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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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滞看他一眼,“什么时候能有答复?”
他说:“已经在查了,只不过事情发生在夜间,我也是到早晨才知道消息。况且今日有大典,我疲于奔命,来不及周全。现在得空了,一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他答应要查,暂时却不能给她任何确切的答案,她心里没底,定眼看着殿中的青铜香炉发呆。然后他接了前方战报,急招宰相往垂拱殿商议,吩咐她在殿里等他,又匆匆去了。
朝中多事之秋,他忙。国与国之间的大仇大怨她想管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身边的人。金姑子和佛哥已经让人去放了,她多少还有些安慰,就是春渥现在下落不明,她不知道怎么解救她,将脸埋在臂弯里,无声饮泣起来。
半天时间在焦躁里度过,她头痛欲裂,录景送了吃的来她也不想动,裹着道袍歪在那里。起初有阳光时觉得还有希望,太阳转过去了,照不到她身上,这深深的殿宇就显得异常阴冷。
秦让还在为她身上的道袍苦苦挣扎,“圣人把衣裳换了吧,臣唤宫人进来伺候。”
她照旧摇头,“把乳娘找来我再换。”
“已经在各司各狱中查了,圣人可能不了解,大钺的衙门多,每直都有自己拘押的地方。御龙直那里没有消息,说不定是别的班直办的。官家已经下令全力搜寻了,只因为目前事忙,还请圣人体谅些。”
正说着,今上从外面进来,吩咐录景,“把袄裙放在后殿,打盆热水来给皇后擦洗。”
她凝眉说:“我从道了,官家叫我悟真就是了。”
他 不答,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改不了,也不想改。他从第二次见她起就这样唤她,对他来说称她皇后,就像民间叫娘子是一样的。她很倔强,不听他的话,他劝说不 成只有自己亲自动手。抓住她的腕子往后殿拖,那点挣扎微不足道。他不顾她反对,替她把那件灰灰的道袍解开,掷在地上。想起她清早在晨雾里奔跑,乍见她的样 子,那时心里有多痛,不愿意再回顾了。
“别动!”她还反抗,他用力压制住了。垂眼一看,她腰上竟镶了把匕首,他说,“用这个就能保护自己么?”
入 宫携带利器是大忌,他却并不介意,但凡同她有关的,他总是试图往好的方向推断。阿茸下毒是受云观指使,与她无关。然而那串香珠里颠茄的由来呢?他怀疑贵 妃、怀疑禁中所有娘子,明里暗里探访,都没有结果。他第一次感到棘手和困扰,一心想要证明她的清白,可是没有任何对她有利的证据,所以他只能持保留态度。
她很排斥他,他不在乎。她是不是爱他,也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心里装了太多东西,总要有个发泄的途径。他把两手焯进热水里,打了巾栉给她擦脸。她恼羞成怒,下劲推他。他一手扣住了她的下巴,把巾栉掩在她脸上。
“我会把人找回来的,牢里没有就搜城,这样可以么?”他隔着巾栉抚摩她的脸,太久没有接触,每一下触碰都能感觉到心脏剧烈收缩。他知道不该让她看出情绪波动,平了下嗓音方道,“让你入瑶华宫是为你好,一个人的身份和势力不对等,最容易受瞩目……”
那 么废后呢?秾华不打算再想起这件事,可是心里终究还是在意的。她虽不像贵妃那样出身高贵,但是她什么都看得真切。腾出这个后位,不就是为了有个犒赏的筹码 么!可是话又说回来,她的嫌疑洗不清,受到这样的惩罚已经是最轻的。她同卫子夫相比算是幸运的,如果一根白绫赏赐下来,不死也得死,让她从道,已经是他开 恩了。
她不再抗拒,他还算满意。替她换上了大袖衣,她的脸淡漠而素净,一如他记忆中的美丽。他将一块佩玉系在她衣襟上,慢慢捋那朱红的穗子,回龙须带着微微的凉意划过他的手掌,他说:“你在瑶华宫好么?日子过得清苦么?”
她皱了皱眉,“官家,我眼下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同你聊家常,你我之间也没有家常可聊。我今日进宫是排除了万难的,不是恩宠日隆时随性的游玩。”
她说得不带温度,他略怔了下,“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么?没有苗内人这件事,你可是永远不会见我?”
“我以为出宫那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她敛了衣袖,转身往前殿去,边走边道,“我再等一个时辰,天黑前若没有乳娘的消息,我就回瑶华宫去了。”
他立在那里,只觉透心的寒冷。她再也不是那个单纯娇憨的小皇后了,抑或从来就不是。
一个在檐下,一个在后殿,虽身处同一所寝宫,然而咫尺天涯。
她 抬头看渐渐冷清下来的穹隆,太阳悬挂在西边的天幕上,她把手伸进光带里,没有半点温度。西北风从指间穿过,反而冷得彻骨。她痴痴望着那斜阳,她在大钺度过 的第一个冬季,是她活了十六年来最难以忍受的。汴梁是干冷,建安是湿冷,每到这个季节春渥就准备好熏笼,她整天裹着被子坐在上面,连搬都搬不下来。春渥怕 她上火,必须给她煎凉茶,她十四五岁了,还张着嘴等她喂她……现在春渥在哪里?她觉得自己一下子没有了方向,这种恐惧比失去爱情更硕大。
风里传来了啷啷的声响,是黄门跑动起来,腰间的钥匙相撞。他到了台阶下,遥遥向上行礼,凑到秦让耳边回话。秦让侧耳细听,突然脸上一阵惶恐,忙不迭回手把他遣退了,提着袍裾上阶陛,脚尖一绊,险些磕倒。
秾华走过去,“有消息了么?”
秦让嗫嚅了下,抬眼往殿里看,今上从门里走了出来,“说。”
秦让应个是,一边拿眼瞟她,一边期期艾艾道:“军头司传话来,说……在皇城以南三里,发现了苗内人的尸首。”
秾华顿时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秦让咽了口唾沫,“找见苗内人了,在城南……”
她晃了晃,一下子跌坐下来,脑子里发懵,人抖得如同枝头枯叶,追问:“现在人在哪里?”
秦让忙搀她起身,“已经带回来了,在军头司衙门。”
其实今上早就有预感,春渥从失踪起就注定了结局。他也愤怒,剿灭云观的残部后一心对外,竟忽略了城中别的势力。他担心她,上去相扶,“皇后……”
她一把推开了他,“在军头司……我要去见她。”
她 半疯半癫的样子,脸色惨白如纸。头昏眼花,连天地也看不清了。跌跌撞撞下台阶,录景和秦让怕她跌倒,拿手左右护卫着。她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踏在云端上,不 在乎下一刻会不会从阶上滚下去。只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身体在阔大的袄中缩成一个核,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刮得她体无完肤。她几乎是一路嚎哭着往前去,空旷 的天街上留下她悲声的呜咽。
他在后面紧跟,几次想接近,都被她拒绝了。他居然有种孤苦伶仃的感觉,这次恐怕是要彻底失去她了。
她 腿里发软,踉跄着往前跑,摔倒了爬起来,手心和膝盖再疼,也抵不过心里的恐慌。她要去见春渥,也许是他们弄错了,也许那人根本不是她……她提裙跨过贻模 门,军头司就在门外,占地很大的一处院落。可是将近的时候她却有些迟疑了。她害怕,如果是她怎么办?如果是她怎么办……
她浑身都在哆嗦,克制不住的颤抖,牙齿磕得咔咔作响。军头司正门大开着,接近傍晚时分,里面黑洞洞的,像个张开的兽口。
他见她却步,知道她怕,自己先进了阁中。众班直揖手行礼,他垂眼看地上,尸首用白布盖着,只看出隐约的人形。指挥使把布揭开,他抿紧了唇,脸上神色凝重。
她还是进来了,看见春渥的脸,平静的,没有半点声息。她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爬过去,拿手轻轻推她,“娘……”
春渥一动不动,再也不会理她了。她揭开罩布看,她胸前的道袍被血染透了,变成了深黑色。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把她搬起来,抱在怀里。痛极了,想尖叫、想嚎啕,可是发不出声音。半天才倒过气,撕心裂肺地哭出来。
她对不起她,是她害了她。最后一个疼爱她的人也失去了,她终于一无所有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她碾压得粉碎,她椎心泣血,伤极痛极的模样叫人黯然。
“娘把我也带去吧,我活不成了……”她边哭边说,带着些许希望,尝试去摸她的手,可惜冰冷。她晕眩,无法呼吸,觉得魂魄从头顶上杳杳飞出去,也许自己真的也要死了。
他强行把她拽了起来,她的样子令他害怕,她站不住,他只得怀抱住她,转头吩咐录景,“验过了便厚葬吧。”
录景道是,她却顿足说不许,哀声唤着娘,探出两臂想去够,他不容她再靠近尸体,她挣不出去,眼睁睁看着春渥被班直抬走了。
他一手扣住她的脖子,强行把她按在怀里,“我会下令缉拿……那些带走她的人,一定抓起来交你处置。”
她不要听他的话,如今全在他口中,他说不是御龙直干的,她未亲口问到。春渥的尸首在军头司,谁知道是不是他们整治死了推说寻回来的。
她恨他,咬牙切齿地恨他。他说些什么她都听不见,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殷重元,今日起我与你恩断义绝,再见亦是仇人!”
那记耳光响亮,惊呆了所有人,顿时跪倒一大片。她是无所畏惧的,他要是能杀了她最好,反正已经生无可恋了。她觉得解恨,仰起头,一缕发搭在她的嘴角,她笑起来,含着泪大声地笑,形容骇人,恍如鬼魅。
他挨了她一巴掌,尊严扫地,若换了别人早就千刀万剐了,可他却忍住了。他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她必须找个人来恨,才能抑制满心的不甘和怒火。
他垂手说:“是我无能,若没有去祭天,或者能早些找到她……”
“是你杀了她,别再演戏了!”她尖声道,发狠指着他,“你杀了云观、杀了乳娘,你还要杀我的母亲和弟弟,我今生和你势不两立!”
她看见旁边的鹿角刀架上供了把棠溪宝剑,抽出来便朝他刺过去。她是真的想杀他,只有将他碎尸万段才能解她心头之恨。可惜她力寡,被众人拦住了。录景颤声道:“使不得啊圣人,他是官家呀,千万莫做叫自己后悔的事。”
她不后悔,现在看见他的脸就恶心,原来从爱到恨不难,仅仅只需一个转身。她试图突围,但她没有这个能力,到最后筋疲力尽,除了痛哭别无他法。
以后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路在哪里。但是必须离开这座皇城,半分也呆不下去了。她掷了剑,摇摇晃晃往外走,天已经快黑了,她没了头绪,站在一片混沌里绵绵哀哭。
他追出来,“你要到哪里去?”
她不理会他,僵着身子挪步。他不能让她这个时候走,怕她会出事。他上前拦她,脸孔隐匿在暮色里,只听嗓音微哽,半似央求地说:“你不要走,我不放心。”
她抬起眼来,“还想再吃一巴掌么?”
他没有动,她果然扬手又是一耳光,他忍痛生受了,“只要你好过些。”
她 哪里能好过,恨他,更恨自己。要不是她意气用事,她们不会到钺国来,春渥也不会死于非命。如果没有以前种种,即便在建安直面战争,死也死在一起,怎么会像 现在这样不明不白!春渥是被她连累了,她悔恨,奋力抽打自己,被他钳制住了双手。他求她冷静,冷静是个什么东西?她奋力推开了他,“我要回瑶华宫。”
他说:“今天天色晚了,明天……”
她没等他说完就朝宫墙撞过去,他大惊失色,慌忙去挡。她果真一心求死,用了十分的力气,把他撞得一声闷哼。他弯腰咳嗽起来,依旧拽住她不放手,又不敢强迫她,只得让步,“我命人备车……”
她转身朝右掖门走去,他凄惶看着她的背影,捂着胸口跟了过去。
第64章
她要找些事做,所以步行回瑶华宫。
茫然走在漆黑的夜里,身后远远有火光,她没有回头,知道是他带领班直跟着。天上飘起了雪,今冬的第一场雪。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雪沫子落在眼睫上,瞬间融化,仿佛建安城里漫天纷飞的柳絮,掠过她的脸,停在她心上。
如 果沿着城墙根走,从皇城到艮岳是一片无人的清静地。可是她害怕孤单,从晨晖门出去,穿过染院桥,那里是大片的夜市,有高悬的彩灯,和喧闹的人群。但今日因 为下雪的缘故,行人稀少。间或看见几个孩子戴着虎头帽,举着扑土木粉捏成的小象跑过去,身后留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雪纷纷扬扬, 就着温暖的烛光,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坠落时优美的身段。她脑子里迷茫地想,如果站在城楼上跳下去,一定也是这样干干净净,无牵无挂的。其实人活一世是为了什 么?为了来享受有限的富贵,无限的痛苦么?春渥死了,云观死了,爹爹也不在了,她在这敌对的国家没有亲人。原本以为他是可以依靠的,偏偏他和他们的死有牵 连,她没办法信任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她现在不能思考,满脑子春渥的脸。乳娘再也不能对她笑、再也不会同她说软软的话,睡觉蹬了被子,也没人一夜多少次的摸索她了。她同春渥的感情,十个郭太后都难以相比。可是她死了,她是为了给她加菜,出去买螃蟹和羊肉的,去了就没有再回来。
她泪眼模糊看不清前路,卷着袖子狠狠地擦。春渥在时她还可以得过且过,现在呢?她应该怎么办?
也许因为她身后的阵仗吓坏了百姓,那些临街的商铺前原本有人,见她来了顿时一哄而散。雪渐渐大起来,落得她满头满脸。她回过身看,看见他穿着冕服,两肩积满了雪,不觉得难过,依旧满心的愤怒。
“别再跟着我了。”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继续前行。一个打伞的孩子走出来,到她面前,把伞递给了她。她怔了下,视线追随过去,街边一位妇人含笑牵起孩子的手,转身往巷子深处去了。
她看到这幕愈发的难以自持,手里捏着伞柄,艰难地蹲踞下来。想起小时候和瓦坊里的其他孩子一道玩,春渥怕她吃亏时时护着她。张开两臂将她罩在腋下,常被那些孩子取笑,背后管她叫鸡签。
不敢回忆,越忆越伤痛。手脚冻得没有了知觉,略缓一缓,再站起来,发现他挡在了她面前。
“够了。”他试图去碰触她,“跟我回去,我们再也不分开。不管发生了多少不愉快,都忘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她苦笑了下,“忘得了么?何必自欺欺人!你我的缘分只有那么一点点,消耗完了就应该分开。”
她格开他的的手重新上路,背后传来他扭曲的声音,凄楚喊她皇后。
她恍若未闻,他低头站在那里,清楚看见自己的眼泪落下来,落进了积雪里。
这场变故是她的灾难,对他来说何尝不是?看不见的对手挑选了最好的时机,选在冬至当口,罪行淹没在笙箫金翠下。他几乎马上就能反应过来是离间,与绥交战,乌戎是第三方,贵妃想登后位,才会使出这样狠辣的招数。
录景撑着伞转头望了眼,低声道:“天寒地冻的,官家回宫去吧,这里有臣,臣来护送圣人。”
他摇了摇头,“到后省挑几个精干人,即日起控制贵妃的行动。暂时不能将她怎么样,却也不能让她那么逍遥。”想了想又问,“崔竹筳近来可有动静?”
录景道:“这人奇怪得很,圈子狭小,与同僚也没有什么交集。每日上值便上值,下值回去,半路上买些酒菜独自吃喝,到家倒头就睡,平常连登门拜访的人都没半个。自他入汴梁到今日,整整六个月了,未发现可疑行踪,想来不过是个恃才傲物的书生罢了。”
他皱了皱眉,崔竹筳随秾华入宫后他觉得有可疑,便一直派人盯着他。如果真的有备而来,不与外人接触是不可能的。然而六个月平平淡淡毫无蛛丝马迹,若不是盯错了人,就是太强大,能够逃过暗哨的眼睛。
他 现在脑中一团乱麻,好多事情顾不上。战事吃紧,因为入了冬,南方阴雨连连,人马被困,粮草和药物紧缺,朝廷面临不少困难。现在她这里又出了事,其他一切都 好应对,唯独她,简直让他心力交瘁。这种时候她听不进他的话,他心里也清楚。她难过,让她发泄,总有冷静下来的时候。但她对他的怨恨只怕不会减少了,他确 实有错在先,如果没有让她出居瑶华宫,乳娘便不会在宫外遇害。太多的巧合促成这个结局,冥冥中注定了,悔之晚矣。
他按着胸口频频咳嗽,刚才那下撞得不轻,险些撞碎他的心肺。录景在一旁替他打伞,搀住了他,又不好多说什么,反正看穿了情字苦,连官家这样的人都难以幸免。
他们依旧落后几步跟着,她在一片风雪里,身影浅淡,需集中注意看紧,否则眨眼便会消失似的。
终于进了山门,金姑子和佛哥在殿里等候,见她回来忙迎上去。她腿脚酥软,几乎站立不住。她们将她扶进寝殿,她唯恐再看见他,嘱咐她们把门关好。
阖上门扉时看见今上气苦的脸,金姑顿了下,还是插上了门闩。佛哥给她擦洗换衣裳,捧了手炉给她暖在怀里,追问:“怎么现在回来?春妈妈呢?”
她们一问,她冻僵的脑子又活过来,眼泪簌簌往下落,悲声说:“没有了……春妈妈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金姑子手里的茶盏一个闪失打得粉碎,“死了?”
四个人相依为命,突然缺失一个,顿时没有了主张。佛哥哭起来,“怎么死了呢,为什么会死?早知这样,那日拼了性命也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春妈妈……官家怎么这么狠心,春妈妈没有作奸犯科,为什么要这样待她。”
三个人抱头痛哭,似乎这样才能温暖寒夜里冰冷的心。
班直将瑶华宫团团围了起来,风里隐约传来柴禾燃烧的哔啵声响,金姑子透过窗上间隙往外看,官家还站在檐下,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冲她们比了个手势,金姑子站起来道:“索性取他首级,给春妈妈报仇!”
秾华自然不许她们这么干,“死了一个又一个,都保重自己吧!你们未必能要他的命,反倒会招来班直扑杀,太危险了。”她躺下来,把被子包在怀里,喃喃说,“我很想回建安,那里有我的家。既然两国已经开战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价值。”
“那我们就回去。”金姑子说,“不要留在这里任人鱼肉了,公主还年轻,难道遵他的旨意,做一辈子道姑么?”
几乎很快打定了主意,她们都是绥国人,再留在敌国的土地上,对不起满腔的热血。去别处呢,乌戎的口音和她们不同,只怕会被乌戎人当俘虏抓起来。还是回绥国,与故国共存亡,死也死得其所。
计划要进行,得一步一步来。可能要静待两日,官家若不走,她们就无法脱身。秾华道:“你们回去歇息吧,不要想其他。暂且按捺,等这里防守松懈了再图出路。”
金姑子和佛哥颔首应了,从殿里退了出去。迎面遇上官家,他还在那里,泥塑木雕一样。她们勉强纳了个福回身阖门,佛哥转到一旁,掀起窗要拉动门栓上系着的绳索,被他一个眼风吓退了。金姑子见势忙搡她一下,佛哥无奈,只得放下绳索,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他 终于入了她的寝殿,瑶华宫没有禁中锦绣成堆的气象,这里简陋,甚至是寒酸。殿里一桌一椅一立柜,垂挂的帘幔都显得暮气沉沉。他怕她没睡着,看见了他又要 闹,便在外间站了一会儿。对于自己这样委曲求全的姿态,以前几乎是无法想像的,可是到了这步,身不由己。如果爱情说得清,也许就不能称之为爱情了。他开始 细细品味,多少的辛酸,从那原本就不太丰沛的感情世界里流淌出来,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然而想起和她的过往,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他好像已经忘记之前怎样恨她 了。她自戮,是为了保护自己,香珠的毒就算是她下的,他也不愿意再追究了。他希望看见她依旧是快乐的,会同她撒娇,会抬起两臂说“官家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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