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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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尖蜜》作者:辛夷坞

简介:

陈樨遇上卫嘉的第一眼,她看到了蓝天、白云、青草、野花、微风和马背上小白杨一般的少年人。

而事后据卫嘉回忆,他只能想起烈日、暴晒、马屎、草料费、喝醉酒闹事的同伴,还有一辆讨厌的越野车从身边轰隆隆开过,扬起一头一脸的烟尘。

车上坐着17岁的陈樨和孙见川。

年少时的爱,热烈动荡,拼命遮掩,却焚心似火。

他曾以为回忆是永远不会失去的,可她比回忆更好。

他曾说她是自由的,却一天一点地变得更贪心。

在她眼里,他的气味、他的怀抱和他笑起来的眼睛,构成了她在这个世上最眷恋的去处。

当她走远了,也仍盼着回头一眼,看到他是岸。

辛夷坞暌违五年精粹沉淀之作

我们彼此遥望时身如琉璃,相拥时抖落满襟风尘。

第1章 海燕与家雀1

我们彼此遥望时身如琉璃,相拥时抖落满襟风尘。

正文

下午四点半,正是菜市场刚从冷清的午后逐渐苏醒过来的时候。江海树下车后迫不及待地舒展着着僵硬的肢体,深吸了口新鲜空气。八月热浪蒸腾下,一股混杂着鸡鸭粪便、肉类腥臊、腐烂菜叶、新鲜出炉的烧卤和香烟臭汗的气味瞬间填满了他的肺叶。他正好站在一处下水道栅格的上方,雪白的球鞋旁是一滩颜色可疑的汁液,身旁有个好几个流动摊点,拎着藤篮的老妇人用陌生的南方口音招呼着他:“小伙子,土鸡蛋要不要呀?”

“不……不用了,我在这儿等人。”江海树局促地摆手,望向不远处。他要等的人正在左右挪腾,试图将那辆骚绿色的小超跑塞进几个鸡笼和垃圾桶后方的空旷地。

现在一看到那辆车,江海树身上每块肌肉都在无声抗议。他始终领略不到这种车的好处——吵闹的声浪、浮夸的内饰和局促的座椅……除了能吸引眼球之外别无用处。他爸还在的时候常说,等他年满18岁就送他一辆跑车练练手,好让他跟同龄人打成一片。江海树拒绝的说辞都酝酿好了,只是没了说出口的机会。很难想象,从昨天到刚才,他们竟然开着这样一辆车跑了整整23个小时的长途。团在副驾驶座上,从一辆辆大货车旁贴地飞行而过的惊悚记忆,让江海树觉得这菜市场的味道也格外美妙。

小超跑紧贴着菜市场的墙跟熄了火,一个貌似鸡笼主人的中年大叔有些恼火,迎上前想要和车主理论几句。陈樨从车上下来,扭头问他:“停车费怎么算?”

那大叔与她对视,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脚跟险些撞上自家鸡笼,忙不迭道:“停车费?这种地方哪里需要停车费哟!你随便停、随便停就是了……”

陈樨客套地笑了笑,朝江海树抬起下巴,示意他过来提行李。江海树看到周遭好些个摊贩的目光齐刷刷地聚拢在陈樨身上。太阳热辣,她带着渔夫帽和墨镜,通身上下遮得严实,因为出门匆忙、路途劳顿的缘故,走近了能看出她比以往憔悴,只是腰背依旧笔挺,仪态无懈可击。她只是站在那里,那辆扎眼跑车的存在忽然间显得合理了。

这几年陈樨没少参加江海树的家长会,对于这种场面江海树已司空见惯。两个不大的行李箱对于十七岁的少年来说也不在话下,他甚至还腾出手去接过了陈樨手里的包,顺带偷瞄了一下她墨镜遮挡之下的面部表情。

他们是昨天上午收到的消息,因为江海树父亲江韬生前名下的公司存在融资纠纷,未能在指定期限内履行给付义务,辖区法院已出具民事裁定书,对江韬和陈樨夫妇共有的股权、存款、不动产予以查封和冻结。

江韬去世还不到一年,他在世时的投资项目出了问题,陈樨和江海树并非毫不知情,然而江韬半生经商、一世荣华,他们都没料到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再加上江韬正值盛年,是因急病走的,对身后事完全未作安排。人一死,他族中亲故和前妻就联合起来提起诉讼,要求对他留下的遗产重新分割,判决迟迟未下。

陈樨和江韬四年夫妻,感情不错却根基尚浅,她几乎不曾插手丈夫的事业经营,一朝人走茶凉才惊觉世事险恶。最让陈樨没有想到的是,她自己的很大一部分资产竟然也很难在这盘残局中保全。他们在京的几处房产,其中东直门外使馆区附近的那一套是陈樨自己购买的,此次也在查封之列,她给妈妈买来养老的海滨别墅因为挂在自己名下也将被拍卖。

昨天下午,陈樨紧急求助专业人士,对方给出的意见也很不乐观。但凡明面上的产业均在清算之列,能幸免的那一小部分资产要出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至于收藏品、首饰、奢侈品大多有价无市,转卖也需缘分,远水解不了近渴。

陈樨虽不是长袖善舞之人,但是在这个圈子里混迹多年,也不是半个朋友都没有。可就算她肯拉下面子去求人,朋友可以看在旧日情面一时搀她一把,却填不了江韬给她留下的巨大窟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尚不至于沦落到三餐不饱,也就不想在这种时候让他人为难。

将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指甲咬秃之后,陈樨冷静了下来,给自己的经纪人打了个电话,提出可以接下那个女性励志向综艺节目的邀约。上一周还力劝她看在酬劳可观的份上接下这个节目来“玩一玩”的经纪人却迟疑回复说,对方节目组对她的资历和咖位都很满意,但是考虑到她目前诉讼缠身的状况,恐怕在宣传方面会对节目不利,也不太契合这档节目正能量的主题定位。

当然,经纪人的话要说得委婉许多,描述了节目组是如何如何扼腕,下次有合适的机会一定邀她做主咖云云……陈樨不是傻子,她心里门清。她年少成名,有影后头衔和代表作傍身,可是嫁给江韬之后基本上处于半隐退状态,过去的四年里她只出演过一部电影、一部电视剧,说起来全是大制作,其实不过是友情客串刷刷脸罢了,还都是江韬有投资的项目。

演艺圈不过是现实世界的极致缩影,人还没走,茶可能就凉了,何况是她这样留个若有若无的背影。她今年33岁,一点儿也不老,但同龄的女演员都在浪里拼搏,身后一朵朵新开的小花演技也不差,花季正好。之前还有人看在过往名气和江韬的面子上对她另眼相看,现在谁有那闲工夫。

陈樨倒没有太在意过气这件事。每一簇浪花都会死在沙滩上,拍死它们的不是后浪,是潮汐,是大自然的规律。当初红起来是阴差阳错走了运,她并没有多么热爱这个行业,功成身退后自己的小日子过得也不错,现在临时想要出来接通告也不过是为了钱。对方拒绝她的理由也有理有据。以利相交,利尽则散,道理都在书里写着呢。江海树当时见她脸色不妙,说了一大通感性的废话来安慰她,其实比起感慨自怜,她更多的是心痛在这个紧要关口错过了缓解燃眉之急的好机会。

经纪人是陈樨妈妈的老朋友,对于陈樨端着老天赏的饭碗不珍惜的状态,从惋惜不甘到如今已逐渐灰心,近几年也另签了几个选秀出身的新人,风里来雨里去地亲自带着四处赶通告。他知道陈樨不耐烦听那些场面话,挂电话前叹了口气对她说:“查封令也是暂时的,难关总会过去。现在你留在家里看着想着的都是糟心事,说不定过几天还会有媒体找上门来,那些大v公众号写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摆平需要时间。要不你干脆出去散散心得了……”

陈樨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心中暗暗物色去处,最后择定了一间最远离人烟的度假酒店。在面朝悬崖大海的露台上吹吹风,做做瑜伽,她或许能像高尔基笔下的海燕一样勇敢地、高傲地继续飞翔下去。她是个想做就做的性子,遂电话吩咐助理安排预定。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为了压垮她心态的最后一根稻草。

助理的电话是江海树接的,他当时举着手机就冲进了陈樨的房间,脚步蹒跚,话带哭腔:“妈,我们被列入限制高消费名单了……机票、酒店全都没法订了,也出不了国!”

陈樨从躺椅上撑起身子,面膜一抽,眼前一黑,心中刚刚孕育出来的的勇气之燕坠落于无边暴风雨中。她平时严禁江海树叫她“妈”,那小子很听话,不让叫就不敢叫,他眼下管不住嘴,可见也慌了神。

“嚷什么,谁是你妈?”陈樨深呼吸抚平面膜,“订不了机票大不了坐高铁,这间酒店住不了换一间就是。你让小张想想办法!“

“小张说了,我们非要出门避避风头,建议买个高铁二等座去住快捷酒店……“

陈樨“啪”地一下将面膜砸在江海树的脚边,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心中风停雨收,天地雪亮洞明一片。

江海树知道陈樨关键时候总能想到办法,按捺着内心的激动问:“我们要去哪里?”

陈樨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找出个行李箱,抖落里边没用的物件,蹲下来往里面塞要带走的东西,头也不回地对江海树说:“不是‘我们’。说白了,你又不是我生的,我和你爸结婚,出于礼貌我们处得还不错,我谢谢你。你爸走了,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了,大难来临各自飞吧!”

本章完

第2章 海燕与家雀2

“我一个人,您让我往哪飞?”江海树的声音凄凄惨惨地拍在陈樨后脑勺上。

“你还差一年才成年,不会有人为难你的。这房子要是真的被拍卖了,你就去找你那些堂叔、表哥,他们看在你姓‘江’的份上会给你安排一条出路。实在不行就回安徽老家,不是说你在那边还有个舅舅?对了,你还有钱吗……“

江海树急道:“我手头上还有些钱。您都拿去,带上我!”

“幼稚!之前房子产权没分割好,你爸死后我才跟你在同个屋檐下又待了九个月。你看着我的脸,我带着你走合适吗?”

“您是怕别人误以为我们俩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

陈樨刚回复的一口希望之血差点喷在了行李箱里。她都被气笑了,回头指着江海树的鼻子,劈头盖脸地骂道:“我眼光有那么差吗?什么不正常男女关系……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脑子里是不是有屎?我就想不明白了,你爸人精一个,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傻蛋,当初的亲子鉴定是不是有问题!我让你看着我的脸,是在质问你:我看上去像是带着前夫拖油瓶跑路的那种人?”她说着朝江海树将近1米8的个子比划了一下,“还是那么巨大的一只……滚蛋!”

她将哭哭唧唧的江海树驱赶出视线范围,很快收拾好行李,拖着箱子冲下停车场,直奔那辆绿油油的超跑。选择绿超跑的原因很简单——助理小张昨天刚给这辆车加满了油,而她出门前正好在边柜上找到了车钥匙。

“妈,妈……”江海树阴魂不散的声音尾随而至,他追上来一手扶着车门,喘着气说:“这辆车也被查封了,而且它太骚……不,不,我是说它太有个性,不适合您现在使用。您要走也得换一辆车!”

陈樨阴恻恻地瞪了江海树几秒,从那头被她炫耀手艺时剪得参差不齐的头发,再到她从国外给他带回来的小众设计师品牌t恤,最后是他手中拖着的小箱子……怎么会这样呢?她都要冲破暴风雨了,怎么还甩不掉一只半大不小的家雀?她别开脸去,环视还停着不少好车的停车场,以前她怎么没觉得这里的空气是那么沉闷。她垮着脸对江海树说:“想上车就给我闭嘴!”

时间回到23个小时后的现在,江海树提着行李站在陈樨身边。他们的左前方是一个眼看着热闹起来的菜市场,市场的另一侧有座半新不旧的的门楼,上面挂了两个牌匾,一个写着“金光市场管委会”,一个是“金光巷街道办事处”。门楼的后头是一条晾衣绳和电线杆夹道的小巷,通往几栋居民小楼。那些楼房看上去有些年月了,墙上的水泥已斑驳脱落。

这一路上陈樨勒令江海树如非必要不许说话,江海树自然也不敢问她要把车开向何处。他凭借着有限的方向感判断出他们至少跨越了四省,一路往南而行。陈樨开车的样子十分笃定,既不需要导航也不曾迟疑,显然对目的地早有规划。

当然,她做什么事都是这样,出去买个包也常常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江海树起初以为陈樨在南边置有产业,风口浪尖上过来休养一段时间再正常不过,毕竟陈樨的青少年时代有很长一段时间跟随她父亲在南边的几个省份辗转生活,她是会嗦粉、爱喝汤、泡功夫茶,粤语和西南官话都讲得十分顺溜的北方人。

“这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江海树指着那几栋居民楼,不确定地问。他倒也不是嫌弃,只是震惊,极度地不敢相信自己十七岁的眼睛。

“嗯。”陈樨应了一声,不知道在包里翻找着什么。

“您是过来投奔亲戚?”

江海树又收到了陈樨漫不经心但肯定的回答。陈樨这个人不难相处,但也不容易与人打成一片,熟人遍天下,来往密切的没几个。她自己亲妈和海外的亲戚在过去四年里也没联系过几回。她像某种强悍但敏感的动物,关键时刻只会选择有自己气味的安全洞穴藏身。他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一号可以投奔的亲戚。

“这亲戚……亲吗?”江海树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

陈樨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塞进牛仔裤兜里,斜了江海树一眼:“你有更亲的亲戚可供选择?”

“没有!”江海树立即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们别站在太阳底下,您替我拿一下这个,我们走吧。”

陈樨看向江海树脚边皱巴巴的黑色塑料袋:“这是什么?从哪冒出来这一袋东西?”

“我刚才买的土鸡蛋。”江海树弱弱道,“刚才那老太太说了,不土不要钱。我看她年纪大了,怪不容易的……”

陈樨懂了,这很江海树。她拎起那袋土鸡蛋,觉得这东西跟自己将要去的地方十分相衬。

“走,再不走土鸡蛋就孵出土鸡了。”她说。

本章完

第3章 小卫医生1

卫嘉今天准点从诊所下班,步行回家的途中他还去买了菜。金光菜市场是老城区最有人气的市场之一,占地不大品类却丰富,很多本地特有的食材只有在这里才能买到。市场里的固定摊贩大部分都认识他,不管是小葱还是西红柿,都主动给他拿了最新鲜水灵的。去肉摊取他早上打招呼预留的肉时,卖猪肉的老吴一边给他剁排骨一边寒暄:“小卫医生今天在家请客吃饭呐?”

“来了个朋……”卫嘉微笑着,话还没说完,肩膀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身旁站着的是住在同一栋楼的邻居莫阿姨。莫阿姨是本地人,三年前退休了搬到金光巷来给女儿带孩子,为人很是热情,跟卫嘉也熟。

“客都上门了,你还不紧不慢地……”莫阿姨笑得意味深长。

卫嘉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表:“是吗?”

“怎么不是!你说你,约了女孩子上门来吃饭也不知道早点下班。人家用不着你接自己来了,不是刚认识的吧?”莫阿姨口中啧啧有声,“那女孩子可真不赖,看背影跟仙女似的。能带回家就代表火候差不多了,好样的!我就说嘛,那王阿姨和琪琪奶奶总想给你张罗女朋友,什么自家侄女、同事孩子,都是瞎忙活,你才不会看上她们!”

“不不,邻居们都是好心,介绍的那些女孩条件很好,是我的问题……”卫嘉接过老吴递过来的排骨,笑着对声量越来越大的莫阿姨说:“今天来的只是个朋友,改天您也来家吃饭,我先回去了。”

“小卫医生,听说来的是女客,我替你把排骨砍小块了,方便下嘴,回家记得冷水焯一遍!”卖猪肉的老吴对着卫嘉的背影嚷嚷。卫嘉客气地回头道谢。

老吴目送他走远,把手上的油往围裙蹭着,随口感慨道:“小卫医生人还真不错!人品、样貌、脾气样样都好,哪家姑娘找上他是有福气的。”

“他是好,要不是家里拖累了,什么样的找不到。老吴,给我挑块新鲜的猪肝,我晚上用来爆炒。”

“莫阿姨,你是后悔自家女儿结婚早了?”

“瞎说!要我看,这金光巷谁家的女儿都配不上卫嘉。”莫阿姨看起来是真的挺喜欢这个住她楼下的年轻人,“他应该眼光也高得很,要不就算家里有病人,也不至于三十出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卫医生吗?嘿,他哪会缺女朋友?我爸前一阵散步还看到他从家里送个女孩子出来。我也见过他把女人带回家过夜,也就是前几年的事,两人半夜偷偷摸摸地出来买宵夜,搂得紧紧的,那女的是个瘸子,跟我爸看到的绝不是同一个人!”隔壁帮父母卖烧卤的小方见他们聊得起劲,也加入了八卦的行列。他打小住在金光巷,也年轻,看人待事的角度又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街坊不一样:“不想结婚罢了,你们真以为他活的像个菩萨?他刚搬到这儿的时候也是和女孩子住在一起的,听说经常换人,全是漂亮的小妞。”

“你和你爸眼神都不好!”莫阿姨很不高兴自己认识的那个五好青年被小方描述成风流浪子。可她忽然想起了刚才在楼道口遇见的那个带着墨镜的年轻女人,太扎眼了……她眼神好,当时却没好意思细看。等她意识到那女人是去二楼卫嘉家的时候,只来得及将对方的背影瞧了个仔细。高个子,白皮肤,虽说瘦得很,但长腿细腰,走起路来比跳舞还好看,匆匆一瞥也不像是好好过日子的。看来这男人呐,无论老幼好坏,都喜欢长得漂亮的。

“你们说的那个小卫医生是在哪里开诊所,专治什么的?我这一阵总是头晕,不知道他能不能帮我看看。”小方对卫嘉感情秘辛的描述,为不那么熟悉他的人填补了小卫医生形象的另一面。前头牛肉摊主的年轻老婆动了心思,眉目含春地问大伙儿。

莫阿姨早就看不惯她那副模样,每有长得端正些的男人过来买牛肉,她恨不得把自己那身肉也贴上去。莫阿姨心里“呸”了一声,说:“他那诊所就在巷子口,你别走错了。”

“那我明天就去。”牛肉西施雀跃道。

她话音刚落,周遭的人都笑了起来。小方和莫阿姨笑得最是大声。老吴好心,清清嗓子提醒道:“小卫医生呐,他是个兽医!”

卫嘉上了二楼,家门口并没有人。今天的来客知道备用钥匙放在何处,因此他也不吃惊,默默开门进去。玄关处新添了一双女鞋,客厅空荡荡的,但尤清芬的房间开着门,灯也亮了。卫嘉换了鞋径直往厨房走,嘴里招呼着房间里的人:“不好意思啊,我下班晚了。你先坐一会,很快就开饭了。”

没有人回答他,大约是在忙着。都是熟人,卫嘉不以为意,一心只想赶快把饭做了。洗菜时,龙头的水从绿油油的菜叶和他手指尖流淌而过,他试图忽略心中某种从进门时就开始存在的异样感觉——哪里都没问题,可就是不对劲。

严格说起来,这种让他如芒在背的感觉应该在莫阿姨描述他今晚的客人长得如何如何时就开始酝酿了,或者更早。他眼前没来由地闪过回家路上瞧见的一辆绿蚱蜢似的跑车,还有门口那双看上去不便宜的尖头女鞋。饶是他对女鞋没什么研究,可那样式、那鞋码、那不规整的摆放位置……一股激灵的寒意从脊椎直窜到后颈,他未被水沾湿的手臂上,汗毛悄悄立了起来。

这种生物对于危险逼近时的本能预判驱使着卫嘉关上水龙头往尤清芬的房间走去,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他心中反复回荡着两种声音:不会吧,见鬼了!不会吧,要命!

见鬼……要命!

这声音最后定格了。

他看到尤清芬一如既往地斜靠在床上,面色冷淡黯黄。她床边用来放药的小矮桌旁围坐着两个人,那个正在摆弄墨镜的身影察觉到他的靠近,回头嫣然一笑:“饭做好了?”

卫嘉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因应激产生大量肾上腺素、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导致心肌收缩力增强、呼吸急促。这个房间采光不是很好,尤清芬也不喜光,平时都是昏暗沉寂的,还有一股药味和病人长期卧床的体味。现在顶上明晃晃的光源和那人身上肆无忌惮扑过来的香水味让卫嘉又添了几分眩晕。

陈樨没有理会卫嘉表现出来沉默和冷硬:“我以为你第一句话会问我回来干什么?”

“与我无关,你赶紧走。”

“原来你下厨不是要欢迎我?我有点失望。”

卫嘉无意与她浪费口舌,寒着脸问:“你怎么进来的?”他不认为尤清芬能爬出去给她开门——要是尤清芬知道来的是陈樨,怕是恨不得在门口顶张桌子。

“这要换我问你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也不换锁,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陈樨语重心长道。

她就是卫嘉这一生遇到的最大危险!离开时她明明把钥匙交了出来,什么时候留了一把?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他的目光被矮桌上的玻璃杯锁定,杯里有黄色的透明液体。

“那是什么?”他深呼吸,指着杯子问。

“餐前酒啊!”陈樨答得顺畅,“口感还不错,你要不要来一杯?”

“你哪来的酒?”

近年来卫嘉滴酒不沾,尤清芬是个病人,所以这房子里不可能有酒出现。

“厨房里找到的。”陈樨晃了晃酒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

卫嘉想起来了,那不是他用来做菜的料酒吗?他嘴角抽搐:“你倒是不挑剔。”

“我挑不挑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那瓶料酒卫嘉平时用得不多,他记得还剩下大半瓶。他在矮桌底下找到了它,不出意外地只剩个空瓶。陈樨两颊有可疑的红晕,说话间媚眼轻狂,可见喝了不少。桌上的三个杯子,只有她面前的那杯见了底……

三个杯子!

卫嘉看向尤清芬前面那杯酒,快步上前端详。尤清芬的面色如常,可胸前的领口上还沾着一点点濡湿的酒渍。酒精和桂皮、大料混杂的味道,可不就是令陈樨赞赏的“餐前酒”?

“你让她喝酒了?”卫嘉咬着后槽牙轻声问。

“她自己要喝的。”陈樨面色无辜,“不信你问她。”

她说着,朝尤清芬抬了抬下巴:“你自己告诉嘉嘉,是不是你要喝的?是就眨眨眼。”

本章完

第4章 小卫医生2

尤清芬说话含糊,平时很少张嘴,这时也只是默然看着面前的人,浑浊冷淡的眼睛一眨不眨,反倒透出几分看好戏的讥诮。

陈樨一付了然的神态,转而对卫嘉道:“她不喜欢我,你又不是不知……”

“你他妈的就是个混帐,做的事没一件是靠谱的!”卫嘉一字一句道。他脖子耳朵都涨红了,声音却还是稳定的、冷淡的。

陈樨也不生气:“我混帐,你伟大。可命是她的,酒也是她要的,她的死活她自己说了算。你能不能别总想着包揽所有的事,包括别人的命运……”

“问题在于她死之前端屎端尿的人是我!”卫嘉一把将陈樨从小凳子上提起来,“走,走!从哪来回哪去!”

他的动作毫不怜香惜玉,江海树不能眼看着陈樨吃亏,着急地起身劝道:“别,别动手啊!”

江海树没什么打架劝架的经验,嘴上结结巴巴的,手也空举着不知该往哪儿落。卫嘉竟然暂时停下了脚步,瞥了他一眼,缓缓问向陈樨:“这又是谁?”

江海树心中暗叹,终于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了。他和陈曦一起下车,同时出现在这屋子里,味道怪怪的餐前酒他也喝了几口,可是在之前的时间里,他就像太阳底下的一根荧光棒。

“我介绍一下,这是一个管我叫‘妈’的小朋友。”陈曦不怕死地说。

江海树有些感动,陈曦居然主动说自己是他的妈。他振奋起来,附和道:“对,我是她儿子!”

“你好。”卫嘉点了点头,“既然来了,就跟你妈一起滚出去!”

卫嘉只比江海树高了半个头,也不是多么孔武有力的长相,江海树自诩已经是个准成年男子,放手一搏也能保护保护他的“妈”。可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记得卫嘉的手落在了他胳膊上,然后半边身子一阵疼,他就像只小麻雀一样飞出了门外。

陈樨就很识时务,她整个人仿佛没有根骨一样任凭卫嘉摆布。卫嘉现在完全是紧绷的防备状态,一门心思只想着将危险的闯入者驱逐出他的领地。

被甩出大门的那一瞬,陈樨的手迅速伸进门框内,眼看就要在她面前大力关上的房门终究被人稳住了。

“你想断胳膊断腿也行,别赖上我。”卫嘉转身回屋,把两个行李箱和一个大包推了出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好吗?”

陈樨踢开落在她脚背上的包包,也换了副脸色:“喂,你凭什么赶我?这是我的房子,也是我现在唯一的婚前财产。我没地方住了,今天就要搬回来。你们收拾收拾赶紧给我把房子腾出来。”

卫嘉被这番说辞给震住了片刻,过了一会才叹道:“你还敢不敢再无耻一点。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钱你也带走了……”

“那不算,房子没过户就不算数!有本事你跟我上法院,看看这房子最后归谁,反正我也不差这一趟官司。”

卫嘉扶着门,眼睛盯着陈樨,一句话也没有说,像一个刚刚领到绝症诊断书的患者,从震惊抗拒到愤怒焦躁,最后竟有些怀疑命运。

陈樨趁热打铁,缓和了一下口气,又说:“你一直住在这里,不会不知道这几年房价的变化。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不这样,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把当初那点钱还给你,你搬出去。看在你家里还有老弱病残的份上,我给你一周时间找房子……”

她说到一半又扭头去问搞不清状况的江海树:“你说你还剩多少压岁钱来着?”

“六十二万七千三百……还有几张购物卡。”江海树老老实实回答。

“足够了。”陈樨继续看着卫嘉,“你还有另一种选择,也是对你我最公平的办法。房子我们一人一半,我不赶你走,你也别想赶我。产权的事儿我们先搁着,要是我熬过了这次难关,你跪着求我我也不会留在这破地方。到时我们把过户手续办了,彻底两清。”

卫嘉低眉敛眉,沉思不语。这世上有两种人最难对付——深知你弱点的和不要脸的——陈樨两种特质都具备了。她清楚得很,卫嘉之所以一直没有搬离金光巷,不是对这里有所眷恋,而是尤清芬的身体需要经常往医院跑,本市最好的公立医院就在两公里外。对于长期瘫痪的病人来说,没有电梯的老房子,高楼层移动太不方便,一楼太潮湿,这二楼的房子正正好。卫嘉的宠物诊所就在附近,他忙的时候,附近相熟的邻居也能替他照应一下。

另外,他心里还存着一丝奢望,或许有一天,走丢了的人能找回家门。

“不说话我就当你选了后面那个方案。明智的选择!”陈樨打破了沉默。

卫嘉自嘲一笑:“我还用选吗?哪回不是你说了算?”

“是你让着我。你我之间就不说谢字了!”陈樨莞尔,撩了撩耳边的发丝就要往屋里挤。

卫嘉轻轻将她推了回去。

“你出尔反尔?”

“今天不方便……我得整理一下屋子,也需要时间想一想。”

“想个鬼,你要我露宿街头?”

“你们不是还有六十二万七千三百?足够在菜市场前面的旅馆住上三十年。”

“放屁,那是孩子的压岁钱。”

陈樨赶在卫嘉再次关门之前慌忙拍着门板说道:“等一下,你听我说,听我说……我开了一天一夜的车,中途只在加油站睡了四个小时,吃了两根谷物棒,现在快要死了……我死也不会死在外面的小旅馆的,你不让我进去,我就睡在你门口,见人就说你折腾我,说不定还有媒体上门采访你……哎呦!”

她一个趔趄摔进了屋子里,卫嘉退到了客厅,木然地坐在旧沙发上,手支着膝盖将脸埋进掌心,许久才抬起头说:“这房子就这么一丁点儿大,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怎么住?”

“以前怎么住,现在就怎么住。”陈樨按捺脸上的喜色,坐到卫嘉身边,谄媚地给他捏了捏肩膀。卫嘉掸开她的手:“别动手动脚。”

陈樨讪讪地收回手,将手背到身后。卫嘉叹口气,望向踯躅在门边江海树,对陈樨说:“你把他安顿好了?”

“他就是个小孩,无依无靠,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我。我本来也不想带着他……你当他不存在就好了。厨房、客厅、厕所,他哪儿都能睡的。”陈樨朝欲言又止的江海树使了个眼色,江海树只好委屈巴巴地点头认可。

卫嘉不再看那个长手长脚无处安放的“小孩”,问陈樨:“他是江韬的儿子?”

“嗯。”

陈樨应答的那一声微不可闻。卫嘉落定在她耳畔的目光仿佛有实感地在烧灼她,拷问她。

“陈樨,你真的不能这样!”

他这句话没头没脑,陈樨却听得明白。她冷笑一声:“我变成这样有你一份功劳。”

江海树一会儿看看卫嘉,一会儿又偷瞄陈樨。他好像有些懂了,好像又更糊涂。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小孩儿,可现在看来,成年人的世界还是离他有点儿远。他只知道,陈樨说完那句话就抿紧了嘴,眉心不自然地蹙起,眼角可见地红了。而卫嘉几乎是立即起身进了厨房,留下一句冷冰冰的——“随便你”。

本章完

第5章 远房亲戚

江海树四下打量着这套据说产权人为陈樨的房子——二居室带一个小客厅兼一厨一卫,逼仄的小阳台上晒满了衣服,套内撑死不过七十平,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说不定和陈樨年岁差不多。屋内的陈设不新也不旧,不美也不丑,每一件物品看起来都有实际用途而且经常使用,简而言之就是毫无特色,勉强算得上整洁实用。

别看陈樨长了副需要堆金积玉去滋养的骄矜模样,其实她对日常用度的要求并没有那么高。她和江海树他爸结婚之后,所有住处的设计理念和装饰细节都是江海树他爸一手包办,她只负责在其间生活。即使江韬十分喜欢她也尊重她,她也几乎没有提出过什么生活诉求。奢侈品也好,珠宝首饰也好,遇上喜欢的她绝不手软,但同样的中意的便宜货她也照收不误。她不太操心生活中的细节,不在意人际关系的维系,连理财也不是十分擅长。江韬家里的长辈对她始终不太满意,就是因为觉得她不是持家过日子的女人。说她超脱吧,倒也不是,江海树觉得陈樨纯粹就是不爱操持,怕麻烦,习惯有人替她打点生活。她自己不费心,就很自觉地不去指手画脚。坐享其成的命!

这样一想,陈樨会愿意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陈樨自幼家境上佳,父亲高级知识分子,母亲是知名演员,他们家和这寒碜老房子的住户到底是什么亲戚关系,为什么房子有她的一份?真是扑朔迷离,江海树决心要将这背后的关系理通顺。

江海树脑子里张罗出一场大戏的时候,陈樨热脸贴冷屁股地跟着卫嘉去了厨房。小得可怜的厨房多了一个人连转身都困难,她又怕热,只能斜靠在门边,吸了口油烟味,问:“红烧排骨什么时候好,我饿死了。”

卫嘉头也不回地说:“房子你有产权,排骨没有。我没有给你做饭的义务。”

“那么小气干什么,亏我还给你带了土特产。”陈樨白了一眼,拎出江海树买的土鸡蛋给他看,她怕卫嘉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还特意掏出一个蛋举到卫嘉面前。“不土不要钱……”

卫嘉避开她的蛋。“你自己留着。”

陈樨嫌弃地将那残留着碎羽毛和鸡粪的鸡蛋放回了袋子里。卫嘉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她有些来气,她招呼江海树:“把你买的鸡蛋全煮了,我们今晚就吃这个!”

江海树顶着压力从厨房里端出一盆水煮蛋时,有敲门声传来。卫嘉做的菜也都上了桌。他解开围裙,对沙发上的陈樨说:“我有朋友来吃饭,你在这不方便。你们到阳台吃去。”

“凭什……好,好!阳台就阳台!”陈樨看了看卫嘉的脸色,尽管十分不爽,然而卫嘉好不容松口让她带着江海树进了屋,她不想再去挑衅他的底线。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又指挥着满脸震惊的江海树将鸡蛋端到了厨房外的小阳台。

这阳台自然是没有什么秋千吊椅、休闲茶桌的。他们俩头碰头地蹲在一大盆水煮蛋前,默默剥着蛋壳,头顶是长短不一的各种晾晒衣物,一侧有洗衣机和扫帚、拖把。江海树又习惯性地去观察陈樨,她把小半个鸡蛋白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好像也没有很生气。他们是真的饿坏了,白水蛋的味道也变得格外诱人——当然,前提是他们得忽略屋里传出来的饭菜香气。

隔着厨房,阳台的人看不见客厅的情况,但能听到依稀的对话声和桌椅碗筷响动。江海树偷偷探身去看了里边的情况,用夸张的口型和气声给陈樨描述:“女的,就来了她一个人。”

陈樨不接话,吃光了手中的鸡蛋白,慈祥地将蛋黄塞到江海树嘴里,拍干净手,站起来看了一会阳台外的风景。

“不行,热死了!”良久,她在夕阳的余威中吁了口气,口吐芬芳骂了句脏话,不等江海树反应过来,端起装鸡蛋的不锈钢盆顶开了阳台的纱门。

客厅的情况正如江海树所说,独自来赴约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中长头发,圆脸蛋,中等身材,穿着一条掐腰的连衣裙。尤清芬也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三人坐在桌前和乐融融地喝汤。

陈樨轻轻将鸡蛋盆放在了主菜的位置,拉了张小凳子在桌旁坐下了。

“外面好热啊……你们聊什么呢?”她顶着女孩的惊愕表情和卫嘉的注视,亲切自然地微笑,纤纤十指轻触旧餐桌的边缘。“这是不是被我弄瘸了腿的那张桌子?你又把它修好了?”

卫嘉脸上残余的笑意散去,低下头喝了口汤。

没有人砸碗拍桌子,江海树放心地、低调地坐到了陈樨身边。

“嘉哥,这是……”女孩子放下汤勺问。

卫嘉没有立刻回答,静静看着陈樨。就连轮椅上的尤清芬都歪着脖子看了过来。陈樨秒懂,自我介绍道:“哦,我是你嘉哥的远房亲戚,来借住几天。”

“我是她儿子。”江海树很自觉地跟腔。

“啊?”那女孩微微张嘴。

“不是亲的。”陈樨微笑释疑。“本来不想打扰你们的,可是有客上门不打个招呼太没礼貌了。千万别拘束啊,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继续聊。”

女孩困惑地转向卫嘉。卫嘉语气平和:“他们住几天就走。你多吃点菜。”他见那女孩还有点懵,主动转移了话题。“你刚才说那罐桂花蜜是你自己做的?谢谢啊!”

陈樨从厨房拿了两套碗筷出来,娴熟地摆在自己和江海树面前,却只是继续剥蛋,还不忘跟那女孩客套:“正宗的土鸡蛋,我带来的。要尝尝吗?”

“啊?不用了……谢谢。”女孩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可在座的人里,不止凭空冒出来的那一对“母子”,就连卫嘉和尤清芬都表现得太过淡定,倒显得她自己大惊小怪了。

“你还会做桂花蜜呀?”陈樨说着,顺手将剥好的鸡蛋放进江海树碗里。

那女孩的视线与陈樨对上便飞快地移开,在陈樨不注意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她,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抛过来的话题往下说:“对啊,尤阿姨告诉我嘉哥喜欢这个。其实做起来很容易的,市区里桂花树遍地都是,现在又赶上开花的季节。这不,楼下就有一棵老树……”

“对,对!我刚才在阳台闻到了,好香!”江海树试着加入话题。

“我怎么没有闻到。”陈樨纳闷。

“没闻到吗?只要开着窗,这整栋楼都能闻到桂花味,尤其是晚上。尤阿姨告诉我,桂花蜜泡水喝了能镇静安眠,是好东西。”女孩说。

陈樨面带意外。“尤阿姨都能跟你说那么多话,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她是连说带比划”。

那女孩给尤清芬碗里添了些易于些咀嚼消化的菜,等尤清芬用颤颤巍巍的左手把饭菜吃下去,又捻起她胸前的棉布围兜替她压了压嘴角溢出来的汤汁,整套动作熟练而流畅。

“尤阿姨以前受过重伤,后来又中风了,这种情况恢复起来确实比较麻烦。不过坚持吃药、做复健是有效果的。从去年开始她发音已经有进步了,左手也灵便了许多。”那女孩握了握尤清芬的手鼓励道:“您听我的,还是得多开口,多活动!”

“你是医生?”陈樨摸到了门道。

“我学护理的,嘉哥请我来照顾尤阿姨已经有两年多了。我们相处得很好,嘉哥也照顾我,我们就像家人一样。我叫赵欣欣,你们叫我欣欣就行。”女孩很是落落大方。

“家人呀……”陈樨看着卫嘉笑。“你嘉哥是很会照顾人的。”

“你们怎么不吃菜啊?”赵欣欣说了不少话,人也活泛了起来,热心地给江海树盛了碗热汤,又去给陈樨盛。

“欣欣你吃饭吧,不用管她。”卫嘉示意赵欣欣坐下来不必忙活。

陈樨怎会看不出赵欣欣眼睛里的光采和耳后的潮红。二十多岁的小女孩啊,那点甜蜜的心思都快满溢出来了!

“不用管我,我最近在控制饮食。”

“天呐!你还需要节食,你已经太苗条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你长得好漂亮!脸怎么能那么小,五官那么精致。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像一个明星。”

“是吗?”陈樨勾起嘴角。她也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往下接话。卫嘉还是哑巴一样,隔岸观火地看着他的“远房亲戚”。

“陈樨,演过《月神》、《山林回响》的那个……你应该知道她,以前很有名的,只不过现在有些过气了。一定不止我一个人那么觉得,你们真的特别特别像。不过你比她年轻,脸也没有她那么假。”

赵欣欣说得十分顺溜,江海树差点没被刚喝进去的那口汤呛死。

陈樨发自内心地问:“她的脸哪里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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