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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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腿部连着一根银色的线条,随着他的飞跃前行,那银色的身躯就像是脱落了线的针织衣物,慢慢地在一圈圈减少。袁香儿手持着银线的末端,在双腿上拍了两张疾行符,紧跟了上前。

乌圆化为小小的山猫,扒在袁香儿的肩头。

“阿香,我们进入天狼山的灵界了,这里是妖精的地盘,你当心点。”

“没事,已经找到了。”袁香儿在一棵苍天古树前停下了脚步。

那棵树也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粗壮的树干十几个人都无法将其合拢,枝叶茂密的树干直接上云霄,从树底下抬头几乎看不见顶。

一根细细的银丝追到了树干中部一个不起眼的树洞口,消失在了那里。

袁香儿攀爬着上了树,来到了那个洞口前,从外面看进去这个洞穴很浅,里面什么都没有。

乌圆从她的肩膀上跳下来,在洞口前转了两圈,双眸亮起一片莹光,朝内注视了片刻,

“有妖魔在里面设了阵法,这个阵法带着星辰之力,很难破解,阿香你别随便进去。”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袁香儿已经探身进了洞穴,初始她的身躯黏滞难行,仿佛身处一片无边的星海之中,那些星辰凝滞了片刻,纷纷主动避开她的身边,袁香儿就这样轻轻松松钻进了洞穴中。

一钻了进来,才树洞中和外表的假象完全不同。大树的中心基本是中空的,洞穴高达十余米,宽广昏暗,底部的一角铺着几张猛禽的皮毛,上面蜷缩着一只伤痕累累的银色天狼。

袁香儿从洞口爬下去,来到了避无可避的南河身边。

南河别过脑袋,闭上了眼睛。

所有雄性的天狼,都以能有一身漂亮的银白毛发为自豪,越是浓密柔顺有光泽的毛发,越代表了强壮而有力。如今自己这副左一块右一块脱落了皮毛,狼狈丑陋的模样,可以让任何人看见,只唯独不想见到眼前这个人。偏偏自己只能无奈地将最狼狈的模样,毫无遮挡地展示在她的面前。

她会不会嫌弃自己,她不会再想要伸手摸自己的脑袋了吧。

带着体温的柔软掌心久违地摸上南河的脑袋,和从前一样,小心地揉了揉他的耳朵,又捏了捏他敏感的耳廓。

“干什么见到我就跑呀,这么久没见,我一直很想念你。谢谢你送来的那些礼物。”

那个人就蹲在他的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毛发,柔声和他说话,那种软软的声音穿过他肌肤的毛孔,像是无数根细如牛毛的针,在南河的心尖上扎了一下,使他的一颗心突然就又酸又涩了起来。

袁香儿看见了那只变大了的小狼,终于睁开了眼睛,用那琥珀色的眼眸看了自己一眼,慢慢地把那白色的头颅移过来,靠近了自己,严重烫伤的身躯可怜兮兮地蜷缩了起来,依偎在自己的身边。

这是认识了这么久,这只别扭的小狼第一次地主动靠近了自己。袁香儿的心都差点给软化了。

“疼不疼?”她小心查看南河的伤势,也不知道南河独自在这里经历了什么,仿佛从火场中钻出来一样,大面积的皮肤脱落,起了水泡,鲜血淋漓地挂落着,看了都让人心疼。

“给你画一个金镞召神阵吧?”

她以为南河会和从前一样惯性地拒绝,或者毫无回应,谁知过了片刻,洞穴中响起一道低低的嗓音,轻轻嗯了一声。

袁香儿取出随身带着的符笔,沾了朱砂,在南河的周围画了一个镇痛止血的金镞召神阵,盘腿坐在他的身边低声念诵了几遍法决。

那只银白的天狼默默趴在法阵中,下颌搁在自己的腿上,不时地将琥珀色的眼眸转过来看看她。

“我回去拿一点药,再给你带点吃的?还是说你跟着我先回去?”袁香儿站起身。

南河垂下了眼睫,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这里很危险,我的敌人很多,他们马上就有可能出现。你……别再过来。”

明明是拒绝的话,但袁香儿却从中听出一种转了几个弯的委屈难过。小南的耳朵都低下去了,他是不舍得自己离开。

洞穴之外的乌圆被阵法挡住进不来,急得在树枝上直打转。

“我这里没事,乌圆你先回去,帮我带一点药品和食物过来。”袁香儿冲着洞口喊到。

乌圆你先回去。

你先回去。

你回去。

南河耷拉着的耳朵突然就精神地竖了起来,来回灵巧地转了转。

他知道自己应该让袁香儿立刻离开,这里并不安全。但那话到了嘴边,滚过来滚过去,咽下去吐出来,来回折腾了几百遍,就是说不出口。

话还没说出口,肚子已经率先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你是不是饿了?”袁香儿说,“乌圆没那么快回来,你等我一会,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南河欲言又止的话语,他想起了两人一起在街边吃的冒着油花的羊肉串,一起大口大口喝下去的香浓牛肉汤,空空的腹部几乎要从前心贴到后了后背。

只是吃一点东西而已,吃完马上就让她离开。忍受不住诱惑的南河咽了咽口水,这样说服自己。

洞穴内不能生火,袁香儿翻出树洞外,猎杀了一只山麂,在避风处烤得喷香熟透,带着一身的香味溜了回来。

她把那只油汪汪的山麂肉一点点的撕下来,喂进躺在地上的南河口中。

“吃得下去吗?”袁香儿问他,“先吃一点点,一会再想办法给你弄点好消化的东西。”

南河珍惜地咀嚼口中熟透了的食物,香醇的肉汁顺着食管流进饥肠辘辘的肠胃里,一路抚慰了被他自己饿了数日的身躯。

他伤得很重,咀嚼和吞咽都成为一种辛苦的事。如果是之前,他只能翻找出冻在洞穴中的生肉,勉强自己吞食冰冷坚硬的生肉。

但此刻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身边,一点点的喂着自己吃香酥软腻的烤肉,哄着自己喝那甘甜的山泉水。

南河羞耻地想到,即使这个人喜欢摸自己的耳朵,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

大地传来一阵微微的晃动,洞穴的枝条都簌簌抖动了起来。

南河一下支撑起身躯,侧耳聆听了片刻。

“他们来了。”他在这一瞬间从一只软绵绵的大毛团,化身为一柄出鞘的利刃,狠厉,坚毅,巍峨如山,

“还来得及,你立刻走。”琥珀色的双眸冰寒一片。

“来的是什么人?我不走,我陪你一起。”

南河错愕地看着她,“不。敌人很强大……”

他的话还没说话,袁香儿已经掐了一个井诀,把他陷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也不是弱者。”袁香儿不容置疑地用最快的速度,从洞口开始一路布下数个制敌阵法。

敌人来得很快,地动山摇中,洞穴之外响起沙沙的脚步声,

从法决中挣脱出来的银狼无奈地把自己身躯巨大化了两圈,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来,轻轻将袁香儿卷在自己的身后,藏进了堆叠在地上的皮毛堆中。

袁香儿被一片的皮毛淹没,勉强从银白的世界里挣扎伸出脑袋,紧张地盯着晃动着的洞口处。

她嘴巴上说得很坚定,其实却从未真正和一只大妖战斗过,心里免不了地紧张。好在她还有杀手锏,哪怕打不过,师父的双鱼阵应该还是能够护住自己和南河的。

一个巨大的人形头颅从洞穴外摇摇晃晃经过,那脑袋上的皮肉层层叠叠耷拉着,仿佛一位不知道活了多少千年接近腐朽的年迈生命,他那巨大的眼睛停留在洞口,浑浊的眼珠转动着朝着洞穴内看来。

袁香儿屏住了呼吸。白绒绒的尾巴轻轻盖上来,把她藏了下去。

幸运的是,那只巨大妖魔似乎没有乌圆那样的天赋能力,在洞口看了一圈,最终慢悠悠地离开了。

“乌圆,待在家里,别靠近这个地方。”袁香儿通过使徒契约,及时给乌圆发出示警。

第25章

“阿香, 你还在树洞里吗?那附近有两只好恐怖的大妖怪,我都不敢靠近。”袁香儿的脑海中响起乌圆的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 你别过来, 乖乖地退远一点。”袁香儿一边嘱咐自己的使徒, 一边紧盯着洞穴外的天空。

不多时, 树洞外传来另外一种沙沙的声响, 一只水桶粗的花斑大蟒从洞口处呼啦啦游动过去。

那只巨大的蟒蛇盘在树上,数条长长的脖子在空中摇摆, 每一条脖子上都长着一张人类的面孔, 张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古怪声音。

袁香儿数了一下,觉得那条蛇大概有九个脑袋。

虽然已经和虺螣混熟了,但是袁香儿依旧有点害怕这种蛇类的软体动物,特别是这只还这么粗大和怪异。

她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往那些熊皮豹皮的缝隙里又缩了缩, 伸手抱住盖在自己头顶上的白色尾巴。

南河回头看了她一眼,尾巴尖微微摆了摆,没有挣脱。

一个蛇头的人面贴近洞穴,那张苍白的面孔朝着洞穴内左右看了看, 洞穴中的袁香儿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张面孔上的五官和细微的表情,但他似乎看不见洞穴内明晃晃的天狼。他细细的眉眼眯了起来,带着点疑惑滞留在洞外不走。

“到处都找不到呢,奇怪,我似乎闻到了一点天狼的血腥味道。”之前那个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九头蛇在洞口回应他, “老耆,那只小狼很狡猾,他故意在不少地方都留下了自己的血液,就是为了迷惑我们。哼,天狼山脉这么大,大家都在找他一个。也不知道这只天狼最后会便宜了谁。”

“我,得到他的一定是我,我要捉到他,把他的皮剥下来,挂在我的洞穴里。我喜欢那种银色的皮毛。”

“别说大话了,还是去厌女那里问一问,看她有没有发现吧。”

说话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袁香儿悄悄从皮毛中钻出来,往洞口上爬,想张望一下外部的情形。

南河咬住了她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头。

果然,安静了片刻之后,洞穴外突然再一次出现那颗浑浊的巨大眼睛。

“都说了,不在这里,你偏偏不信。”九头蛇七嘴八舌地抱怨。

“奇怪,总觉得隐约一股烧焦的肉味。”名为老耆的声音说道。

“那是山麂的味道,和天狼没有关系,我来的时候在附近发现一只山麂的残躯,有炙烤的痕迹,像是人类的手笔。可能有一个不知死活的人类闯进来过。”

“人类?我不喜欢那种生物,他们太臭了。而且他们生活的地方一点灵气都没有。”

一蛇一怪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慢慢远离。袁香儿再一次小心爬上洞口,也不敢伸出头去,只在洞口内张望,丛林间波澜起伏的树顶之上,露出一个十余米高的怪物,他有一个巨大的头颅和不太成比例的瘦小身体,穿着一件灰布长袍,正兜着袖子分开树冠缓缓离去。在他的身边,一条九个脑袋的巨蛇蜿蜒着身躯并肩齐行。

袁香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从两只妖魔的语气来看,天狼山内似乎很多强大的妖魔都要想抓到南河,总而言之这里确实十分危险。

一直绷紧身体戒备着的天狼甩了甩脑袋,一旦放松下来,他撑在地上的前肢就开始微微打颤,身躯忽大忽小地变化着,这是灵力快要枯竭,已经支撑不住巨大体型的象征。

袁香儿还来不及说话,后背的衣领突然被南河叼住了,一股力道传来,她眼前一阵天旋地旋,被南河从树洞中丢了出来。

南河用了一股巧劲,让袁香儿平平稳稳地落在地面上,但等她抬起头,头顶上的洞口却迅速被阵法封闭,里面传了一道闷闷的声音,

“你走。”

真是既傲娇又别扭。

被丢出来的袁香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害,谁叫是自己养的狼呢,再别扭也只能自己宠着不是?

她想了想,把双手拢在嘴边,拔着嗓子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哎呀!救命!”

然后憋住气,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果然那个树洞里很快伸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狼头,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

直到对上了袁香儿的视线,南河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但树下的那个女孩昂着头,笑盈盈地向他张开双臂,

“跳下来,我接着你,跟我一起回去。”

“听话,我又不关着你,等你伤好了,你可以随时走。”

“你下不下来?你不下来,我可站在这里不走了。”

“这个地方好像很危险,万一突然再来一只妖怪把我叼走了怎么办?好可怕,毕竟我是这么弱小的人类。”

袁香儿插科打诨,嘴炮放个不停,像南河这样话都不舍得多说几句的小妖精,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果然,那一团毛茸茸的小狼,站在高处斟酌了许久,终于一纵身从树杈上扑下来,被袁香儿的双手稳稳地接住了。

……

“阿香,那两只大妖离开了。你赶快回来。”乌圆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行,我这就出来,路上还有什么大的妖怪吗?”

“没有看见了,越靠近人界,灵力越稀薄,支撑不了大妖活动,他们一般不爱去那里。”

在乌圆确定了道路安全之后,袁香儿抱着缩小了的南河一路飞奔。

斜阳晚照,橘红色的阳光铺在白雪皑皑的雪地面,道路两侧的树木在迅速地后退。

南河蜷缩在袁香儿的怀抱中,明明很累,浑身散架了一般的疼,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一阵一阵涌上一股名叫高兴的感觉。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他也是这样被这个人背在身上,一路带出了危机四伏的森林,带进了人类的世界。那时候他的心中充满着悲哀和绝望。但这一次他被拢在温暖的怀抱中,心中有一点酸涩,更多的是桂花糖一般的甜。

南河闭上眼,他贴着那个一路飞奔的身躯,清晰地听见一声声迅速而有力的心跳声。

那个人带着他一路跑回了家,推开那扇大门,穿过熟悉的院子,进到她的卧室中,把那个软软的垫子拿出来。

南河的身体温度过低,即使抱在怀里,依旧微微打着冷颤,需要一个温暖的地方。

袁香儿想了想,把那个时常晾晒的羽绒垫子直接放在温热的炕上,将南河放了进去。

“还冷不冷?”她蹲在炕沿问。

南河摇了摇头,其实他冷得厉害,因为受伤失血,长时间紧张地战斗,体内的能量大量流逝,尽管他尽量克制,但稀松的毛发尖忍不住地还在微微颤栗。

他把鼻子埋进那个软软的垫子里,只闻到了干爽的阳光味,并没有混进来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于是他松了口气,终于在温暖的环境里,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袁香儿蹲在床边,小心地摸了摸她的狼,离开自己个把月,漂亮的毛发就没了,身上左一块右一块地秃着,这会缩在垫子里,可怜兮兮地直打哆嗦。

幸好把他弄了回来。

袁香儿去厨房找云娘要了一碗热乎乎的鸡汤。咿呀一声再度推开房门的时候,炕上的那只小狼已经变成了人形。

他背对着袁香儿,蜷缩着身体,睡得正香。

白日里一阵忙乱,袁香儿几乎没有看清南河人类的面孔,这样想想,她似乎一次都还没有见过南河人形时候,长得是什么模样。

袁香儿咬了咬嘴唇,伸出手指,轻轻撩起那一头散落的长发,露出了覆盖在银发之下洁白的脸庞来。

这也太犯规了吧。她在心里轻轻赞叹了一声。

或许妖魔都长得完美而精致。不论是阿滕,还是乌圆,他们都有一副明媚动人的容颜。

但是躺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比任何一个都更符合袁香儿的审美,哪怕他面色苍白,闭着双眸,袁香儿都不得不承认,在他露出容颜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跳快了好几拍。

从前读一些艳情话本,书中描绘贤明的君王为美人倾心,夜夜笙歌,荒废了国事。或是知书达理的书生,被狐精迷惑,沉迷声色,抛弃了圣贤礼教。袁香儿看过了都只不过付之一笑,觉得那只是文学作品的夸张意淫而已。

此刻,她突然有些理解了那些角色,如果有南河这样容姿的美色摆在眼前,即便是换了她自己,也真的有可能做出君王不早朝的昏庸之事来。

那张肌肤胜雪的面容上,不论是眉毛的流线,鼻梁的侧影,轻颤的睫毛,还是那抿在一起的嘴角,都怎么就那么地恰好长在了自己的萌点上呢。

如果这是一个人类,那真完全就是自己的理想型了,可惜偏偏只是一只小狼。

袁香儿惋惜地戳了戳他光洁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扯过床上的被褥,小心避开他身上的烫伤,稍微遮盖住了他的身体。

南河有些警觉,微微睁开眼,看见是袁香儿的面孔,又彻底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这个垫子是他的啊,难怪你一直不让我碰。”跟进来的乌圆,跳在炕沿边的柜子上,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床上之人脑袋上突然就冒出一双软乎乎的毛耳朵来,那耳朵在袁香儿的视线里轻轻颤了颤。

“为什么变成人形了,耳朵和尾巴还经常会冒出来?”袁香儿有些不明白妖精们的特性。

“他们狼族和我们一样,耳朵和尾巴都特别敏感,一旦情绪激动,就很容易控制不住地跑出来。他大概是正在高兴吧。”

乌圆很不客气地揭南河的短,完全没有提自己平日里变成人形的时候,根本连耳朵都收不回去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呀。”袁香儿伸手把南河扶起来,喂他喝热腾腾的鸡汤,“你喝一点这个,暖和一下。东街永济堂有一种治疗烫伤的蛇油软膏特别有效,我一会出去给你买。”

南河琥珀色的眼眸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水雾,伸手来接袁香儿手中的碗。

“多谢……我自己来。”他的声音又低又沉,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有些冰凉,不小心触碰到了袁香儿的手,在那里留下了明显的凉意。

哎呀,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像有些不太方便呀。袁香儿后知后觉地想着。

她的视线避开了那肌肉紧实的身躯,看到了被褥下露出来的一双光洁脚踝,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握住那个位置,把人家强制翻过来,还大大咧咧地剃掉伤口附近的毛发,给人包扎上药。

难怪那个时候,小南挣扎成那副样子。袁香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第26章

袁香儿来到东街的永济堂, 这家药铺独家秘制的蛇油软膏医治烫伤的效果特别好,远近驰名。

永济堂曾经是阙丘镇上口碑最好的一家药铺,铺子中出售的药剂疗效显著, 价格公道。原东家韩睿大夫医者仁心, 夫妻两自打开了这间药铺之后, 时常救死扶伤, 赠医施药, 帮助过不少人,很是受街坊四邻的爱戴。

袁香儿打小就时常被师傅派遣来这里购买药材, 这对店主夫妻留给她的印象不错。

令人痛惜的是, 年初春汛期间,韩大夫协同妻子外出,搭商船过江之时遭遇江匪,不幸在江上双双遇难。

可怜夫妻俩膝下只有一位**岁的小公子, 这间生意红火的药铺, 便只得由韩大夫的两位堂兄弟帮忙照管。那兄弟二人本就被韩大夫收留在药铺中打杂,如今打着照顾侄儿的名义,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药铺。韩小公子也就轮流寄养在两位叔叔家,过上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日暮时分,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模糊了世间各种界限。

街道两侧的商铺陆续挑起了灯笼,永济堂的门口进进出出着许多买药的客人,热闹不减。

如今新任韩大掌柜的妻子姜氏, 正坐在铺门外,捻着一条帕子同相熟的街坊诉苦。

姜氏早些年跟着屡试不第的丈夫过着异常贫困的日子,又瘦又黑,折腾出一脸的苦相,性子十分吝啬。即便夫君在堂弟的药铺学了手艺,做起掌柜,生活渐渐有了起色。她也开始裹上了绫罗穿金戴银,却依旧摆脱不了那刻在骨子里的尖酸刻薄。

“我那可怜的侄儿,不知道命里犯了什么煞,年头刚刚克死了他爹娘,如今又把自己的小命给丢了。只苦了他婶婶我,半年来好吃好喝地费心养着他,费了几多钱米,谁知这小没良心的,撒手就这么走了,可叫我怎么活呀。”

虽然挤不出眼泪,但她捻着帕子嘤嘤干嚎,配合那张干瘪愁苦的面容,也很是像模像样。

自打数日前侄儿韩佑之在天狼山走失了之后,姜氏就在这门前接连诉苦了几天,如今人人都知道她的侄儿已死于非命,这家日进斗金的铺子当然也不得不由他们勉强继承了。

韩二掌柜的妻子朱氏却是个性格泼辣,身材矮胖的女人。此刻靠在柜台边嗑着瓜子搭话,“嫂嫂是个心善之人,谁不知道你对侄儿比自己亲儿子还好,是他没有这个享福的命,小小年纪就夭折了。我这个做弟妹的心里啊,也是难受得几天都吃不下饭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翻飞嘴唇呸吐着瓜子皮,倒是一点都看不出吃不下饭的样子。

“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琢磨着既然侄儿已经没了,咱们还是请几位法师来办一办法事,打发他安稳上路才是。”

姜氏放下帕子瞪她,“那得花多少钱?”

此刻积雪的街道上,袁香儿望着街对面的药铺迟疑了一下。

热热闹闹的大门,亮如白昼的铺面,药铺门头的瓦当上赫然趴着一只肉虫状态的妖魔,过往行人众多却毫无所觉。

“噫,好恶心,那是什么,我在山中从未见过。”停在袁香儿肩头上的乌圆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那是蠹(du妒),一种食怨而生的妖魔,只在人间才有。”袁香儿看见那三尺来长的魔物在瓦片上缓缓蠕动爬行,实在有些不想从它底下穿过。那魔物人面虫身,慢慢爬到屋檐边,把皱巴巴的人脸从屋顶上垂下,几乎就贴在了姜氏的脑袋旁,睁开层层叠叠的眼皮看着姜氏。

而那姜氏恍然未觉,依旧顾着装模作样地和妯娌哭述。

“它是靠吞噬人类的嫉妒,怨恨,憎恶等负面情绪生存的魔物。多在一些阴郁擅妒的小人身边滋生。”袁香儿给乌圆解释那只人间特有的魔物,

“随着它的慢慢长大,这个家哪怕从前满盛福禄之气,覆罩功德金光,都会逐渐消失。渐渐阴物汇聚,晦气滋长,运势凋零,生活其间的人很快就霉运连连,家势衰败。因而他们的怨恨和憎恶将变得越来越多,以供养蠹魔不断壮大。”

人生无常,逝者不知魂归何处,生者却还盯着人间的一些死物蝇营狗苟。却不知算计到最终招来在身边的都是些什么样的鬼怪。

“喵,我看见了,这个房子本来金灿灿的,现在都差不多被这只丑虫子腐臭的黑气驱散了。里面真是太臭了,我不想进去。”

“那你就在这里等我。”袁香儿摸了摸肩膀上爱干净的小猫,找了个石墩,扫掉上面的雪,铺上自己的帕子,将她娇气的使徒放在上面。

她捏着鼻子忍耐着从魔物的身躯下穿过,走进药铺,买了软膏。

从药铺中出来迈过门槛的时候,那只食怨兽从屋檐上探出脑袋,用暗红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袁香儿没有搭理它,拍掉沾染在身上的晦气,跨过污水横流的街道,蹲在石墩前,伸手接回自己干净的小猫,乘着昏昏沉沉的天色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将那间灯火明亮,喧嚣热闹的铺面留在身后。

乌圆坐在袁香儿的肩头,一双眼睛在昏暗中莹莹发光,看着身后的闹剧,“那个女人既然不悲哀,干嘛要又哭又嚎呢?”

“人类和你们不同。有时候心里明明窃喜着,表面上却要装出悲痛欲绝的模样,有时候心中明明悲伤,却又不得不在人前摆出笑脸来。”

“这又是为什么?”乌圆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你们的生命本来就只有那么短,难道不应该专心地活快乐一点吗?”

在有着漫长生命的妖精眼中,人类的一生如同晨露般易散。乌圆觉得疑惑不解,他一直以为这些朝生暮死的种族,定然是十分珍惜自己那一闪而过的生命。至少也应该像阿香一样,每天开开心心的玩耍才对。

谁知到了人间之后,他发现许多的人类却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生命短暂,总是将大把的时间花费在无谓的事情上。

袁香儿回到家中,洗净双手,给南河涂抹蛇油炼制的烫伤药。

南河变回了银色的小狼模样,乖乖趴在桌面一条柔软的毛巾上。

人类是一种身体脆弱的种族,因而他们也比任何物种都花费更多的精力,一代代研发炼制治疗创伤的药剂和方法。

那伤药呈半透明状的淡黄色,带着一股奇特的香味,涂在南河的肌肤上,伤口那里立刻传来一阵沁凉之感。涂药的人动作很温柔,小心翼翼地对待他。指腹划过他的肌肤,一路留下丝丝刺痛和酥酥麻麻的感觉。

“后背可以了,你转过来一下。”那个人说道。

南河别扭了片刻,慢慢滚过身体,四条腿蜷缩着,露出毛发稀松柔软的肚皮,他把脑袋局促地别向一边,视线根本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你别紧张,不过是涂个药。你这样我多不好意思。”袁香儿笑着说。她口中说着不好意思,手上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干净利落地把南河的伤口处理好了。

南河飞快翻回来,一瘸一拐地就想爬下桌子去。

袁香儿将他捞了起来,连着毛巾一起抱回炕上的垫子里,她忍不住想要摸那一点点的白色小耳朵,那耳朵尖尖的,小山包一样,长着细细白白的软毛,还会不时动来动去,实在也太可爱了。

她试探着伸出手,轻轻顺着那软软的毛发摸了摸,满身药味的小狼趴在那里,耳朵抖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声音就是同意了,袁香儿高兴地把好多天没摸到的狼耳朵好好地磋磨一通。

她其实更习惯南河幼兽的模样,和这种小奶狗的样子相处起来似乎比较没有压力。不过自从见过南河的人形之后,袁香儿好歹不再好意随便把人家掰来摆去的欺负。

“怎么又变成了这个模样,你们在人间界的时候,不是人形最为节省灵力的吗?”她问南河。

“我,还不太擅长变化人类的衣服。”南河把脸转过去。

所以不能在你面前赤裸身体。

……

天幕低垂,凉蟾凌空,晚饭之后,袁香儿坐在门槛上帮忙切云娘做好的米糖。

这种小吃制作起来有些复杂,却是当地过年前后,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的零食。

要制作这种米糖有多道复杂的工序,先要精选优质的糯米,浸泡蒸熟之后制成冻米,再将米冻油炸成米花,最后加入糖浆、花生和桂花等物,翻炒搅拌,凝固切片,才能成为一块块香脆可口的甜食,用在年节前后待客和哄孩子高兴。

袁香儿在砧板上切的,就是云娘花了好多心思制作好大块米糖,要切得薄厚均匀,大小一致,包好收进罐子里。乌圆和锦羽瞪着眼睛蹲在一边等着。如果有不小心切碎的,袁香儿就会抛过来,乌圆嗷呜一口叼住了,飞快窜到大榕树上蹲着吃。锦羽还伸着双手巴巴地看着呢,袁香儿只好再捡一两小块,放进他的手心里。

受伤的南河蜷在袁香儿身边的垫子上,看着那只长脖子鸡甩着小袖子,捧着糖咕咕咕地跑了,不屑地瞥了俩只小妖精一眼。

袁香儿捡起一块,递到南河面前,“小南也想尝一尝吗?”

南河转过脑袋摇了摇头。

袁香儿眼看着乌圆和锦羽跑得远了,悄悄从荷包里掏出两颗梅花形状的桂花糖,托在手心里,低头靠到南河身边,悄悄地说:“我们吃这个,余记的桂花糖,上次去两河镇特意买的,就剩两个了,咱们俩偷偷吃。”

果然那只傲娇的小狼,琥珀色的眼珠动了动,伸过脑袋来,把一颗糖果舔走了,粉粉的小舌头不小心在袁香儿掌心刮了一下,刮得她刺刺痒痒的。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袁香儿起身应门,这个时辰怎么还有客人来?

院门外站着一对年轻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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