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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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菁不耐,把剪刀无意间一扬,最尖锐的地方无意中碰到阻碍,她一怔,扭头,才发现莫北的手臂被划开了十几公分,血立即顺着纹路流下来。

  韩菁愣愣地看了两秒钟,剪刀和小提琴也跟着一股脑扔在了地上。莫北用另一只手按住伤口,血顺着指缝滴到地板上,红得让人触目惊心。

  她终于肯抬头看向他,眼神有点儿迷茫。莫北神色平静,对伤处置若罔闻,手指倒是想要抚上她的脸颊,抬起来后才发现满手都是血迹,只能作罢。

  韩菁在他来新加坡之前,揣摩过他得知她结婚可能出现的数种情绪,设想过数种与他对峙的方式,却没有想象过,他在面对她与沈炎结婚的事实还能这么平静,平静得让她手足无措,平静得又让她咬牙切齿。

  他们两个坐在沙发上,相距三米远。韩菁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同一个敌人谈判。神色冷冽,语气更是不善:“你来干什么?”

  莫北一手按在伤口处,专注地看着她,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也许比以往更要温柔几分:“我来接你回家。”

  韩菁别过脸拒绝同他对视,眼角就像是结着霜:“这里就是我以后的家。”

  莫北看看她僵硬的侧脸,过了一会儿,字斟句酌地说出每一个字:“如果我说,我请求你,不要跟沈炎结婚,跟我回家,可不可以?”

  韩菁微微一震,慢慢转过头来看他,莫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面前,半蹲着,用尚且干净的那只手去拉她的手,温声说:“好不好?”

  韩菁眼眶陡然一热:“给我个理由。”

  莫北又看看她,韩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看他抬起她的手,把手心张开,在上面轻轻一吻。

  “这个理由够不够?”

  韩菁的眼睛瞬间睁大,微微张开嘴,说不出任何话。过了好一会儿,摇头,语气哽咽,同时又坚硬:“你以前也常常做这个。这不是理由。”

  她推开他要走,被莫北抓住两只手臂强行按回沙发里。他很有技巧地压上来,握住她的手腕,固定她的下巴,眼睫毛微微低下去,慢慢挨近,在韩菁脸通红的那一刹那,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那这样,够不够?”

  韩菁的眼泪在他嘴唇离开的那一瞬间簌簌掉下来。就像是崩闸的湖水,一发而不可收。

  这一刻她等了那么久。

  韩菁死死咬住嘴唇,依然咽不下哽咽的声音。莫北要把她环进手臂里,被韩菁猛地推开。他的动作顿了顿,取出手帕在她脸上一点点擦拭,动作一如既往温柔,一时没有出声。

  韩菁泪眼模糊,神情却始终倔强,那是她决定固执不听话时所习惯的神情,让莫北的动作稍稍一顿。

  过了片刻,果然她一把抹去眼泪,冷冷地看着他:“我不回去。”

  “为什么?”

  韩菁的声音冷冽得像块冰:“原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过几天就要和沈炎一起去试婚纱,然后要跟他举行婚礼。”

  莫北看看她,又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在赌气,是不是?”

  他的眉眼温柔,手心温暖,却不复往日干燥,微微有汗湿。只是韩菁没有注意到,她使劲要抽出手来,却没有成功。她皱紧眉头使了更大的力气,终于摆脱了他。她要离开,被莫北拽住,紧紧抱在怀中。他伤口上的血迹沾染到了她的衣服上,但两个人都恍若未闻。莫北轻声说:“你没有话想要问问我?”

  韩菁用脚去踢他,但软绵绵地没有什么效果。这让她更加恼怒,答话也利落:“没有。”

  “可我有话想跟你说。”莫北把她的肩膀扳过去,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以前问我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我现在告诉你,我做过最后悔的就是娶了韩冰,让你跟着沈炎去了英国。我十分后悔,后悔得要命。”

  韩菁一动不动,整张脸冷凝成一块雕塑。

  “不要和沈炎结婚,可以吗?”莫北微微俯身,跟着把她倔强的脸也捧端正,他的额头贴上来,抵住她的,两人呼吸相闻,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他的话温柔如昔,“剩下的都让我去处理。跟我回家,好不好?”

  韩菁望着他,眼角渐渐又有泪痕渗出来。直到面前的影像又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撇开了他的手。

  她后退一步,站在靠窗位置,静静地说:“我不。”

  她很想对他说,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难熬?知不知道我去年在这里差点死掉?知不知道我被韩冰像毒针一样的话刺得狼狈不堪,差点想要自杀?

  可这些她又都说不出口。她曾经卑微至此,懦弱至此,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如果用韩冰的话来讲,这一切都是她自愿去做,咎由自取。

  我曾经那样爱你,可你却在我已经决定放弃的时候回头。

  韩菁只是狠狠地瞪着他,眼睛明亮蕴含水滴,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不。”

  沈炎中午回来的时候,屋子中只有韩菁一个人。她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安静的样子像是睡着。

  他思索了一下,还是走过去,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韩菁,我们该吃中饭了。”

  韩菁更加努力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过来:“我不想吃。”

  沈炎说:“勉强吃一点,厨师费了好大的劲做好的,总不能辜负是不是?不想下床的话,我给你把菜品端进来怎么样?”

  韩菁无奈,把被子猛地掀开,入眼的便是沈炎的那张脸。她很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沈炎笑了笑:“怎么了?”

  “……没什么。”她只得低下头,“我们去餐厅吃。”

  第二日,莫北被韩菁挡在大门外。韩菁在院子中发呆了半晌,找出一块素描板和两张素描纸,想象着沈炎的神态和五官开始一笔笔勾勒。她画得很仔细,但时常会停笔,托着腮发呆一会儿,然后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又重新捏住铅笔涂抹。

  傍晚时分沈炎回来,韩菁已把素描完成了绝大部分。她等他走近了,给他看成果,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很是充满成就感:“我画得怎么样?”

  “很好。”沈炎把画板接过去,仔细端详了半晌才说话,“怎么想起给我画像?”

  “今天突然想起来而已。”韩菁把铅笔收起来,说,“反正我也是闲着没有事做。”

  沈炎微微一笑:“那等你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我就给你找点事情做?”

  韩菁迟疑了片刻,还是说:“沈炎,莫北昨天来了新加坡,你知道的。”

  沈炎说:“然后呢?”

  “……你不想知道我们谈了什么?”

  “不想。”沈炎淡淡地,“但我想我可以猜得到。而且你现在为我画素描,让我想起来,我在你十九岁生日的时候答应过你,愿意帮你达成一件事。这个承诺到现在还没有兑现。那么现在呢?你预备拿这个承诺让我退婚吗?”

  他的口气些微尖锐,韩菁微微拧起眉,半晌才说:“我会跟你结婚的。”

  “韩菁,你告诉我,用你的真心话告诉我,你究竟想没想过要和我退婚?”

  韩菁抬头看他,沈炎眼眸深邃墨黑,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她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重新低下了头。

  “还是想过吧。”沈炎弯了弯唇角,无声而笑,“我问过你,如果莫北来抢婚,你会怎么办。我的直觉还是很准,是不是?”

  韩菁有些愣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几乎把嘴唇咬破,最后小声说:“我说过了,不会跟他回去。”

  沈炎轻轻吁出一口气:“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设想一下,结了婚以后呢,你打算怎么办?你以前满心满意都是你能跟他在一起,现在他终于如你所愿说了这样的话,你却又不要了,反而要跟我结婚。你说你要跟我结婚,我心里很高兴,可是高兴之后呢?我摸不准你的想法,我又很担心。”

  韩菁仰起脸,里面满满的迷茫,好半天才聚焦,仿佛是求救地看着他。沈炎别过眼,轻声说:“韩菁,你自己做决定。这两天我都会呆在公司里,不会回家。韩菁,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以后如果你决定要退婚,我不会不同意。但是如果你仍旧答应要和我结婚,那以后就不准再想着他。”

  他顿了一下,说:“你要想好。”

  韩菁一个人在偌大的宅子中呆了三天,没有任何事打扰到她的“考虑”。她从小到大只让别人为难过,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处理这样为难的事。每天除了吃睡之外就是在发愣,想得头都开始痛。

  中间莫北又来过两次,她拒绝见他。他那张好看到极致的面孔对她而言无异一种咒语,只要清浅地笑一笑,她的心理防线就功亏一篑。

  她想起她小时候,一次下学后回家,走进庭院中,莫北正半蹲着逗弄一只陌生又可爱的萨摩耶。

  他抬头看见她,微微笑了一下,顺手掐过最近一株植物上的一朵紫花,低下头把花梗塞到小狗的嘴里,然后拍拍它的脑袋,又指了指韩菁,拽住它的耳朵说了两句什么。很快短腿小狗就冲过来,在她面前一个急刹车,耳朵竖得很直,尾巴摇得很欢快,叼着花束,眼睛黑黑圆圆地望着她。

  韩菁忍不住弯起眼,蹲下身把花束接到手里,顺便把小狗抱在怀里,摸了摸它柔软温暖的皮毛。莫北洗了手走过来,拨了拨她的头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笑着说:“喜不喜欢?你给它取个名字?”

  韩菁仰脸看他:“就叫莫北好不好?”

  “可以。”莫北面不改色地点头,“等改天我再买只鸟,就叫韩菁,你说好不好?”

  她用指甲去掐他的手臂,想了想说:“那就叫如意好了啊。”

  莫北笑着又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喜欢就好。冷不冷?我们回屋。”

  回忆太重,从未褪色,每一次都仿佛历历在目,好像刚刚发生过一般。她摸一摸脸颊,甚至就好像那里还有莫北手心的温度。

  想来终此一生,她都无法真正放却。

  可她却也明白,沈炎那些毫无保留的行为。他的细致体贴与恰到好处的沉默。这座房子在最初住进来的时候本来还很空,然而短短半年里,沈炎就已经置办得满满当当,几乎全部都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妥帖得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人感到舒适的细节。

  那一次沈炎求婚,无疑是一箭三雕。别致创意不必说;如果她点头,杯子的寓意兑现,戒指代替杯子继续履行承诺;如果她不答应,那他的杯子也碎掉,他把礼物干干净净地收回去,不会留给她任何念想。

  沈炎是个干脆果决的人。

  (三)

  三天后,沈炎回来,韩菁已经把行李整理好。其实她除了证件和手机以外也没有什么必须要拿走的。沈炎坐在沙发上,看她拎着一个轻巧的手袋下了楼梯,没有说话。

  他的面孔一半隐在阴影中,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表情沉寂淡然,很好地藏起所有情绪。

  韩菁站在楼梯最后一个台阶上,握紧手袋轻声说:“……我下午两点的航班。”

  沈炎“嗯”了一声,淡声说:“和莫北一起?”

  “不是。我自己回去。”

  沈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扭过脸,整个人都隐在了暗处,淡淡地说:“一路平安。我叫司机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可以。”

  沈炎坚持:“我让司机送你去机场。”

  韩菁没有勇气去看他。她走出客厅,沈炎跟着一起走出去。两人等着司机把车子缓缓开过来,韩菁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终于望向他,轻声说:“……对不起。”

  沈炎别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嗓音低沉地开口:“以前我总是认为是我做得不够好的缘故。后来我发现,即使我做得再好,只要莫北还活着,或者假如他甚至是死去,你也不会肯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一丁点。我知道你曾经试图挣脱过,否则你不会答应我当初的告白。我也以为我有了机会,但我到头来还是发现什么都是白费。”

  韩菁没有办法回答他。

  他说得都对。

  岁月的力量无法估计。二十多年的相处,即便是水滴亦石穿,更何况她那些日积月累过的执念。

  有些事有些人,早已经牢牢铭刻住,从最顶层到最底端,每一寸记忆里都渗透着痕迹。时间只能让越来越多的想念在不可遏制的一次次回忆里沉淀,不管之前是悲还是喜,都已经成为不可磨灭的烙印,除不去也抚不平。

  刻意保存的东西,总是先失去。刻意想要做到的事,常常做不到。她是个再倔强不过的人,亦难以做到。

  大概韩菁的一句道歉根本弥补不了沈炎心情不佳的百分之一。他说完那段话后就一直冷着脸,容颜像是一块完美的冷玉,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等到韩菁上了车,引擎发动,他却敲了敲车窗,看着她把窗户降下来,他的声音依旧淡淡地:“我很想最后给你留一个比较好的印象。可惜我不是圣人,没办法看着你离开还能笑出来。”

  他直起身来,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整个人看上去越发笔直挺拔,头发在风中微微吹动,他的声音沉稳:“再见,韩菁。”

  韩菁回了T市,出了机场却没有立即回别墅,而是直接又打车去了火车站,随便买了一张最近的车票,然后便漫无目的地上了车。

  她在上车前,在附近的银行取了足够支撑一个月花费的现金。又把手机关机,拒绝任何人联系。她现在心烦意乱,不想说话不想动也不想被任何人碰,带着这样的心理上火车无疑很难熬,韩菁中途果然忍无可忍,旅途还没走完她就下了车。

  这里离T市已经不算近,莫北如果要找她,至少也要花费一些时间。而等他找到这里来的时候,她估计已经离开又去了别的城市。

  韩菁历来注重享受,虽然是随便挑选出的城市,但她的衣食住行都务必要做得精益求精。她也没有理财观念,于是手里的现金还没到半个月就花完,只好再次去自助取款机取款,然后再次带着现金去另一个城市。

  如此过了两个月,已经到了暮春时分,莫北还是没有找到她。

  如果她没有从新加坡回来,那今天应该是她和沈炎结婚的时间。精挑细选慎而重之选出来的日期,新娘却不告而别。她无从得知,她这样一去不回,沈炎该怎么对全家交代。她一直任性,却不代表她不会愧疚。她欠了沈炎那么多,小到那副至今没有完全画好的素描,大到今天这场缺席新娘的婚礼,已经多得数不清。

  大概以后也没有再能偿还的机会。

  想到这些,连购物都没了兴趣。韩菁早早回了酒店,下计程车的时候才发现手袋里的钱包不翼而飞。

  她一时愣住。把手袋翻来覆去倒腾了两遍,还是没有发现钱包的踪影。韩菁脊背一凉,所幸口袋中还有几张零钱,匆匆付完款回到酒店,重重坐到床上,又把手袋倒腾了几遍,终于认清了被偷的事实,忍不住捂住眼睛一声长叹。

  她的手袋完好无损,大概小偷的手直接从开口处伸进去,准确地把她的钱包夹出来,再混入人群溜掉。万幸的是银行卡和身份证并没有放在一处,而现金也所剩无几,她的损失并不算大。

  然而她一旦挂失银行卡,就意味着要暴露自己的行踪。以莫北的能力,想要顺藤摸瓜找到她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韩菁没有想到莫北会来得这样快。她在挂失的两个小时后就有人站在她的酒店房间前规律地敲门,轻敲两声,停顿两秒,再轻敲两声。

  韩菁透过猫眼看过去,莫北站在门外,微微侧着头,敛起眉眼,双手抱臂,修长手指在手肘处一下下敲点。她屏住呼吸不动,他突然抬起头,目光透过猫眼像是直视到她的眼睛里,让韩菁立时绷直了身体。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她听清楚:“菁菁,开门。”

  韩菁没有动。

  “钱包都丢了,我如果不在,你明天还有没有钱吃饭?嗯?”

  韩菁皱起眉头,笔直地站在门口,还是没有动。

  莫北微微歪头,思索了一下,眼睛里忽而温柔满溢:“你一个人跑出来已经两个月了啊。昨天我给你定做的婚纱都做好了,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呢?”

  这一次韩菁终于不情愿地开了门。堵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什么婚纱。”

  莫北嘴角含笑地看着她:“纯白色的婚纱。还有漂亮的簪花和鞋子。你一定会很喜欢。”

  韩菁的口气还是很冷:“如果我不喜欢呢?”

  “喜不喜欢总要回去才知道,是不是?”莫北上前一步,松松环住她,见没有反对,紧了紧手臂,拉着她一起进屋关门。

  她被他安置在腿上,他的手指拢过她的头发,韩菁不动,还是眉眼清冷,两秒钟之后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莫北一把捞紧她,把她又重新固定回怀中,韩菁又挣扎,再失败,这一次放弃,再开口时没有半点软化:“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莫北很仔细地瞧着她:“江南来这里开会,他那两天就住在这家酒店里,早餐的时候见过你一面,只是你没有看到他。”

  “那你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他给我打电话,我立刻就过来了。已经住了一个多星期了,就在你楼下的楼下。”

  “你怎么知道我的钱包丢了?”

  “你的银行卡挂失,不是钱包丢了是什么?”

  韩菁面无表情,眼睛望向一边,半晌之后话说出口,硬邦邦地:“我不想看到你。”

  “可我想看到你。”莫北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亲吻,他的嘴唇温软,就像是绵长的丝线,触感一直绵延到她的心尖上。莫北再次紧了紧怀抱,叹了口气,柔声说,“我很想念你。”

  韩菁看起来还是不为所动。

  “这次不问我来这里要做什么了?”

  韩菁尝试着动了动,还是没能挣脱他。她踹他一脚,反倒被他连双腿也一并收拢住。她终于被迫放弃,冷着脸说:“我管你来做什么,和我都没关系。”

  莫北轻轻地笑,不再答话。嘴唇一点一点触碰她的眼睛,让她不得不闭上眼。他的嘴唇和他的脾气一样温柔,蜻蜓点水一样,亦泛起层层涟漪。

  这个亲吻持续的时间那么久,久到韩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从内到外都在融化。就像是一杯热牛奶里的巧克力粉,一点一点相互融为一体。于是粉末不再是粉末,牛奶也化成了丝滑醇厚的可可色。再难分离。

  韩菁一夜难以成眠。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出一个问题,惊得几乎要跳起来。又被莫北一把按住肩膀,他的手指柔韧灵活,等在她的领口处系完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才缓声问:“怎么了?”

  韩菁盯着他:“你昨天晚上说婚纱,什么婚纱?怎么会有婚纱?我什么时候同意……你,你娶我了?”

  她说到最后从脖子到耳根都变成了粉红色。莫北笑笑:“我把你从沈炎的手里抢过来,让你丢了一个婚礼,总得再赔偿一个是不是?”

  他的目光温柔,揽过她的腰肢,收敛笑意,看着她慢慢开口:“那么你呢,菁菁,你想不想嫁给我?”

  韩菁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汪洋恣肆,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的眼泪又要没出息地涌上来,急眨了几下眼睛,把湿意逼回去,别过脸,慢腾腾地,细不可闻地说:“那你求求我。”

  莫北“唔”了一下,微微歪头想了想,片刻后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认真地说:“菁菁,我的公主,我的明珠,我的灵魂,求求你嫁给我,可以不可以?”

  韩菁的脸在那一刹那“腾”地烧成火红色。

  韩菁与莫北的相处渐渐回到了从前。但又比以前增加了一些东西。那天她和莫北一起窝在家中看电影,她枕在莫北的腿上,突然间回过味来,很快就想到了几个不问不快的问题。

  她的手撑在莫北的腿上,探身俯视着他那张很英俊的面孔,问了一个十分恶俗但几乎每个恋爱中的女孩都想要知道的问题:“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真正喜欢上的?”

  莫北的眼睛眨了一下,一时没回答。

  韩菁向前逼近了一点,莫北不动声色地往后退。韩菁继续逼近,一直让他退到沙发背,两人额头挨着额头,眼睛贴着眼睛,她继续问:“你既然很早就开始了,为什么不是你先开口讲?还要让江南打前锋?”

  “……”

  “如果我不和沈炎结婚,你是不是就准备一直都不说?”

  “……”

  这些都属于说真话必死无疑说假话死必无疑的问题。莫北自然也知道,所以他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回答。

  三个月后,夏日的阳光灿烂,别墅里的鲜花盛开遍地,层层叠叠的花瓣争先恐后肆意舒展,几乎要将枝桠压断。

  韩菁穿着白色的婚纱,长长的曳地裙摆浪漫让人遐想,每一处都堪称完美。香槟色的鞋子露出一角,上面的珍珠无声宣扬着美丽和宠爱。韩菁手握捧花,纤秀睫毛长长,笑容明媚,唇瓣弯起,就像是一朵娇艳的玫瑰花。

  莫北掐住她的腰肢,他微微偏着头,眉眼间都是温柔笑意。她搂住他的脖子,仰起脸就可以看到他,而未来的每一天也都可以如今天这般看到他,亲近他。

  以后,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

  -------正文完------

  莫北番外

  唯一变数

  “韩菁说她有男朋友了,叫沈炎。”

  那天江南向他转述韩菁的话,语气虽平淡,眼睛却漏出想把他剖成两半研究个透的意味来。他面色不变,扶过茶盏微抿一口,放下,才淡淡地说:“菁菁成年了,这很正常。”

  江南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我说莫大公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一不镇定的时候,就会想拿起杯子喝水喝酒喝茶?”

  “……”

  那天他自然矢口否认。类似的暗示从韩菁十岁起到现在,江南不知已经调侃过多少次,他在这种事上都否认成了习惯。可却在晚上回家的时候失了态,拐进小区的时候,他将车子扎扎实实地撞到了道旁的栏杆上。

  撞上去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韩菁的小时候。

  韩菁那个时候很爱粘着他,总是喜欢等他傍晚回家后跑过来,双臂一伸要他抱着举高,隔上一段时间还要在身高表旁量一量,然后托着下巴,一边看自己乌龟爬一样慢吞吞的身高一边仿佛十足忧愁地叹气。

  小孩子总是嫌弃自己长得慢。他不止一次看到韩菁掰着指头算年纪的模样。可对于他来说,亲眼看她长大的这么些年,却觉得时光不会再快的了。

  仿佛只是一错眼的时间,她就已经从他手里小心翼翼抱着的一个粉团长成了他肩膀一样高的姑娘,出落得美丽又傲慢,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点他平时礼仪举止的影子。

  他觉得欣慰,骄傲,还有一点自己都难以形容的情感。而除此之外,长大的韩菁还稍微让他产生了一种无从下手的无力之感。

  韩菁一向寡言,眼珠看到的脑里转到的都比嘴里说出的要多很多,这在她小时候不是什么大问题。那时她毫无保留地信任他,遇到困难和喜欢的事都会告诉他,即便有时候有点小秘密,眼神也总是会把她出卖得一览无余。

  可长大后的韩菁开始喜欢低头垂眼睛,所有心事都藏在心底拒绝窥探,说话亦变得有些锋芒。他自认眼光一向精准,对方的个性与心思,他往往只见一面,短短几句话里便能看透,却渐渐拿捏不准韩菁的心思。

  从十五岁起,他们渐渐有了分歧。韩菁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原因不尽相同,或者,根本没有缘由。他认为是他多年来太过纵容的结果,按照心理医生的建议,冷处理过一段时间,却又每每心软,在韩菁愈发强硬的回应抑或是决堤的眼泪下提早放弃。

  他总是不忍心,想着这次作罢再次再说,因而竟愈发姑息。直到连江南都看不下去,一次打球的时候调侃他:“说句题外的,真不带你这么养小孩的。你看现在韩菁都让你惯成什么样儿了?恨不能天天巴你身上,一天见不着脸就拉得老长。真亏你这种散漫成性的人也能忍下来。你难道就不觉得烦?”

  那时他一杆漂亮的进洞,直起身把太阳镜向上扶了扶,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情愿才叫忍耐。时间久了这都是习惯。根本谈不上忍耐跟心烦。”

  “可就算不说你,韩菁也都十七了吧?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该懂的肯定都懂了,还天天这么黏着你,你就觉得合适么?我十七岁的时候早就被我家老头儿扔出国了。你要是还想过为她以后做打算,现在就别再这么惯。”

  “那你说怎么办?”

  “菁菁这小丫头肯定什么都懂,只不过在装不懂。”江南似笑非笑,“姑娘大了就得有点独立的样子。她再这么骄纵,以后谁敢娶她?不是家里催你定下来么,反正不过是迟早的事,那你现在不如就索性订婚,看她能怎么办。”

  他考虑了半个多月,最终采纳了江南的建议。

  他决定与韩冰订婚。

  将韩冰列为第一人选,是因为他能看清楚她对他的爱情里掺杂了过多的利益需求。她对他表露心迹,而她身后的家族虎视眈眈地想要张开欲望之口。他相信,当把利益许诺得过多的时候,韩冰就可以摒弃爱情。而就算把爱情许诺得再唯美,她也不可能完全放弃利益。

  这样的女人,在任何时候都比纯粹看重爱情的人容易摆平。

  各取所需,成年人的规则游戏。

  他陪着韩冰去选订婚礼服。坐在那里看着她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一刹那,想到的却是韩菁小时候,有一次他给她从国外带了条公主式的裙子回来,尺码与款式都符合韩菁的审美,他坐在客厅里等她试穿完,推开门,提着裙摆蹭到他面前,两只眼睛乌溜溜地,里面满是依赖与信任,要他给她拽上背后的拉链。

  他将这种略带感伤的回忆看做正常。毕竟他们曾经那样亲密。他亦将自己在看到韩菁与沈炎略带亲密的举止后那种淡淡不适感看做正常。他将这种感受解释为不舍。毕竟或许以后再不能回到过去。

  可他却在一年多后的连续某几夜,无预兆地做了同一个梦。梦里的韩菁赤着脚,在草坪上快乐转圈,长头发在活泼阳光下乌黑发亮,她的笑容明丽轻盈,裙摆绽开,俨然一朵娇艳玫瑰。

  在梦里,她跑到他跟前,堪堪停住,偷偷从下往上地望着他,带着点腼腆的笑容,而后踮起脚尖,在他唇的中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他骤然清醒。

  他从床上坐起来的那一刻,觉得心跳得不同往常。

  他扶住床沿,低低缓了几口气,慢慢想起来韩菁十七岁醉酒的那个亲吻。

  那个时候他认为她不过是一时失误,或者兴起。从每个方面考虑,都认为应该把那一页若无其事一般翻过去。如今再回想,也觉得那个时候的做法最为正确。

  可他现在却连续几天梦见这样一个亲吻。

  这一次他迟疑了更久的时间,继而在一个多月后,答应了韩冰的结婚要求。

  那时他尚且认为这才是最合适的方式。并未预估到这一步错得有多离谱。

  他始终认为,刻意去找的东西,总是找不到。万物生长与消失,都有他的必然。未曾想过,情感这种东西,并非实体,在它露出苗头的那一刻,就不该被忽略。

  他眼睁睁看着韩菁出国,看着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远,接着连每日的例行通话都被取消,只能从江南那里得知韩菁与沈炎越走越近。

  理智上,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应该,必然,他还认为自己能够对这些事慢慢不介意。却未料越来越介意。

  他跟韩冰初次提出离婚,韩冰的脸色变了变,强笑:“莫北,你可知道,我们离婚带来的影响?”

  他语气温和:“如果现在离,之后我所有的财产都可以是你的。”

  韩冰的语气渐渐坚决:“我不想离婚。我不要你的财产。我只要你一个。”

  他捻着手里一串玉手镯,心想江南送的这一串淡粉颜色应是很衬韩菁的肤色,一边漫不经心地笑笑:“不要说傻话。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已经帮了韩家够多。韩家伸过来的手也已经够多。再不离婚,以后只会更糟糕。我以为结婚这段时间你早就想清楚你放弃的是什么。我给你两个月考虑时间。”

  韩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冷笑:“莫北,别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你要离婚究竟为的是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的眉峰微微一动,抬起眼来,仍然微笑得十分温和,却莫名地让韩冰饱含凉意:“哦?那是为什么,你说说看?”

  那一天韩冰终究没有说什么。再后来,两个月的期限到,她仍然不同意。

  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布下一张网,将韩家笼得滴水不漏。让韩家伸过来的触手一点点干涸枯萎。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将韩家连根拔起,片甲不留。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有想到许多。他人私底下的谈论,更一向如东风射马耳,听听而已,不甚在意。

  从他涉足生意场的那一刻起,他总是习惯追求完美,习惯精确计算到一分一毫。让偏差都在可控范围内,温柔的话语下面包着冷硬的心肠,没有人能够改变已经决定了的意志,包括他自己。

  却在韩菁这里屡屡破例。

  尽管韩冰可控,在他结婚的那一刻,其实亦存了就这样一直到老的念头。

  而他最终离婚。

  他与韩菁一年多没有通话。他明知这样本是最好,却迟迟难以说服自己。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他的声音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发抖。

  再后来,韩菁回国。他看着她与沈炎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人步伐相谐,衣着相配,眉眼间亦有默契之感。

  那一刻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翻过无数个念头。

  他将韩菁纳入怀中,沈炎带着点敌意唤他为“莫先生”的那一刻,他终于弄清楚自己的感受。

  那一刹那惊涛骇浪。

  原来,他竟是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尝到嫉妒为何物。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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