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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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三宫六院,他们只是普通人,那该有多好!她也想撒泼来着,听别人说要给他张罗找女人就甩脸子,看见他和别人勾搭她就闹。可那也只是想想罢了,她的处境不容许她吃醋,她没有底气也没有资格。他对她的宠爱已经是盘剥了无数人换来的,再不知足,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

  他是个认真的人,干什么都一本正经,连吻她也吻得很专心。一阵狂风一阵细雨,然后带笑看她,“这会子最漂亮了。”

  她像泡进了糖罐子里,腔子里满满都是甜的。不敢睁眼,手顺着他的腰线往下,和九千岁打了个招呼,“久不见君。”

  皇帝把脸埋在她颈窝里笑,“油嘴子!为什么闭着眼?没脸没皮的也会害臊么?”

  她唔了声,轻声低吟,“别说…”

  怀着胎干这种事,对皇帝来说也是头一次。以往有嫔妃遇喜,敬事房把太医院的记档请上来,绿头牌直接就撤了。毕竟养胎要紧,后宫女人多得是,他也不会为这种问题伤脑筋。可现在不同,她有了,这个排解起来有点困难。他不会找别人,以前是无所谓,和谁都一样。现在不能够了,翻了别人的牌子不光愧对她,也辜负了自己的一往情深。他希望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杂质,可他终归是个男人,房事上不痴迷,仅仅是相对于别人而言。谁说他冷情?就像眼下,尽量不让自己鲁莽,略微的一点纵送,却已然要死在她身上了。

  他爱看她这时候的模样,柔若无骨的玉美人,或凝眉或恍惚,都是别样销魂的感观。他抬起她的身子抱在怀里,她的手臂从他腋下穿过去,努力张开手掌,更用力更多的揽紧他,含糊的叫他名字,一声声东齐,摧人心肝。

  先前贵妃和静嫔闹出来的事,让她对皇宫愈发抵触。两个月里看到那么多的尔虞我诈,对一个原本就不想融入的人来说更是当头棒喝。她的困顿他都明白,他顾全她,想给她最好的,但是作为皇帝,他要遵守的规则其实比任何人都多。所以只能尽他所能,最大限度上给她特权。有时候觉得留她是害了她,可是架不住爱。就算他自私,真要眼睁睁看着她和小公爷那个不成器的混在一起,他想他大概会发疯吧!

  脑子里纷纷乱乱的东西流星一样闪过,渐渐有点拿捏不住了,只感觉到她温暖的身体。要轻轻的,要避开肚子,实在是个熬人的活计。他吻她的眉心,掐着她的腰加快些,再快些,然后高高跃起来,像攀上了远洋的桅杆,迎着日出看见全世界。

第114章

  天儿好,皇后难得好兴致,借着春光在慈宁宫花园里走走散散。宫里布局太讲究规整了,左右相对称,难免少了野趣。进园子不过是在林荫间穿梭,听听树海生风,松涛阵阵罢了。

  花园南边有个池子,那里倒常去。有水的地方才有灵气,跨池建了座汉白玉桥,桥中间有个临溪亭,凭窗赏赏鱼,夏天再观观荷,是种打发时间的好消遣。日子过乏了,总要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要不怎么的?没有爱人,没有孩子,形容枯槁的等死么?

  说起爱人…皇后有点走神。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但是隐约还想得起来,嫁作人妇前有个人,曾经让她怦然心动过。这件事没人知道,也不值得宣扬。昆家家风严谨,阿玛在对孩子的教养上花了一番心思。虽然这番心思没有在恩佑身上体现出价值来,但对她,委实是影响深远。

  那个人是府里的西席,原本是请来教恩佑的。祁人姑奶奶在家里很受看重,也不避人,阿玛特许她一道读书,所以和他有了相当一段长时间的接触。他是个很有才情的人,做学问方面连阿玛都称道,只是时运不济又有些恃才傲物,落了两回榜后便放弃了科举,背井离乡到京城来闯荡。她那时才十四五岁,正是青春懵懂的年纪,和年轻男子朝夕相对,不知不觉就恋上了。只是不敢和人说,更不敢让他知道,偷偷的藏着小秘密,听他授课,看他的手指从书页上翻过,这样也觉得满足了。她曾经想过告诉他,但又唯恐弄巧成拙,一直遮掩着直到选秀。其实就算告诉他也没有出路,她们这样的高官之女,婚姻轮不到自己甚至父母做主。果然她被留了牌子,指给了当时的礼亲王。她不知道那个人对她的心思到底揣摸透了几分,她放回来待嫁那天他就走了,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

  皇后轻轻叹息,她少时的一段恋情是她心底的一道疤,即便不会流血,触之也会生疼。始终无法爱上皇帝,不是因为皇帝生来刻板的性格,实在是先遇上了那个人。他陪她吟诗作赋,陪她调弦弄筝,构筑起了她对爱情所有美好的向往。可惜没有结果,他到底明不明白她的心意?谁知道呢,也许吧!她不遗憾结束,却遗憾没有开始过。

  如果嫁的男人是他,这会子不知道在过怎么样的生活。不过也无用,她这样的废人,连孩子都生不出,再恩爱只怕也经不住世俗的考验。无子是犯了七出的,说起来万岁爷真是仁慈,没有动她分毫,还能同她相敬如宾。她感激他,但是所处的环境又不容她不替自己考虑。丈夫过于宠爱妾,对妻来说终归是种威胁。素以眼下安分守己讨人喜欢,将来呢?圣眷日益隆重,到了难以控制的时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脑子里千般想头,略一回眼,看见荣寿从咸若馆方向匆匆而来。皇后转回身端稳坐着,人很快到了门上,进来插秧拜下去,“奴才恭请皇后主子金安。”

  皇后嗯了声,“万岁爷在倦勤斋?”

  荣寿应个是,“中晌过去的,在园子里进了午膳,膳后就歇在园子里了。”

  “礼贵人也在?”

  荣寿踯躅了下道是,“倦勤斋奴才们不好随意进出,里头只有礼贵人贴身伺候。”

  皇后皱了皱眉,“我先头同她说过,怀着身子叫她留神,这么的…万岁爷也真是的!”皇后脸上一红,顿了顿才道,“越往后越显身腰,礼贵人忒辛劳了也不成话。你是御前的太监总管,孝敬主子是你份内该当的,可也不能浑浑噩噩由着主子的性儿来。万岁爷机务忙,往后礼贵人求见,没什么要紧事就挡了吧,免得主子爷为后宫那些鸡毛蒜皮费神。至于敬事房的签子,别坏了规矩。有孕的主儿都撤的,礼贵人也不能例外。你传我的懿旨,让马六儿把牌子收档,万岁爷要是问起来就回我,我来和他说。”

  皇后毕竟是后宫的大拿,既然发了话,不照着做就是大不敬。荣寿领旨应了个嗻,“有娘娘的吩咐,奴才办起来心里也有底了。照规矩也是,小主儿担着身子服侍的确欠妥,别宫的主儿们都看着,树大招风不好。娘娘是顾念小主,料着万岁爷也不会说什么的。”

  皇后点了点头,“茶水上的宫女,叫什么慧秀的,主子跟前伺候得怎么样?”

  荣寿献媚的笑笑,“娘娘挑的人自然没话说,谨慎,手脚勤快,脑子也灵活。”

  有牵制才能平衡,让一家独大,岂不是自毁根基么!皇后也深谙此道,当然那个慧秀未必能入皇帝的眼,不过搁在眼前,时候长了总比那些窝在寝宫等传召的嫔妃们有优势。

  “你尽着点心,万岁爷苦闷了叫她多排解。”没有晋位就这宗好,常伴左右事事周到,说不定哪天就水到渠成了。她也算煞费苦心,后宫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如今只待素以的孩子落地,是个阿哥就皆大欢喜了。她对孩子好,素以也该感激她。她倒没有想过去母留子,一来那么做手太黑,二来也怕折损了她和皇帝之间的情分。只要素以甘于平庸,安静本分的过她的日子,她是不会为难她的。

  后来的几天阴雨绵绵,难得看见太阳了。庆寿堂里光线本来就不好,大白天的也暗,索性整天掌着灯。

  素以喜欢雨天,尤其融融的蜡烛光点在案头,让人觉得温暖安全。歪在南炕上朝外看,檐下的雨搭被吹得东倒西歪,雨丝窜进来,沙沙打在窗棂子上。步步锦格芯上糊了绡纱,遇水变成半透明的光点,逐渐扩大,充塞整扇窗面。

  她实在闲得厉害,就这么也能打发半天。她在宫里没有知己,也不打算找人交心。除了原先一个榻榻里的品春和妞子来看她,别人跟前她也不怎么愿意说话了。

  不过做毛猴儿是她最近找到的新乐趣,万岁爷没见过,她就想做出一套“过大年”来给他瞧瞧。品春这天不当值,横跨了半个紫禁城来给她请安,进门时她正歪着脖子给毛猴儿粘腿。

  她拿一个绿地粉彩开光菊石青玉盒子当屋子,为了给毛猴儿做点缀,很上心的铺排了各种精巧的家具摆设,炕啦、摇篮啦、春联啦…甚至还有蒸笼和白面。品春看了哟的一声,“我的小主,您能上潘家园摆摊儿去了。”

  素以见她进来方撂了手,笑道,“我找不着事儿干,奴才当久了,给三天好日子就沉不住气。”

  “不会享福的劳碌命。”品春挨着她坐下来,“以前见天儿忙,天一擦黑就忙找炕头,那样日子倒好过?嗳,灯下干活儿,仔细伤了眼睛。”

  素以打发兰草上茶点来,兰草笑着给品春蹲福,“姑姑吉祥,我师傅没来?”

  品春接了茶道,“她那儿忙,又接一拨新宫女。不是要选秀了吗,着急调理出来,给留牌子的主儿们使。”

  宫里都在为选秀做准备,皇帝虽然说了自己不留,皇后那儿却没闲着,叫内务府查寝宫腾房子,指使着她和淑妃好一通忙。她嘴上不言声,心里也惶恐。到时候后宫进秀女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皇后喜欢谁,要留谁,皇帝碍着身份也不好和她强辩。帝后少年夫妻,情分不比寻常。皇帝爱她,但也敬重皇后,至少在她面前从来没有流露过对皇后的不满。她还记得皇帝无意间那句“皇后之尊,与朕同体”,说得那样顺理成章。原是的,他们夫妻一体,没有说错,但是在她听来,更多的是无奈。她也有醋性,当然了,酸了一下就过去了。她在皇后面前自惭形秽,人家天生是珠子,她呢?拿个漂亮盒子装着,也还是颗鱼眼睛。

  品春又道,“前阵子说你遇喜了,我还想着万岁爷真抬爱,牌子一直留着没撤。前两天对了敬事房的档,你的牌子不在了?”

  品春是彤史底下人,和敬事房差不多的差事。宫里进幸两头记档,谁出缺谁来月事,她那里都知道。素以却没听说自己的名牌给撤了,她一说还愣了下,“我不知道呀。”转念想想也是,这是后宫的常例,也不能因为自己破了规矩。

  “怪道万岁爷这两天没叫走宫。”兰草嘀咕了句,“也不对,您的牌子没了,他老人家不会不知道。”

  素以唔了声,“初八那天说这阵子且忙,闽浙出了点事儿,他那里腾挪不出空来。”

  品春听了葫芦一笑,“我那时候在榻榻里说嘴来着,说皇太后是宫女子出身,让你和妞子多留神,指不定哪天就升发了,瞧瞧说得多准!到了御前就是好,伺候主子,不说晋位,抬举个女官也一生受用不尽。听说养心殿眼下只有一个宫女?那丫头的师傅我认得,前儿闲聊说原来是司衾,后来升作奉茶了。”

  慧秀她知道,年前琼珠打发出去了,就是她给顶的缺。挺懂事儿一个丫头,年纪不大,但是会做人,长得也好…素以心里发沉,见不到他总感到不踏实,眷恋得这样,完全背离了她的初衷,似乎是怀了孩子越爱越深似的。她也隐隐担心,她就是从御前晋的位,现在换了别人,天长日久的处,会不会也让皇帝衍生出不一样的感情来?

  “你让我瞧瞧肚子。”品春没觉察自己哪里说岔了,探着手拨了她一下,“站起来我瞧一眼,我有门道,能猜着男女。”

  素以对这个感兴趣,她也想知道是男是女,便起身立在踏板上,依着她的话滴溜溜转圈子让她观察。品春拍了下巴掌,“身型一点儿没走样,肚子全堆在前头了,八成是位阿哥爷!你是个有福气的,头一胎就是儿子,将来更是福泽无边了。”

  宫里自然都说生儿子好,圣眷靠不住,只有生了儿子日后才有依靠。可是儿子要给别人养,养母心眼儿小些,把孩子教得和亲娘不亲,那才是最大的煎熬。她憋了一肚子话没人倾诉,品春是老熟人,在一起五六年了,很靠得住。她眼巴巴看她两眼,转头对兰草道,“我和姑姑说体己话,你让他们散了。”

  兰草应个嗻,把屋里屋外侍立的人都遣开了。

  品春摸不着头脑,料她一定有苦闷,挪了挪身子静心等她开口。她低头盘弄胸前的香牌,显得有些犹豫,“宫里有易子的规矩,你知道吧?”

  “这个知道。”品春颔首,接下来她要说什么也猜着了,幽幽叹口气道,“原来你是为这个不快活啊!没法子,这是几百年的老规矩了,打从南苑起不就是这样的么。也是,哪个做娘的愿意把孩子交给别人养呢!据说阿哥们从落地到成婚,和生母见面不过百次,就这规矩,想想也觉得残忍。”她在她手上按了下,“看开些吧,宫里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皇子小没法儿,奶妈子保姆看得紧,大点就好了。横竖是你的儿子,自己的肉贴不到人家身上去,等他懂事了,亲妈养妈还分不清么!母子相亲是天性,说句打嘴的话,万岁爷这样性子还惦记慧贤皇贵妃呢!我听金谙达说过,皇贵妃薨时万岁爷还小,在皇贵妃箦床边上跪了一天一夜没挪窝,到后来连腿都打不直了,叫太监抻了半天才缓过来。横竖养母带着也就五六年,等开了蒙往阿哥所去,你偷着使俩小钱买通了管教谙达,要见一见也是可以的。”

  素以慢慢点头,“是这话,我也知道。这胎要是儿子,我料着会送进长春宫,皇后主子话里话外的提过两次。”

  “那不是很好么!”品春舔了舔唇想说法安慰她,“既然要给别人养,索性归了皇后是造化。皇后无子,阿哥记在皇后名下,身价就比别的阿哥高,将来的出息自然也比别人大。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些她早想到了,但是听品春拿这样的理由劝她,让她更有认同感。因笑了笑道,“是这个理儿,我心思窄,扎进黑胡同里出不来了。”转了话锋问她,“你几时出宫?”

  品春道,“还有两个月,怕是等不见你着床了,可惜了儿的。”

  素以淡淡笑道,“出去了好,在宫里关了七八年,没的闷出蛆来。我也想出去呢,眼下这样,拉倒了。”

  “你还出去?瞧瞧你这主儿,要什么有什么,万岁爷又疼着,别不知足。”

  小姊妹两个咧嘴对笑,外面鼓儿探头进来喊了声,“主子,您吩咐的螃蟹小饺儿做成了,装在盅里热腾腾的。”

  素以应了声,对品春道,“我不留你了,小厨房里蒸了吃食,我给主子送过去。”

  品春站起来道,“不碍的,我在这里扰了你也不好,正要去浣衣局一趟呢,该告辞了。”

  送走了品春,素以传人把食盒提进来,亲自插了银针又试菜,这才和兰草打伞出门往。

第115章

  雨虽不大,步行过去也湿了裙摆。

  “万岁爷这阵子真辛苦了。”兰草搀着主子在宫墙夹道里缓缓的踱,“他老人家忙,主子去瞧他,他见了心里一定高兴。”

  “其实是我想他了。”素以笑道,“那时候在御前多好,到哪儿都跟着。现在…总找不到那时候的感觉了。”

  她怀了孩子,心情好一阵坏一阵的,兰草每常想法子开解她,“您别这么说,我觉得万岁爷待您和待别人不一样。您二位在一起,我们做奴才的眼里瞧着,就是寻常过日子的小夫妻,恩爱有之,平实也有之。万岁爷不拿架子,从没对您摆过皇帝谱,他在别的主儿跟前是这样么?我以前一个局子里的小姐妹分到敏贵人宫里当差,说她家小主看见万岁爷大气儿不敢喘,那叫一个受罪!”

  素以想起他那张拉长的脸就觉得好笑,初初让她那么畏惧,后来全然不是了,因为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一会儿就没正形儿了。

  庆寿堂往养心殿方向有条近道,从苍震门入近光左门夹道,拐个弯就是日精门。只是中途要路过延禧宫,自打静嫔死后那里就空着,经过门前还是有点瘆人。兰草知道,护着她从青石路左半边走,嘴里嘀咕着,“青天白日的,没事儿。”

  走过那一截子就好了,夹道里往来的人也多,阳气很足。只是不知道皇帝在哪里,看时候已经到了未正时牌,按理是在乾清宫吧!到了日精门上问守门太监,小太监也闹不清,回身看见长二总管,忙虾着腰过去请示下。

  长满寿亲自来迎,笑嘻嘻的打个千儿,“礼主子吉祥,主子这两天操劳,先头在南书房忙到午时,后来去了军机值房,这会子在养心殿还没过乾清宫来呢!”

  素以哦了声,“那我上养心殿去。”

  长满寿看了眼兰草手里的食盒,“哟,这是给主子爷送点心呐?”

  素以有点不好意思,“我试过菜了,主子爱吃小饺儿,上回在我那里用了一盘子。今儿正巧做了,就送点过来。”

  长满寿点头不迭,“那您赶紧过去吧,要不奴才给您开道?”

  “不用,您忙。”素以略颔首,往内左门上去了。

  长满寿看着她日益沉重的身子,突然品出了那么点辛酸。往常多活泛的姑娘啊,嫁了人就沉淀下来了。宫妃苦,要见皇帝一面得煞费心思。没要紧事儿不许惊扰圣躬,即便是皇帝面前红人儿,上头还有宫规压着,也不能由着性子瞎胡来。可居家过日子,哪儿来那么多要紧事儿?所以主儿们得想着方儿的走动,送吃食就是最常用的法子。

  他拢着袖子一叹,礼主儿终究也到了这一步么?皇后下了懿旨的,敬事房里撤了牌子,万岁爷政务又撂不开手,所以她也慌了吧!

  素以进养心门,头一个迎上的就是荣寿。他堆了满脸的笑,扫袖打千儿道,“小主您来啦?来见万岁爷?您略等等,主子还在后面体顺堂,不知道是睡着还是在看书,容奴才过去瞧瞧。”

  素以觉得奇怪,“主子歇觉不一直是您当值的吗?您不知道?”

  荣寿打了个顿才笑道,“奴才今儿领了主子的令办事,里头顾不上,叫慧秀帮着照看。”到了抱厦里抬了抬胳膊道,“您留步,奴才进去问一声再来回您。主子辛劳,没的扰了主子好梦。”说着膝头子一点地,却行往穿堂里去了。

  素以站在卷棚底下看正殿檐头的和玺彩画,心里惘惘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没明着拦她,却也让她碰了个软钉子。想来也是皇后主子的意思,让她知道自己和别的嫔妃没什么不同,进了养心殿,还是得按规矩来。她定下心等着,手里的帕子被她绞成了条,等了半盏茶功夫才看见慧秀从后殿过来,梳着小两把,燕尾压领,身板挺得直直的,上前蹲了个福,笑道,“给小主儿请安啦。”

  素以叫免礼,看她总和往常不同似的,更有底气了,人也容光焕发。大概是晋了女官,自觉腰杆子粗了吧,自信的模样确实比以前漂亮了。她敛着神朝后看了一眼,“主子起来了吗?”

  “您来得真不巧,主子这几天劳累,晚上也睡不好,想是乏透了,中晌歇到这会子还没起来。大总管说主子累,没让叫醒他…小主是怎么过来的?”慧秀道,往她脚上一瞥,“走着来的么?这么老远的路,看鞋都湿了,进了寒气可怎么好!”

  素以的注意力集中在她前半句话上,怅然思量,他还没醒,人太乏了是该好好歇一歇。只是有点失望,彷徨着,五味杂陈。又得顾全面子,不能把不称意做在脸上,便转身让兰草把食盒交给她,含笑道,“既然睡着,还是不打扰的好。这是我厨房里做的蟹饺儿,里头插了银针的。你打发人送到御膳房蒸笼里搁着,凉了就不好吃了。”

  慧秀蹲身道是,接了来捧在手里,“小主儿有心,其实主子午膳才用的蟹粉饺子…您和万岁爷真是心意相通。您放心,我这就让人送到御膳房去,主子起来肚子饿,正好垫吧垫吧。”

  素以心直往下坠,含糊答应了声,便和兰草转身往宫门上去,走了几步却听见小太监喊慧秀,“姑姑哪儿去了?万岁爷才撂了笔,正发话找您呢!”

  搭着兰草胳膊的手突然攥紧了,兰草惶然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煞白,也没言声,慢慢扶她出了养心门。

  殿里人看她走远了方回身,小太监探了探头瞧食盒,“姑姑,我给您送到灶间去?”

  慧秀把食盒随手交给他,“先撂着吧,兴许主子这就起来了。等半柱香时候,体顺堂还没动静再送御膳房。”

  蟹饺儿就得趁热,凉了再上蒸笼味道就变了,发腥气。主子爷吃东西挑剔,这屉子蒸饺算是糟蹋了。

  慧秀转身往后头寝宫去,隔着竹帘朝里看,杏黄的帷幔低垂,荣寿在香几边上老僧入了定。东边槛窗撑起来半扇,偶尔有风吹过帐子,像湖里抛进了石子儿,悠悠泛起涟漪来。

  能做人上人,谁还原意在这里当戳脚子?礼贵人是值得羡慕的,她给御前当值的宫女开了一扇新大门。谁说万岁爷不好亲近?既然有一就有二,爱不爱的是后话,皇宫对女人的吸引力实在太大,特别是低等宫女出身的,能让万岁爷看上,能扬眉吐气的在昔日同伴面前走上一遭,就算知道前面是火坑,也会义无反顾的往下跳。

  神思辗转,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起身。帘子那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荣寿忙上去打帐子,跪地请安问吉祥。慧秀退出去备茶,再进来时皇帝已经穿好的行服。大概是刚醒的缘故,坐在案后有点发懵,更显得家常亲切了。

  她上前奉茶,笑道,“主子今儿歇了个好觉。”

  皇帝没动茶盏,看了眼翘头案上的钟,已近申正了,奇怪自己今天竟睡了两三个时辰。不过睡足了,精神头倒见好。他抻着双臂舒展了下筋骨,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朕好像听见礼贵人的声音了,她来过么?”

  体顺堂和前面抱厦隔了好几丈远,要听见说话声是不大可能的。这大概就是情人间的默契吧!慧秀躬身道,“回主子话,未时那会儿礼主子的确来过,送了笼蒸小饺儿,见主子睡着,没多逗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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