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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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脚底沾上血,便在别人遗体上擦,仿佛他脚下踩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抹布。她从不觉得自己心性有多善良,但是却不代表她能接受一个人如此冷酷无情。

“婳丫头?”长青王察觉到班婳神情有些不对劲,看着她的双眼满是担忧:“你身体还没痊愈吗?”

班婳勉强笑道:“确实还有些头晕。”

“既然如此,我就不便打扰了,”长青王站起身道,“我今日来,本就是想探望探望你,见你没什么大问题,我也就能放心了。”

班婳眯眼笑了,一双灿烂的双眸眯成了弯月,看似很高兴,却又不能让人看清她心中的真实想法。

“下官送郡王爷。”容瑕跟着站起身,与长青王一起出了主院。

走出月亮门的时候,长青王忽然道:“容侯爷,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不知郡王爷何出此言?”

“我原本还以为,以你这样的性格,会找个淡雅如菊的女子,还想着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定是十分的无趣,”长青王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摇头笑道,“没有想到你竟是把本王最有意思的侄女给求到手了。”

“郡王说笑,”容瑕忽然语气一变,“不过郡主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长青王轻笑一声,转头继续往外走。走至二门处,见几个丫鬟与小厮正捧着无数礼盒往里走,其中一些礼盒上还带着宁王的标志。

见此情景,他嘴角的弧度更大,转头对容瑕道:“侯爷留步,不必再送。”

“郡王您客气,请。”

“留步。”

容瑕到底把人送到了大门口,在长青王坐进马车前,他捂着嘴轻咳几声。

长青王听到声音,转身对容瑕道:“侯爷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多谢郡王爷关心。”

长青王走进马车,豪华的郡王马车缓缓驶离成安侯府,容瑕站在大门口,静静地看着马车走远,走到再也看不见以后,才转身走了回去。

哪知道一回去,他就看到班婳站在九曲汉白玉石桥上,喜欢做她小尾巴的班恒却不知所踪。

“婳婳,”容瑕走到班婳身边,“这里风大,你怎么来了这?”

“闷在院子里太无聊,我就出来晒晒太阳,”班婳发髻松松的挽着,看起来十分的闲适懒散,她朝大门处抬了抬下巴,“长青王回去了?”

“嗯,回去了,”容瑕朝她伸出手,“我们去院子里晒太阳,这里风大,若是病变得严重起来,你又要喝药,这不是遭罪吗?”

班婳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把手放进容瑕的掌心:“好吧。”

她确实不想再喝那苦药了。

“班兄弟呢?”

“我让他回院子扎马步去了,”班婳道,“他身子骨还是太弱,需要练一练。”

容瑕闻言愣了愣,随即点头道:“你说得对,男孩子身体壮实一些挺好。”

反正婳婳说的都是对的,那就没问题了。

成安侯府受到杀手袭击的案子,最终定性为吏部官员嫉妒报复,与其他人无关。一部分人相信了这个说法,毕竟陛下大张旗鼓派人查案,又赏赐了成安侯不少东西,甚至有流言说,若不是成安侯近来没有上朝,又刚受封为侯爷,陛下已经想要晋封他为国公爷了,这种态度不像是对成安侯不看重。

勋贵人家们对这种流言嗤之以鼻,那可是国公爵位,不是哄小孩的糖果,见你不高兴,就给你发一颗。

满朝上下,真正有国公爵位的,总共也不过三个人。

一个是太后的弟弟,一个皇后的父亲,剩下的一个就是班家那个纨绔了。

这三位国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靠女人上位。一个靠姐姐,一个靠女儿,还有一个靠母亲。

为官为臣,若是能挣得一个爵位,便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便是在族谱上,也是要大大记上一笔的,即使几百年后改朝换代,子孙见了亦面上有光。

少有的几个人看得很明白,陛下这不是疼惜成安侯,而是在安抚他。因为真正的凶手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吏部官员,而是另有他人。一个小小的吏部官员,哪来这么大本事请来如此专业的杀手,还买通成安侯府的下人?

陛下想要护住谁,他们不用多想,心里也应该明白。

宁王。

一些老臣有些寒心,宁王做出这种事,陛下即便护短,也不该让他继续监国。今日成安侯让他不高兴,他便派杀手去暗杀,明日若是他们做的事不合他心意,他是不是也要派杀手来杀他们?

成安侯是运气好,在最紧要的关头有福乐郡主来救命,但他们每个人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陛下如此行事,不过是没把他们这些朝臣的命当做一回事罢了。

有朝臣痛心疾首,有朝臣捶胸顿足,班淮带着几个纨绔兄弟,还在朝上闹了一场,气得宁王面色铁青,若不是顾忌着班淮的身份,早已经派禁卫军把班淮拖下去了。

本来他们以为,宁王被班淮气成那样,班淮一定会趁火打铁,再次到朝堂上撒野,哪知道等大朝会开始的时候,班淮不仅没来,而且还请了伤假。

大家一问缘由,好么,堂堂静亭公竟然在退朝回家的路上,被人惊了马,脑门磕在了车壁上,伤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值得庆幸的是,静亭公乘坐的马车内部都铺了厚厚一层垫子,就连墙上也缝着皮毛,所以伤得并不严重。

然而静亭公刚在朝上为成安侯打抱不平,回去的路上就受了伤,还是被人“巧合”的惊了马。

他们从未见过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恐怕这不是巧合,而是人为。身在高位的人,都免不了多疑的毛病。所以静亭公这次的意外,已经在大家心中定性为他人别有目的。

试问,谁会这么记恨静亭公?

大家把目光移向坐在龙椅下首蟒纹座上的宁王,暴躁易怒,凶残成性,草菅人命,心胸狭窄,这样的人若是成了皇帝,哪还有他们的活路?成安侯与静亭公都被他如此算计,又何况他们呢?

还在成安侯府养伤的班婳听到班淮受伤以后,哪还坐得住,当天便赶了回去,结果她围着班淮转了几大圈,只在他脑门上看到一个拇指大小的包,其他地方一点伤都没有。

“父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班婳一口气喝了半盏茶下去,为了早点赶回来,她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这事真是一个巧合。”班淮干笑,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大意就是一个人不小心冲出来,惊了拉车的马,坐在马车里的班淮就一头撞在了车壁上,更巧合的是,这个坏事的人,还是宁王宫里的一个太监。他偷偷出宫,是为了来买东西。

这事是说不清了,就算不是宁王让人做的,在京城所有人看来,那就是宁王做的。

于是大家再度感慨,宁王真是丧心病狂,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这会儿处于风头浪尖上的蒋洛,正在与王妃发生争吵。蒋洛嫌弃谢宛谕多管闲事,不该派人送礼到成安侯府,谢宛谕笑他做事不长脑子,不仅陛下与皇后赏赐了东西给成安侯,就连被关在东宫的太子,都让人送了礼到容瑕府上,他有多大的脸面,连面子礼都不愿意送?是嫌外面风言流语还不够多还不够难听?

“便是我让人去杀的他又如何?”蒋洛冷笑,“他算个什么东西,我堂堂皇子,难道还要看他脸色过日子?”

“可你没把他杀死,”谢宛谕对蒋洛的脑子绝望了,“你若是真有本事,就该在当晚要了他的命。现在你打草惊蛇不说,还让不少人察觉到了你的动机,你让朝臣怎么看你?”

“我管他们如何看我,待我……”蒋洛嗤笑一声,“不过是一群狗,谁在意狗怎么想?”

谢宛谕懒得跟他多说,干脆起身出了屋子。

狗也是会咬人的,再说了,这些人就算愿意做狗,也不一定愿意让蒋洛做他们的主人。

“王妃,”一个婢女小碎步跑到她面前,小声道,“大公子派人送了信来。”

谢宛谕脚步一顿,眉梢上扬:“你说大公子?”

“是。”

她接过这张卷起来比小手指还要细的纸条,展开一看,整个人面色一白,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院子。

“王妃,您怎么了?”婢女见她神情不对,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谢宛谕深吸一口气,修剪得干净美丽的指甲狠狠掐进了肉里,“记住,这张纸条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忠平伯府的人,知道吗?”

婢女有些害怕的点头:“是,奴婢记下了。”

她把纸条一点一点撕碎,扔进旁边大大的水莲缸子里。淡黄色的纸张漂浮在水面上,就像是碍眼的污渍,刺得谢宛谕眼睛生疼。

“啪!”

她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水面上,水花四溅,溅湿了她的脸与衣衫。她用手背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水,回头看向吓得跪在地上的婢女,“跪着做什么,起来。”

“是。”婢女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不敢去看谢宛谕的脸色。

但是谢宛谕的神情却格外平静,她用指腹蹭去嘴角的水滴,轻笑一声,“伺候我更衣。”

班婳匆匆赶回静亭公府的后果就是她又病了,时好时坏,反反复复,容瑕不好时时跑来班家,就只能让人往班家送东西。今天送宝石,明天送烟云缎,后日又送新奇的话本。值钱的,不值钱的,但凡他觉得班婳会感兴趣的东西,都一股脑儿给班婳送。

夏季就这么渐渐熬过去了,到了秋末冬初的时候,班婳才彻彻底底好了起来。当真是应了那句话,病去如抽丝,她这丝还是抽得特别慢的那一种。

陛下已经连发了几道旨意让容瑕回朝任职了,不过容瑕的身体似乎从上次挨打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刚回朝当职没几日,就又病了。云庆帝派御医亲自去诊过脉,御医也说是伤了身体底子,不养上一年半载是好不了的。

云庆帝无奈之下,只好又提拔了几个与宁王、太子派系都无关的人。

这些人看起来不太起眼,但是太子与宁王派系官员一言一行,都不能避开他们,而且宁王与太子派系的官员还不敢太动这些人,不仅不能动,还要防着别人暗算。

两边的人都知道,陛下这是在考验两边的人心,若是这几个人出了事,陛下自然会多疑。

当京城冬季的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云庆帝已经能够扔掉拐杖,不用人搀扶也能走上几步了,就在他打算重掌朝政的当天夜里,他又开始做噩梦了。

他梦到自己只有十多岁的年纪,父皇不待见他,兄弟们看不起他,唯有比他小上好几岁的班淮以及容小郎君真心诚意地跟在他身后。

他看到静亭公来接班淮,可是静亭公的喉咙上全是脓血,脸上满是血污,“姑父,您是怎么了?”

“陛下,不是您让人下毒害死微臣的吗?”

“陛下,”原本跟在他旁边的容小郎君忽然头发落了满地,耳口鼻都渗出乌黑的血水,“陛下,您是在恨我看尽了你所有狼狈的过去,所以才杀了我么?”

“不、不……”

云庆帝连连后退:“朕、朕是为了江山社稷……”

“说谎!”

“说谎!”

“不!”云庆帝忽然惊喜,惊恐地大吼,“不是朕!”

“陛下!陛下!”太监与宫女鱼贯而入,看到躺在龙床下的云庆帝以后,吓得出了一头的冷汗,陛下怎么会掉到床下来?

很快御医赶了过来,看过云庆帝的症状以后,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陛下似乎病得更加严重了。

“御医……”皇后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皇帝,神情麻木又憔悴,这半年来因云庆帝古怪的脾气,几乎把他们往日的情分消磨得七七八八,可是看着床上发须白了一半的男人,她的心还是软了下来,“陛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会在一夜之间,白了这么多头发?”

“皇后娘娘,陛下忧虑过重。”御医跪在了皇后面前,“微臣无能,陛下的病情本已经渐渐好转,可是过了今夜……”

皇后无力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二度中风,想要恢复过来,便是难上加难了。

云庆帝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又走不了,顿时大发脾气,杖责了大月宫不少伺候的宫人,就连皇后也被他狠狠骂过。

“朕的福包呢?”云庆帝发现自己枕头下的福包没了,他惊恐地睁大眼,“谁偷了朕的福包?”

福包没了,就连贴在门外的门神,也因为昨夜的风太大,吹得坏了一角。云庆帝披头散发的靠坐在床头,怔怔地盯着纱帐,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理智般,“定是因为这些没了,他们才会来找我,一定是这个缘故。”

“陛下,您该用药了。”王德捧着药碗走了进来,但是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的云庆帝打翻了他手里的药碗,药倒了他一身,浸透了他身上的衣服,但是王德却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

“你去传朕的口谕,马上召成安侯与福乐郡主进宫。”云庆帝紧紧抓住王德的手,“让他们立刻就进宫。”

“陛下,”王德小声道,“成安侯病了,现在还卧床休息呢。”

“让人抬也要把他抬进来。”云庆帝双眼放光,就像是缺水已久的人,找到了一滩清澈的泉水,一切都不管不顾了,“快去。”

“是。”王德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屋,冷风顺着湿透了的衣服钻进他骨头里,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德爷爷,您可有什么吩咐?”

“传陛下口谕,宣成安侯与福乐郡主觐见。”

“这……”小太监看着外面皑皑大雪,前两日成安侯还上了道病的折子,陛下还赏了补药下去,结果今天冻成这样,又要人进宫,这不是折腾人么?

“这事让禁卫军的人去办,速度要快,陛下急着见他们。”

“是!”小太监也不敢多言,陛下现在脾气越来越怪异,大月宫已经有几个人活生生被板子打死了,他就算只是个没根儿的太监,也是惜命的。

班家人正围着暖烘烘的炉子吃暖锅子,虽然他们一家人现在不能吃大鱼大肉,可是暖锅煮菜吃起来也是有滋有味的。听到云庆帝紧急召见,而且还是只召见班婳一人,班家人是既意外又担忧,但是却不敢明着抗旨。

班婳换上白狐领子宫装,又披上了白狐披风,在班家人担忧的视线下走出了班家大门。

宫里派来的马车早已经等在了大门外,站在最前面的人,正是石晋。

石晋看到班婳,沉默地向她行了一个礼,往后退了几步。

一名禁卫军把雪踩着咯吱咯吱作响,搬了一张木凳放在马车前。班婳对这个禁卫军点了一下头,禁卫军顿时面红耳赤的退到一旁。

寒风吹动着班婳狐裘上的毛领,她拉了拉衣襟,一脚踩在了木凳上。

“请郡主小心脚下。”

石晋站在马凳旁,垂首小声说了一句。

班婳偏头看他,他仍旧穿着一身银甲,银盔帽顶上几缕红缨在寒风中晃动着,这几乎是他身上唯一艳丽的颜色。

“多谢提醒。”

第104章

马车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前行,赶车的禁卫军有心让马儿跑得更快一些,哪知道马儿脚底打滑,马车在路上晃来晃去。

“小心些,”石晋骑着马走到车夫旁边,沉着脸道,“若是伤到了福乐郡主,你们谁能赔得起?”

“是。”充当马夫的禁卫军吓得出了一脑门子汗,心里又有些疑惑,石家与班家不是应该有矛盾么,为何副统领似乎对福乐郡主并没有太多的反感情绪?

不过贵族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不是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能看明白的,既然副统领不想趁此机会收拾一下福乐郡主,他也不会去得罪这种贵人。

班婳扶了扶鬓边的雪兔绒钗,装作自己没有听见外面的对话,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已经快到皇宫了。

“石副统领,”宫门口早有太监等着,他看到石副统领,忙道,“陛下有令,让郡主直接坐马车到大月宫,不必下马。”

石晋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

守在门口的护卫们连头也没有抬,他们任由这辆豪华的马车匆匆行过,连多余的一个目光都没有。车辕把宫门口的积雪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直到再也看不见以后,几个护卫才敢交换了一个眼神。

成安侯先福乐郡主一炷香的时间进宫,陛下急着召见他们做什么?

“石副统领,”坐在马车里的班婳开口道,“在禁宫中乘坐马车,是不是有些不妥?”

石晋勒紧缰绳,退到一边拱手道:“郡主,这是陛下的命令。”

班婳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这次,应该没人把我从马车里拖出去吧?”

石晋面色一肃,神情恭敬道:“郡主言重了,下官不敢冒犯。”

当初在禁宫内绊倒福乐郡主的马,几乎快成为他心中无法释怀的事情,现在听到班婳提起这个,他的心里似愧、似悔,又有几分说不清的酸涩与遗憾。

若是那一日他没有绊倒班婳的马,而是陪伴她一起去见陛下,或许……

他苦笑,竟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

班婳笑了一声,直到马车停在大月宫正门前,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郡主,大月宫到了。”

班婳走出马车,四周的禁卫军纷纷垂下头,往后退了一步,便是身为统领的石晋也下了马,维持了恭敬的姿态。他低着头,能看到的也只是素色裘鞋上绣着几粒蓝色宝石,与她狐裘里白色宫裙绣的蓝色莲花十分相称。

“奴婢见过郡主。”几个女官迎了上来,有人给班婳撑伞,有人给班婳奉上暖手炉,恭敬又敬畏。

眼看着班婳被宫女们簇拥着进了内殿,石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身边的下属叫他,他才回神道:“先在这里守一会儿,若是陛下有需要,我们也能反应过来。”

想到陛下现在的脾气,几个禁卫军也心有余悸,便听了石晋的话,站在外面守了起来。

班婳走进外殿,见容瑕竟然已经到了。他穿着一件蓝色锦袍,面上还带着病色。

殿内放着炭盆,十分暖和,班婳脱下狐裘走到容瑕身边,“你竟然比我还先到?”

不是病了么,赶得这么急?

容瑕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陛下急召,便快了些。”

他放下帕子,拉过班婳的手捧在自己掌心,班婳还有些冷的手掌,顿时便被一片温暖包裹住了。她担忧地看了眼内殿的方向,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恰好此时王德走了出来,他看到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前行了一个礼:“郡主,侯爷,陛下宣二位进去。”

班婳看了眼王德,王德笑了一下,往旁边退去。

“走吧。”容瑕捏了捏班婳细嫩的手指,才不舍地松开她的手。

班婳走进内殿的时候,差点没被里面奇怪的味道熏得吐出来。香烛的味道与药味混合在一起,让她差点闷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她知道自己脸上不能露出半分情绪,不然云庆帝一定会情绪大爆发。

如班婳预料中的一样,自从他们两个进殿以后,云庆帝的目光就落在他们身上。直到两人走近后,云庆帝才闭上眼。

“陛下,”班婳站在离龙床几步远的地方,眼神关切又天真地看着这位衰老的男人,“您又想我啦?”

“是啊,”云庆帝睁开眼,看着班婳道,“朕想起你了。”

“都落座。”

班婳拉着容瑕在椅子上坐下,顺便从荷叶鱼盘中取了一个皮薄色好的橘子剥了起来,剥完以后才发现双手都沾上了橘皮油,她想要去拿放在身上的手绢都不方便。

容瑕不声不响地掏出自己的帕子,拉过班婳的手给她擦干净,班婳大方的分了他一小半橘子。

“你这丫头,有了未婚夫,吃的就不分给朕了?”云庆帝声音有些含糊,班婳心里有些疑惑,不是说陛下已经大好了,怎么说话反不如她上次来的时候利索。

“这东西太凉,我不敢多吃,又不想浪费,只好让他拣剩下的吃,”班婳笑眯眯地把自己手上的橘子剥下一瓣喂到云庆帝嘴边,“我们吃这个就好。”

她把自己与云庆帝划到“我们”,暗示了在她心里,云庆帝是她的自己人,容瑕虽然是她的未婚夫,但是在她心中,地位仍旧不及云庆帝。

云庆帝果真被她逗开心了,吃下了这瓣橘子,“罢罢罢,这东西凉得很,朕不喜欢吃。”

“臣女就知道这是陛下特意让人为臣女备下的,”班婳高兴道,“多谢陛下厚爱。”

这东西倒也不是特意备下的,但是云庆帝见班婳那高兴的模样,终究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他看向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容瑕,一段时间不见,容瑕瘦了不少,脸上的病气未消,脸色苍白得一丝血丝也没有。

“君珀,朕今日叫你与婳丫头来,是想让你们替朕做一件事。”云庆帝道,“你上次替朕画的门神图,朕很喜欢,今日你再画一幅。”

“是,”容瑕看着云庆帝欲言又止,“陛下,您也要多注意身体。”

云庆帝知道他是关心自己身体,微微叹了口气:“朕明白。”

两个太监抬了一张桌子进来,笔墨纸砚与颜料都是备好的,看这架势,云庆帝是想看容瑕现场作画了。

“陛下,成安侯能作画,我能做什么啊?”班婳扭头看云庆帝,一脸苦恼,“您可别让我来题字。”

云庆帝笑了笑:“你就随便给朕在这个荷包上绣几针吧。”

班婳这才看到,太监抬上来的桌子上,除了作画工具以外,还有一个素雅的荷包,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

“陛下,臣女的女红什么样,您又不是不知道,”班婳拿过荷包,取了针坐到离云庆帝最近的椅子上,“绣得丑了您可别取笑。”

屋子里安静下来,班婳捏着针绣着歪歪扭扭的福寿二字,只能听到容瑕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绣好福字后,班婳抬头看了眼容瑕的背影,容瑕轻咳一声,转头回望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班婳眨了眨眼,低头继续与寿字作斗争。

云庆帝看着两人之间的小儿女情态,恍然想起,他也曾年轻过,也曾恋慕过娇艳的女子。只是他早已经忘了那个娇艳的女子长什么模样,只记得她似乎已经嫁了人。

“陛下,”容瑕搁下笔,“微臣的画作好了。”

云庆帝看也不看门神画,直接就让太监进来,让他们把门神贴在内殿门上。

容瑕眉梢微动,看着云庆帝有些狂乱的双眸,走到了班婳身边。班婳的荷包也绣得差不多,不过绣工确实太差,便是他也不忍心说一个好字。

但是云庆帝却很喜欢,在荷包做好以后,就迫不及待地塞进了枕头底下。

班婳觉得云庆帝有些不对劲,他的一言一行不像是一个有魄力的帝王,更像是一个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七八岁小孩。

他特意让他们冒着大雪天匆匆忙忙赶过来,就为了让他们作画绣荷包,这与昏君又有何差别?

“陛下,陛下?”班婳发现云庆帝闭上了眼睛,她与容瑕交换了一个眼神,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出了内殿,呼吸到外面清新的气息,班婳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变得舒适起来,她看了眼外殿肃立的宫女太监,朝离她最近的王德招了招手,“王总管,陛下睡过去了。”

王德闻言笑了笑,引着两人出了大月宫,然后对两人行了一个大礼,“今日麻烦侯爷与郡主了。”

班婳笑道:“能来见一见陛下,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好事呢。”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她偏头看了眼身边穿着藏青色裘衣的容瑕,她担心他身体熬不住,便直接道,“公公,既然陛下休息,我等也不敢多加打扰,告辞。”

“慢走。”

王德看了眼容瑕,朝他行了一个礼,才转身回了大月宫。

守在宫门外的禁卫军见容瑕与班婳出来了,还是由王德亲自送出来的,都放松了心情,看来陛下今日的心情还好。

他们把人接来了,自然也要把人送走,班婳扶着容瑕上了马车,转头对护卫道:“有劳各位,我与容侯爷一道回去就好。”

按规矩,男女共乘一辆马车不太合适,可是这两人没多久就要成亲了,细论起来,也没有多大的讲究,他们还能省些事情,所以也没有谁提出异议。

“副统领,不如就由属下……”

“不必,就让我跑这一趟,”石晋面无表情道,“福乐郡主是我接来的,我自然也要把她安安全全送回去。”

“是。”

班婳坐在马车里,担心的看着容瑕:“你身体怎么样了?”

容瑕摇了摇头:“没事。”他拉过班婳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三个字。

别担心。

“你……”班婳想起守在外面的人是石晋,便道,“今晚我家里有暖锅子吃,你也去吧。”

容瑕点头:“好。”

马车外,石晋双眼平时着前方,雪花飘落在他发间,很快他的头发就白了一大片。又下属想要替他撑把伞,却被他拒绝了。

属下察觉到他心情不太好,于是不敢再多言。

马车在成安侯府停下,先下马车的人不是容瑕而是班婳。

她跳下马车,转身对马车里的人伸出手,“下来,我扶着你。”

“咳咳咳。”容瑕咳着嗽,掀起帘子走了出来,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毫不犹豫地便牵了上去。走下马车以后,他用手帕掩着嘴角,对石晋笑了笑,“有劳石副统领送我们回来。”

“职责所在,成安侯不必客气。”

容瑕笑得更加温和,牵着班婳走进了班家大门。

“啧,”等两人走进大门以后,一个禁卫军有些不爽快道,“这些读书人怎么都这个德行,弱不禁风,还要女人扶着,像个小白脸似的。”更可恨的是,福乐郡主长得那般娇美,成安侯也好意思让郡主扶着,还要不要脸了?

就不能爷们一点?

“好了,”石晋面色有些冷,“有心说别人闲话,不如回去练一遍刀法。”

能多靠近美人一点,谁还在乎爷们不爷们?

容瑕牵着班婳的手,只觉得通体舒泰,嗽不咳了,气不喘了,苍白的脸色也红润起来了,甚至在吃暖锅的时候,还吃了一大碗菜。什么虚弱无力,缠绵病榻,都化为了泡影。

最后他还以雪大风大,自己身体弱的理由,硬是在班家赖了一晚,坐实了他要娶班婳的决心。

云庆帝是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醒来以后他用了两碗粥,还用了几块点心,连面上也多了几分光彩。

“王德,”云庆帝忽然对身边的王德道,“民间有种说法,是叫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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