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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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允忙问道:“你又干什么去?”

“我看那个拎马刀的人和谷天璇并排走,肯定不是普通人,想必不是‘破军’就是‘文曲’,”周翡道,“既然敌军主帅将两被北斗都派出去了,身边还有谁?我去看看。”

说不定能取他的狗头来炖一炖。

最后这句太猖狂,怕吓着文弱的谢公子,周翡忍了没说。

谢允一眼看出她的念头,他一直十分努力地想把周翡往周密谨慎上引导,而周翡也确实不是一块朽木,很多事能一点就透……只要她关键时刻不要总是本性毕露就行。

谢允崩溃道:“祖宗!你……”

“我又没说非得杀那狗官,”周翡一摆手,说道,“诸位师兄等我的信号,一旦他们整装待发,便按着咱们之前说好的分头行动,放火烧他们的营帐,然后将这些走街串巷落单的人都杀了,把祠堂中的乡亲们放出来,镇上一乱,不信拖不住他们,看他们还怎么声东击西。”

周祖宗艺高人胆大,当机立断,说走就走。

谢允“哎”了一声没叫住她,别无他法,只好跟了过去。

周翡觉得北斗肯定是从敌军主帅那出来的,便循着方才那帮黑衣人的来路找了过去。

伪朝官兵的大本营占了镇上最气派的宅院,周翡看了一眼,就不由得皱眉。

此地戒备之森严远超她想象,周翡才刚一冒头,便看见连屋顶处都有侍卫手持弓/弩来回巡逻,视野居高临下,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能一箭过去。

这该怎么潜进去?

正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附近竟然专门有一队卫兵巡视!

周翡正在四下找地方躲,突然,头顶伸出一只手:“上来!”

周翡想也不想,一把拉住那只手,将自己吊了上去。

她发现自从下山之后,自己好像一直都在树上乱窜,简直就快变成一只倒着挠痒痒的大猴子了。

巡视兵丁不是什么耳听六路的高手,无知无觉地走过去。

周翡轻轻吐出口气,说道:“你什么时候上树的,我都没感觉。”

原来拉她上来的正是追出来的谢允。

谢允“啧”了一声:“要是连你都能察觉,我死了再投胎都得有五尺高了。”

周翡一想,确实是,谢允这种贱人,倘若不是跑得快,哪能活蹦乱跳到现在。这种本领长在他身上,除了丧权辱国地逃命没别的用场,但……要是用在刺杀上,岂不是如虎添翼?

她便很虚心地请教道:“真正的好轻功得是什么样的呢?”

“你人细身轻,算是得天独厚,等过些年随着内力深厚,功夫精纯,轻功自然也会水涨船高,不必刻意练,”谢允道,“真正出神入化的轻功讲究‘忘我’,要无形无迹,先得将你自己当成清风流水、婆娑树影,这是‘春风化雨’的路子,刺客练得,南刀就算了,贵派刀法凛冽无双,不走这一路。”

周翡不信,选择性地听了他的一半歪理,试着体验所谓“把自己当成化雨春风”的感觉,不料“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她非但没能眨眼间神功大成,还因为走神,差点从树上摔下去。

谢允吓了一跳,一把捞起她。

旁边正好有一队卫兵押着个老人走过去,那老人形容狼狈,正在哀哀喊冤,正好将树梢上这一点异动遮过去了。

树上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谢允这才注意到他将周翡抱了个满怀,手臂刚好在她腰上绕了一圈,她头发上一股极清淡的香味混着一点皂角味轻轻地钻入他的鼻子。

这会立刻放开显得刻意,不放吧……谢允目光微沉,有那么一时片刻,他那昼夜不停歇的思绪突然断了一会线,脑子里卡壳一样将“放与不放”几个字分别用声音、图像翻来倒去地重复了几遍,几乎忘了自己正身在敌营。

直到周翡给了他一肘子:“……松手。”

谢贫嘴少见地二话没说,乖乖松了手。

离奇的是,周翡除了那一肘子,竟然也没再动手,两人一时沉默下来,谁也没看谁,竟然还有点淡淡的尴尬,幸亏在这节骨眼上,有个“大人物”出来解了围。

只见不远处一队卫兵突然停下脚步,形容一肃。

谢允一激灵,飞快地收敛心神,伸手戳了周翡一下,冲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被伪朝官兵占据的大宅子四门大开,接着,有一排侍卫鱼贯而出,声势浩大地站成一排,而后官兵们护送着一人出来。

按理说,周翡他们躲藏的地方挺远,再被这人堆一遮挡,他们簇拥的哪怕是只熊,也瞧不清首尾。

可这位北端王殿下着实是天赋异禀,宛如一座小山,地动山摇地便走了出来,几乎要将围着他的人群给撑开。

而他走起路来竟然既不笨重、也不怯懦,反而有种泰然自若的风姿,好似他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英俊无双!

周翡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前呼后拥的北端王,终于还是未能免俗,忍不住偏头比较了一下旁边这位躲在树梢上、轻得像个鸟蛋的“南端王”。

周翡小声问道:“这就是那个曹宁?端王?到底是哪个‘端’字?”

谢允道:“‘端茶倒水’的端。”

周翡:“那你又是哪个端?”

谢允面不改色道:“‘君子端方’的‘端’。”

周翡:“……”

她虽然不学无术,经常在书上画小人糊弄她爹,可也不是不识字!

她方才被谢允唐突地抱了那一下,别扭的感觉还没消退,当下便要像平时一样寒碜他一句,可是话没出口,周翡心里又忽然冒出了一点别的念头。

吴楚楚说过,谢允是曹氏叛乱、南朝建立后,才被建元皇帝接到身边,封为“端王”的,这个曹宁却是曹仲昆的儿子,而且看起来比谢允老。

所以……哪个“端”在前?

谢允察觉到她的目光:“怎么?”

周翡轻声问道:“你是在这个人之后封的‘端王’吗?”

此行惊险,此心又微乱,谢允这会神魂仿佛没太在位,所以有一刹那,他没能掩饰好自己的情绪。

周翡清楚地看见谢允的表情变了,他似乎咬了一下牙,平素柔和的面部线条陡然锋利了起来,目光中惊愕、狼狈与说不出的隐痛接连闪过,好像被人在什么伤口处抓了一把似的。

周翡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自己说错了话。

但谢允终究还是谢允。

不等她搜肠刮肚出一句什么来找补,谢允便又恢复了往常的没皮没脸,满不在乎地摆手道:“那是肯定的,你不觉得本王这通身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正好能反衬那玩意吗?等哪天南北再开战,你看着,两军阵前叫一声‘端王’殿下,我们俩同时露面,啧……”

说话间,只见北端王叫来几个属下,有人牵了马来。

一个侍卫掀衣摆跪下,双手撑地,亮出后背,北端王头也不低,理所当然地便踩着那人的后背上了马。

那侍卫被他一脚踩得头几乎要磕到地面,涨红的脸上青筋四起,周翡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也跟着一阵闷痛,一口气差点卡在胸口里。

周翡没理会满嘴跑马的谢允,她是个山里长大的野丫头,懂的那一点礼数,也不过是跟别人有样学样而已。皇帝、王爷还有那群不知都干什么的大官在她心里都差不多,都只是个称呼,不代表什么,即便得知了谢允的身份,她也只是当时惊诧了一会,过后依然是打打闹闹、没往心里去。

可是亲眼瞧见了这位北端王的气派,周翡才第一次意识到“王爷”一词,和身边这个鬼鬼祟祟藏在树梢上的人有多远的差距。

要是在金陵,也会有人这么众星捧月地围着谢允转吗?

他也会一身珠光宝气、仆从成帮吗?也有人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用后背担着他上马吗?

要是那样……

那他究竟为什么要朝不保夕的在险恶江湖中经风历雨?

谢允突然凑过来,一本正经道:“你打听这些干什么,想做端王妃吗?”

周翡:“……”

“别打别打,”谢允忙道,“周女侠饶命……哎,曹胖子要干什么去?”

只见方才追随左右的卫兵分开两边,曹宁骑在马上,带着一队骑兵要走。

周翡精神一振。

对了!方才这狗官身在高墙之内,又给侍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她没机会动手,那他这会骑在马上不是机会吗?

只要不是北斗那样的顶尖高手,以如今周翡的身手,一队寻常骑兵而已,她根本不必放在眼里!

周翡心头狂跳,手中望春山发出迫不及待的杀意。

谁知就在这时,谢允蓦地伸出一只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按住她。

谢允盯着曹宁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阿翡,”谢允几不可闻地问道,“你身边的人可信吗?”

周翡被他这一句话说得无端一阵战栗。

“走。”谢允道。

周翡:“什……”

“走,别追了,”谢允说道,“我们来路泄露了,方才你传回寨中的消息未必是真的,曹宁在此地是个陷阱——立刻传信……不,信不过他们,别传了,你现在发个信号,让你带来的人该放火放火,杀人放人一切如常,你亲自回去送信,快!”

第87章 小人之心

周翡没来得及说话。

谢允脑子里便不知有发生了一串什么样的变化,他又斩钉截铁地将自己方才地话推翻了:“也不好,这样,你最好立刻带人全部撤出去,回到寨门前待命,然后回去送信!”

周翡:“……”

她皱眉想了想,问道:“祠堂中的人不救了?这些狗贼不杀了?那些乡亲们借了自己家给我们当隐蔽和通路,也不管他们了?为什么?”

谢允沉声道:“我问你,此处是什么地方?”

周翡:“蜀中四十八寨。”

谢允:“不错,此地是蜀中四十八寨,不是普通的叛军匪窝,有的是江湖高手,行军打仗未必在行,但是单个拿出来,个个都有行刺敌军主帅的本领,如果你是那曹胖子,你会放心将北斗黑衣人都派出去,让自己身边只有卫兵,轻兵简从地满大街乱窜?”

周翡一愣,方才沉在心口沸反盈天的杀意好似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她没想到这一点,因为以前没接触过这种权贵——闻煜是打仗的,不一样,谢允更不算——因此她不知道这些身居高位的人这么惜命。

谢允这一点说得对,她又不是四十八寨第一高手,既然连她都能这样轻易地找到刺杀机会,别人岂不是更能?

依曹宁的年纪,大当家北上刺杀伪帝的时候,他肯定出生甚至已经懂事了,他会在四十八寨的地界中不加防备?

周翡有些迟疑地点点头:“不错——但是或许他身边的侍卫里另有有恃无恐的神秘高手呢,还有鸣风的人,也未曾露面,那些刺客精通各种刺杀手段,保护起他来岂不是也有恃无恐?”

谢允听了她的几个问题,立刻意识到了周翡的言外之意:“你是说你的人都信得过。”

周翡就是这个意思——

随她下山的人都是她亲自点的,她要是不相信这些人,当初就会孤身前来。鸣风的叛变令人触目惊心,然而一宿之后平静下来,却并没有对四十八寨伤筋动骨,因为仔细想来,寨中倘有谁会背叛,那也只能是不与他人来往、多少年都特立独行的鸣风派。

剩下的这些年来在乱世中相依为命,在周翡看来,不说是胜似亲人,可也差不了多少了,她会第一时间将这个可能性排除。

她是为了四十八寨站在这里的,倘若怀疑到自己身后,还有什么理由舍生忘死下去?

谢允看着她澄澈的神色,嘴里一时有些发苦,良久,方摇头道:“我没有根据,只是跟这些人打过交道后的直觉。”

周翡问道:“直觉不信任别人?”

谢允这一天第二次在她面前愣住了,不过依然只是一瞬,他很快正色道:“信任——阿翡,信任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你看重的一切,输了就血本无归,明白吗?”

谢允第一次这样真心实意地跟她说出这么冰冷的言辞,周翡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谢允神色如常,目光中却透着仿佛一万年也捂不热的疏离与冷静,又道:“你敢赌吗?”

周翡:“……”

不是她不相信谢允的敏锐和判断,但她也知道,谢允看着大大咧咧,其实非常谨小慎微,他又不是他们四十八寨的人,一旦有风吹草动,生出的猜疑来十分正常。

一方面,她知道谢允这句话纯属歪理,但话被他这么一说,周翡心里却不得不打了个突,一时有些举棋不定——豪赌的比喻并不高明,但是她的“砝码”太重了。

另一方面,周翡绝不是个多疑的人。因为一点蛛丝马迹就怀疑自己身后的人,在目睹了镇上种种现状之后,依然能将这一切扔下,无功而返这种事,她实在做不出来,也实在过不去自己这关。

四十八寨同进退,要是这些年来,连这一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岂非早就分崩离析了?

再说,她连自己人都不信,为何又敢信谢允?照他那“天下长脑之人”皆可疑的理论,她第一时间还应该怀疑谢允阻拦她刺杀北端王的因由呢?

何况她此时带人撤回,然后呢?挨个排查叛徒么?怎么查?这事她怎么和兄弟们交代?怎么和寨中长辈交代?怎么和眼巴巴配合他们、等着他们救命的乡亲们交代?而万一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她干出的这些像人事吗?

谢允:“阿翡。”

“光是这一点理由,我不能撤。”周翡终于摇摇头。

谢允的引导给她指明了方向,但周翡如果只会依赖他的引导,全无自己的主意,她这会也不可能带着百十来号人守在这里。

谢允叹了口气,轻声道:“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忘了华容城中的暗桩了吗?忘了方才反水的鸣风了吗?为什么这些事桩桩件件地罗列在眼前,你还能相信你寨中人?”

那不一样。

因为地处北朝的暗桩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很少撤换人手,从不轮班,也就是说,那些暗桩很可能在当地一扎就扎根几十年,受人策反并非不可能。

而鸣风更是……

周翡张了张嘴,本想同他解释几句,却见谢允一抬手打断她,冷冷地说道:“阿翡,你有没有听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有没有听说过‘易子而食’的故事?父母、子女、兄弟、夫妻、师长、朋友……这些不亲近吗,可是亲近又怎样,难道就能掏心挖肺了吗?”

周翡一呆,不由自主地想起他那只好似在寒泉中冻过似的手,头一次用心打量眼前俊秀又落魄的男人,突然觉得谢允本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孤独”。

白先生、闻煜他们对他毕恭毕敬、口称端王,是金陵、他家那边的人,他对他们避如蛇蝎。

羽衣班的霓裳班主约莫能算他的老朋友了,可是朋友之间却能以言语试探,言语中杀机暗伏。

周翡:“你……”

她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然而在这么个进退两难之地,实在没有很难过的空间,因此只是微微地泛起一点。

谢允一对上她的目光,就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回跟着她们来四十八寨是个错误,否则何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呢?

周翡不是明琛他们那些人,而这里是蜀中,不是金陵。

此地没有高楼画舫,没有管弦吹笙,刀剑中长大的少年和少女,大约只知道“言必信、行必果”吧?

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他又为何要自爆其短,将自己一片赤诚的小人之心拉出来,在她面前展览呢?

“不过你的顾虑也有理,不如咱俩折中一下,”谢允后悔起来,假装思考了片刻,若无其事道,“刺杀曹胖子先从长计议,他要是这么容易死,也轮不到他带兵攻打蜀中,追上去肯定是自投罗网。你叫你的兄弟们不要等所谓‘大军准备开拔’的时机了,现在立刻偷偷撤出一部分,剩下的将宗祠中关的人放出来,然后里外相合,记得要速战速决,从城南打开一条豁口,让这些人从那出去,咱们突围入山。”

这话听着讲理多了,虽然与周翡一开始的设想截然不同,而且让她眼睁睁地错过了刺杀敌军主帅的机会,但好歹人能救下一些,不算完全的无功而返……

而且保险。

万一……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谢允真的说对了,她带来的人里面果真有叛徒呢?

她可以冒险,但不能拿别人冒险。

周翡经历了那么多,已经开始能控制住自己急躁的脾气了,她当即一甩头,将杂念甩出去,说道:“好,走。”

周翡宣布计划有变的时候,根本没给这一百多个弟子们反应的余地,也不曾解释前因后果,只简短地吩咐道:“传话,四十号之前往南边出城,四十号之后随我来。”

说完,她全然不等人反应,提起望春山便直接闯入了关押百姓的祠堂。

编号这个方法是谢允提的,每个人只需要盯紧自己前后号码的人即可,大家各自负责一小块区域,这种方式只是想这一百多个人串成一张大网用,却在这时显露了效果,四十号听见命令,见周翡突然冲出去,本能地跟上,“跟我来”三个莫名其妙的字在人群中口耳相传出去,一串隐藏在各处的人马突然跳出来。

周翡一刀横出,那看着宗祠的卫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人一刀割喉!

城中长哨响第一声的时候,周翡已经手起刀落在那宗祠中杀了个来回,宗祠大门被四十八寨的人强行破开。

“无常”的破雪刀极快,在她毫不留手的时候,真有暴风卷雪之威,好多人吭都没吭一声便身首分离。

北端王曹宁听见哨声蓦地抬起头:“怎么回事?”

他身边两个身披铠甲的“侍卫”将面罩推上去——豁然是鸣风楼主寇丹和本该和谷天璇一起走的陆摇光!

“山上传来的消息不会有错,”寇丹有些不安,她压低声音,飞快地辩解道,“这货匪人确实直奔此地,并且给他们山上送信说,他们会想方设法在北斗攻山的时候拖住我们……王爷请看,信还在我这。”

曹宁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胖手,一把推开寇丹的手,轻声道:“哦?那你的眼线没告诉你他们为什么提前动手?”

寇丹抿抿嘴,一时无言以对。

曹宁道:“要么他们比你想象的聪明,要么他们比你想象的傻——寇楼主,你猜是哪个?”

寇丹:“这……”

曹宁想了想,轻轻合上她的头盔,柔声道:“不碍事,一条小鱼而已,抓不到就抓不到。真的聪明就更好了,聪明人这会心里一定有一千重怀疑,你猜这个聪明朋友会不会因为疑虑重重、谁也不放心,而亲自回寨送信?”

寇丹一凛。

曹宁笑了起来。

城中官兵没料到周翡他们放着满大街走的敌军主帅不管,一出手却指向关人的宗祠,镇上的伪朝官兵反应到底慢了些,周翡将人放出来之后,毫不停留,直接带人往城南跑去,直到这时,本来埋伏在北端王身边的官兵方才集结过来。

断后的周翡只听身后有风声袭来,下意识地将手中刀鞘一甩,只听“嘶拉”一声,她猝然回头,见那官兵手中拿的竟然是华容城中仇天玑用过的那种毒水!

一时间新仇旧恨纷纷上涌。

周翡顿时不退反进。

华容城外曾让她无比忌惮的毒水在她眼里好似忽然之间减慢了速度,她人也像一道不周风一样,举重若轻地穿过纷纷落下的毒水,转眼竟到了追在最前方的官兵面前。

敌军大骇之下本能后退,那刀锋却已经尽在咫尺了!

就在这时,其他地方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哨声,方才北端王待过的那座临时征用的“中军帅帐”不知被谁一把火点着了,北朝官兵微乱,周翡趁机脱困而出。

她所到之处必血流成河,几乎杀红了眼,突然,不远处响起几处短促的哨声,周翡一抬头,见神出鬼没的谢允正冲她招手:“那边是南!”

周翡:“……”

谢允杀人是不成的,他趁乱放了一把火,又从死人身上拽了个警报哨下来,跑到哪吹到哪,普通官兵如何能抓得住这种神出鬼没的轻功,被他满城拉着遛了一圈,给四十八寨的人分散了不少兵力。

周翡“临时变卦”让敌我双方全都反应不及,再加上谢允这把跑得飞快的东风,三刻之内居然真的强行从南城冲出了一条口子。

作者有话要说: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来自史记

第88章 生机一线

谢允是个虽然没事自己乱、但临危时一般不失条理的人才。

满城披甲执锐之师,他手中有满城惊慌失措的百姓,几十个不听调配的江湖小青年,以及一位来去如风、刀锋锐利……但时而不辨东西的本地女侠。

然而即便这样,谢允愣是让周翡打了个迅雷似的急先锋,之后利用小巷和沿途空出来的家宅打掩护,小手段层出不穷,将大多数人全须全尾地带出了周翡一把刀撕开的包围圈。

无论是江湖人还是普通人,在极端情况下都能发出最大潜力,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腿短的孩子被几个弟子背在身上,其他人撒丫子往南方密林中狂奔而去,伪朝官兵追出了数里,终于吃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大山深处。

小镇上,北端王曹宁听闻这消息,倒事不怎么意外,只是有点失望地将茶杯放下。

过度的肥胖似乎给他的骨头和脏腑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这使他一举一动似乎都十分小心,反而有种静止的优雅。

陆摇光跟寇丹对视一眼,没敢接茬。

“果然还是跑了,他们突袭那宗祠的时候我就有这个预感。”曹宁叹了口气。

陆摇光道:“下官有一事不明,殿下当时以身犯险露面,难道是为了诱捕那胆大包天的女娃子吗?”

“女孩子?”曹宁笑了起来,“我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女孩子见了我通常只会恶心,有一些教养不好的会让我也跟着不高兴,至于那些懂得跪在地上温柔讨好的女人又都太蠢,伪装一拆就破,她们的眼神、一颦一笑中都会明明白白地泄露出真实的想法——比如觉得我是一头猪,看着倒胃口。”

陆摇光无法就这句话找出可以拍马屁的地方,颇为憋闷。

幸亏,北端王没有就此展开讨论,很快便说回到了正事:“我感兴趣的,是寇楼主提到的另一个人,此人应该也在下山的队伍中,听你描述,此人相貌做派我都觉得有点熟悉,很像是一位故人。”

陆摇光和寇丹对视一眼,寇丹微微摇头,显然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位。

曹宁却不往下说了,只是笑眯眯地吩咐道:“罢了,缘分未到,依计划行事——此地太潮了,先给我温壶酒来。”

周翡派出几个弟子前去探查追兵,虽然没割到曹宁和寇丹的脑袋,但她扫了一圈自己捞出来的人,还是颇有成就感,忍不住扶着旁边一棵古木喘了口气。

跟她一样松了口气的弟子不少,众人大多不明就里,虽然跟说好的不一样,但仅就成果来看,还以为这是一次大成功,纷纷不怎么熟练的推拒起乡亲们的拜谢。

周翡闭了闭眼,感觉这一次与敌人“亲密接触”让她心里的疑虑少了不少。

这么顺利,不可能有叛徒吧?

“内奸”之说果然只是谢允的疑神疑鬼,根本没发生过,幸好当时没有直接撤。

不料她心里方才亮堂一点,就看见谢允捏着一根小木棍蹲在一边,一脸凝重。

周翡一见他这脸色,心里立刻打了个突,神经再次绷紧起来:“又怎么?”

谢允沉声道:“我们出来得太顺利了。”

顺利也不行?

是不是贱得骨头疼!

谢允将小木棍一扔,诈尸似的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有个弟子大声叫道:“周师妹,你快看!”

周翡随着他手指方位蓦地抬头,只见四十八寨的东半山坡上浓烟暴起,竟是着了火,并且不止一处。

周翡讶然道:“他们提前攻山了?不……等等!那个曹胖子不还在镇上吗?”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东坡响起隐约的哨声,山上岗哨显然反应非常及时,林浩接过她的信,知道东边是重点战场,因此并不慌乱,山间火光很快见小,不过片刻,便只剩下黑烟袅袅。

由此可见,东坡的防卫比平时重不少。

可过了一会,周翡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重——怎么没动静了?

谢允眉心一跳,低声道:“不好。”

他话音未落,成群的大鸟突然自西边飞过来,一拨接一拨,依周翡他们的位置,看不清山中端倪,只听见鸟叫声凄凄切切,锥心啼血似的,周翡的眼角跳了起来——即使她从未到过两军阵前,也知道那日谷天璇和寇丹突袭洗墨江的时候,山中没有这么大动静的。

也就是说去西边的绝不只是那几十个北斗!

那么方才东坡的火是怎么回事?

敌人试探四十八寨防务吗?

周翡他们一边搜寻敌军主帅所在位置,一边随时给寨中送信,他们先前都以为北斗做先锋只是个幌子,不管北斗从何处出现,敌军主帅所在才是重头戏,谁知道北端王竟然亲自留在一个鸟不拉屎的镇上,拿自己当幌子!

倘若林浩听了她的话,讲防卫侧重放在东坡,那……

谢允的怀疑竟然是对的。

从下山开始,他们的行踪对于敌人来说就是透明的,所有传往山上的消息都同时落入了另一个人的耳朵,北端王曹宁利用他们作为攻寨的敲门砖!

如果北端王露面的那一刻,周翡便立刻信了谢允的判断,立刻传话回寨中,或许有一线的可能性能赶得上——

如果她没有那么盲目的自信,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

旁边有个弟子惊骇地喃喃道:“阿翡,怎么回事?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周翡耳畔“嗡嗡”作响,说不出话来。

谢允猛地从身后推了她一把,周翡竟被这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手推了个趔趄,撞在旁边一棵松树上,吴楚楚塞给她的鸡零狗碎都在怀里,正好硌在了她的肋骨上。

谢允一字一顿道:“你要是早听我的……”

周翡一瞬间以为他要指责她“早听我的,哪至于这样”,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她胸口一阵冰凉。

谁知谢允接着道:“……也不会当机立断派人送信的,因为你肯定会发现自己无人可信,你会首先带人撤出城中,再自己亲自跑一趟,这一来一往,无论怎样都来不及,懂吗——否则你以为曹宁为什么敢大摇大摆地从你面前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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