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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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甚至这座游泳池,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回忆。
但她嘴角的微笑看起来还是美好得无懈可击。
去年,韩冰如何也不曾想到,韩菁竟敢这样堂而皇之地颠覆她和莫北的订婚礼。
订婚前一晚韩菁在冰凉的池水中游泳,别墅里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只因为生气订婚采取的赌气行动,没有人怀疑她就是存了心打定了主意蓄谋破坏。
就算订婚当天清晨韩菁吃下荷包蛋,所有人在看到她吐得天昏地暗的凄惨状况后,也都没有想过那或许是她刻意的做法。
再然后莫北在订婚礼上中途离开,留下她一个人应对尴尬的局面。等到她稍后和愤怒的兄长火速杀到别墅,看到的场面就更加让她心伤。
韩菁脸色通红,眼睛紧紧闭着,眉头蹙起来,卷发有几缕粘在脸颊上,被莫北轻轻拨开;以往花瓣一样的嘴唇干涸得不像话,没什么力气地歪在莫北怀里,一只手却还不忘揪住他的袖子。
女佣管家医生甚至厨师都在忙进忙出,甚至没人理会他们站在门口。莫北坐在床边的姿势有些奇怪,但却能让韩菁窝得更舒服。两个人贴近得没有缝隙,过了一会儿韩菁的眉头稍稍舒展,鼻尖在莫北怀里蹭了蹭,把他的衣服拽得皱巴巴,神情更加依赖。
那个场景看过去,连韩冰一向急脾气的兄长都有些愣怔,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长长叹息一声:“就这样吧。我们回去吧。”
韩冰不肯走,盯着眼前的一幕慢慢说:“哥哥,你不觉得他们两个人现在这样有些不正常吗?”
“有什么不正常的?你小时候不也这样整天黏着我,依赖得过分,还在我的房间里尿过床。”
韩冰脸上顿时如火烧:“那是小时候!韩菁现在对莫北是完全的独占欲,别人根本碰不得他!”
兄长笑起来,还是不以为意的态度:“我结婚前一天,你不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我不撒手,还看你嫂子跟情敌一样。韩菁就莫北这么一个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可以仰仗,如今还要被你抢走了,不恨得想咬你就不错了。冰冰,你什么都好,但要学着更宽容一些。婚姻需要宽容和信任。”
韩冰还是有些郁郁不乐,酸溜溜地说:“可我的订婚礼怎么办?莫北让我出那么大的丑。我才是你妹妹诶,你怎么净帮着外人说话?你也喜欢上韩菁这个小丫头了?”
兄长沉默了一下,脸色变得肃重,低声说:“韩冰,有些话我不说,你也应该自己想清楚。你跟莫北能结婚,九分是联姻,一分才是感情。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包括莫北他自己。所以他才会在订婚礼上这样对你。如果只有你自己拎不清这关系,最后摔得惨的人只有你自己。”
“……”
“莫北这样做了,你准备要怎么做?一哭二闹三上吊吗?那太不好看了。韩菁既然装得这么可怜,你就暂且忍忍。订婚算什么,你这么聪明,难道不能被你反过来利用么?冰冰,听哥哥的话,试着更宽容一些,最后什么都会是你的。”
“……”
韩冰把那句“反过来利用”执行得很彻底。她好像把订婚完全不放在心上,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并且和莫北一起对韩菁关怀备至。韩菁生病的那两天,有莫北的地方不止有韩菁一人,还额外添上了韩冰。无视小公主敌意的眼光和冷冷的言语,面带微笑纡尊降贵地端茶倒水喂药粥,还和女佣一起帮她敷冰块测体温。这些韩菁统统都拒绝不得。
这样一来,韩菁退烧后,不但莫北把与韩家预计年底的合作提早推上了日程,韩冰还赢得了大度宽容的美名。
憋到内伤的人只有一个韩菁。
不仅如此,借照顾韩菁的机会,韩冰步步为营,接下来的日子一直都在莫北的这座别墅里住了下去。反正房子够大,只要她能忍受韩菁的冷言冷语,韩菁就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轰走她。
如此连着被反将两军,对韩菁来说,用丢了莫北又折地盘形容都不为过,她的感受已经不是内伤两个字足以形容得了的了。
当太阳在天上斜挂成四十五度,池中的水变得比体温要凉时,两个人终于肯上了岸。韩菁一边由女佣套上粉色浴袍,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莫北,摇了摇他的胳膊:“晚上想吃牛排。”
莫北十分好心情,想了想,嘴角翘起一个弧度,存心逗她:“可是我累了,不想做牛排。怎么办呢?”
他把毛巾拧干,拣过小桌上的墨镜戴上,然后在岸边的躺椅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来不到两秒,韩菁就立刻扑了过去,手指揪上他的鼻子,然后是嘴巴,两只手向外扯,痛得莫北拧了眉才罢手。又把他的墨镜摘下去扔到一边,掐住他的脖子,俯下头恶狠狠:“你刚才说好我晚上吃什么你就做什么的!”
她湿淋淋的长头发有水滴一点一点滴在他的脖子上,锁骨上,臂膀上,胸膛上,无规律的,凉凉的,她的浴袍也没有穿好,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光裸洁白的肩膀,而她娇嫩温热的皮肤则贴住他的膝盖,他的大腿,无意识地轻轻磨蹭,细腻柔滑的触感渐渐带出一丝丝微妙的味道,犹如爬山虎的触角在悄无痕迹地慢慢蔓延。
莫北眯了眯眼,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还左右摇晃了一下,然后意思意思地思考了一下,再然后微微一笑:“最近好像有点儿变重了。”
韩菁的表情立刻变得凶神恶煞:“你才重!你从头到脚都重了一圈,像是在外面包了一圈铁皮!”
莫北乐不可支:“啊,所以了,你小叔叔不能再吃牛排了。要减肥。要和你韩冰姐姐一起吃素。”
“不行,你也要吃牛排。”韩菁的嚣张气焰顿时灭下去一半,抓住他的胳膊闷闷地说,“你不是说我重了么,那你也要和我一起重下去。”
她把他从躺椅上拽起来,捏住他的手指,折起指关节,又拉直,再折起,再拉直,像是找到了多么好玩的事,玩得不亦乐乎。韩冰心里嫉恨得要滴血,表面上还是露出自己的招牌微笑,对旁若无人兀自玩闹的两个人柔声提醒:“菁菁,今天晚上是和江南一家的小聚,估计牛排要改天了哦。”
韩菁的动作停下来,看了看她的笑容,另一半嚣张气焰也随之收敛起,不情不愿地从莫北身上下来:“那好吧。”
小聚定在附近一家特色会馆。一年的婚姻淬炼,如今细细看起来,江南竟比以前沉稳不少。
各自入座,两个女人凑一堆低声讨论驭夫术,韩菁坐在江南和莫北之间,歪着脑袋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很有兴趣地听着两人的交谈。
偶尔韩菁看一看韩冰,也有一丝丝怜悯。她虽然住进别墅,和莫北相处的时间反倒是更少起来。莫北回家后时间便被韩菁全数霸占,两人玩笑打闹,提到的话题无关政治无关商业无关慈善,有时候是韩菁的学业,有时候则是八卦,这些对话韩冰都插不进去,只能在一边壁花般地微笑。
只要问题不太敏感,莫北与韩菁无话不谈。聊得欢畅时,就连江南新婚后相处生硬这种人家的私家八卦也被他告诉了韩菁。
倒霉的人不止韩冰一个。江南如今的妻子易宁,也是一个可怜人。两对情况大抵相同,利益联姻,女方深爱男方,男方谁都不爱。
莫北向韩菁说这些时,韩冰也在场。她虽然笑容依旧,却难掩些微尴尬。推人及己,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不一会儿韩菁的手机短信铃声响起来,看到来信人,韩菁面无表情直接删除。不一会儿又有电话打进来,韩菁这次眉头终于皱起来,迅速几个按键,直接将此人拖进黑名单。
莫北和她离得近,很清楚她在做什么。韩菁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正碰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欲盖弥彰的动作,反而让在场余下四人都停下了谈话看她。韩菁长长的眼睫闪了闪,咬了咬唇,起身去了洗手间。
这样缩头乌龟式的回应立刻就招来了身后莫北的轻笑。
韩菁有些郁闷。一个人出了门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韩冰微微笑着看她,精致打理的眼影衬托出她深邃的眼窝,呼吸之间都是韩冰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
这个味道有的时候也会从莫北身上闻到。很像是某些动物在圈定自己地盘时本能试图留下的气味儿。
这种不愉快的联想让韩菁更加不悦。但韩冰已经看惯了她冷冷的眼神,直接无视,依旧保持着微笑,声音很温柔:“菁菁,我们小聊一下。”
“可以。”韩菁定定地看着她,慢吞吞地说,“但是请你不要再露出鳄鱼一样的微笑了,笑得再自然也真的没有人会看。”
韩冰的心火就像是爆竹一样瞬间点燃,连续深呼吸几次终于勉强控制住。
继续忍。
她都已经忍了这么久,还没达到目的就被对方气蒙了也未免太不划算了。
韩冰再抬头看的时候韩菁已经轻盈走远。她咬了咬牙,高跟鞋响起来,保持着优雅的步幅跟了上去。
韩菁也很优雅。她的优雅由莫北培养,她对付敌人的习惯也同样偷学自莫北——越不悦就笑得越灿烂,越讨厌礼貌就越齐全,毒舌的程度与外表的风度务必要成正比。
于是韩菁就面带自然微笑,收拢裙摆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坐下,礼仪绝佳地开了口:“请说吧。”
周围很寂静,这个地方谈话很安全。韩冰没了顾忌,也就开门见山:“韩菁,你是个很讨厌的小孩。”
“你拿自虐当手段,仗着莫北的偏心蓄意破坏订婚礼。又拿年纪小当借口,霸占住你的小叔叔一天又一天。”
韩菁撑着下巴,一副无辜的模样,在韩冰眼中实在很讨打:“我没有拿自虐当手段,也没有拿年纪小当借口,那些只是你的假想敌。不是我可恶,而是你心眼小。而且,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如果你可以,你也可以让莫北偏心你,你也可以像我这样做。并且我相信以你的心机,你会青出于蓝胜于蓝的。”
韩冰淡淡地笑:“小孩子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韩菁,你所能仰仗的只有一个莫北。可是无论你怎么阻挠,莫北还是要结婚,对象就算不是我,也不会是你,永远都不会。”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一个字一个字足够清晰:“你对莫北,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孩子对大人的依赖。你那点隐秘的思想,那点儿小心机,以为我会看不出来么?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
韩菁没有吭声。她换了个抱臂的姿势,摆出戒备的架势,也顺便掩盖住想要绞衣角的心慌。她只是看着韩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韩冰将她的小动作明白收到眼底,依旧是标准的外交微笑:“你的全部世界都是绕着莫北转,可是反之却不成立。莫北终究都是要离开你的,你不能在他身边呆一辈子。不管你现在试图和莫北缠得多紧多密,你最后还是要被从他身上剥离开。可你又被莫北宠坏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固执己见自以为是,你将来能做什么呢?莫北十八岁的时候早已自立,而你呢?”
“你只会问莫北要这个要那个,又不能回报给他什么。你把其他人对你的照顾享受得心安理得,可是你凭什么呢?你的资格在哪里?你只会吵闹摔东西撒娇,除此之外呢,你还能替莫北分担些什么?没有了莫北,你就什么都不是,比收垃圾的人还不如。他们最起码还能够靠自己活下去。”
“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特讨厌特讨厌?”韩冰笑笑,“可我讲的都是事实。不是每个人都是莫北,能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宠着你。至今为止我从来没主动招惹过你,只不过是在见招拆招。是你破坏订婚在先。”
韩菁回到包厢是在半小时后,在此之前韩冰已经先行回去。
她刚刚坐下,莫北就笑着低声说:“去趟洗手间要半小时?还拎着宝贝手机?”
江南也在一边附和,笑眯眯的模样像是临时披上羊皮的大灰狼:“乖菁菁,你是不是跟哪个男孩子谈恋爱了?”
韩菁兀自沉着脸吸果汁,他俩的话一概不理会。
江南愈挫愈勇再接再厉,拍拍自己的胸口:“只要不影响学习,恋爱那是没关系的。你莫北小叔叔早八百年前就一打女友了。他要是不同意,我来给你做主。”
韩菁的果汁立刻呛了出来,抽过小毛巾捂住嘴巴一个劲地咳嗽,好不容易好些,眼睛一瞪,十分不满:“你都是在说什么呀?”
莫北一本正经地代为回答:“你江南哥哥最近脑子都被桃花打晕了,他现在不清醒。”
江南的目光在他俩身上绕了一圈,慢悠悠地说:“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我那小外甥女今年才十四,身后追着跑的男生已经五六个了。菁菁这么乖巧漂亮,有人追很正常的。只要还保持现在年级前五十的成绩不下滑,那就没问题。”
莫北插话说:“没问题你个鬼。别带坏小孩子。”
江南嬉皮笑脸:“小孩子?菁菁今年都十八了。成年人。已经连早恋都不算了。马上就要成一个懂事独立明事理的大姑娘啦。”
没想到这几句话同时莫名诡异地招惹来面前两道阴沉目光,江南嘴角抽了抽,不问缘由立刻顺溜改口:“当然,菁菁现在也很懂事独立明事理,我想表达的只不过是菁菁马上会更懂事独立明事理罢了。你们不要误会。”
但他这句话对缓和气氛没有丝毫作用,两个人依旧在很认真地等着他继续解释。江南用目光在莫北和韩菁之间接连暗示了几回,还是没得到任何谅解,于是重重地拍了拍额头,手顺着眼睛鼻子嘴巴一路颓废滑下来,最后躲到一边唉声叹气去了。
(二)
韩菁一晚上都没有说几句话。她心情低落,被韩冰那番话打击得很沮丧,很犹豫,很难过。以至于在回家的路上,她一反常态,耷拉着眼皮自动自发地钻进了副驾驶的位子。
莫北看着好笑,弯下腰去揪她的鼻子:“真罕见。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开车吗?”
但韩菁还没有说话,韩冰的手臂就已经挽上了他的胳膊,笑意盈盈地说:“你晚上喝酒了,怎么可以开车呢?江南他们已经离开了,我们也快上车走吧。”
莫北回头看她一眼,又摸了摸韩菁的头,最后帮她把车门关上,随韩冰一起坐上后座。
回家的路上韩菁一直一声不吭,但无法打住后面的人关于她的对话。
莫北说:“过几天菁菁的生日,今年想做些什么呢?”
然后就是韩菁有气无力的声音:“今年不想过生日了。”
她一想到往年格外盛大又格外铺张浪费的生日,再一想到今晚韩冰说过的话,顿时就没了再举办的兴致。
“怎么?”
韩菁撑着下巴,有些无趣地看车窗外,随便找了个理由,幽幽地回答他:“每年都过,没新意了。”
莫北停顿片刻,忽然探过身去弹韩菁的额头,吓了她一跳,见他一副嘴角含笑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张牙舞爪,像个被惹恼的小小兽,狠狠地抠他的手背。
“嗯,这才比较像你。”莫北抽回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刚刚就跟像变了个人,丢了魂儿似的。什么叫没新意,去年是谁抱着我的脖子一直说‘呀小叔叔我太爱你了,你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前年又是谁蹦起来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就只顾着捂住嘴巴在那边‘哇哇哇哇哇’?”
莫北把韩菁娇气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听得司机都在偷笑。韩菁脸如火烧,鼓着腮帮扯下他的手,越长越漂亮的眼睛怒视着他:“你才丢魂呢!我才没那样!”
莫北去揉她的头,被韩菁一把摔开。莫北转而去捏她的鼻尖,韩菁往后一仰,没有稳住,在磕到车窗的前一刻,被莫北的手掌及时捂住了后脑勺。
两人玩笑打闹,又把韩冰晾在了一边。
韩菁晚上难得的没有睡好,一整夜都在咀嚼韩冰的那段话,把被单蒙在头上翻来覆去。第二天起床时间比平时晚十分钟,依旧还是没精打采,下楼的时候看到莫北正在餐桌边看报纸,韩冰挨在他身边一起看,两人还很有兴致地在讨论什么。
韩菁没再像往常那样嘟起嘴巴,睫毛闪了闪,收起眼底所有情感,很平静地坐到莫北的另一边。
莫北收了报纸,摸了摸她的头,清晨纯粹的阳光斜射到韩菁的头发上,使其更显柔顺亮泽。莫北眯了眯眼,嘴角勾了笑,手背撑住下巴,指尖顺着头发卷上她的发梢,捋直,再卷起,再捋直,最后再卷起。兴趣突然就像韩菁习惯把玩他的手指一样浓厚。
在韩菁接连打了两个呵欠后,莫北转移了注意力,问:“昨晚没有睡好吗?”
韩菁把额头埋在他的手心里,声音闷闷地不大清晰:“没睡着。”
莫北轻笑一声:“天塌下来也有你小叔叔和江南哥哥顶着,怎么会睡不着?”
“就是睡不着。”
“为什么?”莫北揪了揪她的耳垂,声音很轻柔,低低地还带出几分诱惑,“告诉我吧?”
“……不想告诉你。”
看着这种越来越让她不快的相处模式,韩冰轻轻吸了一口气,顺便也把到舌尖的话暂时压下,在一边无声地吃早餐。
小公主显然也是意兴阑珊并且心不在焉,对话短小精悍不说,喝杯牛奶还不小心洒了出来,并且洒得身前都是。莫北反射性取出手帕替她擦拭,又在相隔十厘米的地方忽然顿了顿,转而扬起手,唤来了女佣。
菁菁在慢慢长大,脸颊上几分婴儿肥已经消失,身材愈发修长苗条,腰肢因为幼时习舞十分柔软,发育也很健康,该有的已经渐渐都有。
小公主已经出落得美丽优雅,就像是一颗终于被精心切磨好的钻石,随便一个角度都耀眼得足以吸引所有异性视线。
因为精神不济,韩菁在上课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走神,然后又理所当然地被英语老师察觉,随即拎起来背诵全篇课文。
韩菁一直私下认为英语老师要求背诵课文全篇对学生基本没什么用处,只要记住背诵词汇和重要词组就够了。所以她也理所当然地没有背。当然,她也曾经理所当然地认为作为英语课代表,老师基本不会点名提到她。
而假如在点名背诵时没有通过,就要被罚写课文五遍。
现在她只能磕磕绊绊地在脑中搜索,按照已经记住的词组拼凑出句子。英语老师照顾这个一向是乖乖牌的好学生,眼神望向窗外,没有给她再制造紧张感。
等韩菁终于淅淅沥沥地背诵完毕,英语老师才扭过头来,问向全班:“韩菁背过了吗?”
话音刚落,许多男生异口同声替她遮掩:“背过了。”
而这其中,又有一个声音格外的高,高到其他男生都用一种意味深长又隐隐排斥的综合眼神扭头瞧他,甚至还有人在下面小声地“嘘”。
气氛太诡异,连女主角韩菁也忍不住回头瞅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冲着她笑,又迅速扭过头,好歹忍住自己想要皱眉的欲望。
前一晚他发完短信打电话,打完电话没有回应又很没有眼光地改发短信,韩菁那时已经洗漱完毕上床,本来就没有睡意,看到短信里问她的家中座机号码后就更清醒,瞌睡虫全被恼火烧光,几乎想再次把抱抱熊给扔到地上。
大课间休息时间二十五分钟,抢镜男主角主动跑到她桌前嘘寒问暖:“韩菁,我看你精神不大好,是不是感冒了?”
韩菁见到他就很头疼,于是把昨晚没有腹诽的话拎出来继续在心中默念,表面不动声色,装作没有听到。
很快有其他男生阴阳怪气地插腔:“哟,吴波,献殷勤也不是你这么献的啊。人家韩菁都不理你呢。”然后又是一阵其他人的附和。
吴波把这些话自动跳过,又是一阵嘘寒问暖,聊天气聊老师聊学习,韩菁一概不回答。听得不耐烦了,真想把耳塞拿出来堵上听歌。
然后就听到一声救命良药,虽然依旧冷淡,但此刻却显得是那么好听悦耳:“韩菁,上楼一块儿去抱试卷。”
韩菁如蒙大赦,从来没有觉得她的搭档沈炎有这么可爱这么顺眼过,立刻放下手中的笔,速度走向门口,快得就像夺命而逃。
高三学生还有十天就面临高考,很快他们这一届将会取而代之,进入上学以来最磨砺的一年。两人走去教师办公室,一向寡言的沈炎突然开口:“韩菁,你有没有想过高考去哪里?”
韩菁有些莫名其妙:“这个问题提得好像早了些吧?我还没有想过。”
沈炎却还是继续问了下去:“那你想去南方还是北方?内地还是沿海?”
“……我想在T市附近就好。”
沈炎想了想,点点头,然后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还有几天就要放暑假,但暑假前是全高二年级的远足活动,被学校称之为“精神长征”。背着一天必需的食物和水从学校一路浩荡徒步行至郊区,初夏高温,需来回走上四十公里。班级上许多女生都在发愁这次魔鬼历练,头一天一直在嚷嚷第二天实在受不住的话索性就去队伍最后捡拾掉队同学的收容车里。
晚饭期间别墅里也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
韩冰说:“四十公里呢,真是了不起。菁菁能走完全程么?”
莫北也摸摸韩菁的头发:“尽力而为。实在受不了的时候记得给我打电话。”
韩菁放下筷子,很不服气:“你们太小看我了。别人都走得,我为什么就走不得?”
韩冰看了看她,很想冷嘲热讽一句“别人也都没有你这般娇生惯养生活十几年,你为什么就走得”,又顾及莫北在旁,只是收敛眼神淡淡地笑了笑。
睡觉前韩菁为远足打包,莫北敲门进来,很温柔地笑:“东西收拾好了?”
“没什么要带的,老师说要轻车简从。”小公主说得很认真,指了指柜子上的书包,“还有食物和水明天早晨要去学校领。”
莫北扫了扫绣着“菁”字的天蓝色书包,说:“记得穿棉袜。”
见韩菁乖巧点头,摸了摸她的脸颊,又说:“你打算穿哪件衣服呢?明天很热,我刚刚查了查,要三十度呢。”
“学校要求明天统一穿校服的。”
“鞋子呢?”
“前两天刚送到的那双远足鞋子。”
莫北点点头,又说:“什么不带都可以,记得要带手机。不舒服的时候要给我打电话。”
“手帕带了吗?”
“要涂防晒霜。”
“不要逞强,收容车没什么大不了。”
“路上节省体力,不要说笑,走路要匀速。”
“要多喝水。累得吃不下东西也要吃,否则没力气。学校的水能喝惯吗?要不要在家里拿一些?”
“……”
莫北越说越多,韩菁的眼神渐渐诡异。直到莫北也觉察到有点儿异常,终于停下,韩菁的眼睛弯起来,踮起脚抱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瞧着他:“好啰嗦的小叔叔。你是不是对我明天去远足特别特别不放心啊?”
莫北掐住她的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有点儿。”
韩菁蹭下拖鞋,两只莹润洁白的脚蹬在莫北的拖鞋上,她个小人轻,又被莫北半提着,即便是这样的姿势莫北也不会觉得有多重。
两人都刚刚洗完澡,沐浴露的香气淡淡地萦绕四周。莫北很配合她,稍稍弯下腰,还低了头,韩菁可以看清楚他一根根长长的弯弯的眼睫毛,微微笑就会十分煽情的眼睫毛。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又长时间地观察,韩菁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拨弄,又张开手掌去遮。莫北的睫毛在她的手心轻轻地拂过,一下一下,就像是温柔的湖水碧波荡漾。
韩菁松开手,嘴唇弯成一个十分愉悦的弧度,侧脸凑近他,右眼一眨:“老师和校长还有两辆救护车都跟着,只是去远足,又不是去拼命,你放心吧。”
莫北展开一个笑容,两根手指捏起她的脸颊,使劲揉了揉:“哟。我家菁菁什么时候知道安慰人了?”
“你的意思就是在说我以前刁蛮任性不懂事,只懂得制造麻烦不懂得处理问题是不是?”
“不敢。菁菁在长辈那里比我还要吃得开。”莫北抿唇笑,贴近她的额头,“只不过如今在我面前好像变得越来越懂事了。”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莫北摸了摸她的头,还是温柔如水的笑容:“女大十八变,很正常。变成哪样都是我的菁菁。”
即使韩菁对第二天的远足做了百分之二百的预防以及百分之二百的夸大想象,但她从小经受的苦头太少,所以当她亲身实践了六分之一路程时,还是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次远足的痛苦。
天气燥热,又背了四瓶水和面包,又一直在小跑,过了没一小时她就已经出现耳鸣。很想给莫北打电话,指尖摸到手机又忍住。
韩菁本来在班级队伍前排,中途休息再走的时候就开始慢慢溜后,一直到女生的末尾。很快吴波赶了上来,挨在她身旁,笑着说:“韩菁,背书包很累吧?我帮你拎会儿吧。”
韩菁快走了几步,把他的表情甩在身后,声音冷淡:“不了,谢谢。”
明华学校是贵族学校,就读的学生基本都是被从小呵护长大,到目的地的路程还没走到一半就已经有好几人晕倒,其中还包括两个男生。韩菁也头晕目眩,只觉得小半天里流的汗水几乎是她以往一年的量。
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公里的路程,韩菁咬着牙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但也渐渐地开始感觉虚脱。她已经走在队伍最后面,呼吸在她自己听起来十分短促沉重,肩膀深深垮下去,校服系在腰上,淡色的衬衫有泥痕,手里的帕子已经拧干了一次又一次。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狼狈过。
忽然肩膀一轻,书包被人托起来,然后就是一个很冷淡的声音,清凉如水:“书包给我。”
韩菁扭头看,沈炎已经把她的书包拎了过去,并且先声夺人,全方位的解释把她的话强制压在了喉咙里:“别逞强。你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班上一半的女生都已经上收容车了。水都被你喝光了,现在书包拎起来也不是很重。我是男生,现在也不是很累,多帮帮女生是应该的。”
说罢又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瓶未开封的水递给她:“你嘴唇都干了,这瓶你先将就。”
“……”韩菁看看他也同样干瘪的书包,“你也没水了吧?我还可以撑,这瓶还是你喝吧。”
她没想到沈炎的体力这样好。在烈阳下走了这么久,他却只是出汗多些,身体却依旧挺得笔直。
沈炎瞅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没有接:“到了目的地会再发水,我不怎么渴。”
他笑得很自然,韩菁却一下子没能回过神。沈炎的名字里带火,长相也分外好看,然而性格却始终像块冰,那张脸常年都维持着面无表情的表情,即便两人搭档课代表一年,韩菁却一次也没有见他笑过。今天甚至还是第一次。
她刚想开口说话,沈炎再次打断她:“好了不要说话,节省体力。再加把力,马上就快到了。我跟你一块儿走,走慢点儿,不着急,没关系。”
“……”韩菁握着水,在头昏脑胀已经累得思考不能的情况下,还是很想在后面提醒他,既然笑的时候十分好看,为什么平时就不肯多活动一下脸部肌肉呢?
又过了一个小时,中午十二点半终于到达。韩菁再也没精力顾及地面是土是灰还是草,身体晃了晃,颓废地坐下,几不可闻地溢出一声叹息。
沈炎笑了笑,把书包递给她:“我去给你拿几瓶水。”
韩菁累得连点头都难做,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珠一转不转地瞧着地面上绿油油的青草。
他们休息的地方在湖边,湖水清澈,很快就有人跑过去洗脸。韩菁靠住树干眯着眼一动不动,不一会儿一个阴影落在她面前,本以为是沈炎,于是反射性说了声“谢谢”,等抬起头才发现是吴波。
于是韩菁费尽力气凝结出来的一丝笑容很快就收了回去,继续百无聊赖地看草地。
“韩菁,我刚发现早晨发的面包都捂得有些变质了,我还带了些饼干。你的呢?面包也变质了吧?来吃我的吧。”
“不了,谢谢。”韩菁不得不再次对他重复这句她自己都快说腻了的话,“我自己有带营养饼干。”
小叔叔就是小叔叔,昨晚听说学校发的是面包,便坚定地要她把家中的营养饼干带上。韩菁虽然照做,却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如今听吴波说完才不禁要佩服他。
好不容易打发走吴波,正好沈炎拎着四瓶矿泉水走回来。把两瓶水塞给她,又说:“湖边水很清凉,要不要去洗一洗?”
韩菁有气无力地点头:“先休息一小下,等会儿会去。”
沈炎看了看她,把矿泉水的瓶盖拧开:“拿这个洗洗脸和手好了。”
虽然韩菁铺张浪费起来毫不含糊,但那都是在莫北的默许和纵容下。在学校里她一直都是恪守学校守则的乖宝宝好学生。如今就这样在不远处老师的眼皮底下做这种事,沈炎理直气壮坦荡从容,她却不行。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沈炎又说:“开都开了,不用更是浪费。老师发现就说是用空水瓶从湖边打来的水。”
她本来还在水的诱惑中犹豫,沈炎一句话更增加了她向挥霍水资源倾斜的砝码,咬着唇内心挣扎了十秒钟,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洗干净脸和手后,韩菁的微弱洁癖又发作,于是还洗了手臂和脖子,并且用另一块崭新的手帕慢慢擦干净。
于是沈炎拿过来的四瓶水都被她以这种方式用光了。
韩菁慢慢恢复了体力,想起十岁的时候莫北带着她一起去爬山。因为中途不小心扭伤了脚,又一时找不到山轿,于是从半山腰到近山顶的部分都是莫北背着她慢慢走上去的。
那次爬山对于两个人来说绝对都算是糟糕的回忆。两人的步子汇合成一个,就算韩菁个头再小重量再轻,但是山路陡峭,莫北托着她,在最后阶段呼吸也不觉变得粗重。
那时候韩菁的肩头还披着莫北的外套,尽管她不小心回头看时会觉得脚后的路太陡太高而心惊胆战,但围绕在她周遭的都是她熟悉的味道,她没有感到丝毫的害怕抑或畏惧。
“韩菁,”她还在神游中,沈炎蓦地出了声,“等再开学回来,你可能得再找个英语课代表了。”
“为什么?”
沈炎的语气很平静;“我过两天会参加高考,能考上的话就不再回学校了。临走前跟你说一声。”
“……”
韩菁还在消化他的这句话,他又掏出手机来,摁了几个按键,反手给她看:“这个是你的手机号没错吧?”
韩菁呆呆点头,不确定地再次求证:“就这样走了吗?”
“问题不大的话,应该是的。”沈炎冲她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有着这个年纪的男生不常见的沉稳与斯文,“希望以后能常联系。”
(三)
尽管满身都是臭汗的味道,尽管衣服都已经变了颜色,尽管脚底生疼双腿僵硬,尽管回来时最后五公里的路程都是由沈炎半拖半扶着回来的,但韩菁到底还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她终于还是徒步走回来了。
踉踉跄跄奔到教室,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时候,韩菁几乎都要佩服自己了。她从小从没吃过苦头,以车代步是天经地义的事,如今竟然在一天里走完了四十公里。这对她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个壮举。
校服已经脏得看不出具体模样,白皙的皮肤被路边飞扬的沙尘蒙了灰灰一层,只有眼珠依旧是黑白分明。韩菁在教学楼的盥洗室胡乱洗了把脸,把书包里水食物手帕等等一股脑扔进垃圾桶,拎着一个空瘪的书包往门口走。
她低着头慢悠悠地走,刚刚到校门口就被人拽到了怀里。对方的力道大得很,又穿着浅色的衬衣和卡其色的亚麻裤,几乎是一瞬间,布料就全部被她皱巴巴脏兮兮的衣服染成了乌云颜色。
一见到莫北,韩菁要比其他时候娇气十倍。眼睛里立刻就蓄满了泪水,轻轻一眨就流下来两串,抓住莫北的胳膊撒娇加抱怨:“脚底磨了好多泡,好疼。”
莫北低敛着眉眼,弯下腰用手指把她的脸颊上的泪水抹去,蹭到一颗小小的不起眼的沙粒,韩菁的泪水掉得更凶猛了:“疼啊!”
“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不对。”莫北蹙着眉尖仔细检查,有一小块微红浮上了面颊。他轻轻叹了口气,眉尖良久都没有舒展开,“我们回家叫医生好好检查下。”
韩菁的皮肤娇嫩,小小的淤青也显得触目惊心。在车里她给他看手臂上被树皮蹭伤的淤青,看得莫北都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回到家,莫北蹲在沙发边给她脱鞋子,韩菁向后缩了缩:“我自己来。”
她一副自我嫌弃的表情:“好脏的。”
莫北好笑看她一眼,还是捉住她的小腿,把鞋带解开。
韩菁走了一天,脚已经发肿,莫北动作极缓慢地把鞋子脱下来,露出了两只已经辨不清原来颜色的袜子。
韩菁的脚踝被路边的草枝扎破,血干涸后粘连在袜子上,轻轻一动韩菁就“啊”了出来,两眼汪汪地又要掉泪珠。
不过终究还是没有掉下来,因为她透过饱胀的泪水看到了韩冰隐约的身影,于是泪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么短的时间里莫北已经动作极轻柔地又把她的袜子脱了下来。握住她已经发肿的双脚,单膝跪在柔软的地毯上,歪着头十分仔细地查看她脚掌的水泡。
果然是一个连着一个,半透明近乎一元硬币大小。韩菁把脚收了收,反倒被莫北握得更紧。
他不敢贸然去碰,蹙着眉毛又看了一会儿,良久没有动,随后才抬起头,拍拍她的脚背,轻声安抚:“乖,先去泡个澡,等会儿要把这些水泡挑破。”
韩菁的眼睛里冒出一点请求:“不挑可不可以?”
莫北语气更加柔软:“不挑破会发炎的。我保证我的技术很好,一点儿不会疼。”
韩菁在浴缸里待了两个小时,让女佣帮忙,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洗刷了两遍。她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中午那样脏的草地,甚至因为昨天下了雨还有些微湿,她当时竟然也肯坐下去。她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
她又累又困,如果不是女佣拖住她,几乎就要闭着眼睛滑进充满泡泡的浴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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