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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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到最后还是没干成,素以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荒郊野外虫吃鼠咬的,日子不好过。蚂蚁毒性多大也不知道,万一咬得过了,害了人性命怎么办?况且还担心皇帝是在有意试探,说是说算他一份,可要是临阵发威给她下套,那她可就走了霉运了。

  大内度日,谁都不能相信,这是她师傅蝈蝈儿教她的。说起她师傅,素以红了眼眶。多善性的人呐!办事利落有谱,待人亲厚不偏颇,后来成为她在尚仪局为人处事的,她的一言一行都照着师傅的来,因为在那个环境,精神头绷得紧紧的。现在升发了,到了御前,反而没有那时候那么较真了。教徒弟要对人家负责任,一旦发现自己不用再肩扛手提,她立马往歪斜里走,成了糊不上墙的烂泥。

  天上一弯下弦月,旁边是呼呼大睡的琼珠。素以靠着墙头坐,有点睡不着。毡垫子里的脚趾头冻得发僵,两只脚掌来回的蹭蹭,想起皇帝先头抓过她的手,心头一阵小鹿乱撞。不知道他对琼珠和那贞是不是也这样,虽说草原上长大的祁人姑娘狂放,但她还是很在意。长这么大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她握住指尖,心里也有窃窃的欢喜。不过欢喜只一瞬,她的脑子还是清明的,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皇帝。宫里呆了七年,什么都见识到了,还嫌不够吗?

  她拔下鼻烟壶上的玛瑙盖子,推开窗户把里头虫子全放生了。盼着明年早点儿到,到时候上长春宫求皇后主子的恩典,不见得真就留下来当精奇。

  在庙宫歇了一昼夜,第三天二更整装开拔,离围场不算远,两个时辰就到了。

  这个节气正是猎物丰沛的当口,爷们儿们一到开阔地,热腾腾的狩猎心就被催发出来了,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出营盘。皇帝一声令下合围开始了,这时天还没亮,有专门的管围大臣带着虞卒、虎枪营士卒和各部落的猎杀好手共一千二百五十人为先驱,形成一个约七八十里地的包围圈。后面的人设驻跸行辕,待到五鼓时分前方的围合成了,便往至高点拉黄幕设毡帐。那地方有个学名叫看城,是专供皇帝观看围猎,发号施令用的。

  素以混在人堆里,见左右笙旗猎猎,战马啸啸,这声势令人觉得亲切。那贞和琼珠是京里长大的,没见过草原行猎时的壮观场面,两个人缩在一块儿,都有点畏惧的意思。

  “会不会有野兽进看城?外面拉了网子没有?”琼珠嗫嚅着,“有熊吗?有老虎吗?这也忒吓人了!”

  素以说,“别怕,外头宿卫警跸多着呢,戒备比庙宫还森严,伤不了你。”

  那贞卷起窗上的幔子看,“合一围就七八十里,得打几天呐?咱们要在这儿呆多久?”

  素以想了想道,“我听说越往后围子收得越小,到最后也就十里地样子。晚上收兵,第二天换地方另起一围。原该有七十二围,不过朝廷不会赶尽杀绝,也给野物留点繁衍的余地,通常十围下来也就差不多了。”

  “那就是说咱们得在野外呆十来天?”琼珠一副受不了的样子,“那么多蛇虫鼠蚁,叫人怎么活!”

  素以最不爱听这矫情的声口,哂笑道,“您可真金贵,万岁爷都能活,您不能活?这么的,我教您个法子,您装病,万岁爷自然会打发人送你回承德去。”

  放弃这大好时机回热河去,那是决计不能够!琼珠剜了她两眼,“这话说的!我再怕也没有撂下主子自己走的道理,你出这种主意,按的什么心呐?”

  这头打嘴仗,长满寿抬着暖帽帽檐过来,两手比划比划道,“前头打鞭子叫玛喇哈①了,万岁爷这会子就出猎,后头苏拉烧了水,你们备着主子回来解甲擦身子。”

  “哟,皇上出猎了?”琼珠在这方面有点傻,“咱们不用跟着?几时回来?”

  长满寿怪诞的看她一眼,“皇上打猎有人伺候,你们一不会牵狗,二不会驾鹰,跟着干什么去?别玩儿嘴皮子功夫了,把事儿办了再坐下来闲聊。素以,我先头把主子的箭馕交给你的,搁哪儿了?还有玉爪的食水,换了没有?你们有这功夫唠,我要是你们,我得急死!”

  其实真没什么可急的,随扈伺候的又不止她们几个,烧水有苏拉太监,换衣裳有四执库的人。她们做丫头的,端茶递水铺被子放幔子就成了,还要怎么的?

  长满寿就知道素以是个缺心眼儿,只是明着不好说什么,横竖心里憋着劲儿。刚想给她指点指点,荣寿探头进围子,冲琼珠招招手,把人叫走了。

  长满寿一个不出所料的眼神,“瞧见没有?人家可算计上了,你呢?打算怎么地?”

  素以跟他往行在里去,问她有什么想法,她真没什么想法,边走边打岔,“我给您找箭馕子,防着主子回头要用。玉爪的食水不归我管,您问我这个,我答不上来。”

  长满寿一咂嘴,“这不是把你喊出来用的招儿嘛!我告诉你,这趟秋狝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万岁爷龙榻上无人,这当口要整出点什么花边儿来,易如反掌!我问你,你想不想家里阿玛哥子步步高升?想不想给你额娘挣个诰命?还有你那跛脚妹子,想不想让她配个好人家?”

  想啊,都想,不过她觉得家里还没到要她卖了自己换取荣华富贵的程度。阿玛哥子官位不高,但衣食无忧。额娘没品阶,大太太也当得舒舒坦坦的。至于妹子的姻缘,这个真不是能拿权势硬换来的,不得顺其自然嘛!牛不喝水强按头,高攀了人家,将来日子也不鲜焕。所以她琢磨了半天,摇摇头。

  长满寿正拿瓢舀水喝,看见她这个反应,一口水直接上了鼻子。胡天胡地咳出肺来,一头咳一头拿手指头指她,“你可…你可真成…”

  “哟,谙达您怎么了?”她忙上去帮着捶背,赔笑道,“不是我不想让家里发迹,您瞧我实在是不能够呀!我没琼珠那本事,以前也同谙达说过,我和紫禁城没缘分。就算能讨皇上欢心,说得放肆点儿,晋了常在晋了贵人,又怎么样呢?万岁爷跟前红不红,待遇相差十万八千里。像翠云馆几位小主偷着做绣活儿贴补伙食,这种事儿我也听说过,我可不打算走她们的老路子,为难我自个儿。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等我以后嫁了人,从乌兰木通给您捎皮子来,谢谢您的恩情。”

  长满寿嘿了声,不光不肯攀龙柱,还很有出息的准备嫁蛮子?他连连摇头,“我白操了这份心,看错你了。”

  素以被他说得有点愧疚,这愧疚来得邪性,是出于对他竹篮打水的一点同情。长二总管再厉害,也有瞧走眼的时候,她大概会成为他这辈子相人的一大败笔。真不好意思的,她搓搓手,“反正我领您的情儿,将来不会忘了您对我的照顾。”

  都立志嫁到草原上去了,能给他什么回报?他不缺皮子,不缺熊胆,就缺个能让他登高的通天梯,这个蛮子能给吗?他失望的皱着眉毛,最不济哪怕嫁小公爷也好呀,姐夫和弟媳妇,不也有发展的空间嘛!不过千好万好不如自己有的好,这种事对于万岁爷来说应该不是阻碍。皇帝要个把女人,有这么难吗?她立场坚定,就意味着她得被动了。成啊,先稳住她,也别怪他下死手,谁叫她是座金矿呢!只要是万岁爷瞧得上的,再不济,能让她沦落到打络子换饭吃的田地?

  长满寿假模假式的点头,“得了,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你有心记着我,将来日子过得舒心,想起宫里还有老熟人,托相知的来给我送壶酒送个蹄髈,我就足意儿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只有一点你要记住,你心怀坦荡,不表示别人和你一样想头。你如今在荣寿和琼珠看来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提防着点总没错儿。”

  素以感激的蹲福,“谢谢谙达,这个我知道。”

  长满寿笑了笑,“姑娘,其实你的命好,只要自己努把力,将来指定能有大出息。女人嘛,一辈子瞧着男人,瞧着儿子。我还是那句老话,虔心到了,有些东西来了别往外推,逆了佛旨反倒不好。万岁爷跟前尽着心的伺候吧,咱们本本分分,不逾越不邀宠,主子聪明绝顶,不会为难你的。”

  素以听他这番话,比先前上道了点儿,也不疑有他,顺顺当当的应下了。

  皇帝开围声势浩大,数不清的猎物单由一人来猎,自然满载而归。回来的时候卫军的马肚子两侧都挂不下了,队伍后面装了满满几板车,各旗将卒看了士气大涨,登时喝彩叫好声摇山震岳。

  皇帝出猎后便是观围,这时才是王公贵族和诸旗子弟大显身手的时候。看城里传了号令出去,奔腾的马蹄声像天心里滚转的雷,伴着汉子们止不住的扯嗓子长嚎,隆隆的,朝远处呼啸而去。

  皇帝走进大帐,眉梢眼角满含快意。琼珠连忙迎上去,往上递热手巾把子,“主子天威凛凛,竟打了那么多的猎物!奴才刚才看一眼,真吓一跳。那些獐子和麋鹿卸了车,堆得比山还高!”

  “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多,野物繁衍得也比前两年好。”皇帝特地留神打量她,顿了顿问,“朕瞧你脸上没血色,身子不爽利?”

  皇帝平时一直沉默寡言,突然这么体恤,叫琼珠受宠若惊。她激动得两颊飞红,蹲身道,“谢主子垂询,奴才一切都好。就是看见那些没死透的鹿蹬腿,有点犯恶心。”

  皇帝扫了眼旁边侍立的素以,那丫头老神在在面不改色,估摸着是临时改变了计划。没看出来,原以为她是有仇必报的小人,没想到心眼还不坏,这点挺难得。四执库的太监伺候着退下护甲,他垂眼道,“一路奔波,难为你们这些女娃子了。准你们半天假,回帐里歇着去吧!”

  这个恩典来得非琼珠所愿,可是既然皇帝开了金口,没有她违逆的余地。垂头丧气看了荣寿一眼,荣寿立马道,“主子准假是你们的造化,快跪安吧!罢围入了夜要设大宴,那时候有你们忙的。”

  众人得令齐齐蹲身行礼,却行着退到大帐门口,这时皇帝却出了声儿,“素以留下。”

  ①玛喇哈:满语,围毕的意思。

第44章

素以应个嗻,重又回到中帐来,朝上觑觑,“主子您辛苦了。”

  “不辛苦。”皇帝说,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司浴的双喜弓着腰把热手巾进献上来,他一手接过来自己慢慢的擦着,一面问,“没干成?”

  她迟疑了下,“主子说什么没干成?”

  皇帝习惯了她装傻充愣的臭德性,转过身悠悠道,“朕瞧琼珠挺好,不像是遭你毒手的样子。你那些蚂蚁呢?别不是泡酒了吧!”

  她干巴巴的笑起来,“主子您冤枉奴才了,奴才是那种恶毒的人吗?奴才与人为善,琼珠和奴才又没过结,我犯不着逮蚂蚁咬她。”

  “是吗?那是朕会错意了?”他似笑非笑的一副表情,把手里凉了的帕子远远扔过来,“朕冤没冤枉你不好说,但你没眼色,那是肯定的。”

  素以眼疾手快接住了,嘴里一径应着,“是是是,奴才没眼色,叫主子自己擦膀子…”可是这项工作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宫女怎么能近身伺候男主子擦身子呢?把近前的人打发得差不多了,这不是成心把她架在火上吗!

  心里想着,手上不敢迟疑。麻利的拧了一把过去,看见皇帝衣襟半开,她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这么擦擦不尽兴,奴才还是叫双喜备浴吧!”

  皇帝没瞧她,垂着眼道,“就这么着。”

  就这么的…做奴才的,有些时候别太拿自己当人,主子说怎么就怎么。当初她在乌兰木通没少看男人光膀子,寒冬腊月里搭帐篷砸木桩,呼着白气,掖着半边胳膊,寻常事儿。万岁爷不就是肉皮白点儿吗,天潢贵胄作养得细皮嫩肉的,那点块头也不经看。

  她呵着腰过去,“主子,奴才上手了。您是要重重的擦还是轻轻的擦?”

  皇帝觉得好笑,重重的擦,一个女人能有多大劲儿?他坐在虎皮垫子上,说了句“使劲儿”。

  “得嘞!”她后槽牙一咬,抓住龙爪把他胳膊抻直,“奴才见过澡堂子里搓背的架势,有人皮糙,不使大劲儿搓不出泥来。”热毛巾往他前臂一盖,“主子,您忍着点儿。”

  门口的荣寿和长满寿看得眼发直,没见过敢这么下死手的女人,这是在擦胳膊吗?这简直是在费搓衣板呀!他们面面相觑,难为主子还真忍着了。他们看得腿肚子发软,荣寿在边上压着公鸭嗓喊,“素以,素以…你大胆!”

  素以听了手上缓了缓,抬眼看看皇帝,“奴才没使全力,主子要是疼就出声。”

  皇帝错着牙琢磨,这丫头不赖,力大,能当男人使唤。可能真担心把他擦疼了,红着脸在他手臂上抚了抚。她是无心的,可这举动叫皇帝心口猛蹦起来。他抽口气,看她拧起的眉,微微嘟起的红唇,已然叫他挪不开视线。

  长满寿拿脚踢踢荣寿,荣寿也是明白人,这么下去看来是要有点什么了,再戳在这里碍人眼,便垂着两手悄悄退到帐外去了。

  转眼人都走光了,素以有点尴尬,这算什么?给她腾地方?太监有时候太体人意儿真不是好事!她相了皇帝一眼,他的视线落在旁边的熏香炉上,表情淡然。行在的天篷上出窗,能看见蓝天白云。外面的日头照进来,形成一条窄窄的光柱,皇帝就在光柱边上坐着,优雅的侧脸,下颌的线条坚毅。素以没管住眼睛往下溜了溜,皇帝的胸腹壁垒分明啊!奇怪了整天坐着的人,怎么能练出这么健硕的体魄来?

  “主子平时也打拳练布库?”她重又拧了手巾替他擦另一只胳膊,这回放轻了点,慢慢的仔细的来回拭,“奴才瞧您整天这么忙,哪里腾得出空来?”

  他嗯了声,“也不常练了,十天里抽出一天上布库场,不至于生疏。”他调过视线来和她对视,“你什么时候上过澡堂子?京城里有女人澡堂?”

  她眨了眨眼,“我小时候跟着我阿玛上福兴楼,他把我放在包间里,自己搓背去了。我等了半天没等着,就直接上澡堂找他了。”

  皇帝听了一咂嘴,“你…怎么没个女孩儿样?都看见什么了?”

  她吓得一缩,“什么都没看见,在外间松筋骨的爷们,下半身都围着布的。”

  敢情她还想嫌没看够是怎么的?皇帝老脸一红,这东西打小就无法无天,她爹妈也不管管!

  素以见他别过了脸,不怎么待见似的,自己也很知趣,蹲安道,“主子身上叫奴才擦不合规矩,主子稍待,奴才传人进来伺候。”

  “不用了。”皇帝站起身,自己把盘扣一颗颗纽好。再去取衣架子上的行服,她这回有眼力,赶紧摘了卧龙带来。

  皇帝笔直的站着,低头看,她单膝跪在地上,扯着带子两头,张开胸怀给他束腰,恍惚有种投怀送抱的错觉。他抿起唇,脑子有点发懵,把手按在了她肩上。

  素以呼吸一窒,稍顿了顿才仰起脸看他,“主子怎么了?”

  他不说话,就那么瞧着她。她的肩背柔弱,和她浑身的力道不相符。皇帝慢慢浮起一点笑意,这是个稀奇古怪的人,他习惯了朝中一板一眼的嘴脸和后宫各种各样的婉媚娇柔,她的出现没有让人惊艳,却是润物细无声的潜移默化。他无意识的抚摩她的肩头,如果留下她呢?留在身边,困住她,让她陪他走完这枯燥乏味的人生…

  他的手指每移动一分,她的心就提起来一寸,不能挣脱,寒毛直竖。皇帝的眼神古怪,她有点怵。伸展僵硬的腿立了起来,两个人贴得很近,面对面的站着,心里升腾起异样的感觉。很不安,但是不安里夹带了快乐,更叫人不知所措。

  皇帝的手从她肩头拿下来,她穿宽镶宽滚的云头背心,褐色袍子加黑领,称得脸愈发的细嫩。他鬼使神差的去握她的手,小心的包在掌心里,问她“冷不冷”。

  冷啊,冷汗直流。素以没敢回答,她都快吓酥了,头回觉得人长得高不好,两条腿架不住身子,直要往下溜。她拱肩缩脖不知该怎么应对,连抬眼皮子的勇气都没有。脑子里风车似的转,不能这么下去,她得自救。灵机一动堆了个笑脸,往后退一步从他掌心里脱离出来,飞快拽过葫芦活计重又跪下来,一头给他挂上,一头道,“主子体念我们做奴才的,真暖奴才心窝子。奴才不冷,这里风虽大,日头挺好的。倒是主子,回头观围要披件大氅,先前冯岚青送来了,就搁在架子上,奴才给您拿去。”

  她嘴里热闹,脸上含笑,身手灵敏,一闪身就到围屏后面去了。皇帝独个儿站着,茫茫然,仿佛刚才的事只是他的臆想,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越是这样,他越是不甘心。给脸不要脸,她太高看自己了,胆儿也够肥,同他打起太极来。玩意儿一样的女人,值什么!

  皇帝显然没有被这么驳过面子,素以捧着金龙大氅出来的时候看他铁青着脸,仍旧杵在原来的位置没有挪动。她吓得腿肚子转筋,论年纪她也不算小了,男女之事总算懂个大概。真怕他恼羞成怒来个霸王硬上弓,自己吃哑巴子亏又不好告诉别人,那岂不亏大了!

  所以她得继续胡扯,掏出那只万壑松风鼻烟壶来往上递递,“主子,您的烟壶还要吗?奴才洗过了,里头没味儿…”

  他看她一眼,脸上拢了厚厚一层乌云。也不说话,把头调向了别处。

  素以觉得很棘手,不能挑明了来,只好陪着笑打岔,“主子要是嫌弃,那赏奴才得了。这鼻烟壶是名家手笔,扔了怪可惜的。”

  皇帝居高临下看她,“你有什么功绩?倒敢来请赏?”

  她嗫嚅了下,“奴才污了主子的东西,心里过意不去。这么好的,别白糟蹋了。既然主子要留着,奴才什么都不说了。”她展开鹤氅道,“外头牛角吹得响,大概是猎着活物了。主子要去瞧,奴才传人来伺候主子升座。”

  皇帝是大高个儿,就她的身量,还得踮起脚才能够着。他负着气,站得越发笔管条直。素以咽口唾沫,做皇帝的蛮不讲理,你能拿他怎么样?只是靠近他就开始心慌,胸口堵憋着,丝丝缕缕的痛起来。好不容易稳住了手脚要给他披鹤氅,他隔手一把夺了过去。连瞧都不瞧她一眼,自己系好了飘带就往帐门上去。挥臂一打,金黄色的门帘在他背后飞出去老远,这回是气大发了。

  素以呆呆站着,站了一阵也没明白过来。她摊开两手看看,万岁爷前天晚上抓她手,她尚且能囫囵带过不去想,可今天呢?结结实实的满把,还问她冷不冷。眉眼安和,声气儿慈软,和平时疾言厉色根本就是两码事,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想大概是因为环境的关系,男多女少才会让人变得不正常。等回了宫,哪怕是回了热河行宫,万岁爷把这茬忘了,大家也就超生了。

  大帐门前的新疆地毯上铺了一层光,荣寿探进半个身子来,打量她一眼,吊着嗓子道,“怎么着?主子不高兴,是你没尽着心的伺候?”

  素以回过神来,计较了下冲他蹲福,“我求大总管一件事,请大总管成全。”

  荣寿听了挤进来,斜眼看她,抱着拂尘嗯了声,“先说说什么事儿,你是知道的,我能做主的地方有限,不能满口答应你。”

  “不是什么难事儿,大总管抬抬手就能办到。”她逢迎了两句才道,“我手脚不利索,惹主子不高兴了。我是想,与其顶着风头,不如先避一避的好。既是为我自己,也是为着万岁爷。大总管,您瞧,是不是先把我调到针线上去?”

  荣寿很为难的样子,“你是御前人,又是万岁爷看重的,我自作主张怕担待不起。”他吮唇想了想,“这么的,就说身上不利索,算你告假。你到四执库跟着料理穿戴档去,我让琼珠先替你两天,你看成不成?”

  素以谢恩不迭,横竖躲一阵是一阵。荣寿他们打什么主意她也管不上了,调不了职唯有称病,病着病着万岁爷听惯了,慢慢便淡忘了。

45章

  她是能躲则躲,长满寿却不这么想。她往四执库去,那岂不是正合了荣寿和琼珠的意?要说啊,眼下能进幸,回宫后就能往上爬。皇上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既然有那么点抬爱的意思,只要她肯花心思,就没有琼珠的空子能钻。先前里头不知发生了什么,看皇帝脸色不佳,没成事是肯定的。火候还差点,那就得发把力往上送一送。打铁要趁热,这当口卸了肩,下回再要拾掇就难了。

  他往高座上瞧,皇帝正观亲贵们猎鹿呢。看城外面箭矢如雨,南苑祁人马背上打天下,各旗子弟生猎都是好手。今儿小公爷也不赖,全心全力的挽弓射箭,不像以前每每拉空弦糊弄鬼,这回天上飞的地上走的,顺带手撸了个盆满钵满,光獐子就三四十条。

  长满寿运了运气,“主子,奴才回您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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