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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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看热闹的路人议论纷纷。

“这又是哪一家?近来得这个病的人可真多啊。”

“是街口老吴家的独子,昨夜还好好的人,今早却像失了魂魄一般,无缘无故昏睡不醒。家里如今乱成一团, 慌脚鸡似地四处请大夫呢。”

一位老者拍着手嗟叹:“看看这都是第几位了, 请大夫根本就没用,要我说还是得请高人来看一看才是。”

“谁说不是呢,”他身旁之人说道,“听说县尊大人请了昆仑山内清一教的法师, 如今正在河神庙附近查看呢。”

“哦,为何是清一教的法师?”有听众好奇了,凑过头来议论,“这般大事, 怎生不请国教洞玄教的真人。”

先头说话那人压低了声音:“你们也不想想,一旦惊动了洞玄教,就等同于让官家知道。如今三年一度的大考将近, 我们镇各方面绩效本做得十分漂亮,县尊老爷们如何肯在这个节骨眼让这些糟心事上达天听?自然是要暗暗压下来才好。”

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袁香儿听到这里有些诧异,

清一教是一个与洞玄教风格截然不同的教派。

相比洞玄教的作风强势,声名显赫。清一教的教众多隐居昆仑山内苦行清修,即便偶有弟子在江湖行走,也有如闲云野鹤,行踪不定。除非机缘巧合,很少人能够请动得他们出面。

袁香儿在处理仇岳明将军一事之时,曾在漠北遇到过一位清一教的修士,那道号清源的修士有着一位狮身人面的使徒,曾开口用驻颜丹和延寿丸向袁香儿换取南河,一直让袁香儿记忆犹新。

到了河神庙附近,果然庙宇的路口处已经有县衙的衙役封锁出入口,看热闹的老百姓在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这失魂症和河神庙有啥关系啊?为什么法师来了不去病患家中,却来这座小庙?”

“这些法师的行头也太寒碜了点吧,不会是骗钱的神棍吧?”

“不至于,县令大人素来英明,我等屁民安心看热闹便是。”

也有人和自己一样,察觉到河神庙的不对劲之处吗?袁香儿牵着冬儿挤在人群中。她进不去,远远也看不清楚,南河从她怀中跳下来,踩着屋顶跃到高处去了。

“冬儿能告诉我,为什么说河神大人不见了好吗?”袁香儿蹲下身问身边的小女孩。

冬儿想了一下,“姐姐你也能看见对不对?以前娘亲带我来河神庙,我常常看见一位白胡子老爷爷还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叔叔在庙里下棋,但其他人却看不见他们。我觉得那就是河神,可是最近他们却不见了,整座庙也死气沉沉的。”

“冬儿昨夜是被你父亲吓到了吗?”袁香儿摸摸小女孩的脑袋,安慰她,一般这样年纪的孩子直面家暴的场面都容易在心中留下阴影。

冬儿犹豫了片刻,“不,不是父亲,是娘亲,”

她抬起头看着袁香儿:“娘亲她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昨天晚上……”

她正要说下去,河神庙内传了一声呵斥声,

“哪来的妖魔,大胆!”

只见那庙宇中一位法师纵身上了屋顶,那法师身穿水合服,腰束丝绦,手持纹古铜剑,脚蹬双耳麻鞋,一部长长掩口髭须,果然很有点世外高人的模样。

他一手持剑一手骈剑指,如临大敌地对着蹲在屋顶上的一只银白色小奶狗。

那只小狗翻了个白眼,从屋顶上跃下,仗着身材娇小,挤入人群迅速消失不见踪影。

“呔,妖精哪里跑!”法师大喝一声,跃起直追,飞奔的过程中不慎撞倒了几个看热闹的百姓,沿途留下他一路的道歉声,

“对不住老乡,对不住啊老乡。”

“怎么这样咋咋呼呼的?该不会真的是神棍吧?”

“哎呀撞到人了!”

“法师怎么追着狗跑了?”

……

一气追出城外数里地,那位留着长须的法师才追上南河。

“看……看你往哪儿跑!”他气喘吁吁地拿着剑指着眼前只小小的狼妖。

那只不知什么品种的小狼,在白茫茫的芦苇地里转过身来,一脸淡然地看着他,

明亮的天色忽然暗了一下。

天门开,白昼现星辰。

奶狗一般大小的小狼,身后拖出一只巨大古朴的兽影。

法师心生惧意,知道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敌,但这个时候,总不能转身逃跑。他只得咬咬牙,祭出随身法器,正要发动攻击。

“诶,诶,且莫动手。”远处一男子骑着一头类似雄狮的魔物,悠悠哉哉从白色的苇花飘渡而来。

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位十分年轻的法师,同样是一身简陋的水合道服,腰束丝绦,脚穿麻鞋,头戴青斗笠,

若是袁香儿在此地,多半会说一声好巧。这位法师正是她之前在北境遇到过一次的那位清源。

年逾半百的长须法师见着这位年轻的男子,却恭恭敬敬低头称了声:“师父。”

“我说虚极啊。”那位清源真人一腿盘踞,一腿垂挂,坐姿悠闲,“你跟着我修习了这么多年,连使徒都分辨不出来吗?这位和此事无关,他是别人家的使徒。”

名叫虚极的法师吃了一惊,这才认真看去,果然在狼妖的眉心发现了一闪而过结契法印。

清源骑在妖魔的后背,绕着南河看了片刻,“咦,上回见面,你还处在离骸期。想不到这么快就成年了,真是优秀啊。”

他摸着下颌,认真看着南河,“我说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使徒?你若是愿意,我不惜代价,总能从你主人那将你换过来。”

“不。”南河只说了一个字。

“别拒绝地那么快嘛,随我回昆仑山,那里日日有好吃的,可以天天泡温泉,我派遣专门的人为你梳理毛发,按摩肌肤……”

“不。”

“她就有那么好么?”清源不死心,“你看看我呀,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你的主人?我长得这般好看,活得还比她长。”

活得比她长这一句话精准戳中了南河,他忍不住抬起头来,清源看上去十分年轻,却有了四五十岁的徒弟,想必是有着延寿的秘术。

清源把握住了他这一瞬间的心态变化,“她再好,也陪不了你多少时间。来我这里吧,我不一样,我还可以陪你们走很长的路。”

他弯下腰,向着地面上的小狼伸出手臂。

“我说这位道友,趁着别人不在,想偷偷撬别人的使徒,也太卑劣了点吧。”袁香儿及时赶到。

她愤愤瞥了清源一眼,向着南河伸出手。南河小跑几步,跳上她的手掌,被她揽进怀中。

清源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信手向袁香儿打了个道辑:“好巧啊,上次匆匆别过。不曾想在这样地方,能够再与道友相遇。”

袁香儿回了一礼,“我的住处里此地不远。道友可能告知,两河镇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当然可以,”清源说起了自己从地方官员处打听到的消息,“数日前,此镇上的居民突然毫无缘故地昏迷不醒。县令因而求到昆仑来,我便前来看看。”

他说到正事,吊儿郎当的神色终于略微正经,“我查看了那些病患,无一不是失去了魂魄,只留一具会喘气的肉身罢了。若是查不出缘故,这些人过不了几日便会渐渐枯槁而亡,时间很赶,我们也还没获得新的消息,有些棘手。道友若是也对此事有兴趣,可以和我们互通有无。”

就在袁香儿和清源讨论时症的时候,张家大院中,张家大郎从宿醉中醒来。

那个男人捂住自己头疼欲裂的脑袋,看着满地狼藉的家,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地面上许多瓷器的碎片,都是他昨夜发火时砸的,还有那突然从天而降的陨铁,竟然砸破了家中的屋顶,现在还镶在地板上。一整夜过去了,家里还这样的凌乱,男人心中不由升起了怒火。

或许在他第一次对妻子动手的时候心中还有一些愧疚之意。妻子柔顺且无力反抗,自己变渐渐从中发现了肆意发泄的乐趣。一无所成的他仿佛从肆虐的暴力里找回了作为男人的自信。

那就继续吧,反正发泄情绪并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对方也逃不开自己的手心,

“真是晦气,”他看着漏了洞的屋顶说,“不知是谁找来了这样的霉运。”

他走了几步,看见自己的妻子正平静地坐在妆台前,对镜梳妆。

“臭婆娘,你的夫君醒了,也不知道上前伺候,还大咧咧地坐在这里?”他几步走上前,扬起手掌就想要给林氏来一下。

手腕却在空中被人抓住了。

抓住他手腕的人竟是自己一向温驯贤良的妻子。

妻子的肌肤很白,手指握在自己的手腕上,那一点柔弱的白皙就显得分外显眼。但此刻那本应柔软的手指,却像是铁钳一样死死箍在他的手腕上。

“怎么回事,你……放手,先放手。”张大郎手腕吃痛,气势便弱了,心虚地喊了起来。

林氏只是握着他的手腕看他,青葱玉臂,玲珑搔头,淡淡一笑艳明眸。

他的妻子素来是端方的古板的,即便夫妻之间的□□也十分放不开,远远比不上花街那些小娘子妩媚。张大郎何曾见过她这样的神采娇柔,一颗心顿时又痒痒起来。

他放柔了声音,“娘子,你且先放手,我不打你便是。我们一同回榻上,做点快活的事。”

林氏笑得更明媚了,她握住张大郎的手腕,慢慢把他拉向自己,突然间一反手将他按在地上,

“你不打我了?可是我答应过她要楱你一顿的呀。”

“放……你且先放手,你抓疼我了,咱们回榻上,你想要怎么个调调,我都由着你。嘿嘿。”

林氏伸手拿起梳妆台上一柄裁衣物用的木尺,在手中掂了掂,“那可是你说的啊。”

厚厚的尺子携劲风,狠狠地一下抽在张大郎后背。

张大郎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但他那位素来温柔的妻子,却捡起丢弃在地上沾满污秽的外衣,一把塞进他的口中,堵住他的声音。

“别那么快开始喊啊,夫君。你平日里揍我的时候,我可都没有喊过呢。”

柔韧的木尺,放在这个女人手中,竟然变得宛如铁条一般坚韧。一下又一下狠狠抽在张大郎的脊背双腿,痛苦却又死不了人,打得那里一片血肉模糊。

张大郎一生懒散,文不成武不就,逗猫招狗混到这般年纪,何曾受过这种罪。疼得他涕泪直流。他想要反抗,但压着他的女子力道奇大,使他毫无挣扎的空间。想要求饶,无奈口中堵物,只能发出呜呜的悲声。

到了这一刻,他突然才知道被人按在身下欺负,述求无门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身边的女子仿佛毫无感情的生物,素着一张面孔,手中的木尺雨点般地落下,疼得他死去活来了无数次,那痛苦仿佛永无止境一般。

呜……呜……饶命,再也不敢了。张大郎哭着用眼神讨饶。

直至木尺吧嗒一声断为两截,林氏才停下手站起身来。

张大郎满脸鼻涕眼泪,哆哆嗦嗦看着眼前的女人,祈求着她的怒火尽快熄灭。

只要过了这一关,过了这一次,我一定把这个疯女人休了,他在心底狠狠地想着。

“真是无趣啊,这样的男人有什么意思呢?”

张大郎听见空中传来奇怪的声音,那明明从妻子口中发出的声响,却像是另外一个人,

那人弯腰把他提了起来,丝毫不顾他地扭动请求,把他一路拖过瓦砾遍地的地面,推在了床榻上,

“不是想和我做快活的事吗?”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弯下来看着他,红唇娇妍,如饮鲜血,

“现在就送你去极乐世界吧?”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张大郎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道扯着他向前,他仿佛离开了身躯,浑浑噩噩飘向前去,被吸入了一个漆黑的无底深渊。

第105章

回城的路上, 南河化为人形, 将年幼的冬儿背在后背, 和袁香儿并着肩慢慢地往回走。

冬儿有些怕他, 但因从小柔顺贯了, 不敢拒绝, 只能僵着小小的身子趴在南河的背上。

袁香儿打开一包刚刚在镇子上买的桂花糖,拿出一颗哄她, “周记的桂花糖呢, 啊,张嘴。”

冬儿眼睛亮了, 毕竟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 忍不住甜味的诱惑。张嘴接受了袁香儿的投喂, 嘴里吃着东西,人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

袁香儿又拿一颗喂南河,手指还来不及收回来,却被那个属狼的男人给咬住了。那有些尖的犬牙叼着她的手指微微用力咬了咬,温热的舌头还腻着指腹勾了勾, 方才放她出来。

啊,小南这么快就学坏了吗?

自己不过一个晚上陪别人睡觉,就要在这里等着咬自己一口才高兴么。

(以为冬儿在, 我就不敢怎么样吗?)袁香儿似笑非笑的声音在南河脑海中响起,(看我不抓到你,当众打屁股)

南河是不可能让她抓住的,他害怕袁香儿会真的会像她说的这么干。

冬儿趴在那宽厚的肩膀上, 只看见眼前那一头银色卷发上突然鼓出了两个小包包,随后两只毛绒绒的耳朵就从里面钻了出来。

背着她的那个人开始飞快地跑了起来,身后留下袁香儿笑闹的追逐声。

周边的景物退得很快,但似乎为了考虑到她,这个人的脊背始终很稳,他很快跑进了一片灌林,停在一棵开满芙蓉花的木芙蓉树下,转过脸回首向来路看去。

树枝的枝头坠着一朵朵娇妍动人的芙蓉花,

树冠之下的人,琥珀色的眼眸映着繁花,如画的眉目染着快乐,琼玉堆成的脸颊在夏日的阳光中灼灼生辉。

那种从心底洋溢出来的欢愉十分有感染力,使得冬儿那颗惶恐的心渐渐变得安定。

她很清楚背着自己的这个男子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银白的大犬或者白狼。

从小就看得见妖魔的冬儿其实没有那么害怕这些和人类迥然不同的生灵。相比起他们,喝醉了酒深夜归来的父亲和坐在阴暗的角落,对母亲冷嘲热讽的奶奶,更令她发自内心地恐怖。

她从懂事起就知道,因为自己是女孩,奶奶不时为难她的母亲,父亲也不太喜欢她。

院子里的堂哥堂姐们时常坐在他们父亲的肩头,高高兴兴地出门逛集市,看花灯。而她却没有过这种记忆,哪怕一次都没有。

她的大部分记忆里,自己只能坐在母亲的秀棚边上,默默看着母亲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无味的劳作。

想不到第一次把自己背在背上的,竟然是妖精呢。

原来在高处的感觉是这样的啊,冬儿伸出小小的手去够枝头一支淡粉色的芙蕖。

她摘了一朵,还想要,却因为手短脚短够不着。一只宽大的手掌从旁伸过来,折下那朵最漂亮的芙蓉花,递给了她。

“想要这个?”南河好听的声音响起。

“嗯,还要一朵。”

“这个吗?”

“还要一朵。”

……

等袁香儿追上他们的时候,就看到坐在南河肩头的小娃娃怀里抱着一大篷粉嫩嫩的芙蓉花。她自己的头上戴了好几朵,还给南河的鬓边插了一朵。

南河看见她来了,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想要将花拿下来。

“别别别,戴着吧,挺好看。”袁香儿哈哈直笑。

南河背着冬儿,袁香儿挽着他的手臂,三人赏着花在斑驳的树荫中慢慢走着。

冬儿惊吓了一夜,又跟着奔波了一早上,渐渐在趴在南河后背,在那均匀的步伐间睡着了。

开开心心地走到张家门口,张家大院的院墙外,站着那个脑袋巨大的妖魔。此刻的他双手袖在袖子里,硕大的头颅低垂着,连脑袋上那一顶小小的官帽都歪斜了。

在他的脚边,两只极小的小魔物手拉着手站着,是袁香儿在大花屋中见到过的,喜欢偷吃酥饼的小妖。

看看四下无人,袁香儿上前问道:“怎么了?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

那只大头妖魔垂头丧气地说:“我本是张家的守护神,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也有上百年了。如今却住不下去了。”

“何故住不下去?”

她知道这种类型的妖魔多由家中先祖的灵体所化,多年接收子孙后代的香火供养,成为宅院的守护神灵,正常是不会离开祖宅的。

两只手拉手的小妖精开口说话,稚嫩童音一人一句。

“家里来了好恐怖的大妖。”

“我们都不敢再待在里面了。”

“我们俩兄弟还好,另找庭院寄居便是。大叔他就可怜了。”

“他是守护灵,离开了后辈的香火供奉,逐渐就会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天地间的。”

袁香儿啊了一声,“是什么厉害的妖魔跑进庭院去了?像你这样的守护灵都不能驱逐他吗?”

那只大头守护神耷拉着小小的眉眼,“我已死去多年,后辈们渐渐不再记得我,我是活在记忆中的灵体,因为对我的供奉和祭祀越来越少,我的能力也就逐渐衰弱了。那只妖魔很强大,我不是他的对手。”

冬儿在这时候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拉住袁香儿的衣袖,“阿香姐姐。他说的是不是娘亲?是不是我娘亲?”

袁香儿不解地转过头看她。

“昨天晚上,父亲又和平日一样发脾气。等他脾气过后,我悄悄从我的屋子里溜出来,想看看娘亲是否无恙。”冬儿回想起昨夜的记忆。

那仿佛只是一个噩梦,梦中的情形年幼的她一直不能确认,但她还是决定鼓起勇气说出来。

“我悄悄摸到屋内,看见母亲正站在床边低头看着父亲。母亲的样貌虽然还和平日里一样,但我却觉得她不是我娘,被另外一个什么东西代替了。”

冬儿小小的身躯哆嗦了一下,那时候她弄出了一点声音,站在床边的母亲便转过头来看她,还朝着她裂开嘴笑,明明是一样的眉目,但她却总觉得,娘亲的眼睛像是死鱼的眼睛,笑着的嘴巴像是水潭里吐着泡泡的鱼嘴。于是她不管不顾,转身就跑,一路跑到了大花婶婶的屋子里。

其实后来想想,她又总觉得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

袁香儿和南河交换了一下眼神,相信冬儿最初的判断。

这个小姑娘大概是天生适合修习瞳术,目光十分的犀利,第一次见面就直接看出了南河的原型。要知道除了乌圆,即便是袁香儿和南河,也不那么容易一眼看破妖魔经过变化的原型。

这里正说着话,有一个大院中居住的亲戚从大门里迈步出来,看见了袁香儿等人,一下喊住了冬儿,

“冬儿,你怎么才回来,快进去看看吧,你爹出事了。”

……

张家大郎的床榻前,守着他的兄弟姐妹和母亲李氏。

“失魂症,又一个失魂症。”看病的大夫摇摇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大郎这症状来得又急又凶,只怕已无力回天,还请为他准备后事吧。”

张李氏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先生,别家-->>

得了失魂症,尚且能拖个三五日,我家大郎何故即时无救啊?”

大夫叹了口气,“不瞒老夫人,令郎素日里,只怕是房室过度,以至虚损劳伤,脾衰肾损,气血枯竭。如今被这失魂症一冲,骤然走失三魂七魄,本来就空虚的身子也就撑不住了。在下是真的无能为力,还请节哀,节哀。”

李氏委顿在地,痛哭流涕,不知道自己从小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儿子,怎么就能突然这样撒手走了。

她茫然看了一圈,突然爬起身一把抓住了儿媳妇林氏,“都怪你这个狐狸精,扫帚星。嫁到我们家之后就没带来半点好事,连个孙子都没生,还累得我儿丢了性命。我打死你这个克夫的扫帚星。”

一起守在屋中大花和她的丈夫张家二郎张熏,正要上前劝说,却看见他们平日里一向温顺贤良的大嫂将婆婆一把推开,

刚刚死了丈夫的林氏推了婆婆,还满不在乎地摸了摸皱了的衣领,抱怨道,“谁狐狸精?我才不是那种又臭又没水平的家伙。”

当家做主多年的李氏何曾受过儿媳妇这样的气,抖着手指指着长媳道:“你,你,看我怎么罚你!”

她四处摸索,摸索到一块瓦砾,就往儿媳妇头上砸去。林氏一抬素手接住那块瓦砾,皱起眉头,

“你这个人也太不讲道理了,不是你自己说妒乃七出之一,为其乱家,不让她管的吗?”

李氏气得全身打摆子,没有听出林氏话语中的错漏,她自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顾拉扯着林氏,“我休了你,对,要休了你。”

她未出嫁的小女儿上前帮着母亲拉扯林氏,“竟敢这样不敬尊长,仔细将你告到县衙,治你不孝之罪,县丞大人必定当众打你板子。”

林氏愣愣站在当地任凭二人推揶打骂了几下,歪着头仿佛思索着什么。

她突然伸手一推,将二人推在地上。

这一下力道甚重,母女两人摔在地上,齐齐昏厥过去。

张熏慌忙扶起母亲,正要说话,却看见他那位素来知书达理的大嫂叹了口气,说出奇怪的话语来,

“这做人类也未免太难了,枉我富有一江,在人间游荡多年,竟然连一天的人类都当不好。”

她婷婷而立,足下竟荡开一圈一圈无形的水纹,那说话的语调说着说着就变了,由柔美的女音渐渐成为带着磁性的低沉男音,

“看素白他那么喜欢人类,还以为做人类有多好玩呢。想不到竟是这样的无趣又艰难。”

林氏的身躯逐渐颓软,委顿在地,屋中的地面依旧有着无形的水波持续涌出弥漫,一只巨大的黑色鲤鱼不知从何处冒出,悬浮在了半空中。

它摆了一下尾巴,看向了张熏和他的妻子大花。

大花心里有些慌,不由靠近了夫君的身后,拉住他衣物。

她刚刚从厨房赶来,身上还围着围裙,满手面粉,手里提着一根擀面杖。

这总时候,作为妻子,都应该躲在丈夫身后接受保护的吧。希望夫君不要嫌弃自己一手的面粉污了他的袍子。

大花的脑海中突然转过这个不相干的念头。

游弋空气中的巨大黑鱼,圆睁的苍白鱼眼,口吐人言的恐怖魔物。

张熏两股战战,左右看了看,屋子里,除了刚刚过世的大哥,全是女流之辈,唯有他一个男子,他从小读圣贤书,知道君子于危难当勇毅直前。

他作为男人,这个时候是应该挺身而出,保护所有人的。

何况昏迷不醒的是自己的母亲、妹妹和大嫂,站在身后的是自己娇滴滴的妻子。

可是谁又知道他也害怕啊。他其实是一个从小就特别胆小的人,面对这样恐怖的怪物他真的怕得不行。

此刻的他双腿控制不住地抖动发软,牙关咯咯作响,脑袋嗡嗡发涨,手心全是冷汗。

他想对身后的妻子说一句,“别怕,我保护你。”但却怎么也凑不出完整的腔调。

“小郎君模样倒是挺清秀的,不然这次就是你吧。”

那只大鱼在空中对着他慢慢张开了圆形的嘴,

“不……不……”

张熏觉得自己快要要吓哭了。

母亲从小就告诉他,男人是不能哭的,他必须得忍着。

害怕的时候不能哭,痛苦的时候不能哭,因为你是男人。

他是男子,是全族的希望。他必须考上秀才,再考上举人。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失败是不能承受的事,所以他读书不敢休息片刻,日日勤勉到极致。

要担起全族的期待,要让母亲扬眉吐气,要成为一个让妻子敬仰敬重的人……这是他往日人生中所有意义。

但也许这些都不需要了。

张熏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鱼嘴,突然在极度恐惧中有了一种放松了的感觉。

或许我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想着这样沉重的负担了,在最后的时候,总能哭一哭了吧?

他十分丢人地发觉自己的面部潮湿了。

一只还沾着面粉的擀面杖突然从身后飞来,狠狠拍在巨鱼的眼珠上。

那只鱼在空中翻滚了一下臃肿的身躯,化为了一个眉心抹着一道朱红的黑衣男子,那容貌妖艳的男人捂着眼睛,对着大花怒目而视,

“野蛮的女人,你竟敢打我?”

“你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怪,打……打得就是你。想和我抢夫君,没门!”大花情急之下,不顾得半年来在丈夫面前努力维持的贤良淑德形象,把张熏一把拉到自己身后。

她挽起袖子,拿出在市井上帮着父亲杀猪卖肉的泼辣劲头,“来啊,想带走我夫君是不可能的。有本事就从老娘身上先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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