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洗手作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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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厨房里,守灶的黄婆子急得快掉泪了,她一脸焦色的东窜西窜,一下子顾著灶火,一下子扶著重达十来斤的大锅子,一下子又飞到蒸笼旁,唯恐堆成塔的竹笼砸到主子。「大、大少奶奶,您想做什么让老婆子来,小心小心……油烫呀!别烫到手了……大少奶奶别折煞老奴了,您有个破皮损伤,老婆子这条老命承担不起哪……」
她很忙很忙,忙得脚不点地,神色比死了爹娘还惊惶,白著一张脸,连话也说得坑坑症疤,老眼泛著泪光。
不只是她,在厨房里洗菜、削萝卜皮、杀鸡拔毛的下人全都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地看著穿著玫瑰红蹙——双层长尾襦裙的大少奶奶走过面前,繍白桃葱绿缎面绣鞋还沾了一片菜叶。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孟清华走向灶边手法俐落的抄起一把刀,左手拎起一条蹙金:一种剌绣的方法。用捻紧的金线绣衣,而绉缩其线纹。或称为「捻金」
活蹦乱跳的黄鱼,以刀背敲鱼头使其昏迷,再刀起刀落地剖开鱼肚去腮,刮去鱼鳞,将鱼用清水洗净,两面各划五刀。
用盐、糖、酒和些许清水腌渍黄鱼,略放一会入味,油锅烧热将黄鱼沿锅边滑入,小火炸熟后捞出,再放入蒸笼中……
炒锅烧热,将拌匀的糯米和白面放在锅中以文火烧至冒烟,再将蒸笼移置锅中,盖上锅盖微燻。
同时,一心两用的孟清华已将鸡腿去骨,摊平切成十字交叉浅纹,与拍扁的葱姜、糖、酱油和酒一起腌渍,约过了两刻后捞起沥乾,盛于盘中再以大火蒸上一会。
倒两碗油入锅烧热,放进鸡腿,炸到呈金黄色便捞起,以斜刀切成小片,整齐地排列在盘中。
麻油烧热后盛起,加葱花和花椒油调匀,纤纤葱指如作画似的将油淋在肉上,青玉瓷盘顿时发出滋滋油响。
一道烟燻黄鱼和一盘油淋去骨鸡香味四溢,教人口水直流。
但是孟清华还未停手,她看了看灶台上备用的食材,又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水嫩藕臂,刀法飞快地在肉排上划刀,取葱白热油炸肉,熬煮淋酱……
动作快得让人眼花撩乱,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纤弱的孟清华能一手做出一大桌诱人的美食,她熟练技巧教人叹为观止,即使是厨娘也自叹不如。
「哇!好香,真想嚐一口……」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赞叹,随即勾起众人的腹鸣声,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摸摸扁平的肚皮。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一张张瞪著食盘的脸无声地渴望呐喊,那望眼欲穿的神情像饿了大半个月的灾民。
「没你们的分,赶紧把口水擦一擦,这是大少奶奶特地为大少爷准备的。你们敢和大少爷抢食?」惊秋一面护食一面赶人,难得主子亲自洗手作羹汤,这么多菜吃不完总有她的口福,她绝对绝对不会让给别人,死都不肯。
孟清华的厨艺来自孟夫人的亲授,其口味与调理方式皆与众不同,旁人想学也想不来,堪称独门秘技。
孟老爷当初就是吃了孟夫人的菜才对她离不了心,除了夫人所做的菜,旁人做的怎么也吃不惯,被养刁的胃口只认定她一人,再无人能出其右,夫妻感情二十几年来从没变过。
孟夫人还有一项绝技,那便是女红。一块平凡无奇的青布到了她手中,剪子一裁,针线在布上游走,转眼间便能变出合身大方又独树一格的新衣。
而她将这项技艺连同傲人的厨艺一并传给女儿,孟清华可说是两项绝技的传人,但她从不轻易示人,即使父兄求了又求,她顶多在他们生辰时做上几道,一饱口腹之慾。
而今为了周明寰,她倒是卯足了劲,不再藏著掖著,却以刀下功夫抓住他的胃。
「惊秋,别小家子气惹人笑话,那盘富贵火腿赏了她们吧。」那道火腿肥多瘦少,蒸的时辰不够,入味浅,少了些许微甜的鲜味,其实这道菜她并不满意,鲜甜味不足,摆上桌子她都觉得发臊,没发挥出十成十的功力,但给厨房下人吃已是算相当精致。
「哇!太好了,有得吃了,谢谢大少奶奶赏赐。」厨娘急道谢。香!香得盘子都能一口吞下,要快点下手抢。
惊秋脸一垮,「大少奶奶……」呜!她也好想吃,少了一盘菜。
一盘富贵火腿大约薄切十来片,大户人家厨房人手多,一人一片就没了,手慢的人还抢不到,只能眼巴巴地看别人嚼得满嘴香,一副嚐到人间美味,死也甘心的陶然样。
惊秋就是那少吃一口的人,她挂在眼角的泪珠都快滴下来了,见状的斜月偷偷地夹了一块京葱串子排塞入她嘴里,惊秋这才破涕为笑,两眼一眯,感受串子排在口中的麻香。
「瞧你这副贪吃相,丢人哪!以后别说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我还要颜面。」孟清华笑著轻点贪嘴丫鬟的鼻头。
凝暮上前将她挽起的袖子放下,拿帕子在碧水端著的盆里浸湿,那是采自梅瓣上雪融化后的清水,待沾上梅香再拧乾,轻拭著主子沾了油烟的柔荑。
下厨是一回事,但毕竟是出身良好的世家千金,每一样都马虎不得,她一身雪肤玉肌便是从小娇养来的。
一道道佳肴可不是摆著好看的,凉了就失了味道,孟清华一个眼神,她的丫鬟们就动了起来,一个个洗净了双手,将盛盘的菜肴和汤盅依次端入春莺院。
原本对著帐的周明寰还不觉得饿,忽闻阵阵香气由外头飘来,他鼻子一动,轻嗅,放下帐册,大步的走出书房,丢下几个等著他吩咐办事的刀铺管事。
「什么东西这么香?」这味道……嗯!香味扑鼻,他胃里闹空城计了。
刚换好衣服的孟清华一回头,不由得失笑,向来沉稳内敛的夫婿竟等不及下人布好菜,长指夹起一片芥菜鸭条便不怕烫的丢进口里,津津有味的嚼得开怀,这模样让人莞尔。
娘说的没错,要宠坏男人的胃,让他食髓知味、垂涎万分,从此离不开做菜的人才能抓住他。
「闲著没事就下下厨,想试试两样南方菜色,一时没留意就多煮了几道,你别硬撑,嚐嚐味儿就好,我多加了些花椒,吃多了怕夜里闹胃疾。」坐下后,她夹了一块腐汁虎爪冬笋到他碗里。
谦虚是一种美德,她不自夸。
但是她越内敛越有股不平凡的气韵,由内而外散发宁静恬和,淡淡的沉静如越陈越香的窖藏老酒,沁鼻的酒香,不飮已醺然。
「微微的辛辣,微微的麻香我还承受得住,若是乾来一杯杏花酿的甜酒酿……」酒的果甜中和了舌头的麻辣,便是完美。
周明寰话到一半,白玉红釉莲纹月光杯送到手边,甜香清送的澄黄酒液注入杯中,顿时满室生香。
「咦?这是……」他诧异地睁大眼。
「杏花刚开未能酿酒,出自杏花村的陈年汾酒亦有浓浓的果香,初饮不觉酒烈,唇齿留香,饮多了才知酒气醉人,我大哥的朋友多如天上繁星,便让人送了二十几坛。」年分轻的女子宜饮,五年以上陈酒则不可多饮。
大哥就是个宠妹如命的傻哥哥,知道她不胜酒力又偏爱果子酿,才特意请友人酿制适合女子饮用的水果酒,以杏肉为底制成带有果香的汾酒,天底下仅她独有。
周明寰一听,轻笑出声。「大舅兄生性豪爽,交友广阔,知己满天下,莫怪与酒仙为伍,他连九皇……」九皇子东方浩云也引为知交,交情匪浅。
他以飮酒为掩饰,未将未竟之语说出,那人不是人人攀交得起。
只是孟氏一族是铸铁世家,矿山多达十几座,其中以铁矿居多,而周府又以铸造兵刃闻名,所造兵器精钢不断,大舅兄引荐他与那人相见,这……是否另有用意?
兵行险棋,周明寰并不想往高高在上的金銮座去想,可是事关皇子,即使是再不出彩的龙子,谁敢肯定离那个位子就远了?沉潜于深渊的蛟龙也有破水而出的一天。
而他该不该掌握这险中之险的机会?
答案已在周明寰心中,只不过他不愿承认,若是他想拔除崔氏娘家,权势大过天的皇权绝对是一大助力,可一旦失败……他该不该拿全族的性命去搏百年昌盛?
「什么『酒饭』,你喝了酒便觉饭菜不香了吗?妾身辛苦了一晌午,倒让夫君嫌弃了。」将「九皇」听成「酒饭」,孟清华娇俏地嘟嘴要将饭菜收走,不畏有酒就香的恶郎君,还假意要取走他用了一半的瓷碗。
「菜香酒也香,哪有半句嫌弃,娘子心慧手也巧,是为夫的福分。」一遇到好酒好菜,刚硬的周明寰也露出鲜少有人看过的一面,拉住妻子不让她收拾。
她当然是做做样子,哪会真的扫兴,不过是夫妻间的情趣罢了。「嚐一嚐这翠玉虾排,这时节的河虾还不够肥美,若过了五月再来吃这道鲜味,满口是虾的甜味。」
主要的青豆仁要匀成泥状,滤去豆壳,和蛋白与调味拌匀,去壳的虾子裹上青豆沙抹平,留虾尾跷起,前端黏上少许芝麻,以热油炸到两分熟,再以小火炸到颜色变深为止。
这是一道功夫菜,河虾不新鲜则有土味,青豆仁若泡得过软则口感不佳,入口多了一股生涩味,连带著虾肉也会不鲜脆,吃在口里只有沙沙的油耗味,令人生腻。
孟清华夹了翠玉虾排放在夫君嘴边,他张口一咬咬了半截,另外半截她浅笑的含入口中,樱唇沾上些许虾汁,莹润泽潋,熠熠亮灿,如绦红点唇。
见状的周明寰暗了暗眸色,以指抹去她唇上的汁液,放入口中一吮,那明白的慾望写在眼底。
饱暖思淫慾。
有酒有菜,还有面若芙蓉的娇艳妻子,谁家男儿不动心,难免心生蠢蠢欲动的躁念来。
「娘子,为夫似乎醉了。」在他眼里,她美若池中青莲,独立而傲然于水面,不染纤尘。
「是酒色醉人还是美色醉人?」她托著嫣红桃腮,黑玉般的眸子眨动著盈盈秋水,一闪一闪,波光潋漓。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周明寰的双眼变深了,嘴角勾勒出暗纹。「酒也醉人,娘子的风情更撩人,欲醉还清醒。」
「所以……」她眼波一横,媚态横生。
掌心发热地握住柔润的小手,他低低发笑。「不如早点安寝,娘子忙了一下午也累了。」
他话中之意浅显易懂,脸儿一红的孟清华望向一桌剩菜残羹。「夫君可饱了?何不再酌飮一杯酒。」
「我饿的是别的地方。」他将她的手往下腹一覆,按住,不让她慌乱的缩回,要她感受那鼓动的灼热。
「你……丫鬟还在,你这是躁我。」她只是想以美食抓住他的心,没想过会引发他另一种饥饿。
从未经歷过丈夫的挑逗,她又羞又臊的赧红玉颊,白里透红的粉脸已羞红一片,几乎要燃烧起火。
这是她重生前想都不敢想的情景,他们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哪可能有今日的和颜悦色,见他的眼神含情脉脉,她头一次感受到两心相悦的情意,丝丝入骨。
周明寰头也不回的挥手,挥退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斜月等人颇有眼色的收走用过的饭菜,而最高兴的莫过于惊秋,谁跟她抢收盘她还翻脸,用眼白瞪人。
不过一会儿工夫,除了轻浅的呼吸声,屋内已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孟清华与周明寰四目相对。
蓦地,轻盈若燕的身子被抱起。
他踏著沉稳的步伐走过铺锦的地面,来到内室,透雕大錾福寿纹的紫檀木大床近在眼前,叠成长条状的百子千孙条褥红艳惹眼,似在吸引著被慾火冲昏头的红尘男女。
三两下,雪白色轻纱软缎衫子被丢出红帐外。
「轻……点,疼呀……」明明是严谨冷肃的男人,可是在床笫间却是猛烈如虎。
隔著撒金碎花绣荷绿肚兜,他大掌时轻时重的揉搓白嫩玉兔。「还疼吗?前次留下的淤红还在不在?」
他的前次是两日前,从三日回门至今已过了大半个月,一向房事不勤的周明寰骤然变性,除了新婚夜过后休战一日,这些时日以来他勤于耕耘,夜夜露洒花田,将新婚妻子折腾得下不了床,每日都误了向婆婆请安。
不用怀疑,他是刻意的,用意是不让妻子和崔氏过于亲近,他很满意两人相处时的平淡和恬静,像微微的风,像细水长流,看她在灯下低首垂目缝著衣裳的侧脸,他的心莫名平静,感觉有个人陪伴,人也变暖了。
这是他得来不易的蕙质兰心妻子,他绝不允许有人恶意破坏,崔氏的手伸得太长,该适时的斩断她一两只臂膀。
「别、别看,还在呢,你别使劲的咬嘛!我……我都快不能见人了,一早丫鬟为我抹药时还掩唇窃笑……」她们笑得含蓄,闭口不谈夜里的惨烈,只是满脸的同情。
夫妻敦伦还被笑,她真的是面上无光,想喝止丫鬟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好由著她们笑咧开嘴。
「是笑还是羡慕,你的丫鬟不小了,也该安排将她们配了人。」他抚向粉嫩大腿,抬高嫩白臂部脱下粉色亵裤,将自身置于她两腿间,以火热抵住泉蜜涌出处。
「你不留下一、两个?」她意指通房,但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才不肯将亲如亲人的丫鬟给人做妾,也不希望他碰其他女人。
身一沉,他挺腰送入紧窒桃花源。「女人一多烦事多,你不用试探我,除非我年过三十无子,否则不再纳妾。」
他轻轻抽动,而后重重一挺,沉入最深处,喉间发出低喘,时快时慢的抽插,两手扣著细腰奋力挺进。
其实,她要的只是这一句——不再纳妾。眼儿微红的孟清华粉腿夹紧雄腰,腰身一挺,将浑圆胸脯送到丈夫嘴边,他张口含住,以齿啮咬吮吸。
「夫君,我……我会一直陪著你,不离不弃,不死不休,你不负我,我定不负你……」
「华儿……」他动情地轻唤,烫人的火热埋入最磨人的深谷,面色潮红地吻住吟哦小嘴。
夜未央、情动处。
两情缱绻。
迷蒙的月色,新月半勾,未知的情愫在抵死缠绵中蔓延,不知情的人儿还走在迷雾里,摸索著……情之一物。
「大少奶奶,眉姨娘和珍姨娘又来了,她们在屋子外头候著,不见到你不肯离开,还说妾室不拜见正妻于礼不合,她们会跪到你同意见她们为止。」简直是不可理喻。惊秋气呼呼地说。
周明寰还躺在屋里休息,紫檀木镶金嵌玉六扇金玉满堂双面绣屏风隔开了内室,屏风的这一头看不见他沉睡的面容,却隔不开细细交谈的人声,扰得他眉头一颦。
缠绵后,他又回到了书房看完搁置一旁的帐册,与庶弟周明泽讨论铺子上的刀剑摆设,以及去走访被崔氏和崔氏娘家霸占去的庄子和田地,一直忙到翌日寅时才回屋,累到倒头就睡。
他吩咐了二弟暗中筹办一些事,事情未成前不可向外泄露,因此特别费心,也劳累了身子。
男子在外,女子在内,他忙著外面的事,内宅的事自是交给妻子全权负责,只要合情合理,不赶尽杀绝,天怒人怨地引起蜚言流语,原则上他是睁只眼闭只眼。
「呵呵,她们也真有耐心,日日来不间歇,非要我承认她们的名分。」会闹的人有好果子吃。
「什么意思?」兰香为孟清华梳著头,不甚明了其意。
看到盛气凌人的之韵沦为人人可欺的三等丫头,兰香更加用心服侍新主子,不敢有一丝懈怠,她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少说话多做事,看伶俐的斜月怎么做她就跟著做。
「咱们嘉安城有个规矩,正妻不插簪,入门的小妾就正不了名,不上不下的身分还不如通房。」因此她们不得不来求她。
「喔!」原来如此,她长了见识。
孟清华看著身后丫鬟了悟的神情,不由得嫣然一笑。这个兰香真鲁直,生性单纯,全无某人的眼高于顶。
她的某人意指至今仍不甘低人一等的之韵,仍三番两次想向周明寰求情,重回屋里伺候。
「大少奶奶,人已经让新来的几个丫头拦在外头了,是见或不见?」凝暮一面道,一面取来卷须翅三尾点翠衔珠流苏凤簪为主子插上,侧插滴珠八宝金步摇,别上一朵镶红宝珠花,额前妆点著水滴状的串珠翠玉坠子。
春莺院里除了孟清华的陪嫁丫鬟,其余的丫头大部分都是崔氏给的,她的意思是院子里人手不足,她添点人好使唤,免得孟清华一有急事手忙脚乱,满院子找不到人。
孟清华虽没拒绝,但也直接要兄长替她找人,还特意强调老实忠厚的,不伶俐没关系,但要忠心,最好是识字,有点拳脚功夫,只听「孟家人」的吩咐。
不到三天,百忙之中抽空挑人的孟观就送来几名粗使丫头,长相普通,身高臂粗,能一拳打倒五、六个大男人,守门打人两相宜,看守门户是绝佳的门神,防贼又防匪。
孟观大概也料到周府内并不平静,妹妹有此要求不算突兀,她夹在婆婆和丈夫之间并不容易,先求自保是必须的,谁晓得周府的水究竟有多深,一不小心就成了被犠牲的箭靶。
虽是个难得的好兄长,可他死不承认,只称被土匪妹子逼迫,他含泪屈从,家有恶妹难见青天。
「晾著她们也够久了,就让她们进来吧,别让有身子的人跪乏了,地上凉,著了风寒可是我的不是。」孟清华浅笑交代,笑意未达眼底。她不会给任何人陷害她的机会,尤其是无中生有更可恶。
新婚夜眉姨娘的人来「报喜」说是有身孕,当时周明寰不信她怀有身孕,便赐下一碗打胎药,但孟清华阻止了,她想看看眉姨娘最终能「生」出什么。
「是,奴婢去唤姨娘们。」凝暮一福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带进两名容貌不差的曼丽女子。
下巴有道刀疤的清艳女子是曾为周明寰挡刀的眉姨娘,泛白的刀痕并不明显,上点妆就瞧不见伤痕,无损她原本的美丽,一双凤眼媚又娇,赛过被窝里风骚。
孟清华听说她原是明月阁花魁,有一回周明寰约了人到明月阁谈生意,明明包下一间房与人密谈,殊不知隔壁厢房因争花娘而发生口角,其中一人气不过拔刀相向,打著打著居然撞进周明寰所在的厢房,不长眼的刀子往他双眼划去。
这时「正好」经过的眉姨娘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一挡,刀锋有点钝,只划过她雪白的下颚,留下一道见血的伤口,她一见到血就两眼翻白晕了过去,不偏不倚的倒向周明寰朦里。
青楼卖笑注重的便是花容貌,一旦破了相,花魁就不值钱了,于心有愧的周明寰想以金钱补偿她,但她性情「贞烈」执意跟著他,说是容貌有损难觅良人,因此他才收之为妾,让她有个容身之处。
不过孟清华好生看了眉姨娘几眼,她那道疤还真是划得精准,疤痕虽不深却一眼便能瞧见,像是刻意提醒别人她为自己的男人做了什么,不善待她都过意不去。
反观珍姨娘就姿色差了一点,眼尾老爱东瞧西瞄,不太安分,两颗眼珠子转来转去的窥探,像这会儿便直往屏风后的内室瞧去。
段数不高,是个被人当成弃子利用的出头鸟,脑子无物,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不正点子。
「贱妾绿眉(温珍)拜见大少奶奶……」
一进了屋,心思各异的姨娘便可看出其心性,一个不疾不徐的扶著后腰,仿佛身子沉重,一个迫不及待地想展现忠诚,步伐快了些抢在最前头,不让另一人抢了锋头。
有件事倒是很整齐,一见到身著对襟大红织金缎绣富贵纹衣裙的孟清华,二话不说躬身一福,照著大户人家的规矩行礼,妾在嫡妻前如同奴婢。
就在两人要下跪前,清软女声轻扬。
「别急著叩头,我还怕损了周府的福分,眉姨娘是双身子的人,这一跪要是惊著腹中的孩子我可是承担不起,别给我招祸了。」祸水东引这一招著实高明,污水泼得顺。
闻声知雅意的斜月与凝募勤快得很,在眉姨娘、珍姨娘弯身一半时立即上前搀扶,手劲不小的将人拉起,还小有心机的往两人手肘一按压,不著痕迹的下了马威,暗有告诫。
手肘一麻,微疼,面上一怔的两位姨娘露出愕然的神情,待丫头们放手,两人不自觉地揉揉手臂,有些不安。
「我也不是苛待小妾的正室,你们都是夫君身边的知心人,也比我早入门服侍,这点我好生感谢,以后月银多涨二两,多两道菜,从我这边出。」先给甜头后捧杀,才不会落人话柄。
拜重生所赐,她早一步得其先机,知晓两人的性情和心机,先做好防范,不犯同样的错。
自乱阵脚的与之争吵正中她们下怀,眉姨娘、珍姨娘要的便是她勃然大怒,不理智的责罚她们,让夫婿对她的蛮横无理心生嫌隙,落得善妒的名声,好昭显她俩的楚楚可怜。
上一次她就是中了她们的计谋,动辄打骂羞辱,罚她们寅卯交接时分就得到她屋前候著,往往站上三时辰都不给早膳或一杯热茶,等人快撑不住了她才带著飞扬跋扈的得意笑脸缓缓起榻,再召两人为她捏背捶腿。
这时的婆婆会出现,规劝她要善侍妾室,接著又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嘘寒问暖,又是送吃食,又是送补药的补身健体,好让她早早生下周府长孙,不让「月份不小」的眉姨娘专美于前。
但事实如何呢?无人知晓。
她只知用了婆婆送来的昂贵药材之后,足足一年不曾受孕,补药喝得越多脾气越暴躁,有事没事总忍不住要生气,看什么事都不顺眼,老想和她争丈夫宠爱的姨娘们首当其冲的成了出气对象。
她一狠起手来,连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也不敢阻拦,暗暗露出恐惧的神色,等她发完脾气才敢靠近。
「多谢大少奶奶的疼惜,贱妾等不胜惶恐。」两人又一福身,好似十分感激她的关照。
「别站著说话,腰疼,我瞧著你们也仰得脖酸。」孟清华素手一扬,其他丫头们又搬来两张圆头矮凳。
「是。」
两人恭敬地坐下,双腿并拢,两手往裙上一放。
「斜月,把我准备好的珠钗给姨娘们,早该给了,只是刚入门事多,一时抽不出空来。」孟清华娇懒地往后一靠,凝暮机伶地取来玄金八团如意吉祥纹靠枕就往主子腰后一塞。
知情识趣的丫鬟举止秀雅,一做完手边的活儿便无声地退到一旁,看来极懂规矩,精心调教过的大丫鬟比小户人家出身的小姐更像正经主子。
原本想来找事一闹的眉姨娘、珍姨娘见状,暗暗收起盘算好的心计,心想著这个大少奶奶真不简单,居然能心平气和地接纳有意寻衅的小妾,毫无一丝嫉妒之色。
她们的计划被打乱了,心里有些慌乱和不甘,即使很想遮掩住心底的妒意,可是脸上还是难免流露出些许情绪,明显易见。
此时的斜月已从箱笼中取出一只桐木漆贝小盒,扣著双耳金锁的盒盖一打开,锦红绒布上躺了两支一模一样的水玉镶金雀尾珠钗,她弯下身让姨娘们各取一支往发上簪。
不是正妻插簪,这礼算不算成呢?无人可解答。
可是这一刻,眉姨娘的表情是明明白白的错愕和委屈,以及一丝丝的愤然,孟清华给的玉钗水色很足,是少见的极品,少说要上百两才买得到,对妾而言是贵重了,只是在眉姨娘、珍姨娘的眼中,这不是赏给她们的体面,而是打她们的脸,雀鸟本是林间农田常见的小野雀,而雀无首是指她们只配当个雀儿尾,难成凤凰。
攀上周明寰这棵大树又如何,野雀就是野雀,换上新装和亮丽的羽毛也改变不了野雀的本质。
「对了,你是……眉姨娘是吧!听说你有三个月左右的身子了,看过大夫了吗?胎象如何?」孟清华纤指一指,慵懒地侧过身,以动作表示自己以疤痕认人。
下巴有疤的眉姨娘藏在袖子里的手倏地一紧,孟清华状似无意的神情像一把刀,狠狠插上她最在意的痛处。「看过了,就是有点嗜睡,倦怠,提不起劲,老是想吐。」
「你看的是哪个大夫?」漱了漱口,她轻咬了一口糖蒸枣泥糕,软绵绵的枣泥化在口中,淡淡的微甜在舌间晕开。
「是城西的刘大夫。」眉姨娘回答,一双夺人魂魄的凤眼如沾了露珠似的,一闪一闪的。
然在听见内室传来翻身下床的声响,以及男子走动的脚步声,她一张艳容立即生出光采,旋即又摆出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可怜相,仿佛为了不让大少爷为难而咬唇隐忍。
这一瞬间的变化看在孟清华眼里著实好笑。以前她怎么没发现眉姨娘有做戏子的潜力呢?关在后院为妾实在太憋屈了。
「是吗?城西有个刘大夫我为何不知晓,肯定医术不过尔尔。」孟清华说谎了,她相当知道这个刘大夫,当初便是他作证说眉姨娘「操劳过度而小产」,让丈夫对她更不喜。
「刘大夫名声不大,医馆开在小巷里,专看妇科。」眉姨娘说得顺口。
「那就再找刘大夫来看一看,我怕你这一胎出了差池,到底是夫君的第一个孩子,不能不慎重,你说是吧?」她笑咪咪地说。
一听要找刘大夫过府,眉姨娘顿时一惊,软了手脚。「刘……刘大夫近日丧母,送娘亲棺木回乡安葬,会有一段时间不在城内,贱妾的胎象很稳,并无不妥。」
「不行、不行,我不放心,孩子的事哪能掉以轻心,一个不小心碰撞掉了可如何是好。斜月,去请林大夫过来一趟,让他为眉姨娘诊诊脉。」想嫁祸我,想得太天真了。
「是。」
「不、不用了,大少奶奶的好意贱妾心领了,贱妾的身子自己清楚,犯不著劳烦为主子们看诊的林大夫……」眉姨娘慌张起身,一脸人家要断了她子孙的样子。
斜月的脚步极快,一闪身就溜出门外,想伸手拦阻的眉姨娘根本拦不住,懊恼不已地抿著唇。
像是早有安排,林大夫也来得很快,据他所言是刚好例行性的每月来为主子们请一次平安脉,斜月一出院门就与他撞个正著,顺手把人带了进来。
「见过大少奶奶。」林大夫不老,约四十出头,唇上留两撇小胡子,身后跟著不到十岁的稚龄药童桐子。
「客套话不必多言,先来看看眉姨娘的脉象,我看她这肚子还不明显,是不是该吃点什么补一补。」孟清华眼中闪过一抹冷意,上扬的唇瓣却笑容可掏。
「我不……」
没让眉姨娘有拒绝的余地,即使她的丫头锦儿来挡也没用,惊秋一扭腰挤走锦儿,凝暮手一推便少了个碍事的人,斜月、兰香一左一右地站在眉姨娘身侧,似扶住她让她坐下,实则将她压制住。
怀中攒著一锭十两银子的林大夫非常配合的上前,手覆上她的皓腕,诊起脉来。
「嗯、嗯……咦?」
一声咦,眉姨娘的面色惨白,身子抖如落叶。
「怎么了,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假意关心的孟清华将身子坐直,神色凝重地问。
「眉姨娘的身子嘛……」故弄玄虚的林大夫抚抚小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好似眉姨娘真有重病在身,纵使是他也倍感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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