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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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补到晚”这句话,显然使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金百慧信以为真。她还问:“你每天晚上几点睡觉?”

晚上八点半,江逾白就会上床睡觉。他的爸爸告诉他,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多休息,否则,他的身高可能无法达到爸爸的水平。

江逾白的人生目标之一,就是让自己的身高接近1.88米。他的爸爸和叔叔差不多都是这个身材,江逾白当然也会承袭家族的优良传统。

他想了想,对金百慧说:“我在夜深人静时睡觉。”

这不算撒谎。

晚上八点之后,整座庄园万籁俱静,路灯关闭,只剩下昏暗的地灯和红外线警报器。

金百慧并不了解江逾白的家庭背景。她住在一个临街的闹市区。根据她的生活经验,“夜深人静”约等于午夜十二点。

金百慧咬了一下大拇指:“你们两个跳级生,学得累吗?”

“累了就要休息呀,不能硬撑,”林知夏真诚地建议道,“身体健康最重要。我们年纪还小,不能学得太累,那样对身体很不好。金百慧,你开心一点,放松一点,尽量享受轻松的人生。”

说完,林知夏看着江逾白:“你也不要太累了。”

江逾白诚实地说:“我没觉得累。”

“不付出怎么会有回报?”金百慧突然冒出一句话。她今天穿了长袖和背心,本来就觉得有点热。中午的气温又升高了不少,她的鼻头渗着一层细汗,眼神依然透彻清明。

林知夏递给金百慧一包餐巾纸。

金百慧犹豫着接受了。她抽出一张纸巾擦脸,又说:“你们听过爱迪生的那句话吧——‘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灵感’。你不付出,就没有回报。一加一等于二,你不创造一,你就没有二。”

“一加一不一定等于二,”林知夏却说,“比如二进制里,只有0和1。”

金百慧抿唇,补充道:“我说的一,是一个单位。”

林知夏尝试和她沟通:“你听说过量子计算吗?量子计算的一个位被称作Qubit,而Qubit可以包含0与1的组合。你不能说Qubit本身是1也不能说Qubit是0,它可能更类似于组合态。组合态的表达方式也很有意思,一般包括基本状态和常数振幅。每个常数代表了一个粒子在相应位置被观测发现的概率,概率常数的平方之和必须等于一。你喜欢研究概率的相关问题吗?”

“我读过《量子力学》。”金百慧傲然抬头。

“你看懂了?”江逾白随口问道。

金百慧揉皱手中的纸团,准确无误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篓。她追根究底道:“林知夏,你每一本书都能看懂?”

“不能啊,”林知夏一点都不羞愧,“收集外界信息可以填补我们的思维空白区,我觉得这个过程很快乐。虽然有些书里传达的东西,我也不是很明白。”

金百慧垂下手臂,双掌紧贴裤缝。她没和林知夏打招呼,扭头走回了十八班。

林知夏轻轻地扯住江逾白的书包带子。他们二人也返回了十七班的教室。班主任张老师为大家抱来一沓材料——那是竞赛班的教学计划书。

张老师简单地交代几句话,就宣布上午的课程结束。

林知夏把文件和材料全部装进书包,又找出她的学生公交IC卡。她很有骨气,硬是没去初二年级找哥哥,自己一个人搭乘公交车回家了。

*

中午十二点,林知夏踏进家门。

妈妈问她:“夏夏,你哥哥呢?你哥哥没跟你一起回来?”

林知夏立刻向妈妈告状:“妈妈,妈妈,我不知道为什么,哥哥总是不理我……不,他不是哥哥,他让我叫他林泽秋。今天在学校里,我遇到林泽秋的同学了,林泽秋装作不认识我。林泽秋和同学说,我是初一竞赛班的学妹。”

妈妈听了这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林泽秋怎么回事,这才开学第一天!”

妈妈并不了解前因后果,就认定林泽秋没事找事。

林泽秋差不多在十二点十分左右走到家门口。他隐隐有些担心林知夏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在公交车上被人拐了……她明显比正常初中生的年纪要小,看起来也是一副很单纯很好骗的样子。

林泽秋还没进屋,妈妈就冲他吼道:“林泽秋!你马上给我过来!”

林知夏出声制止:“不,妈妈,你不要凶哥哥,我想请你做一个见证人。你坐在我和哥哥的旁边,听我和哥哥聊天。”

这还是江逾白的主意。

江逾白为林知夏提供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江逾白建议,林知夏和林泽秋沟通时,让家里的长辈做个见证。这样一来,林泽秋就要斟酌措词,不能随心所欲地展现他的恶声恶气。

林知夏知道,哥哥在妈妈的面前特别乖,从来不敢和妈妈顶嘴。只要妈妈为林知夏撑腰,林知夏就不怕哥哥变凶了!

兄妹沟通的地点,正是林知夏的卧室。

林知夏搬来三把椅子,真诚地邀请哥哥和妈妈坐下。

哥哥的脸色奇差无比。他皱眉不语,双腿微微分开,两手搭放在膝头。无论妈妈如何旁敲侧击,他也不愿意为自己解释一句,简直就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妈妈余怒未平:“林泽秋,今天是你妹妹第一天上中学,你这个做哥哥的,没帮到她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在学校里欺负她?她是你的亲妹妹。你妹妹这么小,你不保护她,还让她跟你划清界限?”

林泽秋深吸一口气。他心情压抑,找不到宣泄口。

“哥哥!”林知夏坐到他的对面。

他终于出声:“你要干什么?”

林知夏还以为哥哥会说:滚开,别烦我。

没想到,哥哥只是问了一句:你要干什么?

果然!在妈妈的面前,哥哥会变得更温柔。江逾白的建议真是太有用了!林知夏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我必须和你沟通,哥哥。”林知夏坐得笔直,目光一瞬不离地倾注在林泽秋的身上。

林泽秋的后背靠紧了椅子。

林知夏继续说道:“你在学校里装作不认识我,这是你的主观行动。你产生了这种行动,肯定是受到了外在因素和内在因素的影响……”

“别跟我聊心理学,我没兴趣。”林泽秋冷漠地打断了妹妹的话。

妈妈却说:“林泽秋,你跟你妹妹好好讲话,我讲过多少次,你是哥哥,哪家的哥哥像你这样?你妹妹招你惹你了?”

林知夏站起来,抱住妈妈的手臂:“沟通的氛围很重要,妈妈,保持平稳的心态,让我们遵循心理学的指导。”

妈妈轻拍了女儿的后背。出乎林知夏的意料,妈妈也站起身,还说:“我得去检查仓库了,你爸爸一个人在看店,忙不过来,午饭做好了,就在桌子上。你们兄妹俩什么时候聊完了,别忘了去客厅吃饭。家和万事兴,爸爸妈妈不想看到你们吵架,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闹得狠了,我跟你爸晚上都睡不着,明早还要去批发市场进货抢货。”

妈妈即将离开卧室,林知夏万般不舍地挽留她:“妈妈,妈妈……”

林知夏奶声奶气地叫着妈妈,可她的妈妈忽然有了一副铁石心肠。妈妈执意给儿子和女儿留下独立的空间,让他们自己去面对这一次的矛盾和冲突。

妈妈去了自家超市。

宽敞的卧室里,只剩下林知夏和林泽秋两个人。

林知夏失去靠山,忐忑不安道:“我不是故意找妈妈告状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林泽秋伸长双腿,懒散地坐在椅子上。

林知夏回想今天的遭遇。她的记忆力实在太好了。她清楚地记着每一个细节,这让她本已熄灭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瞬间怒发冲天:“林泽秋,我很严肃地告诉你!我特别生气,上一次这么生气还是五岁那年,你把我的水彩笔都弄坏了!这次更严重,没人能哄好我!”

林泽秋看着她,就像看小猫挠人。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生气了?吓死我了。”

林知夏涨红了脸:“林泽秋,你不要太过分。”

“你搞没搞错?林知夏,”林泽秋提醒她,“你扯着我来听你讲废话,算我过分?”

林知夏强作镇定,质问道:“我只是想找到原因,你为什么要和我断绝血缘关系。上个礼拜我看报纸,报纸上有一个老爷爷发表了一则声明,他声称要和儿子断绝关系。因为他的儿子经常赌博、酒驾、包养小三,他觉得自己没把儿子培养好……”

说到这里,林知夏引入主题:“我又没有赌博、酒驾、做违法的事,林泽秋,你凭什么和我断绝关系?”

林泽秋听得一愣:“我没和你断绝关系。”

“你有!”林知夏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让我叫你哥哥!”

林泽秋站起身:“出了学校大门,你怎么叫都行。”

“为什么?”林知夏的求知欲一瞬间爆发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林泽秋打开了卧室房门:“罗里吧嗦的,你烦不烦?我没空跟你瞎扯。我去客厅吃饭。”

真是浪费了一次沟通的机会!

林知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哥哥,我们家里有一个喇叭,那是爸爸妈妈做促销活动时用的喇叭。你不告诉我具体的原因,我就带着喇叭去学校,在你的班级门口大声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让全校所有同学和老师都能听见我的声音。”

按理说,林知夏发出恐怖的威胁,哥哥就会很凶地批评她。

但是,林泽秋一句话都没说。

他扶着门把手,身形微微颤了颤。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双手麻痹,脊背僵直。

为什么他极力避开噩梦中的场景……

反而促成了噩梦发生在现实里?

如果林知夏真的那么做了,林泽秋的校园生活就毁了。

自从初一下学期以来,林泽秋就频繁收到女同学的示好。他明白那是《思想品德》课本上所说的“青春期萌动”。他遵从课本上的教导,谨慎地把握着交往的尺度,严格控制着异性同学之间的界限。他清白、上进、品行端正,从不借别人抄作业。

而一旦林知夏卷入他的校园关系网,他就会从云端跌落,从天上的明星沦为地上的谐星。

卧室门开了一条缝,林泽秋踏出一步,又突然转过身,走回林知夏的面前:“林知夏,你要是带了喇叭去学校,我就登报纸,和你断绝血缘关系。”

“你登报纸吧,我等着,”林知夏竟然说,“让爸爸妈妈看到,你会被逐出家门。你会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裹着破破烂烂的棉絮,睡在天桥底下的桥洞里。”

林泽秋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卷起铺盖离家出走。可是下一秒,林知夏的态度忽然放软:“为什么,哥哥,我好困惑啊,你以前还说,你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难过,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的妹妹……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可是我还记得,对比现在和从前,我觉得好难过……就连这种难过的心情,我都没有办法忘记……”

林知夏坐在床边,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她的毛绒玩具上。

她怀里抱着小企鹅,双手握着企鹅翅膀,指甲尖都微微泛白。

“我……”林泽秋的心口像被一把钝刀割过。无形的血液顺着溃烂的伤口往外涌出,他双腿一软,疲惫不堪地坐在地上。

他说:“林知夏,这不是你的问题。我……我考了三次竞赛班,没有成功。”之后的话,他死都讲不出来。

林知夏双眼微眯:“因为你考不上竞赛班,所以你在学校里不认我,就能保全你的面子,是这个道理吗?”她歪过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在我的辅导下,你可以轻松考进竞赛班,更不用担心面子的问题。”

林泽秋单手扶额,千言万语化为两个字:“算了。”

林知夏蹲到他的身边,疯狂摇晃他的肩膀:“振作!哥哥!振作!”

林泽秋轻轻推开她的手,她立刻介绍道:“我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无所畏惧的,他越战越勇,眼界广阔。今天的数学抢答赛上,我发现,他的心算水平突飞猛进,简直不可同日而语!58进制和62进制的转化题,他都能口算出来了!我们班一共得了19分,最难的4分都是他一个人贡献的!要知道,今年一月份,他考试还经常打草稿呢。”

“你最好的朋友是男是女?”林泽秋质问道。

“是非常好的男孩子。”林知夏毫不避讳地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下集预告:震惊!古板哥哥的保守说教!小江总为林知夏准备的十岁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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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日出西边雨

“男孩子?”林泽秋的声调陡然拔高, “林知夏!你是个女孩子,你只能和女孩子玩!男女有别, 这还要我来告诉你?”

林知夏没想到她的哥哥只关注这一点。

明明能好好商量的事情, 他非要摆脸色, 非要和她吵架,现在还把矛盾转移到江逾白的头上!

林知夏拎起小企鹅毛绒玩具, 借用林泽秋的说辞来打败他:“林泽秋, 我是女生, 你是男生,我和你也是男女有别。我不跟你讲话了。”

林泽秋的愤怒到达了临界值:“我是你哥!那小子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要你管, ”林知夏扬起脑袋, “我和他在学校里还是好朋友,我和你在学校里不是亲兄妹。”

她抱紧小企鹅,扭头就要去客厅。

林泽秋抬起左手, 越过她的肩膀, 直接把小企鹅抢了。

他将那只毛绒玩具高高地举过头顶, 林知夏踮起脚尖,伸手去够,怎么也够不着。比起哥哥一米八的身高,林知夏实在太矮了。

小企鹅可望而不可即,林知夏生气地攥紧了林泽秋的衣角:“还给我!你把它还给我!我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抱着它睡觉!快点!我给你四秒钟的考虑时间!”

“你必须答应我,找一个女孩子做你最好的朋友,我就把它还给你。否则你再也见不到这只企鹅。”林泽秋提出十分苛刻的条件。

他希望林知夏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猜测,那个男生在林知夏心目中的地位比不上这只企鹅。

他没等来林知夏的回答。林知夏怒火攻心, 气势汹汹地摔门而出。

片刻后,她抱着一个篮球跑回来,还带了一把剪子。

林知夏跪坐在地,缓缓把篮球放到腿上。她手握剪刀,锋利的刀尖对准了球面,语气毫不退让:“林泽秋,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威胁我。我讨厌被人威胁。你不把小企鹅还给我,我就把你最喜欢的篮球扎破,扎成马蜂窝。”

林泽秋听得心尖一抖。他盘腿而坐,低下头来,双手奉还小企鹅。

林知夏终于救出了她的毛绒玩具。但她对哥哥的怨念又加深了一层。在她看来,哥哥的一系列行为都是无理取闹,他都快满十四岁了,为什么表现得像个四岁的小朋友?

哥哥略带犹豫地摸了摸林知夏的头。他温暖的手掌覆在林知夏的头顶,指尖轻抚她的发丝,像在给一只暴躁的小动物顺毛。

林知夏逐渐平静:“我饿了,我想吃饭,肚子在咕咕叫。”

“别磨蹭,去吃饭,”哥哥带她走出卧室,“妈妈做了红烧鸡腿。”

“红烧鸡腿!”林知夏一蹦一跳地跃向了餐桌。

餐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红烧鸡腿、酱汁茄子、凉拌黄瓜,还有一盆西红柿鸡蛋汤。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林知夏周身的阴霾一扫而光。她开开心心地捧起碗,又用一只小勺子舀起鸡腿的汤汁,浇在了碗里的白米饭上。

林知夏咬了一口鸡腿,细细品味,吞咽完毕,心花怒放道:“妈妈做的红烧鸡腿最好吃了。”

她又夹起两块茄子,盖住米饭,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饭。

林泽秋忽然和她说:“林知夏,男生跟女生不一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为什么要在午餐时间和我讨论这个话题?”林知夏用筷子剃掉了鸡腿肉,拌进米饭里。

林泽秋端着饭碗,振振有词道:“林知夏!今早我在学校里看到你和那个男生走得很近,周围没有女同学。这绝对不行。中学和小学不一样,你必须注意交往的分寸。别以为自己很聪明,就能天不怕地不怕。你绝对不能和男同学、男老师单独待在一块儿,旁边一定要有人。如果有男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你提前踩个点,办公室里要有别的老师——最好是女老师。如果男老师把你一个人留堂,或者叫你去他家里补课,你理都别理,懂我的意思吗?爸爸妈妈没告诉你这些,你别嫌我啰嗦。”

林知夏若有所思:“哥哥从哪里知道了这些东西?”

“这你别管,”哥哥眉头紧锁,“反正我不会害你。”

林知夏喝了一口西红柿鸡蛋汤,浑身都暖洋洋的。填饱肚子之后,她的心态平和了许多。也许,饥饿状态下的人类更加暴躁冲动易怒?她心不在焉地辩解道:“哥哥,你懂的那些,我也懂。当危险来临,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我在力量上都不占优势。但我一直很注意自我保护。我会观察同学和老师的表情,猜测他们的心理活动,判断他们是否有恶意……是这样的,哥哥!今天早上,我觉得你对我恶意很大。”

林泽秋放下筷子,视线飘到了别处。他心里有事,就会食不知味。

林知夏给哥哥夹了一只鸡腿:“我的那位朋友,他是很好的人。我和他一起从实验小学跳级来到了竞赛班……对了,他和我同一年出生,我们的生日就差了一个月。”

哥哥呼吸停顿:“你的朋友,今年也是十岁?”

“对呀。”林知夏频频点头。

哥哥再三确定:“他也考上了竞赛班?”

“他不仅考上了,”林知夏略带一丝骄傲地说,“他还是我们班的第九名!我们班上人才辈出,不仅有师范附小的第一战神,还有全市第四届中小学生围棋比赛的小学组亚军,江逾白能在我们班上排名第九,已经算是非常厉害!”

哥哥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他佯装淡定,端起盘子,拨了一只红烧鸡腿入碗。他沉默地垂首,动作机械地往嘴里送食物,甚至没留意自己的碗里有一片生姜。

生姜是林泽秋最讨厌的食材。他五六岁的时候,看见碗里有姜丝,就要跳起来大吼大叫。

此去经年,林泽秋深受生活的锤炼,果然成长了许多,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容忍姜片。

林知夏看着一反常态的哥哥,不禁思考道:哥哥非常在意竞赛班。那么,当他听说江逾白十岁就能连跳两级,成功考进省立一中的竞赛班,哥哥会不会因此而感到羞愧呢?

林知夏试着安慰他:“哥哥,你在培优班也常考第一,这说明哥哥在普通人里算是比较聪明的,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嘛。我今天认识了十八班的一个女同学,她叫金百慧。我觉得金百慧给自己的压力就很大,她在竞赛班也不快乐。”

哥哥仍然一言不发。

林知夏专心进食。

饭后,她洗脸刷牙,躺倒在床上,盖着柔软的被子,怀里抱着小企鹅,准备进入午睡状态。

哥哥形如鬼魅般出现在她的门口。他斟酌了很长一段时间,打好腹稿,才对林知夏说道:“林知夏,我还是刚才那个意思,你必须找几个女生,当作你最好的朋友。你不能整天跟男生玩在一起。哪怕你年纪很小,你班上的同学,你隔壁班的同学都比你大了两三岁,他们的想法肯定跟你不一样。这样吧,你甩开江逾白,多和别的女生接触几天,怎么样?”

“不要吵我午睡。”林知夏冷漠地答道。

哥哥走进她的房间,拽了一下她的枕头。她愤愤不平道:“林泽秋!你再惹我一次,我立刻找妈妈告状!”

“找妈妈告状”是一招妙计,百试百灵。

林泽秋立刻返回他的房间。他坐在自己的床边,颇感困乏倦怠,他一天到晚为什么要操心那么多事?今天中午的碗筷还没收拾,没洗干净。他身心俱疲地倒在床上,脑子里积累的杂乱思绪汇成一团浆糊,他懒得去抽丝剥茧地考虑问题,索性闭上双眼,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他做了个支离破碎的梦。

梦境中的光线影影绰绰,还有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年正在大言不惭地教育他:“林泽秋,你妹妹的年纪那么小,说话又很烦人,给一颗草莓糖就能把她骗走,万一学校里有人欺负她怎么办?竞赛班没什么大不了。她的小学同学都能跳级考上来。”

他还听见妈妈在他耳边喊:“起床!起床!林泽秋!”

他吓得一激灵,恍然睁开了双眼。

窗边漏下的阳光浓烈,妈妈站在他的床边,告诉他:“林泽秋,你的班主任,还有你妹妹的班主任都给我打了电话,他们问我,你们俩今天下午怎么没来上课?我跟你爸爸刚才都在查货,还有几个客人订了七箱啤酒,你爸爸给人送货去了,我在店里都忙不过来,才发现你和你妹妹睡过了头。你快带着你妹妹去学校。”

林泽秋一下子清醒,单手拎起书包,直奔林知夏的卧室。他推开房门,往里一看——果然,林知夏还在睡觉。她侧躺在床上,睡得失去了意识。

一般来说,如果林知夏在清醒时有较大的情绪波动,那她中午和晚上就会睡得特别踏实。林泽秋对妹妹的生活习惯简直了如指掌,他只是没料到,今天中午,连他自己也睡过头了。

他狠狠拍响了墙壁:“喂,起来,林知夏!林知夏!”

林知夏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干什么?”

“下午三点了。”林泽秋提醒她。

林知夏惊讶地问道:“妈妈为什么没来叫我起床?”

林泽秋解释道:“你和我在一个学校上学,妈妈默认了我出门的时候会带上你。”

妈妈站在林知夏的门口说:“夏夏,下次睡觉前,你定个闹钟。”

“不用,”林泽秋随口道,“我不午睡。我来喊她。”

林知夏讨厌闹钟的声音。而林泽秋从来不午睡。他习惯在中午抽空背课文、背英语单词。他是省立一中培优班众多同学的榜样。自从升入初中以来,他从没有迟到早退过一次。

今天,他打破了自己的记录。

林知夏收拾完毕,林泽秋领着她冲出家门。

她跟着哥哥跑向了公交车站牌。哥哥双腿修长,迈开一步顶她两步,跑起来的速度比她快得多,不过,哥哥经常停下来等她。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爸爸妈妈带着她和哥哥一起回老家。老家房子的后山腰处,长着一大片茂密的竹林。因为竹笋炒肉很好吃,所以林知夏没事就去拔几棵竹笋,哥哥总是拎着木桶跟在她的背后,无论她跑到哪个角落,一回头就能望见林泽秋。

她记得林泽秋时时刻刻照看她的目光。

亲情真的很复杂,林知夏默默感慨,既有让她安心的瞬间,也有让她伤心的瞬间。

*

下午三点二十,林泽秋和林知夏抵达了省立一中。门卫检查了他们的校园卡,放他们进入校门。

这会儿正是课间休息的时候,校园里嘈杂热闹,人声鼎沸,林泽秋和林知夏背着书包,一前一后地走向教学楼,显然是两个迟到的学生。

林知夏紧紧跟随哥哥的脚步,前方忽然有人喊道:“林泽秋!林泽秋,你迟到了?你旁边的女生是谁?”

林泽秋就读于初二(四)班。

初二(四)班的教室坐北朝南,位于A栋教学楼的一楼,邻近省立一中的初中部入口。林泽秋的同班同学们站在走廊上,引颈而望,他们的关注点都在林知夏身上。

林知夏小声问道:“林泽秋,你又要说我是你的学妹了吗?”

林泽秋驻足。

停顿两秒之后,他跨上台阶,背影决绝。

林知夏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面朝初二(四)班的众多同学,身形挺拔如一棵茁壮的白杨树。他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始终没有拿出来,这让他整个人更具气势。

他正式介绍道:“这个女生,是我妹妹。她是今年初一年级竞赛班的新生。”

初二(四)班的同学群中爆发一阵起哄声。

林知夏不懂那种声音的潜在含义。她站在初二(四)班的门口,自顾自地说:“我叫林知夏,我哥哥叫林泽秋,夏天和秋天,听起来就像兄妹,我们的爸爸妈妈特意取的名字。”

林泽秋朝她摆了一下手:“你快去你的教室吧。”

林知夏高高兴兴地答应:“放学后,我来找你一起回家。”

她刚踏出一步,忽听背后有一个同学问道:“林泽秋,你妹妹都能考上竞赛班,你为什么考不上啊?”

林泽秋没有回话。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在自己的臆想和噩梦中经历了无数次,也准备好了万无一失的应对措施。

林泽秋侧目,勾唇一笑,对那个同学说:“你他妈的在讲什么废话?人各有命。”

怎料,那位同学不依不饶:“我可没讲废话啊,林泽秋,你还打算考第四次吗?”他哈哈笑了一声,用调侃的轻松语气说:“林泽秋,你也有今天!连你妹妹都不如……”

林知夏猛然转身。

她严肃地回应:“就算我哥哥考了四次,那也是他努力的证明。他朝着目标,不断迈进,这没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从没失败过吗?你做什么事,都能一次成功吗?你的现实生活和你的设想完全一样吗?”

那位同学愣在了原地。

林知夏今天的午睡时间偏长,还没完全清醒。她正在组织语言。她要在初二(四)班门口把那位同学说哭,这也是她的能力之一。

哥哥却拍了她的肩膀:“行了,你走吧,快上课了。”

林知夏点了一下头。

她跑向初一年级的教学楼。

上课铃蓦地打响,飘荡在整个校园。那铃声是一阵钢琴轻音乐,她仿佛奔走在旋转的音符上。

*

开学之初,林知夏唯一的烦恼就是“哥哥可能要和她断绝关系”。

她仅用半天的时间,就成功解决了烦恼。

她认为,至少一半的功劳属于江逾白。

对此,江逾白谦虚地表示:“你们沟通得好,和我没关系。”

“不,和你有关系!”林知夏偏说,“你帮我找到了突破口,谢谢你!江逾白。”

江逾白矜持道:“不客气。”他把手中的笔记本向后翻了一页——这是林知夏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刚收到这份礼物时,只觉得这个笔记本非常珍贵……或者说,它不止是笔记本,更像是一本手写书。

连读几日之后,江逾白渐渐发现了林知夏的用心程度,书中涵盖的题型变换成百上千,汇集各类精湛奥妙的解题技巧。林知夏在落笔时,似乎也整理了自己的思路。她会把一些琐碎的感想写在侧栏。

江逾白常用铅笔给她留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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