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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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从眉心到嘴巴,被我抓起几条血痕,肿了起来,看上去血淋淋好不可怕。
我脚一软,坐到地上。
圣琪想走近,我叫:“别过来!”
她在不远处蹲下,“你与阿利扬吃饭?”
“只是为一餐饭?”我叫之冤,“他问我借钱,还我利息,我不收,他改请客,他告诉我你也在,去到,你缺席,只是一顿饭,我吃完就走了。”
她静静聆听,用冰桶浸湿毛巾,示意我敷眼,我一照镜子,没声价叫苦,原来眼窝青紫,眼白充血,像只皮蛋。
我转头大叫:“你给我滚出去,否则我报警。”
她骂我:“你这只笨鸡,阿利扬已与我分手。”
“就为着这一餐饭?”
“不!半年前我与他分手,他设局引你上钩,你至今还未发觉?”
我不出声,轻轻用毛巾拭脸。
圣琪也抹干净血污,找药膏敷上。
她把歪倒的家俱扶正。
她说下去:“西西夏莉亚告诉我,他付她一百元,叫她做一场戏。”
“什么戏?”我问:“那个西西莉亚欠蛇头钱。”
“对,他问你借五千,很快还清,还加利息。”
“说得不错。”
“他煮给你吃,载你兜风,教你跳舞,可是这样?”
我的太阳穴突然剧痛,双眼睁不开来。
圣琪说下去:“然后,问你借一万,但,很快又归还--”
电光石火间,我明白了。
“利息更丰富,于是,你俩更加亲昵(此处有一字打不出,是:日+匿,暂用昵字代替),第三次要五万,你踌躇,但是终于慷慨应允,这时,大半年过去了,你俩关系已经十分紧密,果然,他没有令你失望,他居然也全数归还。”
我听得混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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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要二十万急用,一个投资好机会,三个月可获利一倍,你信任他,一半是因为利息太过丰富,你心起贪念,于是,你把款项拔到他户口,接着,他消失了。”
我吞下一口涎沫,双眼瞪得铜铃大。
这时圣琪的声音变得十分轻柔,“我把你打醒没有?这是江湖上骗子最常见伎俩,叫做引人放彀。”
我脸色煞白,“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的声音更加轻俏,“他用最后一次借了我二十万,人世间随即失去影踪,我再也见不到他,经过数月时间,终于自西西莉亚口中,知道他重施故伎,找到你这只绵羊。”
我羞愧着垂头,双手簌簌抖。
“他煮什么给你吃,可是鞑靼牛排与苏瑟班戟?唉,味道可是一流?”
我缓缓自地上爬起。
圣琪说:“我们去看医生吧。”
我点点头。
圣琪说:“对不起,家亮。”
我背脊被汗湿透,“是我不好。”
我们到诊所,医生惊问:“发生什么事,可要报警?”
“我们自楼梯摔下,没大碍。”
“两人一起?”
“是,我俩节食过度,头晕脚软。”
“这处需要蝴蝶胶布,险些要缝针,你,要用胶水粘合刮痕,这是什么所伤?像猫爪。”
医生教诲我们饮食要合符营养,然后放我们离去。
圣琪拉着我的手,“好吗?”
我出不了声。
“王旭是个好人,你碰到他十分幸运,凡事都有牺牲,你别贪玩,你不懂得玩,也玩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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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脸带脖子涨得通红。
她说:“至于我,我有自知之明,性格控制命运,我滥玩,但快活似神仙。”
“听讲你也在贮钱。”
“谁说的鬼话。”
“圣琪,或许,你找到家人,心神会安定下来。”
“家人。”她凄凉地看我一眼,“我唯一的家人是你。”
她说得真,我只有对她才会说出心底愿望,她对我也是。
我连见到母亲,脸上肌肉都迅速扯紧,挤出笑容,不敢添乱,作为一个单身母亲,血肉之躯,她已经做得够多够好,我实在不忍心再增加她负担。
这是圣琪说:“你看我俩,宛如丐妇。”
我勉强说:“不,你永远是美女。”
她唏嘘,把手是电话上照片给我看,她穿低胸小束腰上衣,伏在露台上,脸宠四侧都是玫瑰花,那正是阿利扬的住宅。
“不知怎地,我老是重看这批照片,很漂亮可是,自知以后很难拍到这样明媚笑脸。”
我轻轻说:“振作一点。”
“我想念与他日夜纠缠的日子,倦了睡,醒了吃,厌了玩,无忧无虑。”
“那么,忘记那笔款项,叫他回来。”
可是圣琪摇摇头,“他已有别的目标。”
“那么,你也找别的阿方素,彼埃杜鲁。”
“我太累了,家亮,我很心涩。”
我带她回家,给她一碗鸡汤。
圣琪说:“你总把鸡腿留给我。”
“你是客人。”
“你与你母亲都善待我。”
“还有李叔,他是正经人。”
圣琪答:“一个人一口气可以数出三个好人已不容易。”
我用熟鸡蛋敷眼,“这土法到底可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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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家亮,我没想到我出手如此狠毒,由此可知我心中一直妒恨你,家亮,比起我,你什么都有。”
我微笑,“老实话真可怕。”
“王旭怎么不在?”
“他忙工作,他又说他又老又丑,若果没有事业撑住,没人会看他一眼。”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刺。”
我说:“圣琪,你本姓于。”
“于,于圣琪。”
“圣琪,世上有许多领养儿都可以健康成长。”
她笑了,“家亮,我像不像哥赋派女性小说中主角?漂亮悲惨,命运不济,可是似有特殊魔力,能够克服种种困难,终于幸福收场……”
“圣琪,我觉得你应当寻找生父。”
“不必了,”她摇头,“家亮,你也不要多此一举。”
第二天早上,她向我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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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一只信封塞到她手中,她说:“别担心,我有零用。”
“听说你开了一片小店。”
她看到我脖子,“你还戴着我的双翼标志。”
“你背上妖冶纹身依旧在?”
她忽然举手剥掉上衣,转过身子。
那紫蓝色巨型双翼在乳白肌肤上鲜艳夺目,任何人都会想伸手轻轻抚摸。
她穿回上衣,“再见,家亮。”
我与她紧紧拥抱。
很难想像她进门时我俩曾经血拼。
圣琪在我枯燥平凡的生活里添增刺激颜色。
我没想到阿利扬还会再找我。
他在电话中轻轻说:“还没教会你跳阿根廷探戈。”
我并不生气,我若不贪心,他就骗不倒我。
“有什么事吗?”
他并不知道圣琪已经拆穿他。
我问:“圣琪好吗?”
“我与圣琪已经分手,现在我是自由身了。”
他几时试过不自由呢,没有良知的灵魂永远自在。
“家亮,我找你有事:我一个亲戚有病要到加州医治,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周转一下,两万美金。”
我轻轻问:“不是说,只借一回吗?”
他笑,“我愿付利息。”
我叹口气,“只此一回,我们说好的,再见,阿利扬。”
“家亮,那么,不借好了--”
我已经挂上电话。
不见得两姐妹都得上同一浪荡子的当。
多谢圣琪一拳打醒了我。
王旭回来了,不知怎地,比起往日,他更加疲倦。
我说:“你身上有飞机舱空气清新剂气味,不如淋浴。”
他已经倒在床上熟睡,我替他剥下皮鞋袜子。
王旭呼噜打鼾,口气重浊,我替他冲了一杯果子盐放床头。
中年了。
他同我说年近五十,身体会发生奇异变化,皮肤渐欠弹性,心绪极难集中,只得清晨三两小时真正可以做事。
对他,世上最窝心之事,不是未婚妻送上香吻,而是倒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它二十小时。
我在书房工作台,他睡到下午才起床,“肚子饿,煎两只荷包蛋给我。”
我连忙说:“你先漱口。”
“不,我还想睡。”
我见他如此邋遢,不禁骇笑。
他三扒两拔用面包蘸蛋黄吃,狂喝一杯黑咖啡,混身酸臭,又躺回床上。
我连忙回到自己那一半蜗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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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数年来我俩距离越来越远,我坐在安乐椅上想,似乎已无必要结婚。
这话不好说,可是总得趁早说。
第二天由他过来把我叫醒:“家亮,帮我剪发。”
我答:“王先生,不如我陪你出去剪,款式整齐些。”
“不,我不耐烦外头人双手。”
“王先生,你越来越怪。”
他却说:“家亮,我决定退休。”
“哟,这是好消息。”
“公司交给你,我做太上皇。”
“不,”我边用电剪边说:“我才不做承继人,你退,我也退。”
“我在南咸顿找到一幢重建十八世纪大房子,你会喜欢,看。”
他让我看照片。
我静静翻阅,打个冷颤。
房子总面积约七八千平方尺,对那时的人来说,还不算最大,可是从屋子一头走到另外一头,足足五分钟,如果两个人住进去,一整天可以不碰面。
太寂寞了。
“你不喜欢?”他问:“哟,小心我耳朵。”
“对不起。”我收起剪刀,“地方太大了。”
“可以多养几个孩子。”
我微笑,我怎么没想到。
“家亮,别浪费时间,要不,做事业,否则,做母亲。”
“你忙着教训我,累不累?”
我帮他抖清身上碎发,他总算跑去淋浴。
然后,我们到一间上海馆子吃午饭,他一边读当天日报,对,他不再看我。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待遇同从前是不能比了,但,我知道他仍然爱我。
他忽然放下报纸说:“家亮,要是你喜欢,我们也搬到夏威夷大岛去。”
我看着店外一辆伟士牌机车驶过,后座女乘客把脸贴紧司机背脊,头上丝巾飞扬,噗噗噗往前边弯角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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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目光转回,才发觉王旭看着我,“什么叫你想得出神?”
我垂头答:“有种小小用电的机车十分可爱,又够环保。”
“小亮,你长大了,你有事瞒我。”
“我肚皮全透明,没有事你的法眼看不到。”
“你在想什么?”
“我不去大岛,我也不去南咸顿。”
“你喜欢何处,全世界,任你选择。”
我低声说:“达尔文在廿二岁那年,登上猎犬号,自伦敦出发,南下探险,搜索生物进化资料,他去到加拉佩哥斯群岛,又往马达加斯加,再到极南的火地岛,结果他发觉,岛上动植物与大陆上完全不同,因岛上独有环境影响了生态进化,他把这理论叫做适应环境以便生存。”
王旭耐心听我说完。
“我自幼孤独,有时凄苦,我心也像一座孤岛,思想与人家有异。”
王旭说:“你是马达加斯加。”
“或是澳洲,你见过鸭嘴兽吗,王先生,全世界都没有的怪兽,我幼时有一只鸭嘴兽毛毛玩具,自国家地理杂志订购,爱不释手。”
王旭说:“王太太,我就是喜欢你独特之处。”
“王先生,既然你已叫我王太太,我们不忙结婚。”
他吻我的手,“王太太,一切听从你那小颗鸭嘴兽之心。”
我感激流涕,我只想争取多些时间看清这世界及自己的意欲。
他说:“那么,我请人装修南咸顿那间屋子。”
我啼笑皆非,“不不,我不要那种丁是丁,卯是卯,客人进门先坐到偏厅稍候,然后到图书室详谈那种房子。”
“你要什么?快给指示。”
“一个庭园,棘杜鹃与流浪玫瑰攀满墙,双木门一推开,一条长廊,直看往碧蓝色海里去,海鸥与白鸽在露台争食……”达尔文的世界,“植物上爬着各种昆虫。”
王旭看我一眼,“我会叫设计师配合你口吻,做得现代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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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口气,他当然不耐烦听我细说,我们已经是非正式王先生与王太太了。
“过两天我们过去看看那房子。”
第二天圣琪找我:“小亮,来我店参观。”
“把地址告诉我,我三十分钟后到。”
“我来接你。”
“两姐妹,这些礼数可全省下。”
我买了水果鲜花到她店里,小小门面,用玻璃及镜子小砖瓦做装饰,店里用藕色丝绒桌椅,柜枱只摆放数十件样品,做得比从前更加精致。
圣琪有客,她抬头朝我招呼,示意我坐下。
那对客人是年轻男女,女客的头一直搁在男伴肩上,长卷发异常妩媚,从身后看就知道是个美女。
他们已经挑了好几件首饰,可是圣琪告诉他们:“这一件需订做,嗯,要个多月呢。”
忽然那女子转过头来,看着我轻轻一指。
我一低头,看到我脖子上的双翼项链。
圣琪立刻趋近低语:“可否摘下?顾客至上。”
我代她高兴还来不及,立刻除下,双手奉上。
那女客爱不释手,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她想我转让,我老远向圣琪点头。
我低头翻阅店内目录。
忽然有人走近,“这位小姐--”
我抬头,呵,他就是那个千依百顺的男朋友,我会心微笑。
他说下去:“谢谢你割爱。”
我连忙答:“不客气。”
他付了账,被女伴拉着出门。
圣琪也向我道谢:“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现在,我看中什么,就可以取走,可是这样?”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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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吁出一口气,“那娇纵女看也不看我们。”
“有人爱的女人,都是小世界里的皇后。”
她斟出咖啡给我,“你看,小亮,我安顿下来了。”
“他们似欣赏你的作品。”
“他们即将结婚,想选择特别一点的礼物给伴娘伴郎,伴郎们说要我的作品。”
“我代你高兴。”
“你喜欢哪一件?我补还给你。”
“我喜欢达利用蓝宝及碎钻镶的眼睛。”
“太怪异了。”
“圣琪,不会比骷髅骨更怪吧。”
“我送你一颗红心。”
“我不要,那多俗。”
她给我一条项链,可不是一颗琺瑯制瘀红色心,当中一条细碎斜裂纹,我低呼:“破碎的心。”
“我还有滴血的心,你要哪一颗?”
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不,我的心很坚强很好,谢谢你。”
我在柜枱浏览一会,“就这一条项链吧。”
坠子是铁丝网上小小一个扣刺。
“你心中有条刺。”
我瞪圣琪一眼,“不要了。”
她与我拥抱一下,这时,又有客人进门。
我说:“改天见。”
她把一只耳环交我手中,我一看,一枚钉子,只一只,我顺手戴上。
那个摇摆歌手模样的男客走近细看,“太漂亮了,可否让我?”
我只得再次除下,空手离去。
天下毛毛雨,我在对街小档买了一只热狗吃,什么再咸顿大厦,如此自由自在到老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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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家,我睡得很好,知道圣琪生活妥当,是我至大安慰。
过些日子我与王旭去看那所房子,真奇怪,却一见钟情,原来原先它不是一幢住宅,它是一座驿站,对,让马车停下给马匹及旅客休息进食的地方。
我问:“空地面积有多大?”
王先生回答:“七英亩,十分宽敞幽静,将来土地用途更改的话,你会赚大钱。”
我说:“温哥华有一座对牢湖泊的葡萄园,也佔地七英亩。”
“我不是酒农,你呢?”
我不出声,屋子只剩一座殻子,一切设施需要全部修复。
本来,妈妈最能干做这个,可是,她的品味多少过份女性化。
“我请了一位设计师,你可与她谈谈,咦,他来了。”
我看到一辆路华车飞驰而来,停在石子路上,一个年轻人下车。
王旭迎上去,“邓志一你好,这是余家亮,屋子归她所有,你与她沟通便行。”
那年轻人抬起头来,我一怔。
他便是先前在圣琪店中偶遇那个千依百顺的男伴。
我笑出来,“幸会。”
他忽然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什么事似,他说:“设计图都带来了。”
这时王旭去听了一个电话,他说:“家亮,我有事回酒店,车子留你用。”
我只得点点头,“不过,你叫司机送你,我可乘取先生车。”
王旭挥手匆匆忙忙离去。
“余小姐,这边。”
我轻轻说:“叫我家亮便可。”
他找到一张木搭的临时工具桌,把图样与手提电脑放上,问:“告诉我,你喜欢什么设计。”
我正在想,他到路华车去取来一只暖壶,为我斟出一杯牛奶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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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边喝边说:“木地板,经滚跌处理裂纹大理石,白色墙壁,隐蔽天花板,如果用灯,请替我找天然晶石吊灯,家俱需简单舒适,两个人住,两张椅子即够。”
“客人呢?”他微笑。
我说:“我已经讲完,你请自由发挥。”
“我猜想墙上也不必挂画?”
我答:“如果有蒙纳的荷花池,谁会介意,否则,就留白好了。”
他说:“你喜欢空间,我明白了。”
我点点头。
“不怕寂寞?”
“我自幼学会自处。”
“悠然自处是一种艺术,有何秘决?”
“时时孤独,便自然学会。”
他感慨,“很少有你这样宽容的年轻女子,涵养有时随年纪增长,有时不。”
“你太夸奖了。”
“我知道有些太太可以对丈夫外遇不问不闻,你将来,可能是那种大方的妻子。”
我忽然大笑,“是,我会一声不响办妥离婚。”
邓志一道歉:“对不起,我太放肆了。”
“你的未婚妻似乎还得严加管教呢。”
他不作声,过了一会,他说:“我已解除婚约。”
什么?伴郎伴娘都已选妥,可见贴子已经发出,到了这个地步才悔婚,多么尴尬!
“现在,她兄弟要追斩我。”
我轻轻说:“这是最低限度需要付出的代价,”我停一停,忍不住好奇,“发生什么事?”
“性格上有不可谅解的分歧。”
“怎么会到最后阶段才发觉?”
“临崖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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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贴怎么办?”
“我会派人一张一张收回。”
“一共多少张?”
“不很多,百多人。”
“以后,那位刁蛮小姐可能做人。”
“我对她不起。”
“对于这种奇耻大辱,她如何应付?”
“她回亚洲探亲,可能一年半载不回来。”
我想她会尽快同另外一个条件优秀的男人结婚,平息话柄。
咖啡凉了。
“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我尚未回应,王旭的电话找我:“家亮,你自己吃饭吧,我被一班日本人缠住。”
邓志一问:“到舍下便饭可好?”
我意外,“你会烹饪?”
“现代男子,非得会煮几个菜,才讨得异性欢喜。”
我哈哈笑,“别说得那么可怜,我也会入厨。”
他用车把我载到附近大学区,指一指公寓:“三楼。”
公寓用旧货仓改建,保存原有木梁、红砖,进门有个天井,巨型瓦盆里种着高达七八尺的仙人掌。
此外,玄关还搁着一辆摩托车与爬山脚踏车。
没有家具,只有工作台与一张椅子。
“你睡什么地方?”我诧异。
“睡袋。”他指一指角落。
“坐呢?”我忍不住笑。
地板角落有一张大沙发对牢大电视及音响设备。
我呵哈大笑,王旭找对了设计师。
不过他的厨房设备齐全,竟拥有三十多种香料,我自告奋勇,“我做芙蓉蛋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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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就是奄列?”
我在冰箱找到海鲜材料,取过大虾切段加火腿粒和些许芹菜、若干葱花,加蛋炒了起来。
我故意把蛋皮煎焦,又加上几滴老抽酱油,香气扑鼻。
我说:“可以送饭或净吃。”
填饱肚子,容易说话。
他捧着一只青花大碗吃得碗脚朝天,见我在冲普洱茶,又连声叫好。
“你怎么知道该喝这个茶?”
“你厨房货色齐全。”
他前未婚妻应当十分满意才是,但是,那刁蛮女可能长期节食,只靠梳打水与梳打饼干维生。
他没有再提他的前头人,这是优点,丢下她,已经十恶不赦,再振振有词诉说她不是,就当凌迟处死。
我们谈一会设计细节,我始终没告诉他我是半个行家。
随后,王旭电话到了,“我把日本人交给旅行社代表,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古哈斯博物馆。”
“廿分钟后我到门口接你。”
邓志一看牢我,“我差些忘记你是别人的未婚妻。”
“是,我与王先生相识已近十年。”
“那你莫非八岁就认识他。”
我说:“很高兴认识你,邓先生。”
“就如此?”他失望。
我也有点惆怅,可是,再踏进社交圈是要付出代价的。
连粉蝶圣琪也渐渐动了归家念头,可见欢场风险有多大。
我与他道别,朝对面转角的古哈斯博物馆走去。
在门口站一会,王旭就到了。
“你心情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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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住他的手,“我们结婚吧。”
“哗,又转变心意。”
“婚后,每天晚上说句‘亲爱的早点睡’便是一日,多么逍遥。”
王旭笑出来。
“约会甚苦,老中青三代女子都渴望被异性追求,实则苦多乐少:他明天会不会来,他的爱还在不在?主动还是被动?他忽然冷淡又该怎么办……整个世界的动力被荒废。”
“可是,其中有痛苦也有快乐,我爱上我之际你还不知道,你把我当老师,同我说,有人害你落泪,我心中酸甜苦都有,对,那人呢?”
我反问:“谁?什么人?”
王旭说:“大概要等六十岁才会再度想起他姓甚名谁。”
我沉默下来。
“与设计师谈得怎样?他是我老友之子,朋友都早婚早结果子,子女们均已出身,志一是个艺术家,工作不很专一,但光芒四射,不易找到他呢。”
我点点头,知道了。
“明天一早,我要回香港,你可要同行?”
“我手头还有一些公司合同要看。”
“那也好,如果你闷,马上与我会合。”
“不是说好要退休吗。”
“公司已停止接收新合约,并且准备转让股份,其中百分之十五打算赠予老伙计。”
我静静聆听。
“有人做到八十也不累,我却后劲不继,不算好汉。”
我微微笑,“是非成败转头空,几度夕阳红。”
他伸后轻轻抚摸我面孔,“我决定做家庭男,背一个抱一个在厨房煮饭。”
他与司机携简单行李离去。
这个半生劳碌的人终于想退下来,我代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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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打开电脑仔细做手头工作,软件用熟了真方便,不像母亲那一代,图则参考书摊满一屋,到政府部门找资料得派一名助手整日轮候,现在工作可真事半功倍,还空出时间听音乐读新闻。
可是有人真不愿让我闲着,有人生事。
邓志一他追上来。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追紧穿着保守衣裳老土的我?
我打开门,“我是别人的未婚妻。”
他笑,“你别误会,我顺道路过找朋友聊天。”
“你打算聊什么话题?”
“请来看装修进度。”
啊,我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原来是为着公事。
“我在一个拆除的公众码头搬走许多旧木材,打算如此这般运用。”
我低头看图样,只见他在一条梁木底装上四只巨型橡皮轮子,它便成为一条四人可坐的长板凳,我笑起来。
正在开心,忽然发觉他在我身后帮我结上一条项链,我用手按住。
“这是什么?”我不想接受礼物。
一看,原来是圣琪从我手上取回转售给他前未婚妻的双翼银项链。
“咦,”我诧异。
“物归原主。”
“我自然高兴,可是,你怎么讨回?”
“婚礼取消,礼物统充退回。”
我失而复得,份外珍惜,“谢谢你。”
“我明明钟爱这件饰物,当日为何割爱?”
“圣琪不想得罪顾客。”
“君子成人之美。”
“说得我太好了。”
他看着我,“很配你;你即将振翅欲飞。”
“是,飞进育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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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你与王先生感情很好。”
“我们是老夫老妻,一举手,一投足,已知道对方想些什么。”
“是一种惯性的舒适,没有意外,没有惊喜。”
我看着他,“请勿轻视细水长流宝贵感情。”
“当然不。”
我说:“你懂什么,你只会--”我住口。
“你呢,你难道没有一丝踌躇?”
我正觉尴尬,听见门铃响起。
我有第六感忽然觉得寒毛直竖。
这会是谁?
我才站起来,志一已经代我去开门。
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见大门蓬一声被人踢开,那人闪进屋内,一双血红眼睛瞪着我俩。
我退到墙角,大声吆喝:“谁?”
电光石火间我认出了她,她已从明媚女变为疯妇。
那个刁蛮未婚妻,是她找上门来!
这时的她头发打结,脸容干枯,双眼布满红丝,她穿着黑袍黑裤,挥舞手足,最可怕的是,她一手握着一管枪。
我内心叫苦。
她咬牙切齿,口角喷着白沫,“邓志一,你站出来!”
志一缓缓走近,他还算镇定,“茱莉,你怎么找到这里来?”
我这时才知道她名叫茱莉。
“是,”她说:“我知道你在这里,邓志一,我俩是大学同学,认识了六七年,已订下婚期,你一眼看见这女子,就被她勾了走,你对不起我。”
我靠着墙,忽然觉得讽刺可笑,我不也对邓剑华说过同样的话,痛恨他见异思迁?
“邓志一,法律放纵你这种坏人,我只好亲自动手。”
邓志一缓缓走近,“你放下枪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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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动,反正我以后再也抬不起头做人,我整天整夜听见背后有人对我发出吱吱讪笑声,我睡不着吃不下,我--”她眼泪汩汩流下。
我不出声,我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邓志一哀求,“茱莉,未来还有很长一段日子,请为自己设想。”
“不用多想了,”她指着我颈上银项链,“那是什么?”
茱莉忽然微笑,我知道不妙,她如果一直哭泣,我俩还有得救,此刻,她神智分明已经不清。
她举起手枪瞄准我,只听得轻轻啪一声,我左肩已经中枪,血自深洞冒出。
说时迟那时快,邓志一连忙扑到我身前保护我。
他把我拉跌在地,伏在我身上。
我又听到啪啪两声,却不觉疼痛。
邓志一轻轻说:“家亮,真对不起。”
我挣扎看向门口,只见茱莉也倒地,一脸是血,我惨叫一声,奋力抓住手提电话报警。
一队警察迅速扑至。
只有我一人神智清醒,志一与茱莉躺在血泊中昏迷。
我连声叫苦:千万别死,拜托别死。
警察报告:“三点八口径蓝星手枪,共发五弹,男子腹部中两枪,甲女左臂一枪,均无生命危险。”
“凶手呢?”
“凶手乙女瞄不准自身太阳穴,只属擦伤,震栗之余昏阙。”
我坐在一角喘气。
“三角之恋争风伤人?”
我不出声。
“小姐,即使无生命危险,也可能造成终身残疾,医院病床拥挤不堪,你们却还要添乱。”
一辆救伤车载他俩,另一辆载我。
邻居统统出来观望,我无地自容,羞愧至死,头垂到胸前,但我一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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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为我在医院录口供。
我说:“不是你们想像那样:只是玩枪失火。”
“余小姐,你不起诉,警方亦有保护市民责任。”
“我的左臂--”
“哼,即使是擦伤,你也不见一大片皮肉血管及神经,留下疤痕不说,肌肉运作许成问题。”
“为什么不痛?”
“以后每当阴天发风,你会痛个疯,那女子为何开枪?”
“玩枪走火,以后再也不敢了。”
另一个警察走进来,“男方也讲同样的话。”
“疑凶呢?”
“她似哑巴般不出声,已召心理医生。”
“这三人可有家长?”
“他们早已成年。”
“看上去都像十多岁。”
“他们现在似乎已互相谅解。”
谅解?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我只通知圣琪一人。
圣琪一走近病房便倒抽一口冷气。
她坐到我身边,让我靠住她肩膀,抱住我的头,“发生什么事?”
我不出声。
实在太过羞愧,难以启齿。
“把我当心理医生,慢慢说。”
我抱着她的腰,“我没有生命危险。”
“王旭在哪里?”
“千万别告诉王旭。”
圣琪何等聪敏,她立刻说:“是因为有别的男人。”
我缓缓把事情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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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琪变色,“就是我店里遇见那个刁蛮女?真看不出来,原来事情因我而起。”
“不,圣琪,他是我的设计师。”
“我以为我才是魔女,家亮,你真瞎了眼,我遭遇虽奇,却不致有人对我动刀动枪,我服了你。”
我不寒而栗。
“医生说你地复元,你别担心,有我陪你。”
我问:“她从何处得到武器?”
“你有四十五美元吗,只需到船街站十分钟,就有人向你兜售,如果要假证件,则往舰街,药物,在小艇路。”
“你都知道。”
“她一定很爱他”圣琪说:“我,我还是爱自己多一点。”
是吗,可是她口口声声说因为无法抬起头做人……我叹气,这时还说什么我是人非,要不循法律起诉,要不噤声。
圣琪说:“那样大情大圣,我自愧不如。”
我们不停唏嘘。
这是医生进来,“余小姐,邓先生想见你。”
我摇头又摆手,“我以后都不想再见这个人。”
医生点点头,“警方问你可有话想说?”
“我的好朋友在这里,我只想出院。”
护士说:“你出院后得每天回来复诊。”
“没问题。”
“那你随时可以离去。”
心理医生放下名片,他姓阮。
圣琪忽然问:“另外一名女伤者呢?”
“她已转往精神科。”
圣琪又问:“她的家人--”
“奇怪,你们都没有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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