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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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人迷信,若这话传开,十个人中倒有八个是相信的,另两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不得不说,罗大都督这手虽无耻,却釜底抽薪,玩得足够漂亮。
“棺材里有什么?”春荼蘼急问,因为这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啊,狗急跳墙了。
第七十七章 棺材是空的
康正源摇摇头。
韩无畏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还是没发现?”
“我的意思是没有。”康正源的眉头皱得更紧,“即没有尸体,也没有财宝。棺材是空的。”
空……的?!娘诶,这下子复杂了。
“那……那怎么办?”韩无畏摊开手,大冷的天,脑门子都见汗了。
春荼蘼静静坐在一边,看着这二位大眼瞪小眼,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其实,罗大都督这事办得不聪明哪。他雄踞一方惯了,做事已经不习惯示弱。这样,对咱们不是挺有利的吗?”
“愿闻其详。”康正源道。
“凡事都有度。”春荼蘼想了想道,“若我是盗贼,看到罗大都督丢了这么多财宝却反应极小,我会觉得奇怪。但若反应太大,我又会觉得财宝中有更重要的东西,就算想出手,现在也不敢了。或者,要找出来做个要挟。这时,若真个死死的藏匿,要想找到赃物就如大海捞针。”
康正源和韩无畏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知道罗大都督最近的行事很反常,这么说来,他这件事办得确实是不聪明。但所谓关心则乱,有了私心秘密,别说罗大都督,不管是谁也都可能看不开的。事不到谁头上,谁也体会不到那种焦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局着迷,旁观者清,只因为所处的角度不一样。
可是,当有心人看得出那两箱财宝中有要罗大都督命的东西,不知有多少暗中的势力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立即行动起来。都想掐住他的咽喉。这样一来,找回赃物的事就更难办了。
“康大人只是从六品上的大理寺丞,特派到幽州的天使,巡狱录囚。只要没有人蒙冤就行了。”春荼蘼又提醒了一句,“若是赃物找不到,虽然结案得不完美。但有道是水满则益,月满则亏,面面俱到未必是好。到时候,谁丢的东西让谁着急去就是了。”
康正源和韩无畏顿时就明白了。
他们都出生在皇族,亲戚也都是是极其强大的望族门阀,所以,他们从小就处于权利的漩涡中心。看得比常人多,见识自然不凡。只是这两人的骨子里都很傲性,遇到难事不愿意后退一步,反而往前顶,恨不能做到尽善尽美。所以一叶障目。此时春荼蘼一语惊醒梦中人,霎时就有了计较。
对于韩无畏来说,他是罗大都督的下级,又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子,还是未来大都督的内定人选。派他来范阳当折冲都尉,即有熟悉北部兵务的意思,也有掣肘牵制的意思。毕竟,幽州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是抵御北部各蛮族的重要防线。而幽州大都督的权利又太大。必须由皇上绝对信任的人担当。
而这次的事,他是必密报于皇上的,但与其如此,让罗大都督继续上窜下跳,不是更有说服力吗?皇上的眼睛可亮着呢。况且,罗大都督的东西找不回来。必不会罢手,行事之间也必然会露出更多的马脚。若罗大都督有什么隐晦而不能示人的心思,借着乱劲儿,他更好调查。
对于康正源来说,他是被皇上当大唐的未来栋梁培养的,和韩无畏并称长安双骏。不过他毕竟才及弱冠之年,这次出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把幽城的刑狱之事都梳理了一遍,不敢说绝无遗漏,至少刑治清明,乾坤朗郎,还得了把万民伞,以皇上赏罚分明的行事风格来说,要赏他什么呢?可以他的年纪来说,官位已经更高,爵位更是将来跑不掉的,皇恩过重也未必是好事。
但,如果幽州城这个案子破不了,只保证不让人蒙冤,那他前面的功劳就都失了色,算是没有顺利完成皇上的嘱托吧。当然,真正情形如何,皇上心里有数,表面上不赏不罚,甚至斥责几句才好。将来皇上要对罗大都督有什么举措,也正好拿他当个台阶。
两人想通了这一点,神情就都放松了下来。康正源说笑说,“身在局中,是我们太着相了。”
“你们是太着急了。”春荼蘼耸耸肩道,“我刚还和韩大人说,天下那么大,那么复杂,有很多事是掰扯不清的。既然如此,干脆晾在那儿就是。”
“对,幽州悬案哪。”康正源露出自嘲的笑容,但眼神却是轻松快乐的,“说不定我能千古留名呢,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遗臭才能万年哪。”韩无畏哈的一笑,又道,“快过年了,你干脆明天就重审金一,定了案赶紧跟我回范阳,离开这是非之地。反正你年前也赶不回长安,天气又冷,不如开了春再回。”
“明天不行。”康正源看了眼春荼蘼,“我虽然要重审,但必须有人替金一说话,只怕还要麻烦荼蘼。”
春荼蘼倒没推辞,心中虽然叹息了声,但却直接点了点头道,“那不如再拖两天,我得仔细研究下卷宗,还要找几个人,私下调查一下。韩大人,借几个手下用用成吗?”
康正源的人,只怕会被罗大都督注意。韩无畏虽然只是折冲都尉,府内卫士又大都留在范阳,但他是龙子龙孙,身边得用且不显身的人多了去了。
“好,待会儿就叫他们过来。”韩无畏即刻就答应。
康正源瞄了自个儿的表兄一眼,要知道那些暗卫,非特别信任的亲近人,他是从来不在表面上说起的,更不用说借来用用了。表兄对荼蘼,态度越来越不同了。
而春荼蘼和韩无畏都没注意到康正源的心思,各自忙去了。过了一个时辰不到,春荼蘼就在悄悄见了几名暗卫,给他们指明了调查方向后,就回屋埋头研究案卷。做堂审准备。
春大山和过儿见她忙起来,都知趣的不吭声,也不吵她,只帮她把后勤工作都准备好。好在。晚上再没有人跑来暗杀她,也不知是发现她根本没有被杀的价值,还是外面的护卫保护得太严密了。春大山晚上也不肯睡下。一直守在门口。若有人敢伤害他女儿,他非跟对方打个鱼死网破不可。
春荼蘼看在眼里,心疼不已,暗想为了自家老爹,她也得快点结束这个案子,回范阳去。
腊月二十这天,幽州城盗窃案终于重审了。因为涉及到私人财产。罗大都督要求不公开审理。也就是说,不能让百姓前来看审。其实他的要求很无理,但康正源还是给了面子,另外也是不想让春荼蘼卷入太深。若没百姓围观,也少点人指指点点。
这个时代。对女性还是很有限制的。关键在于春荼蘼没有显赫的贵族出身,不然就算做出很出格的事,外界倒是宽容得多。甚至能成为标新立异、与众不同的代名词。
春荼蘼感激康正源的好意,却有些不以为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就类似于现代的饥饿销售,越是捂着盖着,民众的兴趣就越大,八卦就越狂热。这个案子那么轰动,现在又不让人知情。等着吧,指不定传出什么可笑又不符合逻辑,但却娱乐性十足的“事实”来。
不过,那与她无关,再怎么八卦,她也只是个超级大配角。活动布景板。真正的男一号是罗立大都督,男二号是神秘的盗贼,男三是可怜的金一。第四号,根本没有。
想到这儿,她的脑海里不知为什么冒出一双绿色的眼睛。她没有去打听城外的军营中有无军奴逃脱,也没去打听他的背景。萍水相逢,彼此照顾了对方一下,仅此而已。
幽州城的署衙门楼为听政楼,此时用作了公堂,面积不小,而且建筑风格比较北方化、军事化,大方而是硬气,使人一入其中,就感觉强烈的煞气扑面而来,不由得心惊胆颤。
最上首的公座,坐着身着官服的康正源。左侧偏座,则是罗大都督本人。右侧坐着的,是大都督府自带的典狱。韩无畏根本在堂上没位置,只是站在侧门处偷看。春大山和过儿,一脸担忧地战在他身旁。
堂下,三班衙役俱齐,被告金一和他的讼师春荼蘼,早就双双跪在那儿等候。
他令堂的,没有功名就要跪,为人代诉还要打板子。幸好,可以用赎铜折抵,不然她还没辩护,屁股就早开花了。而且这一次,她算是公派讼师,康正源早就说明,金一受刑太过,恐无法自行申辩,本着皇上提倡的德仁之念,为金一指定了讼师。
而且,这是第一次,春荼蘼表明身份是讼师。前两次,一次是孝女代父申冤,一次是朋友间的帮忙。到底,方娘子是春家的租客来着。
惊堂木轻轻拍案,因为大堂上人少,气氛又肃穆,所以发出的声音清晰无比,还略有回声。
“堂下何人?”康正源按照程序问。
春荼蘼上前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民女春荼蘼,代金一为诉。”就算大唐民风开放,女子有名子的也算少见,大多叫什么什么娘,看在家庭中的排行了。只有贵族,或者特别讲究的耕读人家,才给女儿起名。
而罗大都督,是见过春荼蘼的,此时不禁眯起了眼睛。跟那天扮演慈祥的叔叔不同,今天他的目光中仿佛掠过一条冰线,能杀人于无形般。
第七十八章 谁敢比他惨
只是,看到春荼蘼,他暗暗有些心惊。有时候,他在听政楼议事,连手下的官员都会有些紧张,怎么这个小小女子却神情坦然?
只见,她穿着蟹壳青色的圆领窄袖胡服,式样和衣料都很是普通,还有点长了,腰带也只松松拢住,却更显弱质纤纤,满头乌发整齐地向上梳起,被黑色幞头罩住,皮肤白皙,明眸皓齿。明明是娇美的模样,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不怕捅破天的气势和面对千军万马的沉着镇定。这春氏女果然有点门道,怪不得连那长安双骏也与她来往密切,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入眼了。
他不知道,春荼蘼是越到这种地方越来精神儿。若放在别处,说不定就笨拙得很,别看两世为人,年纪不小,却和一般幼稚单纯的小姑娘区别不大。如果真把她是扔到战场上,第一时间晕菜也是可能的。这就叫: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所诉何事?”康正源再问,“春氏女,起来回话。”
春荼蘼从容站起,朗声道,“所诉者有二。”说完,看了身边一眼。
今天的金一比那天更惨,或许因为是白天,看得更清楚所致。怎么说呢,反正看不出本来面目。但他听到春荼蘼的话,肿成细缝的眼睛看到春荼蘼的目光暗示,立即拼着剧痛,伏在地上,高呼,“学生冤枉!”他有秀才功名,所以自称学生。但因为被定罪。却还是需要跪的。而他目前的形象,类似于瘫,或者趴。
真是应了一句电影里的台词:谁敢比他惨!
“一诉,大都督府盗窃一案,金一无辜被牵连,蒙冤入狱,屈打成招。二诉,金一祖父的坟茔被掘,如今尸骨不知所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天理人伦乃我大唐立身根本,可今日却被双双破坏,其悲其痛,加诸金一一人之身,还请大人明鉴,还堂下金一公道。”春荼蘼口齿清晰,声音清亮。可神情上却不激动,给人非常正义的感觉。而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桩桩件件都直指罗大都督。
是啊,她这样犀利,很是得罪人,可是她有职业操守。既然站在了公堂上,一切就为了案子和当事人服务。若怕。她干脆就不会来。并不会觉得丢人。
至于到堂下怎么办?一码归一码,到时候再想办法应对就是。
罗大都督到底城府深,心中虽恼,但面儿上半点不显,只对着站在堂下的一个刀笔小吏使了个眼色。早知道康正源会为金一找讼师,所以他也备下了熟悉刑司之人。
那刀笔吏姓田,人称老田,约摸四十来岁年纪。长得倒还不错,但不知是不是刀笔吏当太久了,看起来颇为严厉,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看到罗大都督的暗示,他连忙上前,对堂上施了一礼道,“康大人,此名女子所辩者,甚为荒唐,算得上是信口雌黄。堂上用刑,那是律法允许。至于说金有德的坟地被挖,是盗墓贼所为,与大都督府的盗窃案何干?”说着,轻蔑地看了春荼蘼一眼,又对康正源道,“我还有几句话要问问那大胆的民女,请大人答应。”
“哦?”康正源一挑眉。
然而他还没答应,那老田就已经急不可耐地道,“身为女子,抛头露面,可还有体统?即无体统,还谈什么大唐的立身根本?”他说得义正词严,唾沫星子乱飞。
春荼蘼一点不生气,因为她既选了这条前人没走过的路,在大唐当个讼师,还是女的,就有准备面对礼教的压迫和别人的轻视,甚至敌视,因而只笑了笑道,“田先生,既然您提起大唐律,岂不知律法并没有禁止女子代讼,又怎么没有立身根本了?难道说,你对皇上颁布的法典不满吗?还是你认为,你比皇上还高明?皇上没说不许,到你这儿就不许了?”老田是刀笔吏,不是官,所以尊称一声先生。
“你!咬文嚼字,小儿之戏。”老田哼了声,却不敢正面回话。
“律法,就是要抠字眼儿的。”春荼蘼又驳了回去,神色端正,“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先生若没有这种严格严肃的精神,还是不要再上公堂,免得误人误己。再者,我上堂不是与人做口舌之争,而是讲事实,摆道理,适用律法,申诉平冤。敢问先生,你上来就针对我,可是对律法应有的态度?”
老田听说过春荼蘼的事,但第一次直面体会到她的伶牙俐齿,不禁着恼。但他也算是冷静的,并没有暴躁,而是嗤笑道,“说到律法,你敢来上堂,可知诸为人作辞牒,加增其状,不如所告者,笞五十。若加增罪重,减诬告一等。”意思是:给别人写状子,不按实际随意增加状况的,打五十板子。如果增加的状况致使对方罪状加重的,按照诬告罪减一等处置。
老田是警告她,金一的反诉这么狠,但若最后罗大都督无事,她自己会倒霉的。总体上来说,这也算恐吓了。
“多谢田先生提醒,只是民女虽然无权无势,却明白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断不会冤枉别人,也不会让别人冤枉。”春荼蘼不卑不亢。
康正源忍不住翘翘嘴角。这句话,是他第二回听了,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有理又贴切。
“堂下金一。”他缓缓开口,努力表现出不偏不倚的样子,“你要反诉?”
“是。”金一大约嘴里有伤,口齿不太清楚,但他努力大声,语速也拖慢,还能让人听得明白,“春小姐所言,均可以代替学生本人。”
“那么之前你所招认之事实呢?”康正源有意无意的看了看公案上的原供词。问。
“学生当堂乞鞫、翻供。”金一坚定地道,“其余事项,全权委托给春小姐作主!”这是昨天晚上说好的。
乞鞫就是请求重审,也就上诉的意思。
“好,看你伤重,免你跪礼。来人,给金一弄个垫子坐。”康正源和颜悦色地说,堂上风度好得不得了。若主审官都是他这种态度,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的。
一边的衙役到哪儿去找垫子?最后只好弄个草帘子来给金一坐。
春荼蘼觉得康正源这是给她时间准备,因为直接进入了对推阶段。怕她应付不来吧?虽说之前她早显出了本事,此时毕竟罗大都督在,他怕她怯场。
感念到这份偏心和体贴,她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笑,让康正源放心。别说所告的只是个大都督,就算要告皇上,她也要在公堂上为委托人说话。当然。前提是委托人敢告的话。
“田先生,金一乞鞫,反诉之事,你可认?”康正源反过来问老田,仍然态度温和。
“不认!”老田态度激烈,好像正义就站在他身后似的,“我倒认为。金一当堂翻供。藐视我大唐律法,大人要严惩才是!”
“田先生就确定当日之供全是事实吗?”春荼蘼插嘴道。
“白纸黑字,那还错得了!”
春荼蘼见老田完全走进自己的节奏,立即又道,“世间事,惟一个‘理’字说通,方才是事实。”
其实她的意思是,凡事要符合逻辑。但逻辑这个词太哲学了。太术语了,大唐还没有,只能以“理”字替代。而所谓逻辑,就是任何事物也无法打破的规律。
“若是道理说不通,就算点头认下了,也未必是真。律法,求的不就是真理吗?”她继续说,“就说金一这件案子,无外乎三点道理:目的、手段、结果。可偏偏这三样,他的供词前后矛盾,错漏百出,根本经不起推敲,一见就知是屈打成招之下,胡乱说的。康大人,当堂用刑,虽为律法所允许,但却也有度。若一味用刑,岂是追求事实这态度?也与皇上对刑司之事的态度相悖啊。”
“那说说,到底哪里不通?”康正源问,心中暗笑。
这丫头,特别会把皇上和圣人抬出来当挡箭牌,毕竟,谁敢说皇上和圣人不对呢?
“首先是目的。所盗者,为何?”她说着,目光却望向老田。
“自然是为财。”老田理直气壮的回答,“金家贫困,要以出租院子才能贴补家用。所以他要偷盗,道理上不是很通吗?”
“错!”春荼蘼比他还理直气壮地说,“田先生显然没有调查过金家和金有德、金一祖孙二人吧?所以说,断案不能只坐在屋里,更不能凡间事想当然,重要的是走出去,才能了解真实情况。金家祖孙在十五年移居幽州,是编入官府户籍的良民,金一还考取了秀才功名。而金祖德开了间小小的医馆,金一长大后继承了祖业。他们祖孙心地善良,经常帮助贫苦百姓,施医赠药,宁愿自己苦,也行那积德之事。为此,令小康之家陷入艰难,也才腾出部分房屋,租赁给做生意的胡人。请问这样品格高尚之人,视钱财如粪土,自己的银钱都舍出去了,怎么会做出有辱斯文的偷盗之事?”
“也许他们看不上小钱,却看中大钱呢?黄白之物动人心,说不定他们之前是伪善,是沽名钓誉!”老田反驳道。
第七十九章 煽动
“田先生,还是那句话,凡事讲究一个理字,要众人心服才行。你这样胡搅蛮缠,就没意思了。”春荼蘼讽刺道,“再者,你说的只是你的臆测,我却是有证据的。”说着从袖筒中拿出一叠纸,抽出最前面两张,送到公座右侧的典狱手里。
“大人,这是金一的街坊邻居,以及受过金氏医馆恩惠的人,所做之供词,上面都按了手印,也随时可上堂作证。”春荼蘼说,“以证明金氏祖孙乐善好施,安贫乐道。从来没有动机也没有可能,去做下那一桩惊天大案。”
罗大都督坐在一边听审,双手无意识的抓紧椅子的扶手。说实在话,他也不相信那个胖胖的乡间医生会是盗贼,也绝没想到他居然能熬刑,是个硬茬。可是,种种迹象又指向这个金一。
想到这儿,他又使了个眼色给老田。老田得了暗示,高声道,“对方讼师不要忘记,从大都督府的演武堂下发现了暗道,正是通向金氏医馆的!”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手段。”春荼蘼侃侃而谈,“不错,密道正通向金氏医馆。可金一已经供称,那房子是租给几个胡人,换取租金贴补家用的。金氏医院的房子分为东西两个院落,为了彼此不打扰生活,中间筑了高墙。”
“说不定,这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老田抓住机会道,“否则,为什么早不筑,晚不筑,偏偏等那队胡人来了才筑墙呢?”
春荼蘼没有反驳。因为这种问题是纠缠不清的,强辩只能坏了自己的节奏,不如示弱,再提出更强有力的论据。“好吧,不提地上,先说说地下。不管是谁挖的地道。有一个问题希望大人注意。”她面向康正源,“挖地道,得运出土方吧?从大都督府的演武堂,到金氏医馆的西院,中间隔着一条街,遇到地基深厚的地方,还要绕行。请问。要挖空这么一条密道,土方在哪里?这样挖法,是不是需要地图呢?那些胡人不可能整天窝在院子里。”说着,她又把另几张证词呈了上去,“经我的调查。他们表面上做的胡食的生意,只有三个人外出贩卖,七个人在家做。但他们起床很晚,要下午才出摊,还有很多人认为胡人懒惰。可今天看来,显然他们大部分时间在晚上挖,然后趁夜运出土方。问题是,运到了哪里,又如何掩人耳目的?” 幽州城并没有宵禁制度。可晚上也有卫兵巡逻的。大都督府中,更是定时有府卫巡视。
听她这么说,连罗大都督都不禁身子前倾,关切起来。
然而春荼蘼却又改了方向,伸出了白嫩的三根指头说,“第三点。就是结果。敢问各位大人,定一个人的罪,仅有口供就行吗?,特别是涉及贼赃的时候。在金一家里,完全没有搜到所丢失的财物。不幸的是,金有德的坟墓已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自然也是没有赃物的。既然如此,如何能给金一定罪!”
金一听到这里,突然伏地,嚎啕大哭。
康正源拍拍惊堂木,冷声道,“肃静,不得咆哮公堂。”
“大人,学生冤枉。学生的祖父更冤枉!”金一哭道,“我祖父一生行善积德,最后竟然曝尸荒野,至今找不到尸骨,老天无眼!老天无眼!”
“老天无眼,可堂上大人看得到,皇上看得到,天理看得到!”春荼蘼很煽情地说。可惜没有百姓看审,不然一定会煽动起情绪。在公堂上,控制和操纵情绪,其实是极为重要的技巧。
老田听她这么说,立即就沉不住气了,大声道,“若非金一不肯开棺,事情怎么会到了这一步?他捂着盖着,盗墓者自以为里面有财宝,所以才会偷偷挖开?说到底,金有德死后不得安宁,全是金一不孝所致。从此也可看出,连百姓都以为金一有罪,不然那么多有钱人的坟墓不盗,为什么偏偏挖了他家的?”
老田这么说,实在是不厚道,而且毫无怜悯之心。春荼蘼本来也没指望他能讲理,不禁冷笑道,“结果如何呢?什么也没有!再者,田先生这话也不通。你可去实地调查?可亲自问过百姓们的想法?”
老田一脸尴尬,只得扬头脖子,哼了一声,假装不屑以逃避。
可春荼蘼却要把他击倒,所以两步走向前,与他针锋相对,大声道,“问案,律法,刑司之事,必须严谨,事无巨细,都要查个清楚明白,因为关乎到别人的前程和命运,若都像田先生这样闭门造车,不体会民情民心,自己胡乱臆测,好像拍拍脑袋就明白了,简直辜负天理国法与人情,又怎么对得起堂前的那幅对子!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你抬头看看,如此草菅人命,可对得起官字!”她越说越大声,慷慨激昂,莫说金一,堂上所有人都激动莫名起来。
“这……这……”老田给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为官者不查,我却查过。”春荼蘼继续道,“所有知道金一被下狱的人,无一不说他是冤枉,因为根本没有人相信,他会是巨盗!这样,你还敢说盗墓者误以为他是真凶,所以挖开了金老爷子的坟墓?!”
她自己也有祖父,所以她深刻理解金一。若有人这么伤害春青阳,她和人拼命的心都有!
“再者……”她话题一转。
她打击得老田,其实也就是打击得罗大都督够了,立即把绷紧的弦松松,免得绷断了,大家不好转圜。于是,就在金一压抑的呜咽声中,她似笑非笑的问,“听说,守墓的官兵都被迷了,不是说因妖所为吗?怎么能扯到盗墓者身上?”虽是把话题拉回来,却也充满嘲讽。
大家都知道是谁挖开的坟,不如彼此心照吧。
上堂,其实也是衡量。利益的衡量,结果的衡量。金一想告罗大都督偷棺掘墓,在现在的条件下是不成的,那也只好让他承担失职的罪过。然后,为金一争取更好的结果。可惜,大唐律中没有国家赔偿这一说。民告官倒是有,告官府却从无先例。
“关于土方的事,春小姐可有独到见解?”大堂诡异的沉默了半晌,罗大都督苍老但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因为空旷,略有回音,听起来威胁力十足。
春荼蘼心中有数,可是不想直接说出来。她的目的是要捞出金一,让官府承诺帮金一找回金有德的尸体,毕竟个人力量有限,这也是她能做到的极致。至于到底这惊天大盗是谁?赃物在哪里?里面有什么重要到逼得罗大都督铤而走险的秘密?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只是一介草民,要救的也是草民,高层的争斗,与她无关,她也没有力量插手。身无靠山,就不要瞎搅和,否则就会牵连可爱的家人。而那,是她拼尽一切也要保护的。
但是,她可以给罗大都督一些线索。不管罗大都督承认不承认,总是一份人情。最重要的是,可以让罗大都督忙活起来,不再有心情、有闲工夫找其他人的茬。特别是金一,她会建议他找回祖父的尸体,好好安葬后就离开幽州城。
“罗大都督。”她略施一礼,姿态优雅端庄,令罗大都督不得不承认,自家女儿受过这么多年的贵族小姐训练,比之眼前的女子却差得远了。其实,有些东西不能只靠训练,那种大方和从容是骨子里的,是春荼蘼在现代生活了快三十年所形成的,属于职场女子的自信。
“其实民女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镇定地说,“要掩饰土方的事,自然要有其他工程,而且是长达一年、同步进行的大工程。土木这种东西,混在一起,蚕食般消化,才能不被人看出来。还有,要能弄到大都督府的地形图,好避开不能、或者挖掘起来比较困难的房屋、假山、水池等地。第三点,晚上开工的话,就算是在地下数十尺的地方深挖,也要提防夜深人静,被巡逻的兵士们发现动静。所以,那帮胡人也要弄清巡逻的班次吧?这些,外人如何得知。罗大都督,民间有句话,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多谢。”罗大都督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闪烁。
捉贼要拿赃,但现在赃物找不到,就只好从源头入手。照着春荼蘼提示,要想找到这样的人也不太难。剩下的,就看他自己怎么折腾了。
“罗大都督为国守护边疆,使万民安乐,这点小事,是民女应该做的。”春荼蘼毕恭毕敬的道,“只是这金一,即无动机,更无手段,在他身上也寻不到结果。为安抚民心,为严正律法,还请罗大都督开恩。更请您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儿上,严惩玩忽职守的兵士,帮他找回祖父的遗体……
第八十章 我名为夜叉
罗大都督眯起了眼,心中虽然窝火,但当着康正源和韩无畏的面,也不能做得太过。因而道,“本案已经审结,但康大人仔细,发现了异情,遂重新审理。既然金一当堂翻供,本都督也无话可说,只依律法而行吧。”
因为是巡狱史重审,所以不需要过三堂,直接定了案,当堂读鞫:金一无罪释放,发还家产。罗大都督承诺,帮助金一寻找金有德的尸体。当然,金一那些打就白挨了。他自己也知道讨不回,也就见好就收。
而所谓盗墓事件,罗大都督把当时守墓的官兵当成替罪羊严惩了之后,也不了了之。至于那些替罪羊今后是升官发财,还是被杀人灭口,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一些繁杂的小事,康正源一行人在幽州城又逗留了几日。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才终于启程,晚上就进了范阳县。
春荼蘼归心似箭,知道这时候祖父必定在家了,就随便跟韩、康二人告了个辞,拉着春大山和过儿往家跑。韩无畏和康正源本来还想说几句话,却只看到她一溜烟儿钻进马车的背影。
“算了,反正还得送年礼,到时候就见着了。”韩无畏摊开手,无奈的道,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温柔,还带着笑意。
康正源并不揭穿,只道,“我孤身在外,你备年礼时备上两份,不用太重。虽说她这回跟我出去两个多月。吃了不少苦头,帮了不少忙。不过,她是小门小户的出身,春大山的官位和薪俸也不高,只送些实惠的就好。不然,人家还礼就成负担了。”
他这是暗中提醒一下两家的地位差距,韩无畏怎么会不明白,却装作不知,笑着说,“这个倒不用你操心。你们外出之时,我已经写信给京国,说明你要在我这儿过年,不仅我爹和你娘早就派人送来了很多年货,就连皇上也赏了些。那些贵重的不拿,稀罕的瓜果蔬菜米粮等物却可以送给春家。再说,咱俩官位虽低。却也有年资,反正也吃不完,不如送人。只可惜,为着春大山着想,咱们不能经常去蹭饭,咱们两个大男人,除了醉酒。也没什么可乐呵的。”
“你回去幽州城。罗语琴和罗语兰不是挺好?”康正源嗤道。
“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思,人家要的是两个。”韩无畏哈哈笑道。
这两个人,就算过了年要长一岁,也才一个二十二,一个二十一,平时端着老成持重的架子来,特别是在外人面前,也只有到此刻方像才及冠的少年。
另一边。春大山直接把从幽州城雇的马车赶回了自家门口。一停车,过儿就飞一样的跳下去敲门,老周头见是自家老爷、小姐和过儿,高兴地连忙进去通报。等春荼蘼下了车,春青阳已经迎到门口了。
“祖父!”春荼蘼扑过去,一把抱住春青阳的胳膊,“我可想您了,您想我不想?”
古代的大姑娘鲜少有与祖父、父亲如此亲近的了,因此她这举动,更让春青阳的心融化得只剩下一滩水,眼中的泪意都忍不住了,强行唬着脸说,“这么大的丫头,别总咋咋呼呼的。”
春荼蘼知道春青阳这是不好意思了,倒不是不想她,也不以为意,只嘿嘿笑着,更不顾春大山,挽着祖父就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出无数撒娇卖乖的话,绝对纯出自然,直出胸臆,听得春青阳的嘴都合不上。
春大山这个郁闷,没想到风尘仆仆的回来,直接被女儿和父亲嫌弃了。再看过儿和老周头也是有说有笑,就扔下他孤家寡人一个。没办法,只好先打发了车夫,再自个儿进院,认命的锁上了院门。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从这天开始,家家户户就开始过年,有很多事要准备,是非常忙碌的日子。所以,虽然春青阳不知道他们回来,并没有准备小年饭,但东西都是现成的,早就采购好了,忙活着做就是了。借这个时间,春荼蘼洗澡换衣服,等收拾好,再到正屋吃饭时,一家人已经围坐在一起了,包括老周头和过儿在内。
炭火红红,气氛温馨,这让春荼蘼很兴奋。而且,在家人面前也不用伪装出职场女强人的样子,又令她又很轻松。因此,虽说古代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她还是一边吃,一边呱里呱拉的说着路上遇到的好玩事。
春青阳笑眯眯的听着,时时爱怜的给她夹菜,而过儿是个多嘴的,经常插话,令老周头也不时露出惊叹的模样,一家子其乐融融。春大山坐在旁边,心里的酸意渐去,只觉得这样和乐安详,才是一家人的样子。
饭后,春荼蘼累得够呛,肚子还饱涨着就睡了,也不怕积食。过儿和老周头收拾桌子,春青阳就把春大山叫到自己屋里,问起何时去找徐氏的事。
春大山把前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了说,春青阳就叹道,“一步错,步步错,唉,也该着你命苦。有句粗话,叫买马看母的。老徐氏是个不好的,哪能教育出识大体的女儿。可是,咱家不兴休妻,说出去实在不好听。你还是先把徐氏接回来,好好管教,以后不生事就好了。”
见春大山低头不语,又道,“我知道你忘不了白氏,可那样的女子,本不是我们家能肖想的。她给你留下了荼蘼,已经是老天开眼。”
“什么时候去接徐氏?”春大山低着头,闷声问。
这快三个月的时间,跟着女儿在外面行走,虽说辛苦,心情却是畅快的。如今归了家,又要回到先前的生活,不禁心中郁结。
“明年就去接回来。”春青阳道。“她既嫁进了春家,就没有总在娘家的道理。再说,咱们这儿的风俗,出嫁女儿在除夕夜看到娘家的灯,婆家要一辈子受穷的。”
听到这话,春大山自从进了春青阳的房间后,第一次有了笑模样,“不会不会,儿子已经升了武官,咱家以后还可能脱了军籍。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到时候,就给荼蘼招个小女婿也成,那样她就离不了咱爷俩儿的眼前,能看顾她一辈子呢。”
春青阳这是头回听到春家脱籍的事,连忙问起。
春大山详详细细说了。
春青阳简直又悲又喜,随后又埋怨春大山在他不在的时候,让孙女做了抛头露面的事。他回家后已经听说了一些。镇上的人传得特别神奇,有说好的,但也有很多人说坏话。左邻右舍的,流言蜚语也特别多。他本来焦急得不行,听老周头说了个大概,却仍然不明就理。刚才饭桌上本来想问,只是见孙女那么高兴。就忍着没说。
“儿子也不想的。只是大小事都赶在关节上,逼到那了。”春大山心情烦乱,也不知是该骄傲,还是后悔,“但是,开始是不得已,后来……儿子就舍不得荼蘼。”
“怎么倒成了舍不得那丫头?”春青阳纳闷。
“爹您不知道,她有多么喜欢律法上的事。”春大山说起女儿。露出宠溺的神色,“从小到大,她就那么闷闷的,我从没见她这样快活过。所以我就想,那些高门大阀的女子,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方又自在,为什么咱家荼蘼不行?担忧着她毁了名声,将来嫁不出,难道就叫她日日不快活?再说,她这样优秀,嫁给一般人还辱没了她呢。而那些有眼光的男子,不论出身,肯定能看出她的好处,善待于她。我啊,努力去挣功名,看到时候谁敢瞧不起我的女儿!”
春青阳之前见过春荼蘼那高兴的样子了,此时听儿子这么说,一时为难之极。在他的观念里,绝不可能让孙女去做讼师的,哪怕饿死,也要阻止。但孙女的行为,令春家有了脱籍的希望,加之不想让孙女不开心,他就犹豫了。
挣扎了半天,仍然无法决定,干脆先放下这个事,吩咐道,“大过年的,她也没什么机会上公堂,这事先放一放。你先把你的事办了,好歹接徐氏回家过年。今后,我少接那些出外差的事,有我在,徐氏必定会老实的。到底,我是她的公爹。”
春大山不甘不愿的应下,回了自个屋。
一夜无话,第二天春大山就去接徐氏,在涞水县逗留了一夜,第三天晚上就到家了。巧的是,当天上午,韩无畏和康正源送了年礼来,虽然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也无尺头绸缎、珠宝班玉器等特,但稀罕的吃食却是不少,让徐氏的眼睛都不够看了,露出又疑又喜的神色。
送她回来的仆人却暗想:老太太总说春家穷困,军户人家没有好东西。可看看这些,自家算是涞水首富,有钱却也买不来呢,不禁对春家巴结了起来。
一家人各自见过,心里不管怎么想,到底保持着面子上的和睦,之后忙忙碌碌的,就到了庆平十五年的除夕夜。
万家灯火中,街上却无行人的影子,只有狗儿不时发出一两声吠叫。
在春家的大门外,两人两马,默默的停驻。
过了半晌,一个胖胖的年轻人轻声道,“殿下,走吧,这不是我们的节日。”
“别叫我殿下。”另一个高大年轻的男人低沉着声音道,“萨满已死,我同那边就再没有瓜葛了。以后,我名为夜叉。”
“无论如何,您永远是我的殿下。”胖胖男执拗地说,“只是,您要把春荼蘼怎么办?”
“你利用了她。”夜叉的声音比夜还冰凉,“尽管你是为了我。所以,我们都欠她的,以后还回来吧。”
说着,一提马缰,纵然而行,如风般消失在黑暗里。
夜色中,只见他碧绿的眼眸,掠过春家温暖的灯火……
第二卷 口吐莲花
东都洛阳篇
第一章 生米煮成熟饭
炮竹声中,春荼蘼迎来重生后的第二年,庆平十六年。
这个年代,还没有以火药制的鞭炮,而是烧空竹,但尽管如此,街头巷尾的孩子们还是玩得不亦乐乎。
春家今年衣食丰足,自家准备的,还有韩康二人送的年货多得吃不完。初一的早上,春青阳本来说给大房和二房送点子过去,叫春荼蘼拦住了。
“祖父,去年秋天我生这么大病,他们都没来人看过。节前,我听老周叔说,也给他们送了年礼,可他们都没有回礼,显见并不想和咱俩来往,您又何苦巴巴的贴上去?万一人家赚了点钱,会打量着咱们去沾人家的光呢。”她说。
听这话,春青阳就有点讪讪的。
春家在他这辈有兄弟三人,一个爹一个娘的亲兄弟,后来那两房绝户了,渐渐就连来往也很少了。他以为是那两房人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毕竟他还有儿子,而且是很出色的儿子,因此就不好意思主动上前,现在被孙女一说,暗想亲戚之间走成这样,不禁有点抬不起头。
春大山在旁边听女儿的话有点重了,连忙找补道,“荼蘼,你小时候,你大爷爷一家、二爷爷一家,都是来看过你的。不过,后来日子过得紧巴,人家上门不好空着手,你病着时就更不用说,所以你心里不能生出怨怪来。”
“没有怨怪呀。”春荼蘼连忙解释,“就是吧,咱家也只是小康。算不得有钱人家。今年过年的年货虽然多,却大多是韩大人和康大人送的。今年咱们给了大爷爷和二爷爷家,明年可还给不?那时候拿不出来,人家生了怨怪才不好呢。”
这就是人性。也就是常言所说的斗米恩。升米仇。给惯了,一旦不给,厚道的人会想。你家是不是今年有困难,说不定来看看能不能帮忙,对之前的馈赠,也会心存感激。但不厚道的人,反倒会恨起你来。而这个世上,不厚道的人数很可观。
她是个有疑问就喜欢调查的性子,所以老早前就从老周头那里打听了不少春家大房和二房的事。春家是军户。只要能出丁,就能得到田地耕种,而且还是免税的,只是军械马匹要自己准备,相关费用也要自己。春大山一肩挑三房。他是春家出的丁,论理,田地应该大部分归他所有,可事实上,每年他只象征性的拿回些地里种的米粮,连自家一年的嚼用都不够,有时候还要上街买。至于蔬菜什么的,都是春青阳和老周头在后院自种的。
春大山年轻力壮,青春阳的身子骨也硬朗。不在军府或者衙门做事时,侍弄那点子田地是完全可以的。可那两房大约因为没有儿子,所以特别贪财,把地全把去,半佃半送给自家女儿和女婿种。就这样,还经常哭穷。春青阳和春大山父子心软面嫩。又念着亲戚情分,因此也就不多计较,吃了这个暗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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