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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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笙又愣住了,搬指头数数,从送荔枝那日算起有十二日了。十二日,对她来说或者没什么,自己这头却一言难尽得很。

他仰着头,看一行大雁噗拉拉飞过,顺了半天气才道,“也是,我当有一个月了呢,原来才只十来天。”

布暖笑了笑,“近来衙门里忙,我舅舅也是前儿才回长安的。”

“怪道拉个驴脸子,看见我像看见了死敌。想来这一路不顺畅,今儿又要堆着笑脸迎客,心里不自在。”他别过脸看塘里荷花,风吹叶摇,正是花开得盛极的时候。蓝笙叹息着,沈容与到底也是个血肉之躯。累了,心烦了,有气没处撒了,可不要冲着他来么,谁叫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这么的复又笑,“他也难的很,生来不是个爱应酬的人,偏偏身在这官场。虽说叶公和蔚兮在朝中有官职,但我瞧了,今天半数的宾客是冲着容与面子来的,所以他倒成了大半个主家,要走都走不脱。”

布暖涩涩想,他就算能走脱,又会去哪里?是不是和知闲忙里偷闲躲到哪个背人的地方,喝上一壶茶,也许再诉诉半个月未见的相思苦。

她扭身去看亭外风光,不远的廊庑下有捧着三彩碟盏往来的仆妇婢女,个个高昂着头。满脸的喜兴,简直要把这缤纷繁华的夏日都比下去。

其实她最不耐烦这样的场合,到处是人,无法逃脱。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像被剥光了衣服,无处遁形。她莫名的哀伤,只一味的后悔,不该来这里的。别人高兴着,她却心生厌恶,和这光鲜的环境格格不入,才是最可悲的。

又突然想起宋小姐和那个叫季林的小相公,两个性质不同,但在很大程度上同样被遗弃的人。他们有让她鄙薄的地方,一个一厢情愿,一个以色侍人。但至少对情是痴的,让人唾弃之余,犹生出三分同情。还好,她和他们不一样。她的爱情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从未想过强加给他。不说出来,保全自己也保全他。否则她就比他们更不堪,会把自己和他变成全天下的笑柄。

她倚着亭柱许久不说话,眼里匿着淡淡的愁。蓝笙望着她,“有心事么?”

她回过神来,染了蔻丹的葱白样的手指掠过鬓角,耳上红玛瑙的坠子漾漾的晃动。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也很单调,“你听说了那回宋家闹上门来的事么?”

蓝笙点点头,“那天我上东都校兵去了,回来就听说了这事。那时候真是吃惊不小,说实话,挺佩服宋家人的魄力,你说一个县令,怎么就敢到镇军大将军府上来求亲呢?难为宋明府夫妇,为女儿,真是什么老脸都豁出去了。”

“后来的事怎么样?也不知那宋小姐可安好。”布暖说,“只怕舅舅这里回得太绝,回去真的活不成了,那不是造孽么!”

蓝笙抱着胸闲适道,“这事我打探过,在家颐养着,渐渐好了。我想索性绝了她的念想,她一看没了指望,倒也能撂开手了。只是名声坏了,来提亲的几乎绝迹。她心里大约还是有些牵挂的,难得有人不计较前头的事请保山说媒,她还是不大乐意。家里大人不敢逼得太厉害,只能由得她去。这么下来,估计要拖累成老姑娘了。”

也是,有镇军大将军像标杆一样立在那里,怎么还能瞧得上别人!可不要误了终生么!

第六十二章 幽怀

两个人坐着,间或的看看外面的风光,说些不上要紧的话,时候过得也快。

蓝笙心里到底有事,不时瞥一瞥来时路,倒希望他母亲打发小厮来告诉他结果。也不知和沈夫人谈得怎么样,无声无息的实在熬人。再瞧瞧她,微别着脸,眼睛似乎是茫然无焦距的。缃色袒领下露出雪白的一段颈子,映衬着那璎珞红得迷迷离离。

很多时候他并不细心,行伍出身的人粗枝大叶惯了,看人看事扫一眼,也不认真记住。他到现在才发现,她戴的正是端午那天二圣赏赐的节礼!这下他高兴起来,暗忖着她面上冷淡,看他还是和别个不同的,否则怎么会大庭广众下戴他送的东西?这很有些歪打正着的侥幸,郡主千岁没看见过这串璎珞,但自有别的皇亲宗族知道。这下子她算诏告天下她是配了人的了,想来也没人再敢给她说亲了吧!

他沾沾自喜,靦脸道,“你喜欢这条络子吗?戴着果然是极好看的。”

布暖这才低头看胸前,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过这配饰,只道,“是她们给我配的,大概是为了衬衣裳吧!家里带来的头面多,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以前像是没见过。”

这下蓝笙觉得气短胸闷了,他得意了半天,原来竟源于她的忘性大!莫非是自己记错了?他下死劲儿又仔细看看,突然一只牙雕一样的手横亘过来,挡住了袒露的皮肤。他抬起眼看她,发现她涨红了脸,怒气冲冲瞪着他。最初有一霎那的沉默,然后提高了嗓音,结结巴巴的呵斥,”姓……姓蓝的,你往……往哪里看!”

他有点懵,赫然察觉到那里的确是个不能久视的地方。可天地良心,他看的只是那络子,并无其他呀!不过他还是慌了,忙不迭摆手道,“你误会了,我不是看那个。我就是觉得这项圈眼熟,多看了两眼而已。”

他说“那个”更叫她无地自容,她霍地站起来,眼里泪光闪烁,“你简直……”她想说他不是人,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斟酌一下觉得这话重了,好歹他是叔辈的,做晚辈的这样有失体统。可她实在是忿恨不已,大姑娘家靶子样的立在那里任人观赏,她成了什么人了?一个将军,不知道非礼勿视吗?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她跺了跺脚,“我告诉舅舅去!”

“别、别……”蓝笙忙去拦她去路,她走得急,几乎满满撞进他怀里。他也顾不上感叹什么暖玉温香了,红着老脸劝道,“你别去,无端叫容与恨我么?再说你怎么同他开口?我当真不是……我是瞧这串首饰像端午的赏赐,一时好奇想辨一辨,你误会我了。”他才说完,眼里又浮起促狭的笑意,“倘或你非要告诉容与,我是没什么,顶多硬着头皮和他过两招。要是他还不解气,我就上门求亲好了。男人大丈夫,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任,是不是?”

她傻愣愣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说要来求亲,这点可以自动忽略。反正他这人基本没什么正形,她知道他就算真有这心思,但也绝无实行的可能,八成又是凑嘴胡说。至于这络子……她忆了忆,恍惚想起确有其事。当初她把包袱拿回来只是顺手一扔,后头都是玉炉收拾的。玉炉见了归置到镜盒里去,这回为了打扮掏箱底,自己又糊里糊涂弄忘了,就这么的,把人家赠的东西戴着四处招摇了一圈。

她的脸随即从愤怒的红变成失望的青,最终成了眼下尴尬的白。要是有镜子,一定能看见自己有多狼狈。她鼓着腮帮子抬手就要去摘,叫他压住了腕子。他笑道,“做什么?戴着就戴着,很好看呐!我送你的,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有什么不好意思?”他满怀的柔情又发作了,声音也变得极端温和,“暖儿,在我面前别拘着,我和你舅舅是一样的……”

他言毕回头一想,方觉得不对。这话容与说过,他怎么能和他一样呢,这样岂不是把距离越拉越远了吗?他耙耙头皮,呆怔的背手朝天看,边看边在亭子里溜达了两圈。以往的情场老手,这回有点吃瘪。百花丛中过,不谈感情总是惬意随性的,一旦认了真,对他来说就成了负担。可是没有办法,他回头看她,明亮的眼睛,新鲜红嫩的唇,半透明的青玉样的皮色,尖尖的小小的脸孔,那样可爱的令他失魂的形容儿。他的口若悬河一下子成了过去式,他觉得这是不容错过的女孩,值得他好好的谨慎的对待。滑头是在司教坊里使的伎俩,真正用心的时候自然就词穷了,这不是坏现象,聪明的姑娘反倒会欣赏这点,如今善讷规矩的男人可是很难得的呀!

他自夸了一番忍不住笑起来,善讷规矩,这词套在他身上怎么这样不合适!不过在这浮躁的尘世中,能有个人叫他的心沉淀下来也是极好的。

“容与看见了么?”他是指这串璎珞。朝中分赏时他们都在场,出宫门的时候他还掏出来给他瞧过,容与是认得的。

布暖摇头,还是很局促的样子,“我梳妆了出来舅舅已经往前厅去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莫测一笑,“没什么,要是他看见了,也一定说好看。”

布暖倒不这么认为,她不自在的侧过身去。他不叫摘,自己不好意思驳他面子,可总归没那么熟,别人面前还好,和他在一起就成了个傻子。她说,“舅舅,我还是回房换了吧!这么打扮怪异得很。”

他沉下脸来,“怎么越叫越顺口了?如今连蓝家都省了!”这么下去可不是好兆头,必须纠正。他想起她刚才气急了管他叫“姓蓝的”,嗳,这个称谓听上去倒比较不可恶。他笑吟吟道,“你叫我晤歌吧,这样显得亲近。”

她的眉毛明显一抬,要那么亲近干什么!他的小字连容与都不常叫,自己怎么好逾越!沉默了一会儿寻了个话题蒙混过去,“舅舅回头要给叶家舅舅做傧相,你去不去?”

“又不是好差事,我才不去!”他设想容与拎着两只雁的样子,几乎要笑岔了气,“好好的干这个,给自己找不自在。不过他是该长点这方面的见识,再过几个月就轮着他了。叶家虽是自己人,满堂宾客看着,好歹新妇这头要做做样子,否则要遭人背后议论,说新女婿好,巴巴的急等着嫁,连下马威都省了。”

她嗯了声,低头揉弄宫绦,这么简单的动作在他看来也有说不出的千娇百媚。他细端详她,“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些?”

她重新抬起头来,“我大约是有些疰夏,一到端午就吃不下饭,过阵子就好的。”她打起了手里的团扇,边打边道,“这天气,下了一场雨更热了!”

蓝笙哗地张开折扇帮着一块儿扇,笑道,“我常听说胖人怕热,你这模样怎么也怕?”

她嗤笑,“还有这说头?”

谈话内容渐趋松散,两个人干脆起身下台阶沿着池沿走。叶家的水景虽然没有醉襟湖大,但胜在是活水。布暖想去找源头,顺势走了一阵,才发现水从一片假山下流出来,再寻不着发源的地方了。驻足在怪石跟前看,背处像有个山洞,水纹回旋着从那里奔涌出来。几尾鲤鱼逆流而上,大有要跃龙门的架势。

她眯着眼看,“家养的也有化龙的野心么?”

他手里的扇子一直没离开她的头顶,宽阔的扇面给她遮出一方小小的荫头。听了她的话只是笑,“身在牢笼也禁锢不了心啊!越压抑越要挣脱,化了龙就可以腾云驾雾,不必再和虾蟹为伍。这不是野心,是志向,你不懂。”

她凄然,“可是龙门在哪里?跃出水面什么都没有,噗通一声又落回原点,那多伤鱼心啊!”

他笑的愈发开怀,“你操心得真不少!也许它们只是想看看水面上的世界,并不是真的想成龙。”

布暖调过视线望他,云麾将军笑的样子很好看,畅快的微带着痞气。看着有点坏,牙齿却像个正直的人那样洁白。布暖给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牙好人品就好,这是什么认知!不过和他在一起完全无压力倒是真的,这点实在难能可贵。像现在,自己不着边际的胡说八道,难为他也肯顺着话头子往下接。

有个这样的朋友似乎也不错,她盈盈勾起一边嘴角。这世上有了让她伤怀的,一点不足也就够了,剩下相对来说活泛得多。人也好,事也好,总还有值得欢喜的。否则长年累月的泡在卤水里,还没等上年纪就要老了。

她抬手捋捋发,像是已经过了午正,快到开席的时候了,便道,“往厅里去吧,别落下了宴,回头饿肚子。”

蓝笙无所谓得很,“落下了正好出府去找个酒肆,横竖我来这儿不是为着吃饭。”

她笑嘻嘻道,“吃喜酒不为了吃,难不成就为了来看新娘子?”

新娘子什么好看,人家的媳妇,瞧着也不一定合胃口,新妇值得同情倒是真的。嫡妻对于花花公子来说很大程度上等同于腰间的佩饰,没有太大价值,但缺之不可。他也没有那闲心关注和他无关的,只为借机带着郡主千岁来看她罢了。

这厢正要开口,却听她叫了声舅舅。他回身看,容与泥塑木雕样的站在垂花门前,嘴唇紧抿着,脸拉得老长,活像谁欠了他十万贯钱。

第六十三章 新愁

即使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蓝笙还是迎了上去。几十年的朋友,他耍点小性子也是可以体谅的。

“再没有客来了?”他上去勾搭他的肩,覥脸道,“你给个笑模样好不好?你大舅子讨媳妇儿,你拉个驴脸子,叫人怎么想?恐怕人家季林都没你这么不痛快。”

容与掸他的手,“干什么?说话归说话,勾肩搭背怪热的!”

“你这么怕热?才刚还站在廊子外头迎客,这会子倒不成了?”蓝笙长到这把年纪,心还是一颗孩子的心。调侃之于犹不自省,被掸开了仍旧黏上来,献媚的刮嚓刮嚓给他打扇子,极尽讨好之能事。

容与无可奈何,总不好抬腿踢开他,日后闹个两不来去。

只是心里委实的难耐。他在外头热得恍恍惚惚,看见蓝笙来了,原本是要交代他几句话的。可来了个熟人一打岔,转眼他就不见了。他知道他会找布暖,他一头安心,一头又觉得不踏实。像打仗,前方敦实了,后方又空虚着。他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应付到了巳末,贺兰敏之没有来,他暂时松了口气。进园子找他们,前后找遍了,他们俩竟如遁到天上去了,哪里都不见人影。

他不禁要发火了,孤男寡女也没个避讳!蓝笙荒唐,布暖一个大姑娘,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了么?

他不好大肆吩咐人去找,只有自己一处一处的寻,然后身体一寸一寸要死了似的——哪里都没有!他甚至去了后面厢房,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仿佛是架在火上烤,简直要化成灰。

他担心要出事,前所未有的恐惧。万一真有个好歹,他非杀了蓝笙不可!不管他和多少闺秀名媛不清不楚,要毁他的孩子绝对办不到!还有布暖,找着了要好好教训!他发狠的下决心,咬着牙挪动灌了铅的步子。

可能是之前走得太急疏忽了,重新路过花园的时候居然在鲤鱼潭看见他们。

自己这里乱了方寸,他们倒十分的惬意,在池子边上赏赏荷花,研究研究鱼。一个张着扇子遮日头表现文雅的贵公子作派,一个慢回娇眼,言笑晏晏。

他突然觉得无力,有种绷紧的弦突然放松下来的空洞。他尽量忽视他们站在一起有多般配,蓝笙那张神憎鬼恶的脸此时是稳当可靠的。布暖换了身衣裳,轻淼淼像破晓的云……他方才意识到自己惶骇得有多可笑,原来是虚惊一场,什么事都没有。

她远远立着,平和的一张清水脸,油盐不进的态度,还和早上一样距人千里之外。到底是哪里惹她不高兴了?他忖量着,昨天雨后就变得反常,之前使性儿还会故意找碴,怎么现在成了这样?

边上蓝笙还在喋喋不休,“叶蔚兮是正经主人反而躲着不露面,门上就你和怀止,攸宁呢?九成又找乐子去了。”

容与心里正烦闷,只道,“天晓得!怎么摊了这么个苦差使,热得险些发痧。”

蓝笙啃啃的笑,“大都督长袖善舞万方景仰,一个女婿半个儿,叶公大抵就指望你了。”

他皱了皱眉头,“我是应酬不起的,昨儿在街市上听见风声,说贺兰敏之到了源头驿,原想先会一会他,谁知竟没有来,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顿了顿道,“先头你们去哪里了?我来找过,怎么没瞧见人?”

蓝笙花摇柳颤起来,瞟了布暖一眼道,“没去哪儿呀……哦,可能才刚在假山后头逛来着,背过你去了。”

容与听了他的语气惟觉鄙弃,仿佛他和布暖熟稔到了某种地步,已经有了共同的秘密似的。还有现在,公然在他面前眉来眼去,更令他大大的不快。脑子里线轴子一样的转,难道是因为蓝笙她才远着他?他和蓝笙不能共存?越想越叫他拱火,谁准许她和蓝笙来往了!

他嘴角微沉,对她冷声道,“你躲得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她分明一凛,他越发心寒。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蓝笙一来她就成了这副模样?是做了亏心事心虚,还是蓝笙在侧,她的小女儿情态便能施展得无所顾忌了?

“你粗声粗气看吓着她。”蓝笙感觉有些异样,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容与今天很不好应付,倒像要拉脸训斥她。自己皮厚耐摔打是不要紧的,暖儿姑娘家,他这个做娘舅的总要留些面子方好。

谁知容与并不搭理他,布暖渐行渐近,他拧眉看了半天,猛回身过来冲他怒目而视。蓝笙料着是他看见了那串璎珞,要上纲上线计较了。

这样也好,横竖他的心思早就和他交过底了,他往没往心里去是他的事,自己是十二万分认真的。看看,这样极具代表性的东西都送了,还能是假的么?

容与气得简直要失控,他的确看见了那样繁复的饰物,红得鲜辣,红得无比可憎。他恨不得上前一把揪下来,狠狠地掼在地上,掼他个四分五裂。他甚至想给蓝笙一拳头,再指着布暖的鼻子问她知不知道羞耻。无媒无聘,戴着人家私授的首饰招摇过市,她还想不想安然的出嫁?还想不想有一个风光平顺的将来?

他背过身去抚额,明晃晃的日光刺得人眼睛生疼。触手所及的是淋漓的汗,冷冷的,像他心脏的温度。

他大概真的给气疯了,连当初在幽州军营遭人陷害都没这么愤怒过。来来回回踱了几步,再回身看她,她眼巴巴的征询蓝笙,脸上有怯意。蓝笙给她个安抚的笑,她一低头,浮起种温柔托赖的神色,很是楚楚动人。

他慢慢冷静下来,攥紧的拳头颓然松开。他说,“把璎珞摘了。”

蓝笙意外的望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已经很通融了,没有一气儿拽下来劈头给他砸过去,他居然好意思问他为什么!他怒极反笑,“你说为什么?这里头缘故要我细说吗?”

蓝笙显然很意外,他没想到容与是这样的态度。原以为他们交好,他应该最信得过他的。除了那莫须有的辈分,自己找不出他反对的理由。可他投来的目光清冷,没有责难,毫无感情。他一时犹疑,真有些看不清了。

布暖面红耳赤,手忙脚乱把东西取下来。项圈太大只得抓在手里。因为紧张无意识的握紧,一再的揉捏着,珊瑚珠子扭动着互相磨擦,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他打量她裸露的颈项,还好,打扫清爽就干净了。他用一种干涩的嗓音对她说,“你喜欢什么首饰直接告诉我,自然有人带着样子上府里来紧你挑。别人的东西不要随意接受,你不小了,这点应该知道。”

他没有疾颜厉色,但话里的挑剔几乎让她哭出来。舅舅看轻了她,不需要别的,这种淡淡最伤人。他清正平和的世界不允许有伤筋动骨的大震动,她不奢求他能爱她,但至少不要厌弃她,否则她就会沦为宋小姐一样的可怜,连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布暖听见自己抽泣的声音,但却没有眼泪。这个环境里容不得她哭,因为无处可以疗伤,没有乳娘的怀抱供她栖息。

蓝笙见状颇为抵触,在他看来沈容与简直是莫名其妙。外甥女而已,需要管得这么严厉么?她到了年纪,早晚是要许人家的,莫非他这个舅舅还能留她一辈子不成!

他把她挡到身后,“你有气冲我撒,别难为她。不就是个项圈么,值当你这么吆五喝六的?”

容与不理睬蓝笙,环顾一周没见到布暖的贴身婢女,表情更加狠戾,“你下头的人呢?太过体念就成了管教不严,手下人纵得没了边。我瞧着回长安要重给你安排人伺候,那两个打发到下房里去。”

这下子她真要哭了,“我的人我自己做主,不必舅舅操心。”

他立起两个眉毛低斥,“你还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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