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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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允还没来得及分辨出对方是敌是友就遭此“横祸”,眼看要被活活从马上砸下去,心里不由苦笑,觉得“大侠”二字着实是受之有愧、无妄之灾。

好在白先生终于突破重围赶到他身边,情急之下拽着谢允的后脖颈子用力将他往下一拉,一扯一带,伴着一声惊叫,将那“人形暗器”吴楚楚接在手里。

与此同时,大山鸡段九娘长啸一声,手掌横空拍出,雨点似的毒水竟没有一滴能落在她身上,反倒震碎了好几架弓/弩,城墙上毒水翻飞,惨叫声一片。

白先生大吃一惊,见她一出手,便自知不及远矣,心道:“三公子这位朋友是何方神圣?”

谢允抹了一把冷汗,对一张脸惨白的吴楚楚抱了个拳,苦笑道:“见吴小姐别来无恙,真是万幸,只是下次劳驾千万别再叫在下 ‘大侠’了,险些折煞我也。”

吴楚楚先前还不大敢跟他说话,这会情急之下却也顾不上害羞,伸长脖子望向段九娘,叫道:“阿翡!”

谢允:“什么!”

段九娘料理了城墙上一帮阴毒小人,转瞬便到了谢允他们面前,谢允这才看见她手中的周翡,只见她的头软软的垂着,一动不动,忙要伸手去接:“多谢这位前辈,阿翡……她这是……”

段九娘往旁边侧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

谢允:“……”

白先生忙道:“三公子,闲言少叙,走。”

谢允立刻便要将马让给段九娘,反正他跑得快,谁知还不等他下马来,那段九娘看了他一眼,竟已经飞身在前。谢允与白先生只好连忙带着吴楚楚打马追上前去。

这时,一帮黑衣人包抄了过来,为首一人虽面如金纸,瘦骨嶙峋,往那一站,却让人不敢上前,连段九娘都停下了脚步——竟是沈天枢先一步赶到。

沈天枢盯着段九娘,开口道:“沈某人上了年纪,这对招子越发不顶用了,不知尊驾是何方神圣,还请报上名来。”

段九娘没搭理他,低头看了看周翡,见她一头长发几乎都散了下来,便将缠在自己手腕上的一条枫叶红的小绸子解了下来,将周翡的头发拢成一束,在她肩头用那小绸子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地放在了谢允的马上。

谢允忙将人接过去,轻轻摇晃了两下,叫道:“阿翡?”

周翡不应,谢允又忙去探她的手腕,只觉得她身上极冷,脉门处却热得几乎烫手,脉搏快得像是要炸了,也不知这是怎么个情况。

他这一番,先是希望,而后希望破灭,料想周翡早成了乱葬岗中的一具小小焦尸,不料此时猝不及防地重新见到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被这人诡异的昏迷不醒闹得提心吊胆,可心路历程可谓一波三折。

谢允惊疑不定地抬头去看段九娘,谁知那大山鸡幽幽地叹道:“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天枢乃是北斗之首,说出来要叫小儿夜啼的人物,见那女的疯疯癫癫,居然视他如无物,登时怒道:“那我贪狼就来领教一二!”

说着,他一掌打来,段九娘想也不想便纵身迎上,两大高手转眼战在一起,一招一式都让人心惊胆战。

周翡此时其实是有意识的,尤其耳畔喊杀声震天,她又被人来回换手,隐约还听见了谢允的声音,有惊有喜,最多的是急,可是急也没用,她身上古怪的内息流转根本停不下来——刚开始的时候,那本道德经后半段上每一页所录的内功心法都从是中断的,然而等她都翻了一遍过后,却发现体内真气莫名其妙地流转起来,并且绣花一样一点一点地将她被封住的真气从气海往外抽,竟不受她控制,无论外面是天塌还是地陷,始终是不紧不慢、不温不火,跟那帮老道士们日常言行一脉相承!

白先生见段九娘与沈天枢一时间竟不分伯仲,越发心惊胆战,又想起还有个仇天玑,倘不能速战速决,恐怕危险,当即便要上前帮忙,他将吴楚楚放在马上坐好,自己飞身而下,口中道:“这位夫人,我来助你!”

谁知他人未知,那段九娘竟能从与沈天枢难舍难分的打斗中分神拍出一掌,喝道:“滚!”

白先生只觉掌风扑面,竟不敢当其锐,忙错步闪开。

只听段继娘厉声道:“贪狼是什么狗东西,老娘揍他还用得着你支手?在我这拿什么耗子!”

白先生虽然被那疯婆子狗咬吕洞宾,但是他八面玲珑惯了,没什么脾气,想了想,虽然自己“拿耗子”,但贪狼星也一起成了“狗东西”,彼狗东西非此狗东西,不但狗,还得挨揍,还不如自己呢,这么一琢磨,心里也就自我解嘲地舒坦了。

没等他舒坦一时片刻,禄存的大批黑衣人随即赶到,白先生飞身上马,对吴楚楚道了声“唐突”,对谢允道:“这位夫人武功之高乃是我平生仅见,不会有事,我护着您先走。”

谢允带着个昏迷不醒的,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实在也不便逞英雄,点头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白先生快他一步,将马上挂着的一把长戟摘了下来,嘱咐吴楚楚道:“小姐闭眼。”

说完,他一横长戟,拍飞了两个黑衣人。

他们身后城门大开,无数百姓的哭号声乍起,只见一大帮端着毒水弓/弩的黑衣人狂奔而出,开始追着他们放箭,这样一来,前后受阻,白先生武功再高也是左支右绌,一不留神,两匹马竟被黑衣人冲开了。

白先生急道:“三……”

才喊了一个字,他便惊觉不对劲,唯恐在北斗面前暴露谢允身份,硬是将“公子”俩字咽了回去,可是沈天枢何等耳力,只恨被段九娘缠得分/身乏术,便大声道:“拦下那小子,赏金千两!”

黑衣人们得令一拥而上,谢允身手本来就不行,马上还不能发挥他的“逃之夭夭”**,当机立断要弃马,还不等他有所行动,一个重赏之下黄金上头的黑衣人迎面扑过来,蹿起老高,一刀劈头盖脸地便砍了下来。

谢允来不及格挡,情急之下一拽缰绳,拼命转过身去,用大半个后背护住周翡。

白先生大骇,瞠目欲裂。

就在这时,谢允突然感觉胸腹间一股大力袭来,将他整个人仰面推开,那人掌心按在他胸口上,将他按平在了马背上,随后他腰间“呛啷”一声,摆设一样的长剑被人抽了出来,自下而上架住那黑衣人的长刀,而后手腕一翻,剑如长虹,一挑一砍,那黑衣人脖子上顿时多了个血洞,同时持刀的胳膊自肘部断了个干干净净。

周翡回手将长剑插/回谢允的剑鞘里,接住断臂,敲碎手指扔了下去,夺过刀来,这才伸手抹去嘴角方才强冲开气海震出来的血。

她脸颊极白,眼睛却极亮,揪住谢允的领口将他提起来,笑道:“你又不会使,带把剑做什么,吓唬人用吗?”

她分明说的是玩笑话,可是自从上次在客栈与谢允一别,虽不过短短数日,却几经生死,此时劫后重逢,侥幸命都在,她不及思量,眼眶已经先湿了。

谢允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见她那委屈的表情,便忍不住想像段九娘一样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可是她不梳那个小丫鬟的头,垂下来的长发扫在他胸口,便像个大姑娘了,两人同乘一匹马,本来就坐得极近,谢允忽然有些不自在,抬起的手愣是没敢落下去。

周翡却不知道此人在重重包围下仍有这么曲折的心路,她从道德经中意外得到的功法竟不知怎么将那股暴虐的枯荣真气安抚了下来,这会,她能感觉到两股真气并未合而为一,却能古怪地相干无事,方才她强行冲破气海禁制,竟没有大碍,只是一口淤血吐出来了事,反而觉得内息前所未有的丰沛——方才她以剑为刀,杀人剁手的一招,本是破雪刀中的“破”一式,周翡一直难以领悟“破”字锋锐无匹之势,直到这会才知道,敢情都是气力不足,手腕太软的缘故。

周翡憋屈了数日,哪会善罢甘休,她纵身从马背上跳了下去,谢允吃了一惊,一把抓空,见她已经身如散影似的卷入那些黑衣人中间,八式的蜉蝣阵连同手上的破雪刀就仿佛那镰刀收麦子一样,先开始,步伐与刀还有几分生疏,随着周遭敌人越来越多,她那刀光却越发凌厉,脚下步伐也越发熟练,把这些黑衣人当了她的磨刀石。

白先生一口气方才沉下去,险些被周翡的刀晃了眼,不由得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啊!”

他还没感叹完,便见周翡硬是劈开了一条路,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冲着沈天枢的后背削了下去!

第44章 绝响

沈天枢如同背后长眼,整个人往前移动了半尺,回手一掌拍上了周翡的刀背,谁知周翡一刀根本就是虚晃,刀背顺势从他手中溜走,她人已经不在原位,沈天枢眉头倏地一皱:“是你?”

他本就略逊段九娘一筹,又被周翡搅扰得一晃神,话音未落,段九娘那枯瘦的手掌已经探到身前。

沈天枢大喝一声,横起义肢挡在胸前,被段九娘一把扣住,“咔吧“一声硬折了下来。

沈天枢趁机错开三步以外,额角见了汗,那段九娘虽然折的是一根义肢,力道却已经传到了他身上,沈天枢一条膀子都在发麻,他盯着段九娘,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枯荣手?”

段九娘听了一笑,将身上乱七八糟的布条与缎带一条一条地解了下来,她好像忽然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她既不疯,又不傻,未曾全心全意地心系一人,正张狂得不可一世,认为“天地山泽风雷水火”八位大神都姓段,她排老九。

沈天枢神色微微闪动,咳嗽了两声,低低地说道:“我以为‘双刀一剑枯荣手’都已经绝迹江湖了,不料今日在这穷乡僻壤之处,竟有缘得见段九娘,幸甚。”

段九娘负手而立:“死在我手上倒是幸运?”

沈天枢阴恻恻地笑道:“有生之年,得见高山,哪怕撞入云天柱而亡,有何不幸?”

段九娘听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错,倘若你不是北斗,倒是颇对我的脾气。”

沈天枢见她神色缓和,便抬起一条硕果仅存的胳膊,单手按了按自己的前胸,微施一礼,继而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们分别让闲杂人等退开,叫我好好领教领教枯荣手,一较高下,生死不论,如何?”

周翡知道段九娘心智不全,见她恐怕要被沈天枢三言两语绕进去,便插嘴道:“领教什么,段九娘,你再废话,想被两条北狗包饺子吗?”

沈天枢眯起眼睛:“你这小辈好不知礼数。”

周翡立刻冷冷地说道:“我是谁的小辈?你们俩谁配?”

段九娘脸上却没什么愠色,只说道:“丫头,你先行一步,前头等我,到时候我传你枯荣手。”

周翡听了这“先行一步”,心里便开始发急。

倘若段九娘是个正常人,周翡绝不会在这裹这把乱,早找机会跑了,可这人三言两语就能魔障,武功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她早已经见识到了,杀人又不见得非得用刀。

周翡当下想也不想地将她撅了回去:“枯荣手是什么东西,我学驴叫也不学你的破功夫!”

一边白先生听这小姑娘一张嘴便将两大高手一并骂了,眼睛瞪得简直要脱眶,对谢允道:“三公子这位小朋友不同凡响。”

刀法好,找死的功力却尤为精深,堪称举世无双。

谢允摇摇头,悄声道:“白先生,劳烦你送吴小姐先行一步。”

白先生心说那不扯淡么?他正要开口反对,却见谢允低头冲他一拜道:“求白先生帮我一回忙,务必将吴小姐先一步送到安全的地方,来日我结草衔环……”

白先生倘不是在马上,当场能给他跪下,哀求道:“别、别,三公子,我……”

谢允见他惶恐,干脆变本加厉地耍起流氓,把腰弯得更低了些。

白先生感觉自己被他活活折去了二十年的寿命,别无办法,一咬牙,只好跟他对着耍流氓:“三公子有命,在下不敢违抗,我这就走,只是求三公子记得,老白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幼女十岁,倘三公子有一点闪失,我们这一家子……可就只好陪葬了。”

谢允瞬间背了一身沉甸甸的人命,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白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猛一打马,长戟横在胸前,趁着黑衣人们被沈天枢下令退开,飞快地冲出重围,他骑术何等好,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沈天枢对段九娘道:“请。”

段九娘立刻依言上前一步。

周翡目光往周遭一扫,见一大帮官兵正涌过来,她看出沈天枢有意拖着段九娘,虽然不知道姓沈的在等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急之下,周翡也不要脸了,飞快地对段九娘说道:“慢着,你可想好了,是要跟这人比武,还是跟我回家见李老寨主?”

段九娘一愣。

周翡闭了闭眼,硬是将自己一身暴脾气压了下去,捏着鼻子哄她道:“我家不让人随便进,错过了我,往后可就没人领你去……”

沈天枢一见周翡搀和其中,虽还摸不准她是什么身份,却已经断定她那天在山谷中是满口瞎话,想起自己还嘱咐手下遇见了要留她一命,顿时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一个馒头的感情,此时见她一而再再而三捣乱,馒头之恩怨也跟着水涨船高——至少还得再加俩油酥!

他当即大怒道:“臭丫头!”

说着,沈天枢迈开脚下“棋步”,转瞬已掠至周翡面前,两袖高高鼓起。

周翡早防着他发难,并不硬接,踩着方才练熟的蜉蝣阵,手中使出了四十八寨鸣风的刺客刀,且扛且退,一时间如在悬崖走钢丝,从步伐到招数无不险恶,眨眼之间接了沈天枢七八招。沈天枢没料到一别不过几天,周翡就跟脱胎换骨一样,竟颇为棘手。他当即大喝一声,使了十成的力道一掌打过去。

段九娘飞身而至,利索地截住沈天枢,两人一掌相接,沈天枢连退了五六步,段九娘只是略略往后一仰,她顺势抬手抓住周翡的胳膊,将她往站圈外带去。

这两人短兵相接,殃及池鱼,周翡方才从死人手里拔/出来的长刀难当余威之力,竟然又崩成了两断,周翡习以为常地丢在一边,怀疑自己前世可能是个吃铁打铁的炉子。

段九娘目光转动,竟也不痴了、也不傻了,一对眼珠乌溜溜的黑豆似的,掠过一层流光,转身一扫,黑衣人们就跟让大风扫过的叶子一样,当即躺倒一片。段九娘硬是开出一条路来,周翡大大地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找到了对付这疯婆子的不二法门——摆事实讲道理一概不管用,非得搬出她姥爷这尊大佛,才能镇住这女鬼作祟。

这时,一声鹰唳响起。

仇天玑也不知被什么耽搁了,晚来了一步。周翡余光瞥去,见那鹰钩鼻子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跟着个官老爷打扮的中年男子,旁边两个黑衣人架着个鼻青脸肿的“东西”,老远瞧不清是男是女,那“东西”见了段九娘,突然大喊道:“娘!”

段九娘周身一震,随即回手一抡,将周翡扔到了谢允的马上,然后又拍了一掌,那马吃痛狂奔,几个转瞬就从黑衣人的包围圈里冲了出去。周翡预感不好,本想拽她的衣服,料想拽衣服不痛不痒,可能没用,便直接粗暴地上手拽住了段九娘的一头长发,喝道:“上来!”

传说中民间有三大绝学——揪头发、挠脸、扒衣服。

谢允有幸近距离目睹了其中之一,顿时一哆嗦,连自己的头皮都跟着抽痛了一下。

段九娘轻轻松松地缀在狂奔的马身后,屈指在周翡手腕上弹了一下,周翡只觉得半身一麻,要不是谢允眼疾手快地托了她一把,险些掉下去,那段九娘便冲周翡笑了一下道:“你和你那外祖父一样。”

她声音本来很轻,却并不被淹没在狂奔的马带起的风声里,反而能清清楚楚地传进人耳。

周翡倏地一怔——段九娘好久没说对过她的辈分了,她对上那疯婆子的目光,却只见一片澄澈,段九娘好像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一样!

段九娘又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尽是会哄人,李徵早死二十年了,又骗我。”

周翡穴道一时被封,只能喊叫道:“你他娘的听得出我骗你,方才为什么听不出那痨病鬼骗你?段九娘!我等你三天,三天之后你不来找我,一辈子别想进我家的门!”

段九娘听了却只是笑,而后突然拔下头上一根旧钗,一下扎在马屁股上,那马一声惨叫,四蹄朝天也似的飞奔出去。

她是什么时候清醒的?

周翡不知道,段九娘自己也说不清,细想起来,恐怕是老仆妇宋婆子对她说出那一句“宝山虚岁十九”了的时候。

狂风卷走了周翡的声音,两侧的黑衣人们当然要追,段九娘一个人守在那里,竟是万夫莫开之势,几下便将他们都拦了回去,眼看那马已经要绝尘而去,沈天枢与仇天玑同时攻来,段九娘大笑道:“来得好!你们这些废物,早该一起上!”

段九娘方才与沈天枢动手的时候,仿佛只比他高一点,沈天枢倘若用点脑子,还能拖她一时片刻,谁知不过这么一会,那段九娘不知吃了什么大力丸,功力一下暴涨,对上贪狼禄存两人一时竟不露败相。

她身负绝学,浑浑噩噩近二十年,一朝自梦中身醒,竟颇有些大彻大悟的意思。

当年的枯荣手,能将生死成败轮转不休,号称能褫夺造化之功,那是何等的霸气?

沈天枢方才本就颇耗了些气力,感觉那枯荣手仿佛一股沉甸甸的压力,竟是要将他真气都从经脉中压出来,那女人一双干瘦的素手,竟让他一时间毛骨悚然。

可惜周翡没机会目睹什么是真正的“枯荣手”,否则她一定死也不会说出“破功夫”三个字。

段九娘一把按住沈天枢的肩膀,险些将他的腿也按折了,同时看也不看,一脚踹中了禄存的胸口,仇天玑横着就飞了出去。沈天枢心下骇然,他横行九州,罕逢敌手,就连朱雀主木小乔,在他面前也只有鱼死网破的份,何曾遇到过这样的险境?

他心里发了狠,想道:“断然不能让此人离开。”

当下从怀中摸出一根长钩,一卡一扣,便装在了他那义肢上,探手朝段九娘腰腹间勾来,那长钩的把手非常短,倘若是个有手的人,根本提不住,两边都有刃,血槽里不知涂了什么东西,幽幽地泛着点蓝绿色,极其锋利,沈天枢一抖袖子间,那空荡荡的长袖已经给这钩子平平整整地削了去。

段九娘衣袂翩然,使出了对付破雪刀的那一招,长长的衣带柔软地一卷,顷刻将那长钩缠成了蚕茧,两人单手为战,极小的空间里你来我往地接连拆了七八掌。忽然,段九娘身后传来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原来是那仇天玑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一把捉住了祝宝山。

禄存仇天玑一双大手分筋错骨可谓是轻而易举,他将祝宝山的一双手拧在身后,那骨节“嘎嘣嘎嘣”地响了两声,祝宝山的叫声顿时响彻华容城!

祝县令乃是一文官,当场吓得跪在了地上,七八个官兵拉他不起。

仇天玑见段九娘竟真能铁石心肠到面不改色,当即放声大笑道:“堂堂枯荣手,汉子死了,竟躲在个小县城里,给县官当小妾,可笑,太可笑了!这话倘若说给南刀李徵的坟头听,不知他作何感想?”

段九娘的脸色终于变了:“找死!”

她转身要去抓仇天玑,衣带尚且绑在沈天枢的钩子上,段九娘隔着衣带重重地往那长钩上一按,喝道:“下来!”

便听沈天枢的臂膀上一声脆响,那长钩被她掰了下来,沈天枢竟不追击,纵身一跃,转瞬已在一丈之外,段九娘意识到不对劲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一声巨响,那长钩竟在她手中炸开了——那短短的接口处竟然撞了雷火弹之类的下三滥玩意,沈天枢诱她强行掰开,当即便引爆了。

段九娘武功再高也没有金刚不坏之身,腰腹间一片鲜血淋漓,裹着长钩的衣带分崩离析,带出了半截手掌。

仇天玑一声长哨,所有黑衣人一拥而上,无数毒水上了弦,将段九娘重重包围在其中,毒水好似下雨似的喷射到她身上,祝宝山被随意丢在地上,晕过去又醒来,迷迷糊糊中,竟隐约想起了一点陈年旧事。

有一次他似乎是在花园里玩,被父亲哪一方没孩子的妾氏瞧见,嫉恨交加,便放狗追他,虽不过是个小小的哈巴狗,对小孩子而言却也如同一只“嗷嗷”咆哮的怪兽了。祝宝山吓疯了,连哭带嚎地往外跑,以为自己要给咬死了,一头撞在了一个人的腿上,随即只听一声惨叫,追着他的哈巴狗便飞了出去,那个人把一只手放在他头顶上,很纤细很瘦的一只手,掌心温热……他却想不起是谁了。

恍惚间段九娘在重围中回头看了他一眼,祝宝山周身一震,不知怎么的,小声叫道:“娘……”

然而刀兵交加,弓/弩齐名,谁也没听见他这声猫叫。

段九娘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像是被困在浅滩中的蟠龙,鳞甲翻飞,几次难以脱困,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天枢踉跄着退出站圈,不住地喘息,活像是一副要断气的模样,仇天玑见了他这幅德行,立刻面露不屑,笑道:“贪狼大哥,怎么样了?尚能饭否?”

沈天枢额角青筋暴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仇天玑越发得意,上前一步道:“那么兄弟我替你报仇,领教领教这枯荣手!”

枯荣手眼看只剩“枯枝手”,他倒出来逞英雄,沈天枢听了这番不要脸的话,像是要给活活气死。那仇天玑人来疯一样大喝一声“闪开”,分开两侧手下,直冲段九娘扑了过去,一掌拍向段九娘鲜血淋漓的后背。

谁知仿佛翁中鳖的段九娘却突然极快地一侧身,竟让开了他这一掌,一只手掌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稳准狠地一把扣住了仇天玑的喉咙,转头露出一张被血糊住的面容,嘴角竟然还挂着微微的笑意。

仇天玑万万没料到她在此绝境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力气,心下大骇,拼命拍出一掌,那段九娘竟不躲不闪地受了这一掌,胸口几乎凹了进去,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松开一点,简直像个厉鬼,森然道:“北斗七狗,抓一条陪葬也不错,你不必着急,你那几个兄弟,我一个也不放过,死后必然身化厉鬼,将尔等活活咬……”

她话音戛然而止,仇天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柄钢刀以他为遮掩,自仇天玑身后穿入,将他们两人一起捅了个对穿。

是沈天枢。

仇天玑这个碍眼的东西,终于成了一条得意洋洋的诱饵。

沈天枢猛地抽出钢刀,段九娘终于难以为继,抽搐着瘫在地上,半截的手掌在地上划过,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而她竟然还笑得出,自下而上地看了沈天枢一眼,仿佛在跟他说“我说到做到”,沈天枢无端一阵胆寒,一刀将她的头颅斩下。

头上一双眼睛沾满了泥土和血迹,然而还带着笑意。

宝山十九了,她当年千金一诺,至此已经尘埃落定。

只是错开这许多年,李徵倘若转世投胎,这会都该是个大小伙子了,那么来世相见,他指不定又已经娶妻生子,要么就会说些什么“君生我已老”之类的废话。

这相差的年月,不知要几辈子才能追平呢?

只可惜枯荣手没有传人,怕是真要成绝响了。

第45章 九流

小客栈颇有一些年头了,木阶走起来“嘎吱嘎吱”直响,一面临街,一面靠着几棵百十来年的古树,将二楼的小窗往起一支,就有一大片浓郁的树荫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每日早晌,云雾尚未给收入露水中,远山近水氤氲缭绕,长街上人烟稀少,石板被霜,一眼能看见尽头。

圆滚滚的掌柜扯了一条抹布,抬手在打哈欠的小伙计后背上拍了一下,骂道:“懒骨头,眼睛里没活是不是?还在这磨蹭!”

他一边嘴里唠叨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二楼临街的窗边瞄了一眼。

那里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衣裳穿得很素净,头发上却系了一条红绸子,少女自有自己一番眉目如画,不必穿红挂绿,也不必珠光宝气,有这一点颜色,就够画龙点睛。

她在店里已经住了三天,每天刚一蒙蒙亮,固定起来到窗户边上坐着,倒像是在等什么人。这年月间,出门在外的大多灰头土脸,鲜少能见着这样水灵的姑娘,掌柜的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他训斥小伙计已经压低了声音,不料那姑娘耳音极灵,还是听见了,偏过头来看了一眼。掌柜的忙亲自上前,满脸堆笑道:“周姑娘今日也早,早点想吃点什么呢?我看昨天那盘小菜您没怎么动,是咸了淡了,还是东西不爱吃啊?”

衡山脚下,方圆好几十里,只有这么一处能让人落脚的客栈,虽说如今世道萧条,但也颇为热闹。

据说此地早年间也是个热闹地界,大小店铺纷纷杂杂,后来都倒了,只剩这家名唤“三春”的客栈一枝独秀。

南北往来路过客,都得在这歇脚打尖,来的自然是什么人都有,逞凶斗狠的、不讲道理的、特别难伺候的、怪癖一筐的……这老板全都给答对得顺顺当当,叫客人们平安来平安走,靠的就是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真功夫。

窗边坐着的正是周翡,衡山这一片乃是南北交界之处,打起来的时候,是两边都要争,眼下暂时太平了,又成了两边都不管的地方,鱼龙混杂,着实是乱。

她跟谢允一路从华容奔南,不敢在北朝境内逗留,一口气跑出了北朝管辖之外,才在这三不管的地方等段九娘。

可是算而今,三天期限已过,段九娘却一点音讯也没有。

周翡没什么胃口,但是见人家热情,又不好意思耷拉张脸,便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有点吃不惯,随便上吧。”

掌柜的觑了一眼她的神色,一团和气地笑道:“姑娘啊,天塌下来,可也得吃饱了不是?大清早的,别的客人都没起,您容小老儿我多两句嘴,蹉跎到小人我这把年纪,您就知道了。再过不去的事,都有过去那一天,想家的,迟早您能回家,想人的,迟早您能再见着人,别着急,只要多活一天,就指不定能遇上什么奇事呢,天天都有盼头,不挺好吗?”

掌柜的长着一张又白又胖的脸,一笑起来就见牙不见眼,倘若将这人抻开压平了放在纸面上,就是个正楷的“恭喜发财”,看着就心宽,周翡见他实在讨人喜欢,便忍不住跟着他笑了一笑。

掌柜的说道:“这不就行了吗?姑娘等着啊,小人叫那偷懒的猢狲给您端热的去。肚里有食,心里不慌嘞——”

这胖子说话底气十足,两鬓斑白了,依然很有劲似的,将那抹布往肩头一甩,哼着小曲就下楼去了,周翡听见他刚走了没几步,就声如洪钟似的叫道:“哟,谢公子,您一大早出去啦?真早真早!”

周翡侧头看去,只见谢允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来,对她说道:“白先生护送着吴小姐一路过去,大概会走些偏路,吴小姐不耐劳顿,路上可能还得多歇几天,肯定比咱们慢一些,我大概算算,这两天大概能有信捎来。”

周翡总算有了点精神,问道:“会有信吗?怎么送?”

“白先生以前出身‘行脚帮’,手底下有些杂七杂八的门路……”谢允一句话没说完,小二就端了早饭上来,谢允一跃而起,自己跑过去接过摇摇欲坠的水壶,“慢点慢点,我来。老板娘调的酱还有吗,今天给我盛了吗?我看我临走怎么也得顺一罐走,不然以后半年吃饭都没味。”

风尘仆仆赶路的,大多心情不会太好,店小二难得碰见这么会说话的客人,乐出了一口里出外进的龅牙:“给您盛了一大碗。”

谢允坐回来,先沾着热水烫了筷子,把两碗面放好,从周翡的碗里挑走了小半碗面条,又把自己碗里的几片肉拨给她。

周翡忙道:“哎,不用……”

“快替我吃了吧,”谢允抬起头来冲她一笑,露出一个不仔细看瞧不出来的酒窝,煞有介事地说道,“这种好酱滋味太足,不能抹在肉片上,不然又糟蹋酱又糟蹋肉,跟唐突美人一样罪大恶极。”

周翡这几天连逃命再赶路,大概明白了此人的脾气——谢公子这一身上下,除了腿,也就只剩下一肚子歪理邪说了,他就想跟你争辩“太阳是打西边升起来的”,也能往那一坐,滔滔不绝地白话一天,非得能说得众人心悦诚服,发自肺腑地认为太阳就是打西边升起来的。

周翡便也不跟他多费口舌,只是问道:“行脚帮是什么?”

谢允将老板娘酿的黄酱往面里一拌,说道:“知道丐帮吗?”

周翡点点头。

谢允便道:“丐帮网罗天下乞丐,里头有帮主有长老,按着地头划片,各行其是,很讲道义,里面规矩也严,几袋的长老几袋的弟子一看便知,因此他们算是‘白道’。行脚帮差不多,也是一帮落魄潦倒跑江湖的,不过有道是‘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他们走的是‘黑道’。”

周翡没十分明白,问道:“什么……什么牙?”

“快吃饭,一会别凉了,听人说话不占你的嘴。”谢允屈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见她低头扒了几口面,才不慌不忙地接着道,“‘车船店脚牙’说的大致是五种行当,驾车的、撑船的、开店的、行脚的、倒买倒卖的,这些人走南闯北,倒不一定坏,只是里头人多水深规矩大,不懂事的肥羊倘若撞进来,被人杀人越货也只有自认倒霉。”

周翡心里“咯噔”一下,一想到吴楚楚那千金大小姐在一个“杀人越货”的人手里,吃到嘴里的东西就有点咽不下去。

谢允接着说道:“这五种人统称‘行脚帮’,虽然不归一个老大管,但是互相之间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条线路有一条线路的兄弟,做的买卖叫‘一手黑一手白’,你要是懂行,是自己人,手里有线,那么放心,行脚帮的规矩大过天,无论你是送东西送信还是打听事,都能办得妥妥帖帖,很靠得住,这叫‘做白生意’,‘黑生意’我就不多说,你也想象得出来——白先生那个人你不用担心,他是我一个堂弟的人,靠得住,手上有七八条行脚帮的线路,跟着他走,只要不兜头遇上北朝鹰犬,去水匪寨子里都有人给你烧鱼吃。”

周翡“哦”了一声,她原先还以为自己就算出身“黑道”,下山一趟才明白,四十八寨扯匪旗完全是为了恶心北朝皇帝的,出来逛一圈,人人都觉得她是名门正派中出身的小白花,还是在世外桃源长大的。

周翡想了想,又问道:“那我能请他们帮忙找人送信吗?”

谢允:“嗯?”

周翡挨个数:“我得先找王老夫人,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先是我哥不告而别,我又找不着了,她回家没法跟我娘交代,这会指不定得怎么上火,再有晨飞师兄的事我也得告诉她……还有那边叛变的暗桩,不知道牵扯了多少人,也得知会长辈一声……”

谢允惊奇地打量着她:“你脑袋不大,可还真能装事。”

周翡被他打断思路,半死不活地冲他翻了个白眼,越发的想回家——在四十八寨的时候,她连跟李晟较劲都懒得,每天除了练功就是偶尔应付应付李妍,心里什么事都不装,哪怕是刚下山那会,她也只想老老实实地给王老夫人当一个本分的跟班,连寨中的暗桩在什么地方都不曾留意过。

谁知世事无常,转眼她就孤立无援,一身心事。

谢允想了想,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这个给你。”

周翡莫名其妙地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包糖块,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恐怕是农家自制,切得粗枝大叶,一块能噎死个把小孩子。

周翡狐疑地看了看谢允:“我以为你一大早出去是有正事,闹了半天是买糖去了?”

谢允摇头晃脑地说道:“眉下一对眼,有人看宏图霸业是正事,我看哄小美人高兴才是正事,有什么高下之分?我觉得我更风雅一点。”

周翡皮笑肉不笑道:“谢大哥,我看你那轻功还得练,起码得跟嘴贱差不多勤快,不然容易有血光之灾。”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重重的拍门声。

客栈开门迎客,只要不打烊,大门都是敞开,来人却非得敲门彰显自己驾到。

只见那人身材干瘦,嘬腮尖下巴,一张雷公嘴,贴上毛就能出去耍猴,还穿了一身白衣裳,身后跟着一大帮披麻戴孝的人,活像刚哭完灵。

为首的瘦猴一脚里一脚外地跨在门槛上,将这小小的三春客栈上下打量一番,微微一笑,冲掌柜的抱拳拱手道:“大爷,兄弟们‘升棺发材’,方才四抬着三长两短入阴宅,嚎了一路,卖了不少力气,您讨个吉利,赏两杯茶水与我们吃吃吧。”

周翡皱着眉往楼下看,这会住店的客人已经纷纷起身了,三三两两地出来吃早点,一大清早碰见一帮披麻戴孝的堵门,脸色都不大好看。

掌柜的也真是个人物,碰见这事,居然还能挤出笑容来,团团拜了一圈,口中和和气气地说道:“这个没问题,小路子,拿些茶钱过来给‘白孔方’的大哥们解渴!”

那跨在门槛上的瘦猴听闻他一语道破自己来历,便抬眼盯了掌柜的片刻,僵尸似的笑了一下,比划了一个大拇指道:“掌柜的不愧是生意人,招子亮,有眼力劲儿,懂事。”

周翡小声问道:“‘白孔方’又是什么玩意?”

谢允道:“就是纸钱——原来有大户人家出殡发丧讲排场,怕家里孝子贤孙不够,请一帮人专门跟着哭灵操办,现在没那么多生意,做起吃拿卡要的买卖了。没事,开店迎客,应付地痞流氓是常事。”

他话音没落,便只见店小二捧着个小钱袋上前,战战兢兢地递给那几个哭丧的。

掌柜点头哈腰地说道:“区区茶钱,不成敬意,诸位兄弟进来歇个脚,垫一垫肚子好不好?”

大约是钱给够了,那瘦猴垫了垫手中的钱袋子,神色也缓和了不少,点头笑道:“不必,不早了,不耽误你生意,走——”

他一声令下,一大帮“孝子贤孙”拿起送出殡的唢呐铜锣,一个个唱念坐打俱佳地走了,落下一地纸钱。店小二见他们转身,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叫掌柜的一巴掌扇在后脑勺上,骂道:“看什么看,还不扫地去!”

之后他又很快堆出一脸笑容可掬,挨个给店里的客人赔不是。

倘有那好说话的,抱怨一声就算了,也有不好说话的,须得掌柜再三作揖,吉利话说尽,嘴皮磨破一层才行。

周翡从楼上看,觉得他那胖胖的背影很像集市上卖的“磕头不倒翁”,忍不住恻然,感觉开店这行当,她这辈子是做不了的。

她曾经感觉迈过了洗墨江就是天高地阔,没什么能难住她,如今才知道,以她这一点微末的资质,大约也就够给人看门护院的,不要说大事业,“小事业”也是一团乱。周翡捏了一块谢允买的糖,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好大一块,半天才能尝出一点发苦的甜味,她心想:“这次回去,不好好闭关练个三五年,我就不随便出来丢人现眼了。”

就在这时,客栈外面突然传来几声惨叫,唢呐和铜锣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客栈一静,门口扫地的店小二睁大眼睛。

周翡自二楼木窗往外张望,只见两匹快马气势汹汹地跑过长街,马上的人头戴斗笠,看不清脸孔,直接从白孔方那帮人中间闯了过去,骑马的人手拿长鞭,两下掀翻了一大帮吹拉弹唱的孝子贤孙,只见那鞭子上生了倒刺,粘上血肉就能撕下一层人皮。

那两人转眼冲到了三春客栈门前,见那店小二傻乎乎地拎着扫帚不知躲闪,沾着碎肉末的鞭子劈头不由分说,便向他抽了过去。

眼看店小二一颗脑袋要变成个烂西瓜,自二楼突然落下两根木筷,一根打偏了鞭梢,一根正戳在那持鞭人手腕上。

那骑马的人长鞭登时脱手,险恶的倒刺跟倒霉的店小二擦肩而过,差点头面不保的店小二“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哆嗦成一片树叶。

骑马的人一把摘下头上斗笠,恶狠狠地瞪向二楼木窗——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第46章 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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