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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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振阳一出门上课,孟逸月便来到书房里,想着要先把昨晚睡前突然想到需修正的地方修改好,可是他才刚坐下摆好姿态,门铃就响了。
是阳忘了带什么吗?
可是他自己有钥匙不是吗?
怀着困惑的思绪,他打开门,随即讶异地眨了眨眼。
「朱小姐?」
过去,朱莉娜看着孟逸月的眼光是妒恨的,而此刻,那双傲慢的瞳眸却溢满轻蔑、不齿与憎厌。
「我有事要和你谈谈。」
望那对与伍雪同样伤人的视线,听得出朱莉娜口气中隐含的恶意,孟逸月不安地注视她片刻,虽然很想把门甩回去,但是他还是往后退了两步。
「请进。」该来的一定会来,躲也没有用。
朱莉娜彷佛进入自己的家一样熟悉地来到阳台前那张豹皮沙发上大剌剌地坐下,那是裘振阳最喜欢的宝座,他老爱拉着孟逸月和他亲亲热热地挤在一块儿,没事偷个几下吻,即使在小儒面前也不避讳,奇怪的是小儒似乎也不在意。
是不懂?还是太懂了?
孟逸月在另一张沙发坐下,忐忑不安地勉强笑了一下。
「-……有什么事吗?」
鄙视的眼神未改,朱莉娜下巴一扬。
「我是来问你几件事的。」
孟逸月平静地望着朱莉娜,他知道早晚会有这样一天的。朱莉娜如果不是自动退让,就是来逼他离开裘振阳,只是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样的借口来逼他而已,他慢慢垂下眼眸。
「请问。」他准备好了!
双眼一-,朱莉娜冷冷地道:「OK,我想请问你,就算裘振阳能够容忍你的过去,但是他的父母呢?你认为他们也能够接受儿子的伴侣曾经是个……是个……是个妓男吗?而且还是男女通用的呢!」
孟逸月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尊石膏像,只能从那瞬间惨白的脸色和不断抽搐的嘴角,还有倏地紧握的双拳上窥见他内心的震惊、羞惭与激动。
她知道了!是谁告诉她的?突竟是谁告诉她的?
「不用奇怪,你自己应该明白,那种事做过一次就已经是个洗不清的污点了,何况你……」朱莉娜不屑地冷哼。「恐怕快做烂了吧?你以为你自己不说出来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吗?别忘了你的客人喔!听说你还满红的,有的客人还天天去捧场呢!你的气质这么特殊,那些客人是很难忘了你的,好象到现在还有人在找你喔!」
不敢抬头迎视那双如刀刃般伤人的视线,孟逸月只敢盯着自己的手,那双修长细腻却颤抖不已的手。
「我们……我们要到欧洲去定居,所以……所以……」抖着嗓音,他试着说服对方,也安慰自己。「不会碰到的,应该不会碰到的!」
「是吗?」朱莉娜泛起一抹冷笑。「记得海涛健身广场和海湾俱乐部吧?那悝有九成都是外国人吧?连黑人都有呢!事实上,你在那里是最红的不是吗?甚至还有几个人抢着要包养你呢!他们都叫你什么来着……哦对了,东方小亲亲凯特,是凯特对吧?凯特,温顺的小猫咪,真想知道最后你是被谁包养的。」
孟逸月咬紧了下唇,几欲咬出血来。
朱莉娜颇得意地笑了。
「你应该知道,那些外国人大部份都不是定居在台湾,很多都是来来去去的,你真能保证不会在国外碰见他们吗?就算振阳愿意委屈自己和你在乡下隐居起来,你觉得这样对他公平吗?振阳是个很外向的人,一刻也静不下来,你要是束缚住他的好动性格,他一定会很痛苦的,而且说不定将来他会因此而此恨你,这是你要的吗?」
孟逸月痛苦地阖上眼。
「如果你们想和自己的运气打赌、不隐居起来,也不认为会那么倒霉地碰上什么熟客,这要是嬴了还好,要是输了呢?你会怎么样都是你自己活该,凭什么要振阳陪你一起承受那些屈辱?为了你,他必须牺牲其它所有的友谊吗?还有他的父母,他们都是活跃于欧美上流社会的中坚份子,各自拥有庞大的事业,影响更是巨大,你考虑过了吗?」
倏地,血丝悄悄渗出,缓缓的、缓缓地无奈地垂落冰冷的灰白上,止不住寒冷的心,停不了的颤抖,孟逸月无力反驳,只能默默的任由苦涩与无助啃噬着他的灵魂。
瞧见那双颤抖不已的手和滴落在其中的血迹,朱莉娜知道目的已达成。
「请你不要太自私,如果你是真的爱他,请你多为他着想一下。他坚强、他勇敢、他豪爽、他狂放,但他始终也只是个凡人而已,所以请不要把你的幸福建筑在他的痛苦之上。如果你真的爱他,那么即使你必须牺牲、必须痛苦,只要他是幸福快乐的,你也能心满意足的不是吗?如果你是真的爱他……」
她冷笑一声。
「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对他最好,不必我明说了,对吧?」
没有慈悲,她狠狠地在孟逸月的胸口剌入一把名为「爱」的利刃,挖出他的心,笑着告诉他他的心上写满了「自私」两个字。
没有怜悯,她强硬地用「爱」为枷锁铐住了他,审问他的灵魂,嘲讽地问他是否真爱裘振阳?
他真的好自私吗?
好象……是的。
他抗拒过振阳,因为他害怕再受到伤害。
他接受了振阳,因为裘振阳似乎真的能带给他幸福。
他一直只考虑到振阳会带给他什么,却从未认真去思考过他会带给振阳什么。幸福与破坏的差别那么大,可他却从未替裘振阳考虑过,他真的太自私了!
自私的人是没有资格享有幸福的!
一样的夜晚、一样的安宁、一样的平静,孟逸月靠在裘振阳胸前一动也不动,彷佛深睡了。
但是,裘振阳感觉出来他还醒着,他不知道孟逸月为什么要装睡,也不知道孟逸月为什么今天晚上特别安静,只知道从他下课回家后,孟逸月就是那个样子了,特别的安静,却常在他不注意地盯着他沉思。
他知道孟逸月心中有事,他等待孟逸月自动说出来,他希望孟逸月视他为能够分担一切的伴侣,但是没有!直到同样热情的缱绻之后,他们习惯地依偎在一起,然后……孟逸月就睡了……不!是装睡。
裘振阳终于忍不住了,他最怕孟逸月胡思乱想想出个什么谬论来,然后就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让大家也跟着莫名其妙的凄凄惨惨!
「月,别装了,我知道你还没睡。」
片刻的沉寂后,孟逸月才小小声地问:「你也还没睡?」
裘振阳忍不住翻个大白眼。
「废话!难不成我讲的是梦话?」
另一段寂静。
「阳,你爸爸妈妈知道我吗?」
裘振阳哼了哼。「另一个废话,我都跟他们说我要结婚了,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这个人?」
「那……他们知道我是个比你大九岁的离婚男人吗?」孟逸月又问。
「知道啊!当我知道我自己的性倾向时,我头一个就告诉我老爸老-,他们早就有心理准备啦至于年龄大小更是无所谓,同性恋者离婚也很常见,很多人婚后才发现不对也是没关系的嘛!」
裘振阳说得这么肯定,孟逸月反倒怀疑了。
「他们真的都能够接受?」
裘振阳唉了一声。「拜托,你以为一对分居两地的夫妻为什么仅靠着一年见几次面,大部分都是电话联络就能够维持这么长久的婚姻关系,甚至双方都从未变心出轨过?」
孟逸月想了想。
「你告诉我。」
「因为他们是对世界上最开明,也最相爱的夫妻嘛!」裘振阳以那种「连这个你也不知道」的口气大声宣布:「他们真的很开明,或许因为生活层面太广,看得太多就不希罕了,所以几乎对所有的事物他们都能以平常心去看待。记得我十六岁时还异想天开的说我想去作杀手,结果他们居然说:那是你家的事,请自理!」
孟逸月忍俊不住,他仰起脸往上看着裘振阳,眼底俱是笑意与怀疑。
「真的?」
「真的啊!不信等你见到我老妈时,你可以自己去问她,就是她说的。而我老爸呢!他就问我是正职,还是兼差?」
孟逸月又笑了。「他们是开玩笑的吧?」
「不,是真的!」裘振阳正色道:「我十一岁时外婆进疗养院,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台湾,当时老爸老妈就问我想跟谁住,我说想独立,他们就真的让我一个人独自生活。十三岁时我告诉他们有人找我加入少年帮派,他们说随我高兴,只要寒暑假记得去找他们就好。他们一直强调,我自己的生命该由我自己掌握,我想,就是因为他们如此的尊重我,所以我反而能够更审慎小心的思索我的每一步,也因此,我比同年纪的人都要来得成熟、坚强,因为我知道自己的一切都要由自己负责。」
「思想这么开明的父母实在很少见。」孟逸月喃喃道。
「错,不是少见,是仅见。」裘振阳更正。「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孟逸月微哂。「你妈妈的服装公司分店就很多。」
「是很多,」裘振阳承认。「几乎欧洲的每一个重要城市都有。」
「那么……」笑意消失,孟逸月垂下脸偎上他的胸膛。「社交关系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
「社交关系对所有的大公司都很重要,因为广阔的人脉就是从社交应酬中打开来的,这对分店的设立、维持和生意范围有很大的影响。」
苦涩再次浮现在孟逸月眼底,他轻叹。「我想是应该如此。」
裘振阳蹙眉。「你又在叹什么气了?」
「没什么。」孟逸月忙否认。「阳,你将来打算做什么?我是说,你要从事什么样的职业?」
裘振阳撇撇嘴。
「老实说,没想过,也许接老妈的服装公司,也许接老爸的证券公司,也许两个都接,也许都不接,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还不想担心到那么久远之后的事。不过你放心,就算一直这样下去,我还还是能让我们过得很富裕,这点你很清楚的,对不对?」
孟逸月蹙眉。「这不是重点,我想知道的是你……我是说,你是个很外向的人,你所从事的工作应该是与人群相当接近的行业吧?」
裘振阳想了想。
「大概吧!要是工作都要自己一个人闷着头做,我一定会发疯的,所以每次画设计图都画不了几张就投降了!」他笑笑。「还是人多热闹好,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交朋友,越多越好!」
细致修长的手平放在裘振阳的胸口上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孟逸月暗暗叹息。寂静的夜晚,虽然孟逸月已经尽量隐藏了,裘振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又来了,你到底为什么叹气嘛?」
孟逸月苦笑,这个裘振阳就看不到了。
「我在想,如果我们过的是类似隐居般的生活,你一定会受不了的。」
裘振阳听了哈哈一笑。
「那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喜欢宁静的生活,那也无所谓啊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都会很开心的。顶多在我真的很无聊时,差不多一个月一次吧!你陪我到外面的世界去逛逛,看看热闹,交几个朋友,这样也满好的。」
是啊这样是满好的,问题是……他根本见不得人啊!
孟逸月忍不住又叹息了。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裘振阳疑惑地扶起孟逸月的下巴,锐利的双眸在孟逸月的脸上仔细审视。「不是沉默得可怕,就是叹气叹个不停,干嘛?你是嫌今年的台风不够多吗?」
挣脱裘振阳的手,孟逸月再次将脸埋在裘振阳的肩窝里。
「没什么。」
没什么才怪!裘振阳皱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发生,你别乱猜。」
裘振阳思索片刻。「今天有什么客人吗?」
裘振阳胸口上的手轻微地抖了抖,粗犷的大手立刻覆上去。
「没有。」
见鬼的没有!
该死的,又是哪一个不想活的王八蛋又跑来惹逸月了?
好,逸月不说,于伯一定知道吧?他非把那个家伙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不可!
悄声的,「阳,你喜欢小儒吗?」孟逸月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第三个废话,不喜欢我干嘛那么疼他?」裘振阳不耐烦地说。
「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裘振阳耸耸肩。「刚开始可能是啦!可是小儒实在是一个让人不能不爱他的小鬼,忍不住就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看-!」
那就好了!
一抹既欢愉又哀伤的笑容悄悄地在孟逸月唇边绽开。
他可以放心了!
一从于伯口中询问到是朱莉娜来找过孟逸月,裘振阳心里就开始嘀咕了,并直接冲到她家去找人,没想到朱莉娜竟在当天就趁着连续假期和朋友跑到日本去购置新装了。
考虑半天,裘振阳索性和小儒明说,因为他爸爸心情似乎不太好,所以他打算带他爸爸出去散散心。而小儒也早就看出来爸爸不太对劲了,所以毫不犹豫地就自己包袱款款ㄝ到沈叔叔家去住,好让叔叔能专心陪伴的爸爸。
这年夏天早至,不过六月中,波波热浪即已席卷而来,令人心烦意躁,郁抑在心.闷热的午后,阵阵灼风更是教人自觉彷佛置身烘干机内衣物,单薄的孟逸月晕晕沉沉地靠着裘振阳,裘振阳赶紧将他带进林荫大道旁的咖啡厅内,在清凉舒适的沙发雅座上,他把三颗靠枕叠在一起让孟逸月靠着休息。
「对不起,我只想到要带你出来走走,却没考虑到这种天气根本不适合让你出门。」裘振阳满怀歉意地说。
在这酷热的气候下,所有的人都被赐予一张特别红润的脸蛋,而孟逸月却是反常的苍白,他阖眼忍住一阵阵的晕眩虚脱感。
「不要紧,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裘振阳还是很愧疚。「等我期末考完后,我们就立刻动身到荷兰去,那里的气温最高也很少超过摄氏20度,非常舒适,你一定会喜欢的。」
「大概吧!」
孟逸月喃喃咕噜道,似乎就快睡着了。这时,服务生送来裘振阳点的柠檬汁和一杯盐水,裘振阳让孟逸月喝下半杯盐水之后才又让他靠回去。
「月,你的衣服都汗湿了,我先去附近帮你买件衣服给你换,免得你感冒了。你稍微睡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好似刚睡着,又似过了好一阵子,朦朦胧胧中,孟逸月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唤,起初他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只在下意识中觉得被叫唤的名字熟悉,跟着他眼睛才刚睁开,叫唤声便再度传来,这回他就听得一清二楚了。
那的确是个他很熟悉的名字,一个属于噩梦中的名字。
「凯特?是你吗。凯特……凯特,真的是你!」贵族化的英国腔。
孟逸月呆呆地瞪着桌旁那个魁梧的外国人,若是说清楚一点的话,那是个三十多岁的英国人,褐发绿眸,英俊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兴奋、惊喜之色。
他叫巴德,是凯特最为捧场的客人之一。事实上,因为他的影响,孟逸月的英文也夹杂了一些英国腔。
「凯特,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巴德兀自在对面落坐。「真的,我找你好久了,我们公司每一季的出差我都会自动请缨到台湾来,为的就是找你。凯特,我太太愿意和我离婚了,你跟我回去英国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孟逸月还是傻傻的望着他,一声不吭。
兴奋的笑容消失,巴德皱眉,「难道是乔治先找过你了?该死!凯特,你千万不要和他在一起,他……」他突然压低声音。「你也很清楚不是吗?他是个变态,是个虐待狂呀!平常是很温柔体贴没错,可是一旦上了床……」
他咬咬牙。「凯特,我虽然没有他那么有钱,也不能和你结婚,但我是真心爱你的,我发誓会照顾你一辈子,跟我回去吧!」
孟逸月瞬间凝结的神志终于慢慢解冻了,他注视巴德许久,然后徐徐漾出一抹苦笑。
这是老天的警告吧?即使他原先存有半丝侥幸的心理,此时此刻也已破灭得无影无踪了!
他轻叹。「对不起,巴德,我不能。」
「为什么?」巴德焦急地往前靠着桌边。「是乔治……」
孟逸月摇头。「不,不是。」
「那……是里特?我知道他也在找你,是他吗?」
「不,巴德,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孟逸月无奈、凄然地一笑。「但是我想,很快的他们也会找到我的。」
「那么是为什么?」长长的手一下子越过桌面停在孟逸月的脸颊上温柔地轻抚着。「我好想你,凯特,我真的好想你,跟我回去吧!我会……」
蓦地,一声愤怒的低吼,巴德的手猛一下被抓开。
「你是谁?竟敢对月乱来!」裘振阳狂怒地咆哮,旋即又转向孟逸月怀疑地睨视。「你为什么让他摸你?」
孟逸月兀自自嘲地苦笑,没有回答,也无需回答,因为裘振阳根本没空听他的任何回答。
「放开我」巴德也很生气地甩开裘振阳如老虎钳般的手。「你又是谁?」
「你管我是谁!」裘振阳依然怒气汹汹。「我警告你,他是我的伴侣,你最好别来动他脑筋!」
巴德双眸蓦睁。「凯特是你的……不!」他猛然转向孟逸月。「凯特,你怎么能跟这么一个小鬼在一起?他哪有能力照顾你?凯特,跟我去英国吧!难道你忘了我们在一起那段日子有多美好?我可以……」
裘振阳猛一下拽起巴德的前襟,「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胸中一波接一波汹涌而上的愤怒与妒忌。
这一回,巴德却怎么也脱不开那只由震怒主宰的铁腕,只能挑衅似的扬高了下巴。「两年前我们曾经在一起过。」他得意地说:「一个月,我们住在一起一个月,白天一起快乐出游,夜晚也有最亲热甜蜜的缠绵,他……」
巴德无法再说下去了,一记狂飙的重拳狠狠地击掉他脸上的得意,人高马大的巴德当然没有轻易认输的道理,于是,一场混乱在这家静谧的咖啡厅里堂堂展开,孟逸月却彷佛置身事外般对身边的战事毫不关心,只是低垂着脑袋盯着手上的戒指,不舍地抚挲着。
故事该有个结局了!
裘振阳和巴德一起被请到警局去喝咖啡,奇怪的是孟逸月并没有跟去,当裘振阳终于能走出警局时,已经是晚餐时间了。他立刻快马加鞭的赶回家,希望能尽快向孟逸月道歉,想告诉孟逸月他只是一时因妒忌失控,而不是对他的过去无法谅解释怀。
但是,孟逸月不在家。
他回来过,但又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只留下一份文件。
孟星儒监护权转移书。
裘振阳开始疯狂似的四处找人,当朱莉娜回台后,他立刻逮住她逼出他所要的实话,然后差点错手杀死她!
一个星期后,海边嬉戏的少年男女检到一双鞋,一双男用皮鞋。
在海边检到鞋子实在不算奇怪,因为谁都嘛知道海边除垃圾之外,奇奇怪怪的东西也特别多,连尸体都有可能了,何况是区区一双皮鞋。奇怪的是这一双鞋子是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一颗大岩石下,不会被雨淋,也不会被浪冲走,而且鞋里还有一些很特别的东西。
孟逸月的身分证件、架照、昂贵的手表、一枚蒙尘晦涩的月型钻戒和一张纸、一句话。
这个世界没有我会更好!
风在吹、云在飘、日月依旧轮转,地球依然寂寞,宇宙始终太辽阔,渺小的人类,不变得可悲。
生为最高级灵长类生物的人类最可怜的莫过于七情六欲的拥有,没有持续的快乐,却有永恒的痛苦,因为受伤的心是最难愈合的,因为人类最容易忘怀曾经拥有的快乐,却始终忘不了受伤的那一-那。
这样想想,或许生而为简单的动、植物还比较轻松快活吧!
两次酷热的暑期过去,又是新生涌入新学园的时刻,K大校门口,疾驶而至的重型机车肆无忌惮地从人群中闯入。一声叫唤,机车戛然而止停在出声者身边,几句话过后,机车再度冲出往校园的深处去。
「酷!那是谁啊?又冷吊酷,好迷人喔!」新鲜人学妹A低喃。
「他喔!建筑系二年级的裘振阳,是本校最出名的人物。」学姊淡淡地道。
「他有女朋友了吗?」新鲜人学妹B野心勃勃地问。
「没有,不过……」学姊以警告的眼神瞪着学妹们。「-们最好别去惹他,他是一只冷酷孤僻的黑豹,会把-们伤得体无完肤,啃得尸骨无存,事实上,他恨女人恨到骨子里了!」
学妹们互觑一眼。
「为什么?他被女孩子伤害过吗?」
「没错,不过可不是像-们想象中的那种伤害,而是……」学姊轻叹。
「是什么啊?学姊,不要说一半吊人胃口嘛!」
学姊略一考虑。
「好吧!反正-们待久了还是会从别人那儿听到这件事。老实说,这是K大校园里最令人哀伤的爱情故事,虽然有点特别,但是,如果-们看过他们……」
但并非所有新生学妹们都能及时收到警告,所以有些不知情又很有自信的漂亮妹妹就直接撞上去了。
「嗨!我是国贸一年级的杜海莉,你……」
「滚开!」
严酷的神情,森冷的声音,就如同裘振阳那一身黑一样令人不寒而栗,漂亮的妹妹顿时吓得头就跑,四周的同学们看了直叹气。
以前那个开朗幽默的裘振阳到那里去了呢?
通常中秋一过,天候就开始转凉,尤其是山里浓郁的丛林中,傻傻的忘了在背包里塞件外套的人肯定会后悔莫及。
西洋剑社的新生烤肉欢迎会就是在幽冷的暖东峡谷度过,林木浓密,浅浅清溪,怪石嶙峋,还有形式雄伟的峭壁,新旧社员一起在社长沈祺鹰的带领下捉虾、烤肉、探幽、寻秘,玩了个不亦乐乎。
午餐过后,副社长带着三、四年级的社员去看蝙蝠,剩下的一、二年级社员则要等他们回来才由社长带去。突然,有两个无聊去找野花采的新生妹妹一回来就神秘地拉着沉祺鹰讲话。
「社长。那个、那个借问一下喔!我们听一些学姊们说过,那个裘振阳学长的情人是个忧郁型的男人,既斯文又飘逸,简直就像不食人间烟火般脱俗,是不是真的?」
沉祺鹰蹙眉。「是又怎么样?」
两个妹妹互觑一眼。
「那……那因为学长的情人死了,所以学长因为太伤心、太痛苦了才会变得那么阴沉对不对?」
沉祺鹰不耐烦地捏捏鼻梁。
「然后呢?」
「那社长既然是学长的好朋友,为什么没想到要帮学长再找一个那样的人来给学长呢?这样说不定学长就会恢复成以前那个样子了嘛!」
沉祺鹰简直不敢相信地来回瞪着她们。
「喂!喂!太扯了吧-们?又不是买衣服、吃东西,-们以为随便找一个类似的就行了吗?阿振要的就是那个人,不是他不行,懂吗?何况,就算真的想找一个类似的人来代替也不太可能,他……他气质实在太特殊了,没有他那样遭遇的人是不会有的。」
两个妹妹又互视了一下。
「那如果……如果真的找得到呢?社长可以先看看啊!不行就算了嘛!」
沉祺鹰微微一愣,随即沉下了脸。
「-们在搞什么鬼?」
两个妹妹怯怯地觑着他。
「那个……那个刚刚我们在那边的住家借厕所,那个……那个主人真的很像学姊们所说的那个样子,所以……所以我们就骗他说我们有人受伤了,他……他就说会拿医药箱来给我们……」
「搞屁啊-们!」沉祺鹰倏地大吼,吼得所有的人都奇怪的看过来,其至还有人凑过来听热闹。「-们怎么没有考虑到最重要的问题,阿振是……」
「啊!他来了,」两个妹妹其中之一突然指着沉祺鹰的背后叫道:「社长,你先看看再说嘛!」
「-们……」沉祺鹰顿住,而后叹息着往后转,然而在他看清拿着医药箱和社员说话的人时,他不由得大大一楞,随即失声惊叫。
「孟大哥?」
那人闻声猛然一震,而后转过脸来,立时,医药箱落地,惊惶在那张瘦削的脸上飞掠而过,下一秒,那人急急地转身走。
「不,孟大哥,不要走!」沉祺鹰叫着追上去,「孟大哥,不要走啊!」很快的,他追上那人并挡在前面。近处正对着那人让他确认了那人的身分,他的脸上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孟大哥,你……你不是死了吗?」
孟逸月眼看躲不过了,不觉无奈地长叹一声。
「我……被人救了。」
「被人救了?」沉祺鹰喃道,随即怨气浮起。「既然被救了,你为什么不回来?」
孟逸月没有回答,只是愁郁地看着他。片刻后,沉祺鹰的怒气渐渐消失,而后自嘲地笑了笑。
「真笨,这还用问吗?你本来就是要离开他的,又怎么会跑回来呢?」他摇摇头,继而愁锁双眉,同样忧郁地看回去。「但是,孟大哥,你知道阿振因为你的死变成什么样子了吗?」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全都惊吓地瞪大了眼。
不会吧?这个人就是学长那位投海的情人?
孟逸月满脸的苦涩与无奈。
「再怎么样也比我在他身边好。」
「你这么认为吗?」沉祺鹰不以为然地猛摇头。「你知道他现在有多么痛恨女人吗?他不让任何女人接近他,小倩、阿玉、小青统统不行,只要稍微靠近一点,他就叫他们滚开。就连他妈妈要回台湾看他,他都叫她不要来,因为他不能拒绝自己母亲的亲近,却又不愿意让任何女人接近他,所以……」
孟逸月讶异地扬起了眉头。「怎么……怎么会这样?」
「因为他知道是莉娜逼你离开的。」沉祺鹰紧盯住孟逸月。「是莉娜对吧?那天我和阿振一起去找她,逼她把一切都说出来,结果一听完,阿振就抓起桌上的水果刀要杀她,如果不是我阻止得快,恐怕阿振已经坐牢去了!」
孟逸月惊喘。「他怎么可以这么冲动?」
「阿振原本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是为了你,他任何时候都很容易失去理智。就像为了你,他也不笑了,整天酷着一张脸,比北极寒冰还要冷。记得他以前多爱说话,多爱交朋友吧?可是他现在却是一天说不到一句话,独来独往就像一只孤独的豹,谁也不理,谁也不睬,冷漠孤僻到极点。」
「为……为什么?」孟逸月喃喃道。
「还有,除了黑色,他身上不再有其它颜色。」沉祺鹰口气严厉地紧追着说:「他说他已经失去有的热力,他只是一颗无光无热的太阳,他转到建筑系重头念起,他说那样感觉上似乎可以和你多接近一些。小儒还告诉我,阿振常常抱着他哭,说他好想你,想得快疯了!」
孟逸月倏地转身,脚步踉跄地走到溪边背对着大家伫立,身躯微微颤抖着。
沉祺鹰心中不忍,却不能就此终止。他还是追在后面紧跟着。
「阿振是个很坚强的人,他可以承受任何打击侮辱,但是,他还不够坚强到可以失去你。我想,如果不是你把小儒交给他,恐怕他是绝对支持不到今天的。孟大哥,你好狠,一声不吭的离开,就这样把他的心、他的灵魂都给带走了,剩下一个空壳帮你照顾小儒,你真的好狠啊,孟大哥!」
「不!不!」孟逸月突然哽咽出声。「我的本意不是那样啊!我以为……我以为没有我对他比较好啊!他……他那天碰到我以前的客人,他疯了一样和对方打起来了……」
他脸低垂的抽噎着。「你……你不明白,那绝不会是唯一的一次,即使我们跑到欧洲去,还是有可能碰到同样的情形。无论我遭受什么样的侮辱都是我活该,但是他……他……」
「孟大哥,是你不明白吧?」沉祺鹰搭上他的肩膀。「只要你在他身边,就算天塌下来,阿振也会开开心心的顶着,若是失去了你,他只会怨叹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他不在乎任何事,只在乎你……」他转到孟逸月的身侧。「孟大哥,把阿振的心和灵魂还给他吧他真的好可怜啊!」
孟逸月哽咽一声,蓦地掩面痛哭起来了,沉祺鹰只能环住他瘦弱的肩膀,低低劝慰着。
老天似也为这场悲恋暗暗心伤,蒙蒙地洒下丝丝同情的泪水,却不知这禁忌之爱究竟是魔鬼的捉弄,或是上天的试炼?
K大校门口,孟逸月犹豫的望向里面,仍然不很确定他该不该活回来。
而沉祺鹰,在交代社员们绝不可透露任何事之后,他把社员们交给副社长带回,自己就守在孟逸月身边,不只为了要看住孟逸月不再让他消失,也想尽力去说服孟逸月回到裘振阳身边。
于是,翌日他就陪着孟逸月来到K大,但是没想到孟逸月又迟疑了。
「孟大哥,不要再犹豫了,他只要见他一面,你就会知道你根本不该离开!」
孟逸月轻叹。「他现在在哪儿上课?」
「唔……我想想,他今天嘛……」沉祺鹰沉念。「现在应该是在建筑系大楼B206,好象连着两堂都有课。来,往这边走,这边人比较少。」
上课时间,他们又选择人少偏僻的路途绕着走,居然都没碰上可能认识孟逸月的三、四年级生。这样一路来到建筑系大楼,上了二楼,经过B20裘振阳,B205,沉祺鹰在B206后门停了下来,他往里指着。
「他在那儿……咦!教授呢?怎么没人上课?」狐疑地,他弯身向最近的那位男同学。「你们教授呢?」
那个男同学回过头来。「呃?啊!你喔!」谁都嘛认识这位常来找裘振阳的好友。「不知道耶!教务处的人来找他,他就叫我们先自己看书,然后就走了,已经快二十分钟了,也不晓得这堂课还要不要上了。」
「哦!」沈祺鹰瞥向最里面。「最近阿振如何?」
「他喔!」男同学耸耸肩。「还不是老样子,不说话、不理人,不是自己看书,就是坐着就发起呆来了。另外,上过礼拜吼哭两个一年级女生,还有,那个井敏芬哪……」指着建筑系二年级仅有两个女孩子之一。
「她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她会效法国父革命的精神,努力向阿振进攻,反正她都嘛已经被骂习惯了,再被多骂几次也没差。不过老实说,我们还真的希望她能成功,为了一个死去的情人,阿振也跟着死了九成,这太不值得了吧?难道阿振要为那个人孤独一辈子吗?」
说着,男同学突然瞄一下沉祺鹰身后的孟逸月,后者兀自神情激动地盯住了裘振阳。「他是谁?好有气质的人,文学系的吧?」
「文学系?」沉祺鹰好笑地露出了白牙齿。「错,他也是建筑系的喔!」
「他?他不会吧!」
男同学诧异间。孟逸月依然双眸毫不移动地凝视着裘振阳,心中为自己所见到的感到震惊、懊悔与酸楚。
裘振阳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豪迈潇洒的大男孩了,他落寞、他悲怆、他哀伤,还有如此沉重的绝望与可悲的孤寂,深浓的痛苦在他脸上刻划下无法磨灭的痕迹。黑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黑色的愤怒遮掩去太阳所有的光芒,也浇熄了生命的热力。
孟逸月注视着,他在那孤独的角落里,裘振阳是如此的沉默安静,一室的嘈杂似乎与他丝毫无关,他一径沉浸在自身的思绪中,一页书久久未曾翻动。
然后,那个誓言效法国父革命精神的井敏芬,她似乎是在同学的鼓励下再次鼓足了勇气,几个大步来到裘振阳前面,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
「阿振,星期六有个party……」
「滚开!」如常一般厌烦憎恶的语气。
井敏芬咬了咬牙。「阿振,陪我去一次就……」
「滚开!」这回加了三成的怒气。
井敏芬不觉倒退了两步,随即求助地朝后张望着,同学们却挥着手催促她继续,她再次咬紧牙根。
「阿振,你不能这样……」
「滚!」裘振阳猛然站起来,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盯住井敏芬,眼神凶恶暴怒。「滚!不要再让我看到-,否则我揍……」
「阳,以前你不会这样啊!」
骤闻身后传来突如其来的话声,裘振阳整个人蓦地僵住,失控的怒吼戛然而止,神情也在倏然间变得极为怪异,脸色更在一秒之内就从健康的褐色化为可怖的惨白。
教室内其它同学都惊诧不已,不解裘振阳为何突然有如此诡异的变化,还有,他身后那个人……
是那么那么熟悉的长叹,即使再过一百年,裘振阳依然听得出来那应该是属于谁的,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怎么可以对女孩子那么凶呢?女孩子是需要人保护的,就像我……」孟逸月又叹。「你一直在保护我,我却伤害了你,阳,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裘振阳颤抖得更剧烈,好想回头去看看孟逸月,真的好想再一次看看孟逸月,但是,他不敢!
然后,沉祺鹰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一把就抓住了沉祺鹰,满脸的哀诉祈求。
「不要叫醒我,阿鹰,如果我在作梦,千万不要叫醒我!我想看看他,我真的好想好想他,作梦也好,让我仔细的看看他,求求你,不要叫醒我,千万千万不要叫醒我!」
沉祺鹰怜悯地看他一眼,随即往他的身后望去。
「孟大哥,现在你清楚了吧?你根本不应该离开他的!」
孟逸月愧疚地低叹。「对不起,阳,如果我知道你会变成这样,我不会离开你的。」
裘振阳震了震,倏地狠狠地盯住了沉祺鹰。
「阿振,孟大哥没有死,」沉祺鹰轻声道,彷佛怕吓着了他似的。「他被人救起来了,之后就在东势坑那边隐居到现在。他……没有死啊!阿振,他就在你身后,你只要转过身去就可以看到他、摸到他、抱到他,永远不让他离开你了!」
裘振阳的双眸蓦睁,眼中希冀的光芒-那间熊熊燃起,毫无预警地,他突然转身向后……他看到了!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或许这真的是梦!
他用力咬一下舌头,瞬间而来的剧烈痛楚立刻告诉他不是作梦。然后,双目噙泪孟逸月抬手轻抚他的脸颊。
「你瘦了!」
温暖的手,他也不是鬼!
裘振阳的双眸狂喜地大睁。
他没有死,月没有死!
接着,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裘振阳猛然抱住了孟逸月,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月、月,我好想,真的好想好想你!你怎么可以这样离开我,怎么可以?」
「对不起、对不起!」
「我差点疯了,也差点杀了莉娜!」
「你真傻,你不可以疯,也不可以杀人呀!」
「是你先离开我的!」
「对不起、对不起!」
「我让你继母去坐牢了,也让黑道去追杀那个混蛋了!」
「这……何必呢?」
「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不会了。」
「你发誓!」
「我发誓。」
「哇!好利害,怎么阿振学长几天没来上课,居然就变了一个人?」
「No、No!他不是变了,他是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那他身边那个好斯文、好纤柔的男人就是那个死而复活的情人-?」
「没错,如果孟大哥没有被救,或者没有回来,恐怕阿振永远都别想恢复过来-!」
「哇~~爱情真伟大啊!」
「怎么,-想试试?那我就先告诉-,男男、女女、男女、女男,虽然是不同的形式,但内心的感情却是一样的,一样的深刻、一样的炽烈,若是执着于他人的眼光,很可能-就会失去-这一生真正所爱的人了。」
「就像阿振?」
「是啊!他虽然是双性恋,但是,他最终的选择还是同性的伴侣,因为他坚持忠于自己的感情,这,才是真正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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