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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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炎一直在距离她能把东西砸到他,又不至于砸得太痛的地方站着,一直等她砸得累了才慢慢靠近,韩菁的咳嗽终于稍稍好些,尽管还在醉着,却本能地像是一只警惕的猫一样瞪着他。

  他终于叹了口气,把她砸过来的东西小心地归类放好,又把水杯搁在她够不到的位置上,拧暗了壁灯,说:“你好好休息。”

  半夜的时候韩菁醒过来。头疼欲裂。这种状况她只体会过一次,还是远在数年前,她被莫北从夜店中揪出来的那一次。她掀开被子要下床,发现自己头重脚轻,差一点跌倒在地上。

  她挨到厨房去找水喝,蓦然发现客厅开了一盏孤灯,而沈炎歪在沙发里,身上披着毛毯,看来睡得很熟。

  她扶着墙走过去,沈炎很快就有所觉醒,在她距他还有两米远的时候睁开眼。他揉了揉眉心,淡淡地看着她:“睡了一觉,酒醒了?”

  韩菁把他滑到地上的毛毯捡起,问:“你怎么在这里?”

  沈炎面容沉静如水:“我来找你,你喝得酩酊大醉。我不放心,在你客厅沙发上待到现在。”

  他的脸色稍显疲惫,但整个人依旧衣冠楚楚。韩菁很仔细地在他脸上寻找蛛丝马迹:“……你怎么知道我在喝酒?”

  “我不知道。”沈炎没什么表情,“我只是恰好碰到。实话讲,韩菁,你的酒品不算很好。”

  韩菁握着双手,低声询问,“我昨天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沈炎看着她:“你都不记得了?”

  看到韩菁摇头后,沈炎眉目不动:“我个人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韩菁这一次醉酒带来了不小的后果,又或许是因为她以往积累下来的各种隐性疾病终于从量变达到了质变,在第二天就开始缠缠绵绵地生病。她的身体虚弱,鼻塞咳嗽,喉咙发炎,四肢无力,没有胃口,什么都咽不下去。

  这样的情况让沈炎看了很着急,然而对于韩菁来说实在又算是有些熟悉。她头昏脑胀之中,想起如今这个样子和那年抑郁症发作之后的感觉也差不了多少。而她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强硬,沈炎说什么她都不为所动,一点想配合去医院检查的意思都没有。

  好在沈炎对待她的方式和莫北相同。说了几次后见没有效果,就不再规劝。而是查阅了许多网页,又特地打去新加坡的爷爷那里,请教那里一位资深中医的意见,然后用精确到毫厘的程度来为她熬制药粥。

  韩菁其实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有时候固执得就像块木头,如果换做她自己,恐怕也无法忍受自己。然而事实是,莫北就是这样忍受了她十几年,而沈炎对于她的缺点也是同样一副十分包容的态度。

  从某种角度上看,她实在很幸运。

  她的思路转到这里,突然头一次改变了心中的想法。其实莫北这些年一直没有变,变的只是她的心理。她说到的话他全部做到,她想得到的他全部帮她拿到。这个世界上条框太多规则太多,然而在莫北的庇护下,她成长得没有任何压力和恐惧。这些年莫北对她的呵护和纵容,假如客观上从他抚养未成年人的角度,主观上按照她满意不满意的程度来打分,那她应该给他满分的。

  只是许多事情都不是对和错那样的简单。她虽然这样想,可还是很难过。说不出的难过。她等了这么久,依恋了这么久,久到她已经把当初那种可以不顾一切的勇气消磨殆尽,却还是没能等到一句让她稍稍满意的话。又或者事实也许是,这些完全都是她自己的想法,也许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注定了她等不到一句满意的话。

  就像是一个小丑,它只有一个观众,它也只需要这一个观众。小丑穷尽了全身的本领去讨好这唯一的坎坷,却一直没有笑声和掌声。它的表演没有回应。小丑摔倒了,看客以为小丑只是在表演,只是在淡淡地笑;小丑最后绝望地哭泣,看客以为这也是并不搞笑的杂艺一种,依旧是在淡淡地笑。

  小丑一刻不停地表演,终于花光了全身的力气。它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失败的,也许它并不适合做这个人的小丑。自己也许只是一厢情愿,也许看客没有了小丑,反倒会更加的快乐。

  也许小丑退场的时间到了。

  (二)

  韩菁的病症终于在沈炎坚持不懈的调理下慢慢好转。然而她时常发呆的毛病留了下来,常常会看书看到一半就不自觉地转了头看向别处,然而撑着下巴兀自发呆。

  她最近很想让自己回到过去,虽然这个愿望实在是无法实现,但是她还是不可遏制地幻想能够回到九岁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她早已从父母双亡的阴影中走出来,快乐无忧,有最疼爱她的莫家伯父伯母,有无论任何要求都会含笑答应的莫北,她的心思尚干净单纯,享受万千宠爱和奢侈生活,可以肆意嚣张和任性,那是专门属于小孩的特权。

  她不用患得患失,也不用忧愁诺言是否真实,也不用为了镜中花水中月倾尽心力,直至疲惫至极。那个时候,都是别人在为她张罗事物,打点一切。她拥有众所欣羡的家世,容貌,和无微不至的呵护与纵容。

  这些不切实际的渴望让她时常会想到眼中闪烁明亮光芒。然而当沈炎出声打断她之后,她眼中的光芒就又会迅速化成灰烬,隐在最底层,消失不见。

  韩菁心情低落,想的东西也不怎么乐观。总是在琢磨,是否诸事真的如同江南所说,人一生哭着来,笑着走,几十年吃喝拉撒睡,到最后一仰头,什么都没了。那活着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她想了很久也没有得出答案,有一次被沈炎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就一不留神把问题脱口而出。

  沈炎掐掉面前的视频通话,想了想,眼神很冷静,却平铺直叙地说着相反的话:“假如现在你得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去,会难受么?”

  韩菁立刻拧起眉毛瞪视他。

  “那看来是会的。”沈炎笑了一下,“就算活着真的没有意义,你也会希望其他人活下去。同样,反之也成立。我们既然都不是哲学家,这些东西就不要再钻牛角尖想下去。这些话我从你口中听到,我有点儿不好受。”

  “我只是偶然想到了而已,没有钻牛角尖。”

  沈炎没有反驳她的话,像是想到了更重要的事,又说,“马上就要毕业,我得定机票。你什么时候回国?”

  韩菁听他说完,脸色渐渐冷下来,一时没有回答。

  沈炎看着她,说:“你是不是还不想回去?”

  韩菁抬起眼看他,眉间已经凝成一片白霜,抿着唇还是没说话。

  沈炎叹口气,扔掉笔记本走过来,在她身前半蹲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韩菁僵硬了一下,试图把手抽出来,没有成功。

  沈炎握得更紧,望着她说:“我们先不回国,出去转转散散心,怎么样?”

  韩菁声音干哑,沙沙地像是粗粝的石子一样说出来:“去哪儿?”

  沈炎看着她:“我想带你去新加坡。”

  韩菁对沈炎的建议没有反对。结业仪式完毕的第二天,两人便乘航班直飞新加坡。

  新加坡是沈炎这几年一直在考量发展的地方。他的本家在这里,且看起来势力不小,两人刚到机场就受到了沈家的隆重接待。四张陌生的面孔突然没什么表情地就冒了出来,在两人面前整齐划一地站好,整齐划一地道了一声:“少爷。韩小姐。”

  韩菁惊诧之余说不出话来,沈炎则是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去牵她的手,她顾及到他在这四位训练有素的人面前的面子,没有挣开。

  后来得空,她低声说:“以前都不知道你在新加坡的情况会这样。”

  “你指机场那天?”沈炎从屏幕前抬头,接着说下去,“爷爷年岁大了,小辈们大都在中国,很少会过来。我一回来,他自然就非常欢迎。”

  “……那天那几个人整齐战成一列,架势真让我有点儿吃惊。”

  “没什么吃惊的。都是钱滚钱滚出来的财富。至于权势,”沈炎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那你打算以后做什么?”

  沈炎又想了想,微微一笑,说:“爷爷现在做什么,我大概以后也就会做什么。”

  “那你以后就是打算呆在这里了,是吗?”

  “也许吧。目前是这样打算的。”

  韩菁低声说:“我本来以为按照你的个性,你会自己出去创业。回T市或者在中国发展。”

  “在新加坡我也需要自己创业。”沈炎看看她,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认为,T市那个地方不适合我。”

  韩菁在到达新加坡的第二天给莫北打电话,那边有嘈杂的声音,以及女子的娇笑声,片刻后莫北到了僻静处:“菁菁。”

  他这样温柔的声音让她一时把话说不出口,静默片刻后听到莫北又继续说下去:“是不是快要回国了?机票是什么时候?”

  “我现在在新加坡。”

  “……”

  “和沈炎一起。”

  “……”

  “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

  韩菁的口气硬邦邦:“就是这样,没有事了。”

  “不准挂电话。”莫北的口气蓦地严厉,“为什么突然不打招呼就去了新加坡?”

  “你说过,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主决定事情了。”

  “我在问你原因。”

  “我不想回国。这就是原因。”

  莫北吸了口气,闭眼片刻后语气柔和下来:“为什么不想回国?”

  韩菁鼻头一酸:“不想回答。”

  “那你预备在那里待多长时间?”

  “还没有想好。”韩菁抬头看了看天,把眼泪逼回去,“我要去吃饭了,挂了。再见。”

  然而她刚刚把手机扔到床头,就又听到了电话铃声在响。她瞥一眼上面写着的“小叔叔”三个字,抽过枕头压到上面,然后头也不回出了卧室。

  等到晚上她重新检查来电显示,发现有十几通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在韩菁的印象中,莫北基本上从没发过短信。她甚至无法想象出他一个键一个键敲手机键盘的样子。而如今这一条也十分的简洁,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有四个字:菁菁,回来。

  这一句话被韩菁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她想象不出他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感情才发过来这样一条短信。然而她心中再次不可抑制地百转千回,看得久了,鼻头又开始发酸。

  她最近真的是越来越没出息。不停暗示要忘记的过程,却也是不停回忆的过程。这样的忘记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忘记。

  韩菁一夜难寐。次日傍晚时分沈炎本来要带她去吃新加坡特色小吃,但韩菁突然提出要给沈炎做次饭尝尝,沈炎愣怔了一瞬后自然委婉阻止,但被韩菁一道无声的目光一瞅,又自动自发地把正要张开的嘴巴合上。

  韩菁把沈炎轰到客厅里,把厨房的门拉上,按照菜谱规规矩矩地做了一道紫菜汤,两只煎蛋。前者成品良好,色泽鲜艳,香味也齐全;但煎蛋被铲子在锅子里早就切得七零八落,倒很像是多搁了油的炒蛋。

  因为担心盐搁多了太咸,韩菁第一次下厨,完全没有经验,以前盐粒浓缩得就像是原子弹,于是在汤和蛋里都只是放了几粒盐,导致最后味道十分清淡,并且盐进油锅,一下子溅裂后溅到了她的手背上,让她吃饭的时候皮肤还有些微红。

  沈炎给她贴了一张创可贴,坐到餐桌边的时候又看了看她的手,嘴唇抿了一下,拿起筷子没有说话。

  韩菁瞧着他的脸色,问:“我做饭摔了你一只碗,你不高兴了?”

  沈炎把口中的煎蛋咽下,抬起头来:“完全没有。你给我做饭,我怎么会不高兴?”

  “那你还皱什么眉?”

  沈炎的眼神动了动,还是回答:“因为你把手背弄伤了。如果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我还是希望你不做饭。”

  韩菁咬了一口煎蛋,皱了皱眉,抽过一边纸巾又吐出来,扔到了厨房的垃圾桶,再回来的时候看到沈炎已经面不改色地煎蛋完整咽下去,嘴巴张了张:“……你不用这么给我面子。它确实很不好吃。我看你们做饭都很容易,没想到我来做就这么难。”

  “比我第一次做的时候好多了。”沈炎笑,“我头一次煎蛋的时候都分不清煎和烤,就把鸡蛋直接打进锅子里,油也没加,最后糊成了一团黑。你的这个,只不过是稍稍不成形,清淡了一点,哪就那么难吃?”

  韩菁弯起嘴角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沈炎瞅了她一眼,轻声问:“你今天怎么想起给我做饭?”

  “我只是觉得……”韩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总要答谢一下。”

  “你不想欠人情。”沈炎放下筷子,声音很淡,“可是我帮你的不是人情。女朋友本来就是要被照顾的。”

  他顿了一下,又敛声问:“你打算回国了?”

  韩菁抬起头,略微惊讶地看着他。然而沈炎并不对自己猜对了她的心思感到高兴,他的眉眼间渐渐生出一片冷色,接着问:“那还回不回来?”

  韩菁沉默在那里,一时间没有回答。她受心意驱使行事,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沈炎得不到她的回话,话说得更加简洁:“那提前祝你一路平安。”

  韩菁没有告知任何人她会提前回来。所以当她打车回到别墅的时候,见到女佣和管家们个个都是先讶异然后惊喜的表情。莫北不在家,韩菁把行李扔到家里,听说他还在公司,思索了一下,又拿了钥匙开车去了他的公司。

  但是莫北也没有在公司,秘书告知她江南之前来找莫先生,两人一起出去了,似乎是有一场小聚。

  韩菁没有打电话,按照他们以往经常相聚的地方一家家找,她很好运,在距离莫北公司最近的一家会所里,被泊车的小弟认出并告知莫先生在里面。她在服务生的引导下一路上了顶层,在包厢外听到了几个男人熟悉的说笑声,脚步又在门口停住。

  正好有服务生从里面出来,关上门的时候见到她,正要出声,被韩菁摆摆手堵回去,又逮住时机让门口留了一条细细的缝。她细眼看进去,一眼便看到了莫北。

  (三)

  包厢内似乎人数众多,莺歌笑语没有间断。莫北坐在沙发中间右侧的位置,面前是一列清一色的红酒。他没有喝醉,还很精神,并且正被一左一右一红一白两个穿着清凉的妹妹包围。

  莫北的位置正对包厢门口,韩菁不但可以清楚听到他们的对话,还可以清楚看到。首先便是莫北的轻笑声:“你们想要怎么玩?”

  这里的女子个个都训练有素,眼里的情意欲语还休,洁白的肌肤含而不露,娇滴滴的女声甜而不腻,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谁输了就要喝一杯酒……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莫北向后靠了靠,捏着酒杯还是很温柔的笑容:“太俗套,玩腻了。”

  美人咬咬下唇,眼睛忽闪成妩媚形状,声音柔美,很能醉人:“那……莫先生想要怎么玩?”

  莫北靠在沙发里,再次避过美人想要靠近的意图,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火机,崭新的银白色机身在灯光底下刷出一抹冰冷锐光,扔到茶几上,嘴角一点笑容:“你俩猜猜它的价格,谁猜得最接近,这个东西归谁。”

  美人微微撅了嘴,唇色流光潋滟,手指眼看就要挽上包厢里唯一男人的臂弯,声音软甜得快要挤出水来:“莫先生……”

  后面的韩菁没有再看下去,直接转身离开。

  等晚上莫北回家,才知晓韩菁已经回到T市,且已在卧室睡下。次日清晨韩菁起床后见到莫北,他依旧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且温柔优雅,对她回国并不惊讶,收了电话便冲她招招手:“菁菁,过来吃早饭。”

  等她坐下,他又说:“昨天晚上你睡着了,就没去吵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

  “和沈炎一起吗?”

  韩菁一块块撕面包,撕完了也不着急咽下去,慢慢摆成一个个怪异形状,头也不抬说:“我自己回的。”

  “管家说你昨天去公司找我,怎么不和我打电话呢?”

  “手机没有电了。”

  莫北看了她一眼,缓声说:“怎么今天说话硬邦邦的?”

  韩菁憋住一口气没有说话。

  莫北把她手里碎成一片片的面包捏过去,转手在她手心里塞了一杯牛奶,说得漫不经心:“昨天上午,江南和你易宁嫂嫂离婚了。”

  “……”

  一向温顺的人一旦坚定了信念,往往比一直都固执的人更难说服。

  自从分娩后,易宁的生活重心全部放在新生儿的身上,照顾得无微不至,难有江南可以插手帮忙的余地。以前是江南无视那座婚房别墅,现在是江南被那座婚房别墅无视。

  半年内基本每一天两人都是无声的冷战。半年后江南悄无声息搬离别墅。又过了一个月,儿子患病,易宁给江南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最后则被直接挂断。

  等到江南酒醉清醒后去了医院,易宁已经抱着铭铭回了家,听到他进门的声音,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如此误会多次,导致冷战不断升级,离婚由易宁在一周前提出,不要财产只要儿子,并且意思很坚决,兼之易家对离婚一事出乎意料的鼎力支持,让江南没有置喙的余地。

  但江南坚持要付一大笔离婚费用,易宁眼神淡淡的,笑容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说了有史以来最重的重话:“你想用钱来填平你心里的愧疚感,是不可能的。”

  两人最终协议离婚。

  就是个木头人,对离婚也应该有所痛苦。韩菁听完静默不语,想起前一晚看到江南在包厢里笑得一幅无懈可击的模样,没有再说什么。

  江南,莫北,他们都是伪装极好的人。痛苦越大,笑容反而越深。

  三天后慈善拍卖会,莫北带韩菁一起出席。韩菁这次见到江南的时候,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弯,格外的乖巧懂事,不但先开口叫了“江南哥哥”,连对话口气都十分的懂事温顺。

  这让江南反而觉得分外诡异。他受不住韩菁这样突如其来的殷勤,更何况她还拿一双又黑又亮就像是会说话的眼睛一直一直望着他。

  “菁菁,”他的双手在下巴处捧成一个花瓣盛开的样子,“你现在乖得就跟这么一朵儿空谷百合似的。你受什么刺激了?”

  韩菁的脸色难得没有立刻阴云密布,反倒是眉心微蹙,望着他慢慢开了口:“那你诚实告诉我,和易宁嫂嫂离婚,你难过不难过,后悔不后悔?”

  江南一愣,粲然一笑,很快回答:“你看我现在像是难过和后悔的样子吗?一个离婚还为难不住我。”

  韩菁拧起眉,还是幽幽地长久注视他,没有吭声。

  如此过了两分钟,江南终于敌不住她那种“我知道你在说谎但我很懂事我绝对不戳穿我等你自己坦白”的眼神,叹了口气,笑容收敛,看了看天花板,说:“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儿难过,也有点儿后悔。”

  韩菁还是不答话,又过了两分钟,江南扶住额头,猛地灌下一大口红酒,鼻息重重呼出,第二次改口:“算我求求你,你就别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行了我都承认,我不是一丁点儿的难过后悔,我是很难过后悔。不过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所以一切都算是我自作自受。”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语速很快,口气也很无所谓,并且眼睛盯住远方一点一动也不动。韩菁瞅了他最后一眼,终于收回目光。

  江南向侍者要了另一杯红酒,韩菁盖住他的杯口:“那你就没想过要挽回吗?”

  江南低头冲她一笑:“算了。天要下雨,你易宁嫂嫂要离婚。既然她不乐意,那就这样结束了吧。”

  慈善拍卖的物品里有一件唐寅真迹。起初竞拍的人很多,但是涨到三百五十万的时候,竞拍的人已经寥寥无几。韩菁就在这寥寥无几少数人之列,她回头看了看莫北,见他脸色一派淡然,没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便继续放心举牌。

  再后来就只剩下韩菁和另外一人在互相竞拍,渐渐价格提升到了五百万,远远超出了最初估价。而对方显然还没有要停止的意思,韩菁的固执也拗上来,两人继续咬得很紧。

  韩菁:“五百五十万。”

  “五百六十万。”

  “五百七十万。”

  “五百八十万。”

  “六百万。”

  对方顿了好一会儿,直到拍卖师催促完第三遍,才再次举起牌:“六百五十万。”

  这次韩菁收了牌子没有再竞价。

  真迹被不知名买家拍走,莫北瞧了瞧一脸漠然的韩菁,笑了一声:“刚刚看着竞拍挺起劲的,怎么这么快就无所谓了?”

  “为了这么张画出六百多万,真是太不值得了。”韩菁面无表情,“我如果真的拍下,你才是太亏了。”

  “还可以,还没有太离谱。”

  韩菁看了看出口方向,扭过头来说:“我去趟洗手间。”

  韩菁在洗手间镜子前面站了许久,周围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形单影只的时候,手袋里突然的震动响起,让她吓了一跳。

  沈炎声音低沉:“在做什么?”

  韩菁眯着眼睛观察到拐角处盆景的微微晃动,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要不你猜猜看?”

  他笑了一声:“那我猜你在慈善拍卖会上。”

  “你怎么知道的?”

  “秘密啊。”沈炎说,“想知道吗?”

  “……”

  沈炎听起来很是好兴致,让韩菁都可以想象到他此刻单手撑着额角打电话的模样:“拿你的一个秘密来交换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韩菁慢慢朝着那个盆景走过去,吐出两个字:“奸诈。”

  那边沈炎还没有说话,韩菁突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拽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里,并且“啪”地把门合上。

  她的手机在扬手间掉到了门外,她被抵在门框上,来人一只手卡在她的脖子上,韩菁拼命挣扎,手指抓上对方的脸颊,却很快连同双脚也一起被制住,等到她喘不过气,生平第一次尝到窒息的绝望感觉时,对方的手指终于稍稍松了力道。

  韩菁大口大口喘气,一个阴冷的女声贴着她的耳朵响起来:“韩菁,你不是说你不怕死吗?我今天就掐死你怎么样?”

  韩菁的喘息稍稍平缓,抬起头漠然地看着她:“你可以试试看。”

  韩冰的脸色背着灯光,眉眼间的厉色较之前多了几百倍,冷冷地笑:“你以为我当真不敢?”

  韩菁的手脚依旧被她制住,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身体不好的诸多坏处,连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韩冰还在掐住她的脖子,她的眼神里有一种绝望和极端的愤怒,就像是一簇火焰,几乎想将韩菁挫骨扬灰:“以前是我顾忌多,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韩菁无声地看着她,嘴角还有一点讥讽的笑,让韩冰更加愤怒,手下的力道又大了几分:“凭什么你就应该得到每个人的宠爱,我就得被逼着去另一个城市找生存?我到底有什么错?我的脸面没有了,我的家族没有了,我不过就是爱上一个人,我凭什么要受到这么大的惩罚?我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论装可怜玩天真,谁比得上你呢,韩菁?论阴险狠毒,谁又比得上莫北呢?凭什么好处都让你俩给占了,本来最该被理解被同情的人是我!”

  “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韩菁讥讽地看着她,“让你狼狈不堪的人是莫北,又不是我。”

  “你还想继续装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表情特别特别不招人待见?”韩冰一手揪住她的头发,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面目癫狂到近乎狰狞,“那么多拍卖品,你独独竞拍一件唐寅画作!你就是知道那是韩家以前的藏品,是我爸爸最珍爱的宝贝,所以你才死死咬住那么高的竞价还不放!折磨人特别有快感是不是?现在你快被我掐死了,是不是也特别有快感?是不是?”

  韩菁脸涨得通红,根本说不出话来。她的挣扎本就无力,在韩冰扼住咽喉后就更加没了力气,渐渐真的快要没了呼吸。

  莫北的声音忽然隔着门板传进来,大概是在对一个女士说话:“小姐,打扰一下,请您帮个忙可以吗?”

  趁着韩冰一瞬间愣神的空当,韩菁用尽了全力,手指紧紧揪住韩冰手腕,高跟鞋狠狠踩上韩冰的脚背,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了她。

  她迅速把门拉开,但她的手脚发软,一瞬间就跪在了地上。

  下一刻她就看到一个身影在她面前蹲下,随后她就被一个熟悉的怀抱紧紧拥在了怀里。

  莫北捧住她的脸蛋仔细确认她的状况,韩菁揪住他的袖子不停地大声咳嗽,他又很快撤出了一只手给她拍背。他的怀抱安稳,力道也很温柔,让韩菁咳出来的眼泪渐渐止住。等她的状况渐渐好一些,忽然听到头顶上方莫北冷冷开了口:“站住。”

  韩菁的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那个明红色的身影晃了晃,还是停下。

  莫北眼底的戾气止都止不住,语气带着罕见的阴沉,以及隐隐的盛怒:“韩冰,我们离婚时候达成的协议,你全忘了?”

  韩冰回过身来,泪眼婆娑,妆容全部花掉,十分狼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是你让我一无所有,都是因为你!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儿!”

  “那你就试试看。”莫北低下头,把韩菁半搂半抱扶起身,语气极清淡,“韩冰,今天的账还没算。”

  他俩慢慢向电梯走,身后韩冰不顾服务人员的拉扯,声嘶力竭地喊:“莫北你一定会受到报应!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好过!”

  韩冰的突然出现就是一个喷嚏,来得没预兆,消失得也迅速。如果不是脖颈上传来的痛感,韩菁几乎要以为自己只不过是经历了一场噩梦。

  莫北把韩菁一路搀扶进车子里,喂她一小口一小口喝掉水后,又很仔细地检查她脖颈上被捏出来的红痕。眉心微蹙,眼神里蕴含阴沉。

  韩菁拽拽他的手指,提醒他回神。她嗓子疼,一时口不能言,便在他的手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你在离婚协议里写了什么?”

  莫北看了看手心,转移了话题:“没有什么。只是让她不要再回T市。”

  韩菁有些怀疑地瞅着他,但莫北一副标准笑容,她照例是找不出破绽。只好垮下肩膀,很是气馁。莫北的眼睛又扫了扫她的淤痕:“一会儿请家庭医生来看一下。”

  韩菁拧起眉毛,在他的手心里继续写:“不要。”

  “越来越固执了。”莫北摸了摸她的鬓角,“好吧,不要就不要。”

  韩菁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莫北低下头,她无声地对他说了“小叔叔”三个字,又在他的手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去。

  “你会再结婚吗?”

  莫北顿了一会儿慢慢开口:“我不知道。”

  “如果结婚的话会和谁结?”

  他这次回答得更慢了,思索了很久才又开口:“我都还不知道会不会结婚,这个问题是不是太超前了?”

  韩菁这次没再问下去,收了姿势扭头去看车窗外。

  莫北的回答一点也不能让她满意。然而当人已经疼痛到了麻木,那些剩下的痛苦就不能再算得上痛苦。

  她这一次回来,只是想让自己找到一个结果。要么就让她一辈子就执迷不悟下去,要么就让她绝望到死心塌地。

  (四)

  韩菁这次遇险忧心到的不止莫北,还有沈炎。次日清晨韩菁慢悠悠穿着睡袍下楼,沈炎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莫北一起说话。

  他们的谈话在看到她下楼的一刻戛然而止,沈炎站起来,几步走过来把她的手握住,很仔细地检查她是否完好无损,最后说:“昨天听到你这边不对劲,凌晨从新加坡赶过来。”

  韩菁想了想,说:“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拍卖会现场?”

  沈炎的嘴角抿了一个弧度:“我兄长那时候正和我打电话,碰巧看到了你和莫先生。”

  韩菁看了看莫北,他正双腿交叠垂着眼,视线尽头是手中的那盏果茶,对两人的谈话兴趣缺缺。韩菁又转过脸看沈炎,看到了他眼底略略的青色,他的皮肤一向偏白,怎么都晒不黑,所以此刻这一点青色就显得分明。韩菁说:“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现在确实有点困。”沈炎点头笑笑,“比较担心你。”

  “我这不是好好的?”

  “好不好总得亲眼看过了才知道。”

  “……你吃早饭没?”

  “也没有。”

  沈炎回头看向莫北,正好莫北也抬头,一副和颜悦色的态度,“既然这样,那就留下来一起吃早饭吧。刚刚是我照顾不周,没有叫管家上一些糕点。”

  “不用了。”韩菁拽着沈炎的胳膊踏前一步,安静出声,“我和沈炎出去吃。”

  莫北的眼睛眯了眯,说:“我已经吩咐厨师做了你最喜欢的海鲜粥。”

  韩菁眼神倔强:“不吃。”

  莫北定定看着她,一直看到韩菁别过脸去。两人僵持的后果仍旧是莫北让步,他随手搁了果茶站起来,稳步离开了客厅,临走前轻飘飘留下了一句话:“随你。”

  因为沈炎来得匆忙,没有带行李,又打算顺便在中国呆几天再回去,所以两人早饭后两人一起去了商场,转到男士区挑选临时的衣物等必用品。

  这个地方韩菁极少会来。莫北的衣服从来都是量身定做,十几年不变的寥寥几种品牌,十几年不变的地点,还有十几年不变的裁缝。如今坐在柔软沙发上,让韩菁觉得十分的新鲜。

  更新鲜的是看着沈炎买衣服。他看起来好像对衣服的颜色款式大小把握都很准,进店扫了一眼以后,指着两套衣服便点名要打包。

  这样速战速决的速度,和莫北简直一模一样。莫北进店的习惯是随手翻品牌杂志,随即点出几件想要的衣物,然后便量体裁身,基本一刻钟内就能走人。

  但沙发实在很舒服,穿着高跟鞋的韩菁根本不想起来。眼珠转了转,摆出笑眯眯的态度:“你不试穿就打包?”

  “不必。”沈炎从钱包从取出银行卡,“应该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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