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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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摇头叹道,“可惜是有了家室的,如若不然,我们姐儿跟了他也是有福的。”

谁道拿钱堆起来的感情便不是真感情呢,有了情方才舍得用钱的,虽媚俗了些,却也是发自肺腑的,总好过一个穷酸,日日你说“我心里有你”,却穷得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只恨他临走不曾知会她,若人多不好相送,私底下看一眼也使得,如今却闹个不告而别,不知是什么道理!

刘宏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想起了过世的兄嫂,心下憋闷了一阵子才道,“哥哥和嫂子不在快九年了,若哥哥那时只拘着,没判斩立决,到如今也熬出头了。”

毋望低声道,“我爹妈死时我们还在牢里,也不知谁收的敛,过去了那些年,无人祭拜,恐怕坟上荒草凄凄,说不定连坟头都找不到了。”说着悲凉的哭了出来。

刘宏安慰道,“莫哭了,若将来有机会回应天,四下里寻访总是能访到的。”

六儿忙给毋望擦眼泪,心道,姑娘神仙样的人物,却也有这样悲凉的过往,可见世上之事果然各有造化,今日好,未见得明日好,今日穷,殊不知明日就享尽荣华了也未可知。

张氏喋喋不休责怪刘宏煞风景时,突闻得有人敲铺子的门,疑道,“这样晚了还有人买糕饼么?”遂与六儿端了油灯进了铺子里,又不敢冒然开门,便隔门问道,“是谁?”

外面人道,“请问这里可是刘于晏家么?”

张氏心里一惊,于晏是刘宏的小字,自发配来此后再没人知道,外头的人莫非是应天来的么?一面疑惑,一面问道,“你是何人?”

外头人道,“你可是二嫂子么?我是春儿的三舅谢誩,特来寻你们的。”

张氏慌忙卸下排板,月光斜洒进来,门外一人背光站着,身后跟了两个男仆,五六个婆子丫头,那一干人皆向她行了礼,为首的谢誩躬身满满做了一揖,哽咽道,“可算找着你们了!”

张氏怔愣着将他们让进屋,领了一行人穿过甬道往院子里来,叔侄二人正在说以往的琐事,见敕喇喇来了一大群人,不由唬了一跳,待要看清,只听张氏说道,“沛哥儿他爹,你道是谁来了?是谢家的三爷!”

刘宏站起来,来人已泣不成声,上前拉住他的手道,“二哥哥,这些年你们受苦了!”

刘宏恍然大悟,原来是毋望的母舅来了,那时因两家联着姻,常在一处顽的,后来毋望的父亲出了纰漏,他们也连坐发配出去,一别八九年,如今全然认不得了!当下失声痛哭,两个紧紧抱在一起。

毋望有些反应不及,她母亲娘家姓谢,依稀也记得家里有几个舅舅,自家中剧变便没有来往了。他们那时发配出京正是十一月的天气,又下着雪,没有御寒的衣物,冻得浑身直哆嗦,娘舅家竟无一人前来送行,更无一人与官差打点,因那起子官差未得好处,他们一路上吃尽苦头险些丧命,现下日子安稳了,他们又为何寻了来?

张氏又引了众人进堂屋,点了三四根蜡烛,那些仆妇齐在一旁候着,几个婆子看了毋望暗中抹泪,谢誩也转头看她,问道,“这可是我的春儿?”

毋望打量他,四十岁上下,微有些胖,穿着上好的绸衣,面上染了风霜之色,头发也有些乱,可见是来得极匆忙的。张氏见她傻站着,忙道,“姐儿,那是你亲舅舅。”

到底是至亲骨肉,毋望正面看了他,嘴里唤声舅舅,竟止不住的泪如泉涌,屈膝便要跪下,被谢誩搀住,细看几眼,顾不得规矩,一把搂进怀里哭道,“果然是我的春儿,和她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甥舅两又是一通抱头痛哭,一时间屋内哭做一团,谢誩道,“二哥哥二嫂子把春姐儿抚养得这样好,真真劳苦功高!往日高皇帝在世时,朝廷上下风声鹤唳,稍有不慎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咱们一家老小连上家人丫鬟,统共七八十口人,纵是有心挂念你们也断不敢来寻,如今说句大不敬的话,总算高皇帝去了,你们也可安然回去了,就算隐姓埋名的置了家宅田地,也好过在这冷落之地待着。”

刘宏道,“高皇帝驾崩是今早才发的皇榜,你怎么来得这样快?”

谢誩坐下喝了茶道,“你许是未看皇榜罢,高皇帝是前儿丑时薨的,告示八百里加急发到外省也需些时间,因我大哥哥在朝里的,几日不见皇上临朝,太医们也侯在宫里不出来了,便猜度着大约不好了,禀了家母,老太太早就想春姐儿想得心尖儿疼,即命我带了人来接你们,路上走了大半个月,到了这里又不敢大肆声张,只得挨村的打听,又花费了五六日,今儿方问着了寻来,可巧讣告也到了,你道是不是老天有眼!”又招呼那些婆子丫头道,“快来给刘大姑娘见礼!”

那些跟着谢誩来的人齐刷刷跪了一地,磕了头道,“给姑娘请安。”

毋望点了头道,“都起来罢。”又对六儿道,“你带在想他们下去喝茶罢,走了那么远的路,怪辛苦的。”

六儿领了众人到耳房休息,留下他们几人一处说话。谢誩看着毋望安排下人,又给他添茶倒水,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心里很是欣慰,叹道,“我的小春儿真是大了,若不是她爹遭了难,好好的千金小姐也不会流落到这北地来,亏得叔叔婶子疼爱,行事作派也不显寒酸,你外祖父和外祖母见了定然高兴。”又对刘宏道,“二哥哥,你和嫂子快收拾细软罢,咱们明早,最迟后日就走,早些回了应天才好,待新帝一登基,大赦了天下,再托人周旋周旋,将以往的宅子赎回来,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毋望看叔婶,他们有些为难,对谢誩道,“你有所不知,我们有个儿,今年被燕王手下的人带去从了军,不知怎么只写了一封信回来,咱们写信过去也是石沉大海,故我们是走不脱的,怕走了孩子回来找不见人。”

谢誩会意,又道,“那春姐儿随我回去罢,女孩家,养在闺里总好些。”

毋望道,“舅舅恕罪罢,这回怕是叫您白跑一趟了,叔叔婶子既不走,我打小由他们带大的,总没有撂下他们自己享福去的道理,我也不走。”

谢誩脸上露出失望来,“你们可还是怪我们当日作壁上观么?那时真是没法子,高皇帝的暴虐想你们也是知道的,杀了多少人啊,动辄诛连九族,我们有这样的心也走动不得的,若叫上头知道,那便是结党营私,抄家,杖毙,凌迟……谁敢啊!你们才关进牢里那会子,我二哥哥也托人买交情想进来看一眼,后来被那些锦衣卫拖到护城河边打了个稀烂,到家躺了十来天就死了,大哥哥也被训斥,罚了一年的奉禄,这些你们不知道罢了,如今责怪我们,当真是不应该啊。”

听他这番话,毋望原先的气也消了,或许是她年纪小不懂事,好歹舅舅们也是有情有义的,二舅舅还为此送了性命,她哪里还能恨他们呢,于是脸上现出惭愧来,上前几步道,“我头里是怪舅舅们不通人情来着,如今知道了原委方知是错怪了你们,心里着实难过!难为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们惦记着我,千山万水的还来寻我,只是我如今在这里惯了,怕回去反倒不适应。”

谢誩道,“上年你爹妈的坟也找着了,从乱葬岗里迁了出来,你就是不肯在外祖父家里长住,也该回去上上坟,祭奠祭奠他们罢,这是你为人子女的孝道。”

叔侄三人闻言欣喜不已,刘宏道,“才刚还说来着,不想竟真找到了!姐儿,你且跟了你舅舅回去罢,在父母坟上磕了头再回来不迟,你爹妈孤零零在地底下躺了那些年,亲生骨肉不得见,又没有供奉,何等的凄凉!如今你大了,到了尽孝道的时候,头里流落在外还没给他们守孝,现下既平稳了也该补上才是。”

毋望屈屈膝道,“是。”转而问谢誩,“舅舅,可是明日就走么?”

谢誩点点头,张氏背过身去偷偷擦了泪,拉起毋望道,“那咱们快去收拾罢,没得明天误了时辰。”

谢誩道,“姐儿的衣裳头面早就备好了,你们娘俩个只说些体己话罢。”

张氏不答,拉了毋望出去,领到自己房里,呜咽道,“在外祖母家不比自己家里,有一干舅妈姊妹兄弟,切记不可多说一句话,只顾好自己就是了,若过得不顺遂便回来,别委屈自己,咱们这几年虽穷,好歹不受气。”又从衣箱里翻出一包碎银给她,道“这是我攒下的十两银子,给你带着防身用。”

毋望知道她这银子攒来不易,推脱着不要,只道,“既是去舅舅家,吃穿用度哪里用的着花钱,你自己收着罢,给了我也用不上。”

张氏道,“怎么用不上呢,跟你的婆子丫头也要打赏,没得叫人说跟了个穷主子,半点油水捞不到,心里生了怨恨便不会好好伺候了。明儿叫六儿跟你去,那丫头我看着甚好,对你衷心,有个体己人我也放心。”

终究是亲手养大的孩子,虽说差点就把她配给别人做了妾,那时也是走投无路,并不是真心的,如今要远去,心里到底不舍,千叮咛万嘱咐,娘俩个抱在一处哭了半晌方才罢休。

次日风和日丽,毋望拜别叔婶,随舅舅由水路南下,自此之后便是人生的另一段际遇了。

第二十八章雨泊湘妃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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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只乌篷船走长江水道,扬帆顺流而下,到今已过了十七八日,将至剑门关时因雨势太大,只得在一处码头泊下。

毋望倚着窗下的矮几看书,雨点打在船篷顶上的声音震耳欲聋,一时也静不下心来,转头看六儿,她从未坐过船,自登船那日起就晕得厉害,直吐出胆汁来,如今也不用她服侍,只叫了两个小丫头伺候她,有时毋望也要替她端茶倒水,尽心照料之下,这两日略好了些,只是人还是恹恹的。

外头一个婆子打着蜡油纸伞从码头上跑来,也不进船舱,只隔着帘子道,“姑娘,三老爷说连日不曾歇过,想姑娘也累了,这雨恐怕要下两日,这两日且在这湘妃渡泊着,姑娘和六儿姑娘等雨小了些也可上岸走走,前面就有个小集,吃喝俱有的,三老爷先探酒肆去了,姑娘若想换陆地上住两晚也使得。”

毋望看那婆子淋得襦裙尽湿,便道,“周妈妈,你且进来再说罢,仔细受了凉。”

周婆子笑道,“谢姑娘的体恤,我们做下人的泥里水里惯了,不碍的,进来了没得弄湿了舱,姑娘先歇一会子,晌午的饭食已经叫店子里备了,稍后便送来的。”

毋望道,“知道了,你去罢。”

周婆子唱了个万福,又回岸上去了。六儿听她走了,支起身子噘嘴道,“那周婆子可是在说我?什么‘泥里水里惯了的’,她分明在说我娇贵嘛。”

毋望笑道,“你好好将养着罢,那么多心眼子做什么!”又透过窗往外看,雀儿蛋大小的雨点打在水面上,激起的水珠子有半尺余高,天阴沉沉的,风也大,船摇摇晃晃的,毋望心都提起来了,生怕再一阵风刮来,船便要翻了。

这时谢誩的亲随带人抬了一顶油帐的小轿来,上船躬身道,“姑娘上轿罢,咱们到客栈里歇着,下着雨,水面上湿气太大,怕姑娘伤了身子。”

仆妇船上的丫鬟婆子穿着蓑衣和斗笠来给毋望打伞,又另拿了一套雨具给六儿穿上,一群人簇拥着毋望上了小轿,一路往集上的客栈跑,毋望又惦念六儿,掀了窗帘子往外张望,那六儿竟健步如飞,还冲她笑道,“踩在泥地上就是受用。”

一行人到了客栈,谢誩早就在门口候着,见毋望下了轿忙招呼她进来,一面道,“还是岸上好些,风这样大,在船里极不稳妥。”又问那随侍道,“缆绳可拴好?船叫风吹走了可麻烦。”

那随侍道,“都看过了,拴得很紧,爷放心罢。”

谢誩低头看了外甥女道,“春儿,客房订好了,你上去歇息罢,饭菜我使了人送上来。”

毋望点了头,由丫头扶了上楼,才走了一半,只听谢誩惊道,“任千户,您怎会在此啊?”

毋望回头看,一个着丧服的中年男子向谢誩抱拳道,“我此番是入蜀,家母过世了,回家服三年的丁忧。”

后头的话也无心再听,径直由小二领着上了二层的上房,换了衣裳歪在榻上,心中叹道,果然还是陆地上舒服啊!过了会儿渐渐有些犯困,隐隐听丫鬟道,“姑娘睡了么?”

六儿给她搭了条大巾子道,“想是累了,先叫她睡罢,饭过会子再吃不迟。”

毋望勾勾嘴角,便安安稳稳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走进一片林子,林中浓雾弥漫,四周空无一人,却似乎能听见马蹄声与刀剑知声,心下正疑,雾霭深处走来一人,穿着五蝠捧寿的大襟袍,背着手言笑晏晏的看着她,她眯眼细看,来人正是裴臻!她一喜,心里有千言万语要同他说,待要上前,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他眉心,血便从那箭羽处汩汩的往外涌,她顿觉心痛难当,失声大叫起来,脑中只念着:他竟连一句话都未与我说!伸手想去拉他,人却像落下万丈深渊一般,恍惚了一阵子,再想去寻他,看见母亲站在湖边,面目狰狞的对她喝道,“孽障,你来做什么!快回去!”她唬了一跳,一个激凌醒了过来。

这时六儿在她旁边道,“总算醒了,姑娘可以魇着了?又是哭又是喊的。”

毋望慢慢坐起来,胸口还闷闷的痛,摸摸脸,湿津津的出了一层薄汗,便哑着嗓子道,“我做了个梦。”

六儿给她净了脸问道,“是什么梦?”

毋望起身倒了茶,坐在桌边顺了顺气道,“我梦见裴公子死了,还梦到我母亲。”

六儿愣了愣,笑道,“人都说梦是反的,姑娘定是太过挂念裴公子才会做这样的梦,他那样一个神通广大的人如何会死呢。”

他说过生死难测的,莫非此时有危难,抑或真的死了?毋望只顾胡思乱想,头也钝痛起来,六儿见她按揉太阳穴,便道,“可是头疼么?睡得时候太长了,过会子都要吃晚饭了。”

这时周婆子隔着门问道,“六儿姑娘,咱们姑娘可曾醒了?”

六儿回道,“醒了,妈妈进来罢。”

周婆子推门进来笑道,“三老爷遇到了旧识,叫姑娘晚饭时候下去见客,说是以往姑老爷的同年,姑娘也认得的,他家太太听说姑娘也在,非要见一见。姑娘才醒,想是还懵着,先坐一会子,等时候差不多了我再叫她们来给姑娘收拾。”

毋望点头道,“辛苦妈妈了,我这里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真真过意不去。”说着递了眼色给六儿,六忙拿了一吊钱来放在周婆子手里,毋望又道,“这是我的一点意思,妈妈不要嫌少才好。”

周婆子惶恐的要推辞,直道,“姑娘太客气了,这些都是我们的本分,我们都在背地里夸姑娘的好呢,不拿架子,人又和气,也不像旁的小姐那样一时一刻离不得人,平时没什么事只管叫我们歇着,我们都直给姑娘念阿弥陀佛呢,怎么好拿姑娘的钱!”

毋望笑道,“妈妈快拿着罢,我离了家那么久,好些东西都忘了,以后少不得要妈妈给我指点,若您老不肯收,那真是打我的脸了。”

周婆子听了这话只得收下,又道,“姑娘到了家自有老太太和舅舅们护着,什么都不用怕,姑娘又是个这么好性儿的人,一家子老小爱都爱不过来呢,哪里有人会计较什么。”

毋望道,“我也知道家里人是极好的,只是规矩还是要的,若是出了差错,岂不丢了我爹妈的脸么。”

周婆子哀哀的叹了一口,心道,真是个可怜孩子,就是到了舅舅家自然也不比自己家随便,看她面上淡淡的,到底还是心思重,难为她小小的年纪了。

毋望道,“舅舅叫我见客,是在下头大堂里么?”

周婆子道,“哪里会在大堂里呢,因有女眷,另隔了包间儿的,姑娘只管放心罢,横竖今儿雨大,来往的商旅也不多,店子里很是清净。”

六儿问道,“还有几日到舅老爷家?瞧着街上的光景竟比我们乡里还好些,真真是到了富庶之地了。”

周婆子道,“自剑门关到应天府,少说还有十五六日罢,我们来的时候走得急,天也好,没耽搁什么,如今接了姑娘,三老爷怕累着姑娘,每到有大镇子码头就停上一停,少不得时候长些。”

六儿苦着脸叹气,毋望笑了笑对周婆子道,“妈妈先去罢,过会子再叫小丫头子来。”

周婆子福了福退出去了,毋望转脸看六儿还是愁眉苦脸的样子,便无奈道,“等雨小些,你去找家药店配两味晕船的药罢。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六儿见她眉头蹙着,知道定有事,心下惶惑,便恭恭敬敬在一旁站定,道,“听姑娘的教训。”

毋望睨斜她一眼,强绷起脸道,“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几日了,我待你怎么样你也知道,虽说你定要以奴才自居,我心里只当你是姐妹,只是人前你要谨慎,莫要叫人抓了什么把柄。才刚你就不对,听了还有几日才到你就拉脸子,这是在外头,大家也不认真计较,若到了宅门里,你这样可是犯忌讳的!你有不痛快私底下同我说,别人面前当自律,这才是保得住自己的好法子。”

六儿忙点头到,“我才刚是犯浑了,往后我一定加小心,决不给姑娘添堵。”

毋望听了也放心了,站起来走到窗前往外看,这家客栈倒还雅致,廊外的院子里种了芭蕉树,雨点打在上头噼啪作响,看这阵势恐怕要下一夜呢,芭蕉夜雨,很是诗情画意!

又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眼看天渐渐暗下来,那周婆子领了丫头们进来,给毋望挽了头发,插了钗钿簪梳,额上戴了珠子箍儿,又换了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衫,底下配金沿边挑线白裙子,众人一打量,各个惊叹不已,丫鬟翠屏道,“我们姑娘这等好相貌,倒把家里的一干姐妹都比下去了,原先就是极好的,如今一打扮更是了不得了!”

“可不是么!”另一个管杂事的妈妈也道,“怪不得老太太和太爷一刻不忘,我们四姑奶奶本就是个美人,如今生的小姐更比过她去了。”

毋望只笑笑,任她们给她施了粉,又在裙腰上佩上禁步,一切准备停当,便施施然下楼去了。

第二十九章偶遇

6-109:08:483096

 客栈大堂内食客果然不多,三三两两坐在一处,也只四五桌人。婆子引了毋望入包间,掀来门脸子,见一张圆桌旁坐了舅舅和晌午遇着的任千户,下手是一个模样四十来岁的妇人,和一位与毋望年纪相仿的少年。那妇人穿着素色的背子,头上别着白色的绢花,脸孔微有些黑,见了毋望忙站起来,谢誩指了旁边的任千户道,“春儿,这是你任伯父,当年曾在你父亲手下供职,两家交情甚好。”又引见了那妇人,道,“这是你任伯母,和我们是沾着亲的,只是远了些,好歹是一家子,你也别拘着,只当是自己家的家宴。”

毋望行了礼,那任夫人上前来拉住她手,上下打量了,感慨道,“春儿都长得这样大了!当初我们老爷调到外省去之前我还见过的,那时好像是六七岁光景,梳着两个总角,穿着花袄子,怪听话的,我还抱过呢!春儿,你可还记得我?”

毋望一头雾水,竟半点印象也没有,看她眼中殷殷期盼,着实也不好拂她,只得道,“似有些面善,只是那时年岁小,记得也不太真了。”

任夫人笑道,“不碍的,到底也十来年未见了,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转脸看了身旁的少年道,“这是你大哥哥,你们两个小时在一处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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