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番外 免费阅读 百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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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双手在他周围推来搡去,九五之尊成了个被人击鼓传花里的那朵“花”,赵渊与从小在东海学艺的谢允不同,纵然有武师父,也不过是学些骑射之类的强身健体功夫,他踉踉跄跄,心里一时升起些许茫然,心道:“为什么单单是今天?就因为我不是正根,所以贸然‘祭祖’,遭了报应吗?”

“皇上,这边移驾!”混乱中,不知是谁拽了他一把,护着他从来势汹汹的北斗黑衣人刀剑下逃离,都是一样的禁卫,赵渊不疑有他,不知不觉中便跟着走了。

周翡头天晚上在暗桩中等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应何从,先是猝不及防地被他灌了一耳朵齐门禁地中的密信与各种推测,脑袋整个大了三圈不止,找不着北的旧疾差点当场犯了,及至听到殷沛那一段,更是恍如雷击,一迭声问道:“什么?殷沛?他还没死?他抢走死蛊虫干什么?难道他能复活涅槃蛊母?”

应何从一问三不知,周翡却当时就坐不住了,刚开始还算勉强有理智,谁知半夜三更突然有个宫人送了一把莫名其妙的长刀来。

周翡握着那把铭为“熹微”的刀呆立半晌,突然就失心疯了,连夜催着应何从处出门,四下去搜索那不知躲去了哪里的殷沛——她还想出了一个馊主意,既然殷沛身上不知有什么东西,让虫蛇全部退避三舍,不如叫应何从带她去放蛇,因为毒郎中的蛇听话得很,让往哪走往哪走,倘若到了什么地方,蛇群要发疯,那里便必然有殷沛的踪迹。

应何从闻听这“绝妙”的主意,认为姓周的怕是病得不轻,但又打不过她,只好屈从。

他们俩大海捞针似的从半夜找到了天亮,一直搜到了禁卫提前戒严,两个人还得一路躲躲藏藏,也没找到殷沛一根毛。

周翡正暴躁地逼问应何从:“李晟那孙子说得准吗?”

突然,看见城中大批的黑甲禁卫军如临大敌地往城南天地坛方向跑去。

 

第166章 星移

 

风雪比方才更冲了些,谢允听着殷沛那疯子极富有穿透力的吱哇乱叫,心里有点索然无味,他想甩开这帮人,去见周翡,再不见就走不动了。

他的轻功独步天下,号称风过无痕,倘若吴姑娘的笔足够公正,中原武林百年间最惊艳的轻功该当有他一笔,如今却只能用它来躲开这些多余的人,方才在一片惊呼中掠出人群,便再没力气“腾云驾雾”了,只能一步一步贴着墙,吃力地提起两条腿,缓缓往前走。

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吼:“狗皇帝死了!”

谢允一愣,他深吸一口气,将额头紧紧贴在一侧石墙上,深吸了口气,崩裂的指尖变本加厉地惨不忍睹起来。

“不对,”谢允心道,“殷沛是意外,剩下的人是有预谋的。”

周先生离旧都只剩下咫尺宽的距离,两代人苦苦挣扎,无数人舍命、舍了声名才走到如今这地步……

他死不足惜,怎能看着他们功败垂成?

他浑身都在发抖,流出的血很快被冻住,在青灰的石墙上留下了一道血手印,继而狠狠地将鲜血淋漓的手指攥紧,在一片霜雪纷飞中转身往那声音传来之处掠去。

赵渊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身边禁卫莫名地越来越少,忽然,一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禁卫”毫无预兆地举起手中刀,当头劈向他后背,电光石火间,赵渊不知从哪来一股力气,蓦地往前扑去,姿态不雅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刀,喝道:“大胆!”

那“侍卫”轻轻地笑了起来,缓缓提起的衣袖下面,露出了一个北斗的标记。

“同伴”突然反水,赵渊身边仅剩的七八个侍卫连忙围成一圈,将皇帝护在其中,那北斗黑衣人却突然笑了,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一人笑道:“参见陛下,陛下,咱们可有二十多年不见了吧?”

赵渊脑子里“嗡”一声响。

小巷子尽头,一袭扎眼的红衣露出来,来人轻轻笑道:“北斗,武曲童开阳,参见陛下。”

赵渊一咬牙,硬是从地上爬了起来,自己站定了,冷冷地问道:“曹宁呢?”

童开阳笑道:“怎么,陛下是想叙旧拖时间,等人来救吗?那我们可……”

他刚说到这里,人便已经到了近前,赵渊根本连个人影都没看清,一个禁卫便在他眼前身首分离了,冒着热气的血水飞溅到他身上脸上,腥臭气扑面而来,赵渊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一下撞在了墙上。

童开阳一甩重剑上的血珠,狞笑道:“……太吃亏了。”

这些禁卫虽然也都是百里挑一,却岂是童开阳的对手,不过两句话的光景,已经变成了一地尸体,这种时候,哪怕赵渊再经天纬地,也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到了穷途末路。

童开阳格外想对着他强忍的惊恐再欣赏一会,却也深知赵渊狡猾,为防夜长梦多,他一声不吭,提剑便直接刺向那男人光洁脆弱的脖子。

赵渊忍不住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一股极细的风与他擦肩而过,赵渊脸上却好似被扇了一巴掌似的,被那掠过的风扫得火辣辣的疼。他吃了一惊,蓦地抬眼望去,童开阳的重剑竟然被一小块冰凌打歪了!

童开阳蓦地转身,只见一个好像风吹便能倒下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小巷上面的墙上,一袭隆重的华服水淋淋地拖在地上,发冠也已经在砸殷沛的时候丢开了,发丝略显凌乱,盖了一层无论如何也化不开的细雪,好似花白了一片……可他整个人却依然好似清风掠过高楼时端坐闻笛的翩翩公子。

童开阳瞳孔微缩,顿了顿,方才谨慎地叫道:“谢公子?还是端王……太子殿下?”

谢允觉得自己一丝一丝的力气都是从骨头缝里榨出来的,因此并不敢浪费,只是略带微笑地望向他。

童开阳眼珠转了转,说道:“怎么,我杀了他,殿下不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吗?北朝将倾,丧心病狂的北斗刺杀南帝……听起来于您有什么不妥呢?”

赵渊嘴唇动了动,仿佛想叫一声“明允”,却不知怎的,没说出声。

童开阳笑道:“我这可是在帮你啊,殿下,难不成你还要拦着我吗?”

谢允笑容大了些,苍白的嘴唇几乎染上了一点血色,他微微一侧身,便将身上那件累赘的博带宽袖的外袍甩下了,自己一身轻地在墙头上坐了下来,对童开阳道:“你试试。”

此人怎么看怎么像个痨病鬼,坐在墙上,好似随时会被风雪卷走,不明原因开裂的手指、手背上鲜血淋漓,被他随意楷在雪白的袖口上,整个人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衰弱。

可他那句“试试”落地,童开阳竟不敢动。

两人一坐一站,竟然就那么僵持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允头上落的雪花将他的长发从“花白”变成了“雪白”,童开阳几乎怀疑他已经冻住了。

突然,一声长鸣自远处响起。

是军号!

风中传来人声音:“……进城了!”

“扬州驻军进城了!”

谢允眼珠轻轻一动,童开阳脸色骤变——眼下正值战时,赵渊不可能因为一次祭祖就调动地方守军,能擅自做这个主的,必然是周存!

他们这回行动泄露了!

接着,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传来,童开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重剑,大喝一声,便要冲出去。眼看他要跑,谢允也不去拦。

谁知他脚步方一滑出,惨叫声便倏地炸起,小巷中整齐的脚步声乱了,喊杀声只喧嚣了片刻便死寂了下去,随后“噗通”一声,一具禁卫的尸体被扔了进来。童开阳先是一愣,随即看清来人大喜:“大哥!“

独臂的沈天枢缓缓走进来。

谢允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隔空与赵渊对视了一眼——尽人事,还需听天命,看来气数是尽了。

沈天枢身上竟没有一丝水汽,不管是碎雪渣还是夹杂的雨水,仿佛都会自动避开他似的,他往那里一站,地面都要顶礼膜拜地朝他脚下陷下去。

沈天枢冷冷地瞥了童开阳一眼:“废物。”

话音未落,他人影已经到了赵渊面前,这回赵渊可真是连受惊的机会都没有。

谢允本以为自己这幅残躯拖到这里,发挥余热装个稻草人,吓唬吓唬“乌鸦”就算了,万万没料到自己还得亲自动手,他被迫从墙上飞掠而下,咬了自己的舌尖,一生修为全压在了那好似浑然天成的推云一掌中,麻木的腿却再没有力气——隔空打了沈天枢一掌,自己却跪在了地上。

即使在灯枯油尽时,推云掌也并不好相与,沈天枢被迫侧身平移两步,发丝缓缓飘动片刻,一眼便瞧出了谢允只是强弩之末,当即哂笑一声,轻飘飘道:“可惜。”

童开阳眼睛一亮,再不迟疑,重剑冲谢允后背砸下。沈天枢别开视线,一把抓向赵渊咽喉。

就在这时,极亮的刀光一闪,直直逼入沈天枢瞳孔中。

沈天枢眼角一跳,蓦地缩手,同时,童开阳感觉自己的剑砍在谢允身上,竟好似砍中了什么极坚韧的硬物,剑尖竟“蹭”一下滑开了,连他一根头发都没伤到!

原来电光石火间,有人在谢允和童开阳的中间之间扔了一件银白的软甲,那软甲不知是什么材料织就,非常邪门,正好严丝合缝地贴在了谢允身后,替他挡了一剑。

谢允再也支撑不住,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往旁边一倒,无声地叫道:“阿翡。”

周翡面无表情地横过熹微,心却在狂跳。

她要是赶来的时候慢了一点,就一点……

眼前这沈天枢与她当年在木小乔山谷……甚至华容城中所见的那人简直不能同日而语,她手中的长刀几乎在战栗,那是只有面对生死之敌的时候才会被逼出来的、无法言说的战意。

偏偏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童开阳。

周翡几乎能数出自己的呼吸声,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起自己闹着玩的时候满嘴跑马,说什么“脚踩北斗,天下第一”。

简直好像是冥冥中在自作孽。

沈天枢眯着眼打量了她许久,竟认出了她来:“是你!”

周翡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打定了主意输人不输阵,闻声只冷笑了一下,不吭声。

童开阳道:“大哥,这丫头多次坏我们好事,留她不得,你我联……”

沈天枢突然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音。

“让开。”贪狼冷冷地说道。

绝顶的高手之间,是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的,沈天枢在重门小院中苦苦修炼多年,已经半只脚入了武痴之境,此生最大的后悔便是神功晚成,当年没能同世上最后一个顶尖高手段九娘堂堂正正地分出高下来,以至于眼下天下之大,竟无处寻一对手。此时一见周翡,他立刻将什么曹宁、什么刺杀南帝都抛到了一边。

“破雪刀?”沈天枢问道,见周翡点头,他那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竟露出了一点笑意,“好,当年因为半个馒头留下你一命,是我的运气。”

童开阳急道:“大哥,咱们还……”

沈天枢:“滚。”

他话音没落,脚下“棋步”陡然凌厉起来,先不辨敌我地一掌挥开童开阳,随即竟不变招,直接扫向周翡。

几乎臻于天然的浑厚内力与无常刀短兵相接。

银河如瀑,倾颓而下,撞上最飘忽不定的不周之风,从枯荣间流转而过、明灭不息——

赵渊胸口一阵窒息,在极窄的巷子里被两大高手波及,忍无可忍,活生生地晕了过去。

童开阳恼极沈天枢这不合时宜的高手病,狼狈地踉跄站稳后,心道:“这要打到那辈子去?误事的老龟孙!”

眼看扬州守军已经进城,他们若不能速战速决杀了赵渊,便只有死路一条,童开阳颇有些审时度势的决断,看准时机,正在周翡与沈天枢两人错开的一瞬间,他当机立断,一挥重剑便偷袭过去。

周翡被沈天枢甩出去半圈,正惯性向前,没料到还有这一处,一时刹不住,正好往他剑尖上撞去,再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沈天枢怒吼一声。

谢允瞠目欲裂,可他已经力竭,用尽全力,未能移动一寸,一口血呕了出来,墙角半死不活的青苔顷刻间红了一片。

突然,一根长练凭空卷起周翡的腰,电光石火间,竟将她拖后了两步,她前襟上堪堪挑破了一条半寸长的小口。

周翡接连退后了三步才站稳,只听来人娇声道:“啊哟,那厮好不要脸,你大哥都叫你滚了,还赖着。”

周翡猝然抬头,是霓裳夫人!

另一人道:“我不愿救那劳什子皇帝,你们打吧,我瞧热闹。”

周翡:“朱雀主。”

木小乔哼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手中的琵琶。

第三个声音道:“我来,红衣服,你使重剑,我使刀,奉陪到底。”

周翡:“……还有杨兄。”

杨瑾冲她一点头,简单交待道:“药农们帮那养蛇的找殷沛去了。”

四个人分列四角,就这么将横行二十年的两大北斗围在了中间。

周翡忽然回头去看谢允,谢允眼睛里还有一点微光,他嘴角带血,眼角却含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对她比口型道:“天下第一给我看看啊。”

周翡眼圈倏地红了。

刀剑声、落雪声,都开始远去,谢允的视野轻轻地黯了下去。

红衣、霓裳、大魔头的琵琶、南疆小哥的黑脸……渐次从他的世界里沉寂了下去。

终于终于,只剩下那一线熹微一般的刀光。

谢允心想:“二十年后,我去找你啊……”

他猜周翡听得到。

 

第167章 缓缓归(有改动)

 

“本以为只是过来恶心一回那狗皇帝,不料还能赶上阁下二位大老远赶来送死,”霓裳夫人道,“这回可真是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

木小乔在旁边嗤笑道:“老太婆,龟缩二十多年,老成了这幅德行,还要借着一群后辈才敢露头逞一回威风,有出息,我要是你,早一头磕死了。”

霓裳夫人翻了个白眼,却因怕这疯子一言不合便从帮忙变成搅局,忍着没与他逞口舌官司,只好将火气都撒到了童开阳身上。

眼见形势逆转,沈天枢长啸一声,已经顾不上深陷三人围攻中的童开阳,纵身上了围墙,他踩过的地方竟直接化成了齑粉,围墙上转瞬多了一排整齐的坑。

周翡紧随而至,柔弱的江南雪渣被此起彼伏的真气所激,陡然暴虐起来,打在周翡手上,留下了细细的小口子。

他们这边拆房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禁卫与扬州驻军,沈天枢站在墙头,居高临下一扫,便能看见大部队正在赶来。

沈天枢偏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赵渊,又看了看周翡,忽然说道:“赵渊命真大。”

周翡道:“当年我娘在旧都,大概也曾经这样感慨过曹仲昆。”

沈天枢脸上露出了一个吝啬的微笑:“哦,这么说,是风水轮流转?”

周翡没回答,她将熹微刀尖微微下垂,做了个常见的晚辈对长辈讨教时的起手式,说道:“前辈,请吧。”

沈天枢用一种十分奇特的目光打量着周翡,她无疑是很好看的,年轻姑娘都不会难看到哪去,但稀奇的是,她看起来也不是那种十分英气的女孩子,五官有几分像周以棠,又带着蜀中女子特有的精细柔和,很有些眉目如画的意思,比几年前没头没脑地闯进大魔头黑牢时,又少了些孩子气,于是她不说话也不动刀的时候,居然是沉默而文静的。

沈天枢觉得自己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是这样的一个“沉默而文静”的女孩子提长刀站在他面前,还胆敢大言不惭地叫他先出招。

沈天枢道:“老朽一生自负于这身‘棋步’,取黑白交叠、三百六十落子变幻之意……本以为独步天下,不料今日棋逢对手,幸甚。”

周翡的刀尖纹丝不动。

沈天枢的袖口鼓起,无风自动地微微摇晃,脚尖在墙头上悬空缓缓画了一个圈,枯瘦的独掌递到身前:“能摒除闲杂人等,与同道中人堂堂正正的一决高下,不枉我枯坐这许多年。”

周翡忽然说道:“听说段九娘死在你手上,可我不觉得当年你能胜过她。”

沈天枢面不改色道:“我那时位列北斗之首,职责在身,自然有其他考量要顾虑,于武学一道,并未能全心投入,回想起来,我没能以所怀绝技与当年绝顶高手一战,至今仍是遗憾。”

“好一个‘遗憾’,”周翡冷冷地说道,“打不过的便施以暗算,美其名曰‘职责在身’,差不多打得过的便将脸一抹擦,又成了‘棋逢对手’。前辈,我虽然有时候办事也喜欢投机取巧,不算正派,可也断然不敢当你这声‘同道中人’……”

她话未说完,沈天枢突然推出一掌。他动作并不快,周翡却觉得自己周身左右都被某种无形的内息牢牢封住了,一时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不得不闭嘴。

周翡灵机一动,抬手将熹微刀鞘打了出去,那刀鞘弹到空中,好似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墙,诡异地往地面飞去,周翡想也不想,紧随着刀鞘从墙头上一跃而下,当即摆脱了困境,同时,她行云流水一般反手一刀“斩”。

沈天枢低喝一声,将手掌往下一压,浑厚不似人力的一掌再次封住她所有去路——青石板被压出了一个坑,这叫做“身陷囹圄”。

窄巷中周翡根本没有四下躲闪的余地,空中好像有一柄看不见的大锤,耳畔一声轻响,周翡余光扫见压弯的地面仍在往外扩,已经压住了一块赵渊身上掉下来的玉佩,那威风得不行的蟠龙居然变了形。

她惯常刀行险峰,左躲右闪间未必会被沈天枢所伤,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何况乍一动手就被对方压制,未免也太窝囊。

周翡忽然一反方才机变,“斩”字诀竟敢使老不变,强行杠上贪狼一掌。

掌风与熹微眼看便要撞上,好似准备当场决出个上下来。

沈天枢虽然高看周翡一眼,这一眼中却有半只眼都是放在她家传破雪刀上的,并不认为这么一个小姑娘能与他正面角力。

可是随即,沈天枢却是一愣,掌风与长刀相触的瞬间,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这来势汹汹的一刀竟是虚晃,力道毫无预兆地从极强转向了极轻,而且轻飘飘地从他掌风中滑了出去,随后竟又摇身一变,由极“衰”转为极“盛”,当空化作“破”字诀,长刀毒蛇吐信一般冲向他面门!

沈天枢有点没看明白这无比诡谲的一手是怎么来的,情急之下他抬起自己那条断臂,以断臂上接的长钩“咔”一下隔住了熹微,铁钩禁不住宝刀一撞,裂缝顿时蛛网似的弥漫开。

沈天枢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喃喃道:“枯荣手……”

枯荣手销声匿迹数十年,直到段九娘那疯婆子在华容城中现身,才叫人隐约想起一点那当年横行关西的荣光。

可那疯婆子不是死了么?

枯荣手不是早就失传了么?

沈天枢眼前猛地闪过那死不瞑目的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不可能!”

周翡刀尖微晃,当着他这一声“不可能”,再次在盛衰两级中回转一圈,以“枯荣”为魂,以“不周风”为载,递出了飘忽无凭、叫人避无可避的一刀。

铁钩当即碎得不能再碎,炸起的铁片四下乱飞,沈天枢难当其锐,连退五步,独臂竟微颤,他神色几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有人大叫道:“小心!”

周翡与沈天枢同时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飞蛾似的飘落到两人中间,正好在窄巷里将两人隔开。

“飞蛾”先是朝周翡看了一眼,周翡被那张突然冒出来的骷髅脸吓了一跳,本能地将熹微横在身前:“谁?”

那“飞蛾”却没理她,周翡这才意识到他盯的是自己身后。

骷髅脸的“飞蛾”张开两片扁嘴,嚎叫道:“死了,哈哈!报应!”

周翡很想回头看一眼他说谁“死了”,可是无论是这个诡异的骷髅脸,还是不远之外的北斗贪狼,都叫她不敢分心。

“飞蛾”的目光倏地移回来,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深深地看了周翡一眼,周翡一愣,觉得那疯癫的眼神叫她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可还不待她仔细回想,骷髅脸的飞蛾便扭头望向沈天枢,口中“嘶嘶”作响:“北斗吗?”

沈天枢眉头一皱:“来者何人?”

那“飞蛾”全然不理会,不置一词地直接扑向沈天枢。

沈天枢脸色一沉,当胸一掌打出去,将那人前胸后背打了个通透,近在咫尺的周翡都听到了骨骼尽碎的声音。

骷髅脸瘦得惊人,后背不自然地凸起,折断的白骨连他的皮与外袍一同刺破,支楞八叉地带出一块血淋淋的内脏来。

饶是周翡天不怕地不怕,见了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有些恶心。

而更离奇的是,那“飞蛾”被打成这样,竟不肯死!

他好似不怕疼、不怕打、死而不僵,背着一身稀烂的骨头,强行突进两步,低头一口咬在了沈天枢的独臂上。

“药人!”周翡突然找到了方才那熟悉感的来源。

只见那沈天枢先是惊怒交加地骂了一声,使了蛮力要甩开这疯子,那骷髅脸脆弱的脖颈被他扭出了一个巨大的折角。

若是常人,脖颈已断,早该死得不能再死,可那骷髅脸不知是何方妖孽,命门活似长在了牙上,眼看脑袋都要给揪下来,依然咬定青山不放松。

沈天枢强提一口气,打算将这颗妖孽头颅打个稀碎,可他这口气还没提到喉间,整个人却突然一颤。

接着,堂堂贪狼竟忍无可忍地大庭广众下惨叫了起来。

一股黑紫气顺着他的手臂直往上涌,而沈天枢一臂已失,原本代替胳膊的长钩又不巧给周翡搅碎了,情急之下,居然来不及壮士断腕。

黑气如龙,转瞬便越过他肩头,直接冲上了他的脖颈和脸上!

周翡:“……”

她手中刀尖都没来得及垂下,已经给这变故惊呆了。

沈天枢一边惨叫,一边四处乱撞,周遭矮墙都在他倾泻的真气中遭了秧,周翡被迫后退,连昏死过去的赵渊也给惊醒了,不巧被正好后退的周翡一脚踩中了小腿,当即哼出了声。

周翡忙乱中才看见他这个金贵人物,顿时明白了那“飞蛾”方才往她身后看什么,她一抬手以熹微压住了赵渊肩头,低声道:“皇上,我看您老人家还是接着装死比较好。”

后半句话直接给一侧的石墙崩塌声音盖住了,沈天枢方才一阵抵死挣扎,骷髅脸的“蛾子”自然首当其冲,他周身的骨头好像没堆好的秸秆,四处呲着将一身宽大的袍子也扯得乱七八糟。

然而沈天枢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抽干一样,在周翡等人眼睁睁的注视下,迅速萎缩下去,绷紧的人皮紧紧地贴在骨头上,从手一直枯到了头颈,终于不动了,他无声无息地往后仰倒,同那仍然不肯松口的“蛾子”一起,颓然扑倒在地。

而直到这时,方才高喊“小心”的应何从方才气喘吁吁地带着一帮禁卫赶到。

周翡看了看那支离破碎的“黑蛾子”,又看了看应何从,忽然好似明白过来了什么:“他……他……难道是……”

应何从瞥了一眼已经将童开阳制住的三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片刻,说道:“疯了,这个殷沛绝对已经疯了!他用自己身上残存的蛊毒养着那母蛊的尸体,又不知用了什么怪方,将那母蛊上尸体炼化吸进自己体内……”

周翡打断他道:“等等,听不懂。”

应何从不耐烦道:“我是说他把自己养成了一只蛊母,这回懂了吗?!”

这时,想必是沈天枢已经死透了,殷沛“骨碌”一下,从他身上滚了下来,露出满是血迹的脸,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

他着实像个活鬼,众人被这动静闹得一惊,禁卫们纷纷冲进来,扶起踉踉跄跄的赵渊保护起来。

周翡一抬手,把应何从拦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却觉得殷沛仿佛在笑。

周翡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殷沛面前。

殷沛似乎认出了她,吃力地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指了指周翡,又艰难地打了个回弯,指向自己。

“你……你什么?”周翡不明所以地皱眉,见殷沛颤颤巍巍地举着爪子,不依不饶地指着他自己,心里忽然灵光一闪,试探道,“你想说你是……殷沛?”

殷沛周身狠狠地一震,垂死的鱼一样,无意识地在地上抽搐挣动着,眼睛里的光却炽烈了起来。

周翡低头看着他,想了想,又道:“你名叫做殷沛,乃是殷闻岚之子,殷家庄唯一幸存之人,被北刀纪云沉养大,出身于……”

她话音一顿,见殷沛竟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把沾满了血迹的剑鞘,缓缓地往周翡的方向推了半寸。

不过区区一条藏剑之匣,山川剑死于此物,青龙主死于此物,冲云道长也死于此物。

而殷沛守着这条剑鞘猜忌了一辈子,至此,好似终于明白,这不是他的东西。

周翡顿了顿:“……出身于……”

那只骨架似的手倏地垂了下去,砸起了一小圈尘埃。

周翡:“……名门正派。”

殷沛眼睛里疯狂的亮光同嘴角的血迹一起黯淡了下去,不知听没听完她这句“盖棺定论”。

周翡呆呆地与那不似人形的尸体大眼瞪小眼,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应何从却一把推开她,两步扑到殷沛的尸体前,不知从哪取出了一个特制的小壶,丝毫也不顾及什么“死者为大”,一刀豁开了殷沛的心窝,一股腥臭扑鼻的黑血立刻汩汩地涌入那小壶里。

“这……这是天下至毒的涅槃蛊。”应何从原地跳起来,将那泛着异味的小瓶举起来给周翡看,狼狈的脸上好似点着了一大团烟火,“快点!你不是自称学会了齐门那什么‘阴阳二气’吗?”

周翡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她的五官六感何等敏感,方圆几丈之内落雪摩擦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怎会不知道那人已经久无气息了。

应何从抓住她的肩头,冲着她的耳朵大叫道:“快点!你发什么呆!”

周翡抽出自己的手臂,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小声道:“晚了。”

应何从呆了片刻。

“我……”周翡轻轻一抿嘴,“算了,也算是命吧,没什么遗……”

应何从不等她说完,就大叫一声打断她道:“我是大夫,还没说晚呢!”

他一把拖起周翡,生拉硬拽地将她往谢允哪里拖:“我是大药谷正根的传人,我药谷有生死者、肉白骨之能,我说能治就能治!”

周翡:“应兄……”

“他身中透骨青十年之久,比别人凉、比别人气息微弱怎么了?你没听说过人也是会给冻住的吗?”

周翡脚步有些踉跄,她想对应何从说当年永州城外,她脱口便骂大药谷“浪得虚名”,只是迁怒的口不择言,并不是真的。

应何从一直将她扔在谢允面前,谢允无声无息,而面朝着她方才与沈天枢对峙的方向,嘴角似乎还带着一点细微的笑意。

应何从忽然一字一顿地问道:“周翡!你的不见棺材不落泪呢?”

周翡听到这一句话,终于不由得泪如雨下。

应何从掀衣摆直接跪在地上,果断地割开谢允的手掌,将他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又把致命的蛊毒滴了上去:“先将蛊毒逼入他手厥阴心包经,直接入心脉,只有两种枯荣相依的内力能将蛊毒逼入再带出来,蛊毒不入则无用,入内出不来则要命,洗髓三次……我说,你还有力气吗?”

周翡离开齐门禁地之后,明知没有希望,一路上却仍然不由自主地将吕国师记载的“阴阳二气驱毒”之法反复默诵,听他提了一句,几乎本能地照做。

据说死人的身体,倘若以外力强行打通经脉,也能有一点动静。

满瓶的蛊毒分三次一点一点地被推入谢允身体,及至一滴不剩,黑血又被重新逼出来,霓裳夫人等人谁也不敢打扰,围在一边护法,连赵渊也没说什么,只将禁卫与一干守军全都喝退在了小巷之外。

满瓶蛊毒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出来,可是谢允依然没有一点动静。

寒冬腊月天里,周翡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周身已经给汗打透了,一阵寒风吹过来,她茫然收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本想站起来,却因为脱力而趔趄了一下,狼狈地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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