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寐语者作品上阳赋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斜卧在窗下,四月暖风熏得人酥软欲醉,一片花瓣被风吹到我脸上,微微的痒。

昨夜的宿醉还未褪尽,身子绵软无力,伸手不经意拂倒一只玉壶,滴溜溜滚下阶去,洒出最后一滴残酒,薰风中平添了一缕馥郁酒香。

哥哥半月前从京城带来的青梅酒,又被我喝光了,等他下一次寻机赴徽州公干,再来看我,不知又是何时了。我慵然撑起身子,唤了两声锦儿,没有人答应,这丫头自从离开京城来了此处,也是越发的疏懒起来。

起身赤足踏了丝履,懒懒穿过回廊,不经意瞥见院子里那一树玉兰,一夜之间开得欺霜胜雪。

我有些恍惚,倚着阑干,神思飘忽,依稀回到了家中的兰庭……

“郡主可算是醒了,醉了大半天,连件外袍也不穿就出来,当心又着凉。”锦儿一面絮絮叨叨埋怨,一面将丝袍披在我肩头。

我扬起脸,“家里的白玉兰也该开花了,不知道今年的花,开得怎样。”

“京城天气比这里暖和,花儿也应该开得早”,锦儿也叹了口气,复又脆声笑道,“不过这边虽冷些,晴天却比京城多,不会时常下雨,我更喜欢待在这里。”

这小妮子越来越会哄人开心,见我抿唇微笑,没有应声,她便轻轻依着我坐下,低声道,“若是在徽州住腻了,不如,我们回京看看,出来三年,郡主也想家了吧?”

我收回神思,自嘲一笑,懒懒伸展腰肢,“是啊,是有些想念家中的青梅酒了,不过比起这里的神仙日子,我还舍不得回去。”

说罢起身,我拂袖扫去襟上落花,“大好春光,我们出去逛逛。”

锦儿追在后面急道,“昨日王爷遣来的信使还等着郡……等着王妃复信呢!”

我驻足,心头莫名掠过一丝阴郁。

“你便替我回了罢。”我懒得回头,转身自去,忽而想起一事,又道,“对了,你瞧瞧他这次又送来些什么,挑些好玩的留下,其他给医官们预备着。”

过两日,徐医官又该到了,这次得多备些金银打点。

哥哥说,母亲和姑姑时常催问我的病情为什么总不见好转,迟迟不能回京,叫太医们很是提心吊胆,唯恐遮掩不下去。虽说父母那里,有哥哥做内应,但那些医官一向胆小,若不多打点些金银,堵住他们的嘴,难保姑姑会看出蹊跷,一道懿旨将我召回京城。

若叫医官们将我的病情说得太过严重,只怕母亲又要急急赶来探视,那可大大的不妙。

这三年,我在徽州幽居养病,过着神仙般逍遥日子,也全拜我那良人所赐。

新婚之夜,豫章王连洞房都未踏入一步,就匆匆出征,讨伐叛军。

三郡叛乱未平,北境边患又起,一时烽烟四散,朝野震动。

我那良人,一肩担天下,挥剑镇南北,好容易平定了叛乱,又马不停蹄挥师北上。

当时,人人都敬慕豫章王匡扶社稷之功,更赞叹豫章王妃深明大义,以家国为重。

爹爹非但没有怪罪这位佳婿不辞而别,反而上表朝廷,对他大加褒奖。

没有人敢讥讽我独守空闺,我亦平静如常的入宫谢恩、独自一人归宁省亲……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雍容平和,落落有大家之风。

那些追逐在我身后的目光,那些等着看我悲伤落魄的人,大概都没有如愿。

我依然华服盛妆,出入煊赫,在我的敕造豫章王府夜夜笙歌,宴饮铺排之极。

直至大婚过后两月,一场风寒袭来,我突然病倒,就此缠绵病榻,最险的一夜,几乎性命垂危。那夜,母亲在佛堂长跪祈求,以泪洗面,对父亲说,如果阿妩离去,她必终生怀恨,永不原谅父亲与姑母。父亲无言以对,枯坐书斋一整夜。

我在天明时分醒来,高热终于褪去。

醒来望见床前喜极而泣的亲人,我只觉得深深疲惫,既不忍面对,也无力再承受。

唯有逃避。

恰遇雨季将至,我咳喘旧疾复发,太医担忧京城阴雨绵绵的气候对我康复不利。

叔父在徽州为官时,曾修造了一处精巧的行馆,刚刚落成就被调任回京,行馆至今闲置。

徽州气候干燥晴好,风物宜人,正宜休养。

我以重金贿赂了太医,逼着哥哥说服父母,就此迁往徽州行馆休养。

初到徽州,父母派来的婢女仆从,护卫医侍足有三百余人,将个小小行馆挤得人满为患,惊动了徽州刺史,亲自上门拜谒,扰得我烦不胜烦。

我逼着太医上奏,说人多喧杂,有扰静养,硬将一干人等赶回了京城,只留几名贴身侍女和医侍,总算耳目清净,再无烦扰。

徽州之远,天地之大,退开一步,竟有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之感。

叔父这处行馆,简直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不但景致可人,处处合意,地窖里更深藏了陈年美酒,庭中碧树繁华花,幽池飞鸟,比之京中园林的绮丽,别有一番幽境。

父母原以为我只是散心休养,住不多久就会回去,哪里料到,一到徽州,我就爱上了此处的逍遥闲逸,至此长住下来,乐不思归。只有春秋节令,与父母生辰,我才回京暂住,过得几日便称身体不适,早早返回徽州。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我开始觉得,自己变了。

心里从某一处地方开始,渐渐变凉,变硬。

昔日承欢父母膝下,对家中恋恋不舍的少女已经不在了;昔日伙伴亲友,如今境遇各异,相逢已是各自疏离;就连宛如姐姐,也已变得沉默幽怨,如宫中那些红颜寂寥的妃子。

父母,姑姑,叔父,每个人见到我,总是竭力呵护,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歉疚。

面对这样的亲人,我却宁愿他们如从前一样斥责我,教训我,也好过现在这样的小心翼翼。

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只有哥哥不曾改变,只有他懂得我,也只有在他面前,我才不是豫章王妃,不是上阳郡主,只是昔日跟在他身后那个小小的阿妩。

就连子澹也许久不曾出现在我梦里。

他在皇陵守孝之期已过,皇上却又是一道圣旨,命他督造皇陵,修缮宗庙。

这一修造便是遥遥无期,不知何时才能返京了。

昔日我不明白,皇上明明疼爱子澹,为何却任凭姑姑将他逐去皇陵。

如今我却懂了。

皇上让子澹远离宫闱,才是真心怜他,护他……在那权势的漩涡中,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皇上明白,王氏与太子羽翼已成,如今更与萧綦结盟,四十万大军在北境虎视眈眈。

废太子,改易储君,已经绝无可能。

作为父亲,他仅能做的,只是护住子澹平安。

我亦再无他念,此生缘尽,我已嫁为人妇,只在偶尔午夜梦回,为远在皇陵的子澹,遥祝一声安好。

所谓嫁为人妇,我却三年不知夫婿是何面目。

除此以外,却又挑不出我的良人有何差错,堂堂豫章王,非但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对家中亦是慷慨体贴,远在边疆征战,仍不忘每月差人送来书信,皇上御赐给他的珍奇异宝,也源源不绝送到徽州。

只是,他的书信每次都是相差不多的内容,有板有样,多半是同一个幕僚所写,只加盖上他的印信,便算是家书。我不知道,他这算是礼数周全,还是顾及彼此颜面,抑或多少有一些负疚。最初,我也曾存有一线期冀,亲笔回书与他……久而久之,对着那刻板如公函的家书,我连拆看的兴趣也不再有。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我们各自默契,心照不宣,不必委曲求全的敷衍,反倒自得其乐,求仁得仁。

初来还是入秋时节,看了黄叶飘尽,又看冬夜落雪,雪融春来,夏荫渐浓……韶光易逝,流年似水,我的心境渐渐平和,从淡泊至凉薄,终能淡定自持。

这段姻缘,这位良人,我也该是满意的罢。

徽州位于南北要冲,交通通衢,河道便利,历来是商贾云集的富庶之地。

这里的天气和京城很是不同,不像京城那样湿润多雨,夏来郁热,冬来阴冷。

相反,徽州四季分明,一年到头总是阳光明媚,天空明净疏朗。

自古以来,南北两地的百姓不断迁徙,混居于此,使此地民风既有北人的爽朗质朴,又有南人的淳和灵巧,既便在连年征战之时,此地也少有动荡,民生富庶。

徽州刺史吴谦,是父亲一手提携的门生,当年也是名噪一时的才子,很受父亲青睐,在任四年颇有不俗的政绩。自我在行馆住下,吴大人一直殷勤照拂,吴夫人也常来拜望,唯恐我稍有不悦,总是竭尽心力迎奉于我。

对于吴氏夫妇的迎奉,我并无好感,却又不忍回绝。

吴谦凭着一方政绩和我父亲的提携,也算仕途顺畅,升迁有望,本无需刻意迎奉于我。只是他膝下独生女儿已近成年,长年随父母外放在徽州,无从结识京中高门子弟,如今婚嫁之龄将近,吴氏夫妇心生焦虑,只盼有机会调回京城,早日为女儿择定终生。

可怜天下父母心,对儿女的牵挂操劳,竟至于此。

我心知他们的迎奉事出有因,又如何忍心回绝。

这两天,城里最热闹的事情,莫过于“千鸢会”。

春日赛纸鸢,本是南方的习俗,尤其盛行于京城贵族女眷之间。

往年每到阳春三四月,京中仕女们总要找来能工巧匠,做出美仑美奂的纸鸢,邀约亲眷闺友去郊外踏青、宴饮、赛纸鸢,赏歌赋……徽州原本没有这习俗,自我来后,却年年由吴夫人亲自主持,邀集全城名门富家女眷,四月初九,在琼华苑举办“千鸢会”。

难得他们夫妇用心良苦,想出这法子来取悦于我。

往年在家中,哥哥总能找到最巧手的工匠为我做纸鸢,再亲笔绘上他最擅长的工笔仕女图,题上我所赋诗词。我们的纸鸢放飞出去,任它飘摇,也不在意。外人偶然拾到,却奉为至宝,出价纹银百两,引来市井争购,时人名之曰“美人鸢”。

今年,不知道哥哥又会为哪家闺秀绘制美人鸢。

或许锦儿说得对,我是真的有些想家了。

四月初九,琼华苑。

芳菲四月天,一派群芳争春,花团锦簇,佳丽如云。

徽州名门云集,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都争相让女眷参与这盛会。

我明白,那些韶龄女子都企盼在千鸢会上,一展风华,得到我的青睐,从此攀附高门。

在她们眼中,我是高不可攀的贵人,是一念之间可以改变她们命运的人。

她们如此渴望被贵人改变命运,我却深憾命运为他人所左右。

丝竹略歇,乐舞暂罢。

我在吴夫人与一众贵妇的随侍下,步入苑中。

众人俯身参拜。

在场女子皆盛妆锦绣,珠翠绫罗,极尽华藻。

倒是我,只随意披了件水色云纹衫广袖长衣,缓带飘垂,云髻低挽,发间只饰一枚珠钗,通身上下再无半粒珠翠点缀。

礼毕,开宴。

丝竹声中,一列彩衣舞姬鱼贯而出,翩翩起舞,苑中率先升起一只绛红洒金蝴蝶纸鸢,盈盈随风而起。形貌富丽,并无灵气,所花工夫却是不少,看来多半是吴家千金的手笔。

我淡淡含笑道,“薄翅腻烟光,长是为花忙。”[1]

“小女技拙,让王妃见笑了。”吴夫人微微躬身,口中谦辞,神色颇为自得。

座下一名黄衣少女,起身拜谢。

吴夫人笑道,“小女蕙心,拜见王妃。”

我颔首示意那少女近前。

黄衣少女低头缓缓行来,身姿窈窕,脸上薄薄一层面纱迎风飘拂,越发袅娜可人。

南方有旧俗,未出阁的女子,必须覆上面纱方可外出,我却不知徽州也有这样的风俗,这吴家女孩儿在人前以薄纱覆面,想必是家教极严。

正待细看那少女,忽听一声哨响,苑中一只翠绿的燕子纸鸢迎风直上,灵巧可人,翻飞穿梭真如一只投林乳燕。还未看得仔细,又一只金光灿灿的鲤鱼纸鸢升起,接着是仙桃、莲花、玉蝉、蜻蜓……一时间,漫天纸鸢翻飞,异彩缤纷,煞是热闹,看得人目不暇接。

座下众人一时只顾抬头张望,赞叹称奇。

吴家女儿步态娇袅,一步步徐行到座前,盈盈下拜。

“好个标致的女孩儿。”我回头向吴夫人笑道,却见她神色大异,直直瞪着面前的少女。

陡然间,又一声尖利急促的哨声响起。

我一惊抬头,苑外东南方向忽然掠起一片阴影。

疾风中,竟是一只巨大的青色纸鸢冲天而起,形似苍鹰,双翼长近三丈,庞然掠过园子,向我所在的首座直冲过来。

我霍然站起,向后急退。

  如果觉得上阳赋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寐语者小说全集上阳赋帝王业回首已是百年身凤血千秋素光同明月照人来好久不见凰图在寂与寞的川流上衣香鬓影,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