一笑道:“大少爷这是何意?”

“这两个丫头烹的一手好茶,我这个人不懂茶,留着倒是糟蹋了,听闻二老深谙此道,所谓宝剑赠英雄,还望二老笑纳。”信朝阳含笑说道。

二老哈哈大笑,冲信朝阳拱拱手,“那就多谢大少爷美意了。”

信朝阳含笑还礼,二老便转身而出,两个侍女碎步相随。

“这位信大少…”其中一个老者回头看了眼绿竹拥簇的小亭,带着几分赞许点头,“知情知趣知人知心,果然非碌碌之辈。”

另一个老者点点头,捻须说道:“这京城的药行,也是该充充新鲜的时候了,保和堂,老了…”

看着这两个老者离去,信朝凌才急忙忙说道:“大哥,不好了,顾娘子回京了。”

信朝阳恩了声,看他,“这是好事啊,你不是想念她很久了?”

信朝凌讪讪笑了,瞪了身旁两个捂着嘴偷乐的年轻人,“我是想顾娘子的钱嘛,不过,顾娘子自从那次以后,就退出赌场,怪可惜的…”

信朝阳微微一笑,“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止你一个人想着她的钱…”

说罢不待信朝凌再说什么,他伸手拿起一旁的墨绿披风,大步向外而去。

“哎,大哥,你去哪?”信朝凌忙问道。

“我也想她了,见见去。"

扔下这一句话,信朝阳施然而去。

信朝凌面色古怪,看向身旁两个年轻人,“真的假的?”

“假的。”两个年轻人耸耸肩齐声说道,“大哥从来不想人。”

“也是,对大哥来说,人有什么可想的,太简单了…”信朝凌也耸耸肩,拍了拍二人的肩头,“走,走,咱们不跟他一般,该想还得想,怡红楼新来了一个姐儿,我请客…”

听到信朝阳来了,正和灵宝互叙别后的顾十八娘不由愣了愣。

“请。”她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含笑迎了出来。

门外信朝阳踏步而来,看着顾十八娘含笑而立。

“怎么,大少爷可是来请我赏栀子花了?”她笑道。

身形未变,穿的还是旧年的春衫,但信朝阳却闪过一丝念头,这姑娘变了。

至于哪里变了,却是说不上来,他不由将视线仔细的扫过她的眉眼。

在客厅分别安坐,灵宝带着丫鬟斟上茶,便屏退左右,自己侍立在顾十八娘身后。

简单的互相问候过后,顾十八娘轻抿了一口茶,道:“有一事正想要问问大少爷。”

“请说。”信朝阳答道。

“我对生意不太了解,听说保和堂因为采购出售桂枝跟药棚会斗了起来是怎么回事?”顾十八娘看着他问道。

“你问对了。”信朝阳一笑,“这是我们大有生做的。”

顾十八娘面色微微愕然。

“这很稀奇吗?”信朝阳转着茶杯笑道,“天下生意为利益,利益总共这么多,你多赚了我就少赚了,但凡做生意的想自己多赚钱,应该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没有。”顾十八娘苦笑一下,“我并不是稀奇这个,而是稀奇大少爷如此畅快的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信朝阳放下茶杯,看着她整容道:“如果我想说,要顾娘子莫要插手此事,顾娘子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就是大少爷猜到那样。”顾十八娘也神色郑重缓缓答道。

“我可以告诉顾娘子,这一次就是你倾家荡产之力,也保不住保和堂。”信朝阳淡淡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有些事必须做是不是?”

“是。”信朝阳点点头,“所以,我并不要顾娘子放弃援手…”

顾十八娘再一次愣了愣,面上带着几分不解。

“我只是想告诉顾娘子,我是个只知道铜钱眼里翻跟头的生意人,所以这一次你做你该做的,我不怨你,我做我该做的,你也别怨我。”信朝阳抬眼看她,缓缓说道。

顾十八娘神色微动,目光闪烁,显然心中正在分析他这出太意料的话。

“要说大少爷你这个人,还真是…”她缓缓笑了,“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说的。”信朝阳淡淡一笑,示意旁已经听傻眼的灵宝斟茶。

“的确是没必要说,”他许是自嘲的一笑,“我也知道顾娘子一向不信我防我,这事说与不说,其实结果都一样…”

顾十八娘略有此尴尬的笑了笑,平心而论,自结交以来,信朝阳对她还真的没得说,不过,因为一则前世印象在心,二则携着仇恨而生的她的眼里,这世上已是无真情只有假意,所以她对人由心而生疏离客气,别人对她是喜还是恶,与她来说又有何干?

一个人要想得到别人的善待,总得有她值得善待的地方,如果她不是刘公的徒弟,信朝阳再对她这么客气友好,反而才是奇怪。

想到这里,她不由轻叹一声,这世上,付出并不是一定有回报,关键还是要看你付出的值不值得人家回报。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却是得来千辛万苦。

信朝阳笑着站起身告辞。

顾十八娘在后相随,二人慢行而出,一时间似乎无话可说。

“其实结果也不一样。”临到门口,他略一停,说道,“至少我明明白白痛痛快快的告诉了顾娘子,总好过将来顾娘子由他人之口…”

说到这里,又是自嘲一笑,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十八娘抬眼看他。

“不管在顾娘子眼里我是个好人还是恶人,至少,我是个坦坦荡荡的人。”信朝阳微微侧头,淡淡说道。

顾十八娘眼神略有此惊异,竟不自觉地的上下打量他一眼。

信朝阳这等人难道是在意世人谤我还是赞我的人吗?

她神情的意思,信朝阳自然一眼明了,低垂的身侧的手微微的攥了攥。

“我是什么样的人,顾娘子知晓,顾娘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明白”,他慢慢转过头,接着缓步而行,春风卷起他黑里青面的披风,“我这样坦坦的告知顾娘子,只是希望将来有一天,顾娘子闲来无事想起我这个人时…”

他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身形微微一顿,“心有微悦,而非厌恶。”

他并没有回头,因此也不知道身后的女子面上是何神情,但猜也猜得出,那女子定是面色如水,嘴角会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这笑意,绝不会散到那双幽深到双眸里,她的眼,跟她的脸如同是两个不同的人所有。

“谢谢。”

顾十八娘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信朝阳的脚步一顿,似乎有此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不由转过头来。

顾十八娘冲他一笑,神情明亮而柔和

“俗话说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大少爷能做到如此,值得对手生怕,却不该得时手生厌,我顾十八娘就更没理由厌恶大少爷,而且该说一声谢。”她一笑,眼中有波光一闪而过,她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将双手叉在身前

这一刻,换做信朝阳微微失态,眼带惊异之色,打量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并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反而再一次微微一笑。

信朝阳眼神一亮,他明白了,明白这姑娘哪里不一样了,是她的笑!

她的笑是真的笑,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盈盈的笑意,不再是蒙上一层薄雾遮挡住内心真实感情的笑。

“不过,请恕我不能虚情假意的恭祝大少爷心想事成了。”,顾十八娘抿嘴一笑,长眉微挑,“说实话,我可不想自己的钱白白打了水漂…”信朝阳朗声笑了,伸手抚了抚高挺的鼻粱,“顾娘子还是不要想了,这一次,你是注定要血本无归了。”

“那就试试喽。”,顾十八娘笑道。

信朝阳嘴边带着笑意,冲她抬抬手,转身大步而去。

“小姐,你们方才说的什么意思啊?”灵宝这才站到顾十八娘身边低声问道。

“我们啊,在互相宣战。”,顾十八娘笑道,挽过她的手转身。

“哦,我方才听见了,是信大少爷要对付王老爷家了吧?小姐你肯定要帮王老爷的吧?”灵宝歪着头认真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是啊,王老掌柜的这次真是遇到大坎了,闹不好,一点生路也没了…”

“是啊,我明白这个,只是…”灵宝微微晃头,声音带着疑惑。

“只是什么?”顾十八娘转头看着她笑问道。

“那你和信大少爷岂不是站在敌对面了?人家都说翻脸无情,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怎么你们方才都好像很高兴的…”灵宝看着她小心问道,其实她心里还有一句话,在嘴边转啊转的,只是不能说出口。

”因为虽然是立场不同,但他…”,顾十八娘略一沉吟,捡着合适的字眼,“他为我着想了,他坦诚待我,所以我很高兴,他呢…”

说到这里,想起方才信朝阳那句只愿心有微悦而非厌恶,想必他这种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说这样的话,所以语调甚是怪异,她不由轻笑出声,“他呢,本意就是为了让我高兴,既然我高兴了,那么他自然也就高兴了,所以我们就都高兴了…”

看着顾十八娘,灵宝微微一愣,这时候她心里也不由自主的升起一个念头,过了这今年归来的小姐,似乎比以前多了点什么…

看着小姐嘴角那若隐若现的笑容,灵宝的面上闪过一丝苦涩,强笑道:“他威胁小姐,吓唬小姐不要帮王老掌柜的,这还叫为小姐着想,要是真为小姐着想,他就该为了小姐,不要再对付王老掌柜的…”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伸手揽住灵宝的肩头。

“傻丫头!”她笑着只重复这一句话。

灵宝被她的笑的,眼圈一红。

“灵宝。”顾十八娘收了笑带着几分凝重看着她,“如果将来有一个男人肯为你做这等事,你千万不要信他,要立刻离开他,离得远远的…”

“为什么?”灵宝不解的问道。

“因为他肯定不是人。”顾十八娘笑道,再一次重重拍了拍灵宝的肩头,施然先行。

灵宝站在原地,面上一片不解。

“哦,对了。”顾十八娘停下脚,“你哥哥他可来过?”

灵宝的脸上又瞬时浮现笑意,她小碎步紧走,站在顾十八娘身前,重重的点头。

“哥哥很听小姐的话,并没有要带我去那坏人家里…”她急忙忙的说道,“…而且哥哥这些日子也没有出过门,他一直留在京里…所以…所以哥哥也没有去做坏事…”

“他没离开京城?”顾十八娘问道。

灵宝重重的点头,只怕她不信哥哥没去做坏事。

顾十八娘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是一笑,挽起她的手,向屋内走去,“灵宝,我也好久没见他了,叫他来家里坐坐…还有春光正好,咱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灵宝欢喜到眉眼都笑开了,唯有点头连连。

躲在一株大树后,灵宝望着那威严让人不敢直视的府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怕错过了要寻的身影,不知道过了多久,见一个裹着漆黑镶金边披风的瘦高年轻人走了出来,接过小厮手里的马,翻身跃上。

灵宝便站出半个身子,旋即转身调头疾行,穿过一条街,拐进一个小小的巷子里她才停下脚,才转过身,灵元就已经踏步进来。

“我不是说过,别来找我…”灵元眼中带着担忧,轻声责备道,略停一刻,想到什么,“可是小姐有事?”

灵宝咦了声,“哥你知道小姐回来了?我正要告诉你呢…”

灵元含糊的嗯了声。

“小姐说请你晚上去家里吃饭,还有还有,说咱们一起去放风筝…”,灵宝难掩雀跃的快速说道,摇着哥哥的手。

听到她的话,灵元的眼中溢出笑意,但很快这笑意被掩了。

“我…不能去。”他打断灵宝的话,低声说道。

正说得欢喜的灵宝满脸愕然,抬头看着哥哥,“为什么?”

不待他回答,便眼圈泛红,抬手恨恨的捶在灵元的胸口,“你…你是不是又要去…做坏事?…”

灵元任她捶打,并不反驳。

“小姐对你这么好,你一点也不为她着想,你…你这样,小姐再也不会喜欢你了…小姐…小姐就要喜欢别人了…”,灵宝收了拳头,悲从中来,伸手抱住灵元在他胸前闷声哭。

小姐就要喜欢别人了…这句话如同一根尖刺猛的刺进灵元的心内,几乎让他不能呼吸,双手攥起来又松开,似乎过了很久才缓缓的开口说话。

“宝儿,我不去见小姐,见你,也正是为了你们好…”他沉声说道,声音此许沙哑,“我已经错了很多了…我不能再错下去…”

“他这么说?”顾十八娘放下手里的书卷,看向灵宝。

灵宝点点头,“小姐,哥哥怕那此坏人时咱们不利,所以他…他以后不能常来看咱们…不过”她又忙忙的补充,“不过哥哥说他会在暗地里保护咱们的…”

说罢看着神色淡然的顾十八娘,抿了抿嘴唇,“哥哥…哥哥不是做了坏事不敢见小姐…”

灵宝内心的惶恐顾十八娘自然一目了然,她不由轻叹一口气,伸手招呼她坐下,含笑点点头。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她认真的给灵宝解释,“所以我不要你去见他,不要你跟他走,我当时还想了,就是你跟我闹,跟我哭,我都不会放你跟他走…”

说着话她笑意更浓,伸手拍了拍灵宝的手,“没想到灵宝如此信我,不问也不闹就听我的话,灵宝,你如此信我,我怎能不信你,不相信灵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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