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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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无奈坐起来,天黑了还不能叫人踏实,夫子找起茬来尽职尽责,真是昼夜不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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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

她从里间出来,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烛火照亮了她,半边脸大约压着枕头睡的,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印记。

他先前回来的路上还在生闷气,但是踏进卬否,那些不称意的事通通都烟消云散了。他想她应该自觉把夫子气得不轻,心里一定很内疚。于是他抱着悲天悯人的态度进了大门,不负他所望,她的没心没肺再次给他迎头痛击。

他这半天在太学坐立不安,日头每西移一寸,心里就多一分焦灼。好不容易延捱到散学,他设想了她在灯下读书练字的样子。或者不长进些,和底下人聊天打茶围也行。只是没想到她会从日中睡到日落,整整三个时辰啊,还没有要起来的打算。眼下勉强站在他跟前,半梦半醒、糊里糊涂……他别过脸吸口气,她上辈子一定是块木头!一定是的!这样迟钝的人,谁才能走得进她心里去?

弥生猜不到夫子想些什么,只斜着眼睛觑他,“夫子是来找我算账的?”

“你说呢?”

她搓着手想了想,“夫子请坐吧!”转身对门外喊,“皎月,送茶水来!”话音才落皎月端着托盘进来了,她立时有点讪讪的,装模作样的打扫一下嗓子,“夫子这么晚还跑一趟,学生……惶恐。”

慕容琤在席垫上趺坐着,淡淡的看她,“你还知道惶恐?我只当你眼里再没有我这个夫子了。下半晌在太学你跑什么?嘴上说得好听,我一直当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满肚子花花肠子。”

这是他对她的评价?弥生觉得夫子真是高看她,她一直是个傻子,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分明是他自己!她很不屈,反正恼他,不怎么想和他说话。纤髾一甩也不等他吩咐,自顾自在圈椅里坐下来,拧着脖子撇开脸。凉夜如冰,天是高而空的深蓝,只有铜钱大的月亮挂在树梢上。外面没什么好看的,但她即使脖子发酸也绝不把脸转回来。她要表明一种态度,让他知道她对他的不满。

女孩子闹脾气其实也别有味道,慕容琤才发现自己有这爱好。她固执的姿势没有触怒他,反倒是侧脸柔美的轮廓叫他心醉。他心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盯眼看着,看久了低低的苦笑——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不管他承不承认,一些原定的计划已经因她改变。

“细腰……”他长长叹息。

“夫子说话不算话!”她突然指控,似乎按捺了很久,嗓音有些发噎,“你说过的,以后要对我好些。”

他颇意外,但是仍旧点头,“我是说过,而且我也没有违背。你说,我哪里对你不好?”

弥生顿在那里,是啊,好像说不出他的不是来。他教她念书识字,让她住到他府上,给她选料子做衣裳,好茶好饭的紧着她……哪里对她不好?哪一点亏待了她?以前她最懂得感恩,现在倒成了白眼狼。为什么?她仔细回忆了下,发现就是因为看见樊家女郎和他那么亲密,她才一肚子不满的。

总算找到了症结,她变得振振有词,“樊博士家的女郎是不是要入夫子门下? 夫子别忘了立过的誓,从此再不收弟子的。”

他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你同我闹别扭就是因为这个么?”

弥生认真考虑了下,好像不仅如此,还有他在摆弄麈尾时挑剔的口吻,也刺伤了她那颗热腾腾的心。

慕容琤简直要笑起来,他不遗余力的种种终于起了作用,她开始懂得嫉妒,开始有了独占欲。他欢愉至极,起身过来安抚她,“我没有要收她做徒弟,真的,你要相信我。你入室三年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把手覆在她肩头,那圆润单薄的一点触感,勾起内心深处最汹涌的欲望。他拉她起来,她扭捏的样子居然让他产生吞她入腹的冲动。

夫子圈住她的腰,弥生没处躲,只好一味的低着头。怕和他贴得太近,曲起胳膊抵在他胸前。心里实在是忐忑,嗓子里也一阵阵发紧。梳妆台上的海兽葡萄镜角度那么凑巧,堪堪把他们的身影照进去。她侧过脸细看,同样洁白的衣衫,牵枝挂蔓的纠缠在一起,在镜面昏黄的光晕里暧昧丛生。

这个有点反常吧!弥生的榆木脑袋不见得真就笨成那样,可她没气力反抗。夫子就是一帖毒药,她说不清到底是畏惧还是别的什么,既近又远。他睥睨着三千太学生的时候,她对他满怀敬仰。他来到她面前,她习惯了俯首贴耳。现在他抱着她,她虽然惶惑,但还是有些欢喜。欢喜着、欢喜着……夫子的脸贴在在她颊畔,她闻见他身上温暖的龙涎香,丝丝缕缕的沁进心肺里来。

“你不相信我?”他低声呢喃,带了点霸道的口吻,“不许不信我!”

她唔了声,他的鼻息拂在她耳垂上。她心里嗵嗵急跳,想回避,他却不让。隔开她横梗的手臂,抬手在她背上轻轻一压。她往前纵送,几乎和他贴胸合抱在一起。

慕容琤滟滟笑,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青涩的身体,充满诱惑性。他的手指缓缓游移,屋里地龙烘得很热,也或许心里有一捧火,他的鬓角洇湿了。稍分开些,低头看她,她两颊酡红,那抹羞怯的窘态自有种难以言说的妩媚之姿。他忍不住去抬她的下巴,她仍旧垂着眼,光洁的额头,精巧的鼻子,丰润的嘴唇……他觉得愈发控制不住,指腹在她唇瓣抚摩,流连辗转。

她不大好意思,但还是抬起眼来看他。夫子脸上有动人的光,是从来没见过的,柔软温存,她瞬间溺进那片旖旎里。他渐渐靠近,她痴痴的看。夫子有世上最漂亮的眼睛,明亮、洁净、清澈见底。她又开始惊讶,男人怎么会有那么浓密纤长的睫毛哟!夫子果然是个齐全人,没有一处不是完美的。

“亲一下好不好?”他的嗓音低哑,把她搂得更紧。

弥生不防他会这么说,愕然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为了表示尊长对你的关爱。”他好笑自己竟能编出这样的瞎话来,像是怕她拒绝,很快的把唇贴上去……

那柔艳的令人窒息的美好啊!他吻了她,才知道女人的嘴唇胜过世间所有。他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以往不带任何感情的接触里没有这个环节。只有爱了才可以,爱了会渴望亲密无间。可她似乎没有这个觉悟,她永远都慢半拍。显然是吓着了,浑身僵硬毫无风致。不过他不介意,抱在怀里,仍旧像对待最珍爱的宝贝。那些心计和算盘暂时抛开,脑子里盘亘着“以后再说”。这是个魔咒,支撑他暂时的放纵。

弥生紧张得小腿肚转筋,死死攥紧他的袖子,指甲隔着布料压进掌心里。实在不明白他亲她和尊长关爱有什么关系,好在不算讨厌。他就那样贴着她,同小时候阿娘亲她是一样的。她温顺的闭上眼,夫子的呼吸很清爽。亲亲,让她感到高兴,证明夫子是喜欢她的。

不过总归难为情,师徒两个做这种事太出格了。她退开了,幸好皓月她们都不在。她缩着脖子小声道,“ 夫子别这样,没的叫人笑话。”

“谁笑话?”他道,“谁又敢笑话?”

她扭过身子脸红气短,“我没听说过学生要给夫子亲的,你诓我么?”

诓不诓的,横竖木已成舟了。嘴唇上还留有余温,他舔了舔,志得意满。半带着促狭的低笑,“你叫我声夫子,除了课业,别的诸如为人处事我也有义务教导你。”

弥生拿手背掖掖脸,“那庞师兄他们呢?”

他怔住了,这个问题让他笑不出来。怎么同她解释呢?说他不亲男弟子,只对她一个人感兴趣么?他耙耙头,“你几位师兄悟性都比你高。”再纠缠下去也得不出好答案,他还惦记着那把麈尾,偏要套出她的真话来,遂抱胸道,“既然买了东西送人,就要抹得开面子。模棱两可要不得,容易叫人误解。我的话,你明白意思么?”

她眨巴几下眼,自己拎得很清。初出茅庐的后生晚辈,哪里能同他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比肩呢!那柄麈尾分明是替他买的,只不过看见他和樊家女郎纠缠不清,这才临时改了主意。眼下算是和解了,那她留着也没用,还是送与他算了。

弥生回身去开箱笼的铜搭扣,把锦盒取出来递给他,“夫子别嫌弃,学生感念夫子教导之恩,得个小玩意儿孝敬夫子。夫子喜欢就用,若是不喜欢……”

“我喜欢。”他很快说,其实当真没什么出众的,但是她买的,意义自然大不相同。他微微一笑,“你出去逛,心里还惦记着我,有这份心意,为师很高兴。”

她捏着衣角道,“不是顺带,我出门是专程为了替夫子挑礼物。我入夫子门下三年多,从来不知道尽孝道,每回都惹夫子生气,自己心里很过意不去。原本要买文房的,但是选了半天也没找到中意的。后来无意间发现了那把白玉麈尾,觉得夫子清谈时用得上,就带回来了。”

他的心里渐次安定下来,蛮好,和他预料的一样。想起她路遇了晋阳王,便又问,“大王同你说了什么?”

弥生道,“殿下邀我过府游玩,我一个女孩家,登堂入室的算怎么回事呢!就推说等有了机会,再跟夫子一道过去。”

他听了不言声,眉心却拧起来。明天宫里大宴,碰面是在所难免的。慕容琮上了心,不能就这么按兵不动。且探探底,回头再见机行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发文至今收到很多打赏,受之有愧。感谢慷慨的大大们,鞠躬~~~

刚刚接到编辑通知,明天入V了,当天三更,求继续支持,谢谢!

宫行

邺宫很大,大得超乎想像。以前经过宫墙下,抬头看看,视野不得伸展,看不见内城。就觉得那是个灰瓦组成的世界,连绵的,一片接着一片的檐角和斗拱,里面住着大邺最尊贵,最冷酷的一群人。

她初踏进宫门有些怕,紧紧跟在夫子身后。夫子笑话她,“还是谢家后人,这点阵仗没见过么?”

她怕的是那些俑人一样的禁军,穿着明光铠,一个个昂首伫立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吓人。她挨得离他近一点,“那些人都不会笑的么?”

慕容琤一哂,“这是内宫,岂是随意能笑的?”他垂眼看看她,她穿着丹碧纱纹双裙,挽洒金鸳鸯披帛。因为及了笄可以梳高髻了,云鬓堆叠出飞天的样式,把纤长光致的脖颈露出来,那么美,又那么脆弱。长眉之间贴着金箔制成的额黄,还有雪一样的皮肤,悍然的红唇……她和这邺宫很契合,她天生就是属于这里的。

他引她看远处的宫门,“那是止车门,不管亲王臣子,到了这里都要停辇下马。再往前是端门,过了端门就是文昌殿。你要试着接受这里的一切,久而久之,你会发现所有靠近权利的东西都那么美好。”

她没有看到他眼里浮起的万丈雄心,一双手交握在腹前,她有她的考虑。其实一直琢磨坊间那句民谚,认真论,王谢并不是齐名。硬要分出伯仲来,还是王家的名头更大些。为什么谢家总能占据凤位呢?王家权势滔天,执掌凤印不是更加顺理成章吗?

他从来都可以轻易看透她,仿佛他们俩共用一颗心似的。他说,“王谢同是世家,相辅相成却又要彼此牵制。帝王业,没有一个人君会眼睁睁让几百年基业的望族壮大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所以要有谢家这样的大家来抗衡。你可曾听说过‘王与马共天下’?王家在前朝几乎和司马氏平起平坐,离宝座曾经那么近,难保没有谋逆野心。所以王家的女人不能为后,更不能生嫡长,你懂么?”

弥生虽混混沌沌,到底也理解了大概。只是她没敢问,既然能够制约王氏,那么对谢家肯定也另有手段吧!她转过脸看他,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夫子,我们谢家人都很安分。”

他抿嘴一笑,“我知道,只要我尚在,便会保全你谢家满门。”

弥生很感激他,垂下云袖悄悄拉了拉他的手,“谢谢夫子。”

慕容琤很高兴,她大约是习惯这种小动作了。只是姑娘家面嫩,触到他的指尖,微一掠就退却。颊上泛红,螓首低垂。他深深望一眼,要熟不熟的青梅,这时候当是最有味道的。

师徒两个喁喁低语,穿过一条笔直的甬路,两侧的紫薇发了新芽,在半抹残阳里簌簌轻颤。渐次近了正阳宫,老远就听见欢声笑语,间或夹杂着不成调的箜篌雅乐。这氛围和弥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不似庄严肃穆的皇城,倒像寻常大户人家热闹的后院。她急切起来,不知佛生到了没有。暗暗牵挂着,脚下也加紧了些。

正阳宫是皇后寝宫,放眼望去是一片开阔地,天阶上矗立着铜驼和巨大的仕女像。她脚下略踯躅,那里满堂皆是最高贵的人,实在令人感到惶恐。

慕容琤安抚她,“别怕,皇后殿下向佛,尤其宽厚慈善。你进了殿门只管上前行礼,记住了目不斜视,就算你阿姊在边上站着,也不能够在殿下面前走神。他们都知道你在我门下,这点名门闺秀的风范都保持不了,可大大丢我的脸了。”

“学生省得。”弥生点头不迭,油然生出磅礴的责任感。自己不打紧,但夫子最是要面子,若带累了他,那就是造大孽了!

正阳宫里的宫婢和内侍一溜小跑过来迎接,内侍总管满脸堆笑的插秧作揖,“殿下来了?皇后殿下才刚在问,九殿下怎么这会子还没进宫。原本要打发人到凤阳门上候着殿下去的呢,不想殿下说到就到了。”

慕容琤敷衍了句,“太学有事耽搁了,其他诸位王都到了么?”

总管道是,“并不齐全。倒别说,康穆王殿下从封地来,却是诸皇子中来得最早的。“说着一瞥弥生,笑道,“女郎是十一王妃的娘家姊妹吧?奴婢早就听说过女郎大名,今日得见,好歹给女郎见个满礼。”

弥生纳闷着自己的名气什么时候那么大了?那内官再怎么说是正阳宫总管,给她行大礼她可担当不起。他一弓腰她忙抬手,“不敢不敢,黄门抬举,这是要折煞我了。”

慕容琤微笑在一旁看着,对那内侍道,“别客套了,你前头引路。”

一行人上了丹陛,弥生每行一步都小心翼翼。不能四处扫看,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正殿里铺着厚厚的胡毯,踩上去脚底便陷进去半分。她敛裙而行,眼角掠过各色的杂裾垂髾。殿里渐渐静下来,听见座上有个和暖的声音招呼,“这是谢家女公子?”

夫子躬身满揖,“回母亲的话,正是。”

弥生知道那就是拓拔皇后,是全大邺顶顶高贵的女人。她上前行稽首礼,跪在毡垫子上俯首拜下去,“谢弥生,请皇后殿下金安。”

拓拔皇后很客气,示意左右人搀她起来。又道,“抬头叫我看看。”

这不是像集市上卖猪仔似的嚜!看看脸,要不要再检查牙口?弥生只顾胡思乱想,脸上虽自矜着,眼里的笑意却憋也憋不住。单让人家看岂不吃亏?她还在琢磨着要不要赚回来,视线早就不受控制的往上溜了一圈——

拓拔皇后好相貌呀!果然是贵气天成的人,没有倾国之姿,但慈眉善目,宝相庄严。她很久以前就听说过这位皇后,传闻她是女中大丈夫,明悟又决断。群雄并起的年代里,拓跋氏戍守东南很有权威,强族多想通婚,然而皇后不允,竟看上了当时守城门的神宗皇帝。神宗皇帝家穷,她便暗使婢女送钱财让他来聘自己。婚后又出资协助丈夫结交英豪,神宗皇帝能够开创大邺基业,有一半的功劳都要归于拓拔皇后。弥生仰脸望着,满心满眼的崇敬。这么眼光独到的女人,全天下有几个呢!

拓拔皇后对她也颇有好感,女孩家就应当不卑不亢,过于拘束显得小家子气。谢家女儿的长相自不用说,她曾派人打探过,七八岁上就已经初露锋芒,长到现在愈发精进。果真命格是早定好的,有些人天生就应该站在塔尖上。骨子里的傲性旁人学不来,权贵当前,也自有从容不迫的气度。不过相惜归相惜,总这么盯眼看着不是办法。心里又实在喜欢,复招她近前来,拢在身侧笑道,“叫弥生么?和佛生一样,都是与佛家结缘的好名字!”

弥生听见有人应道,“殿下谬赞,家下大人是怕不好养,从小就把我们姊妹寄给佛祖做徒弟,才取了这样的名字。”

她转过去打量,阶下站着个高挑的丽人,缓鬓倾髻,衣着华美。五官还和记忆中的一样,可是神情里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那就是佛生!弥生心里扑腾起来,那么多年没见,每天都在挂念着她。佛生的嘴角有浅浅的笑,她也是想着她的吧!弥生一头欢喜,一头又怨她凉薄。即使不见面,书信也应该相通才对,可是她却一去三年没有音讯。

拓拔皇后赐了座,拉着她的手道,“年下听你夫子说你正月里及笄,如何,小字取了么?”

弥生应个是,“家君照着《易经》上取的,叫无咎。”

皇后望了眼慕容琤,“叱奴,作何解?”

慕容琤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告诫她时时警惕,免于过失。”

弥生还没从那一声“叱奴”里回过神来,她入太学三年多,从来不知道夫子的小名叫叱奴。叱奴、叱奴……夫子这等高山仰止的人,为什么会有个让人笑掉大牙的乳名?他上回还要刻印章呢,替她刻个无咎倒罢了,那她刻什么?就刻叱奴?奴这个字不是只有女人才会用吗?总算叫她逮住一个话柄,弥生兴奋异常,夫子也有让她取笑的地方了!

慕容琤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并没有要生气的打算。只不过脸上装的严厉,冲她抛个眼色。但她好像并不怵他,巧笑倩兮,很是自得。

皇后对她满体念,问在太学课业好不好,吃住习不习惯,全然没有半点架子。弥生也会别苗头,平常糊涂,现在的情形下是很清明的。回答每句话前都斟酌一番,她觉得自己表现还可以,没有太给夫子丢人。

正殿里又响起叮叮咚咚的雅乐,弥生循声望去,殿堂一角的胡榻上盘腿坐着个人,绯衣金带,正闭目弹奏凤首箜篌。身形是很潇洒的,眉眼也生得齐全,但是气势不一般。明明那箜篌的簧板雕龙绣凤,到了他手里却换了种味道。似乎变得危险,很有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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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断

外面渐次黑了,阖宫廊庑下都上了八角宫灯。精细的灯棱子□在晚风里,刷了胶的红纱绢上描着龙凤呈祥。天还没有回暖,和腊月里时没什么区别,一入夜就下霜。透过薄雾看远处的光亮,沌沌的,有些诡异的样子。

诸王终于都到齐了,晋阳王携萧妃进门的时候弥生一扫而过,实在是因为提不起兴致来。吸引她的是后面姗姗来迟的广宁王和王妃,因为之前听说过那王氏的为人,再看看长相不过如此,心里也替广宁王抱憾。

那王氏的脸架子不美,颧骨略高,吊梢眼,这种面相让人觉得莫名犷悍。上前给皇后见礼,单寒尖利的一条喉咙,二王在边上完全被压住了,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

皇后大概也不太满意,蹙着眉道,“今日出冬,十一郎远在高阳都到了。你们是京里的,来得倒比谁都晚!”

慕容珩是背惯了黑锅的,王氏自然样样归咎于他。她俯身一拜,靦着笑脸道,“阿姑息怒,这事怨不得我。我原说要早些出门的,偏偏我家大王来了门客,因此耽搁了。”

慕容珩听了也不反驳,把头一低,冲皇后打拱道,“儿失仪,请母亲恕罪。”

拓拔皇后是高明严断的人,究竟怎么回事,她不问也知道大概。心里恼着,这儿子性善不假,轻重缓急还是懂得的。今天这样的日子宫闱里素来看重,平时再怎么不上心,今天断不能晚到。王氏本来应该辅佐夫主,如今竟换了次序,压他一头不算,还动不动拿他做幌子。可怎么办?他们夫妻间的事,愿打愿挨。别人要做主,总得有个人挑头才好。珩儿不吭气,谁能横插一杠子?

“罢了,今天过节,旁的我就不多说了,横竖自省些。亏得陛下还未到,否则看你两个怎么交代!”她挥挥手把二王夫妇打发到一边去了,转过脸对慕容琤道,“我看你二兄气色怎么愈发不济了,你在外头可曾听说什么?”

慕容琤犹豫了下,“儿未曾听说什么,只是二兄精神头委实不佳。或者母亲得了空把他招进宫来单独问问,他旁人面前避忌,母亲跟前应当是会说实话的。”

拓拔皇后手里的琥珀念珠握得格格响,“这么下去不成,我儿的性命都要交代了。”说罢又缓了缓声气,回眼看弥生,和暖道,“过会子就开宴,可饿么?”

弥生摇摇头,“不饿,殿下有吩咐就交代我,我伺候着。”

皇后和慕容琤相视而笑,“这孩子真个儿讨人喜欢,和那个摆在一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复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晓得佛生几年未回阳夏了,总归是手头上撂不开十一殿下。今天好容易遇上,你们姊妹叙叙话,不用在我这里拘着,去吧!”

弥生得了特赦,含笑起来欠身。慢慢退出正殿外,一纵就纵进耳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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