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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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这个神磬不知响了多久,让主人流了那许多的血, 穆大师的魂魄才在最后姗姗来迟。
像今天这样只敲一声,能有什么作用呢?白白浪费了开法阵的灵石和那些鲜血。
“从前, 我承欢师尊膝下,事事仰仗师尊护着我。”主人背对着它们,在他那张小木床上坐了下来,“时至今日,若是还让师尊承担风险迁就于我,我岂不是白长了这么些年。”
他慢慢在那不太合身的小床上蜷缩着身体躺下,自言自语道,“没事的,没关系。我必定能找到去仙灵界的办法,不过是多等一些时日而已。”
千机想要走上前去,却被一股灵力轻轻挡住了,这是主人想要安静,不想让它靠近的意思。
“那也行吧,就让穆雪主人自己先玩个几年,”千机呆萌的脑袋翻转,翻出了一张狰狞凶狠的面孔,它用细细的手臂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等我们过去了,再把她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不动声色地解决了就好。”
主人却依旧背对着它躺着,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没说。那个昏暗的角落静寂无声,仿佛溶在黑暗中的那个人类已经陷入了沉睡。
逍遥峰上,穆雪坐于落英缤纷的庭院之内,运转多年修习的胎息诀。
黄庭之中,龙虎各自相安,但却生出一个气窍。元神端而守之,那窍中之窍,如龙蛇蛰伏,如珠蚌含光。不用刻意去想它,但它静静存在于黄庭。这时候外息渐弱,气穴中生出胎息,胎息逐渐变得绵长细微,生生不息,内引神气在此相合,外感天地阴阳灵气。
天幕之上斗转星移,众星拱卫。
就在这时,突然不知道从何冥淼之所在传来悠悠一声磬响。
那声音冰凉凉、冷清清,带着一股从异界而来的思念之意,在天地间铺荡开来。淹没了穆雪的端坐之身。
但那声音来得快,却也去得快,如潮水般迅速退走。只响了这么一声,不再有续。
黄庭之中星辰停滞,水波无痕,静悄悄的一片。仿佛刚刚那一声轻响不过只是无端的幻听。
穆雪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远方,心湖之中的那只水虎同时从湖水中抬起湿漉漉的脑袋来,和她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千机和小丫并排坐在木质的回廊边缘,看着落雪的庭院,四只细细的小脚从木地板伸到外面,来回摇荡。
身为傀儡,它们既不怕严寒,也不思睡眠。可以用大量的时间用来思考和挥霍。
千机给小丫念自己总结的,关于人类行为的各种解释,“他们说自己已经不是孩子,其实正说明他们的内心还依旧稚嫩,想要得到孩童的待遇。”
小丫对他的话语没有什么回应,只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吭哧声响。
但这并不妨碍千机继续说下去,
“主人说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正好说明他还渴望着和当年一样和穆大家撒娇来着。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应该……”
它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小丫突然伸出手臂,不停地摇晃它。
千机顺着小丫的视线抬头看去,方形的下巴突然咔呲往下掉了一截。
雪地之上,聚魂阵依旧流转着微弱萤光,阵眼中心站着一个人,或许应该说是人类的元神。她正低着头,看法阵上那些斑斑点点赤红的血迹。千机几乎能听见她的一声叹息。
那人不像是上一次来的时候那样,只有一团混沌无形的光体。
此刻的她神魂稳固,温暖的半透明光体有了明显的人类特征,可以清晰地看出是一位年轻的女性轮廓。
那暖黄色的元神看着地面的法阵片刻,移动身躯来到两只小傀儡的面前。她弯下腰伸手在它们俩的脑袋上摸了摸。
一股温暖的触感透过脑袋上的铁皮传来,是那样的真实,这个人类的元神已经修行到可以以神识御物的程度了。
千机的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以前,这只手无数次地这样抚摸过它的脑袋。明明自己当时已经被撕为碎片,重组之后再也没有曾经的记忆。为什么还会遗留着这样的感觉呢?
那人摸了它们之后,直起身来,向着屋内走去。
千机懵懵懂懂地想要跟上前,被小丫从后面拉住了。它转过脑袋,看见小丫在身后冲它眨了眨眼睛,又摇摇头。
等它再转回头去,就看见穆大家的元神已经进入了屋内。那一团温暖的黄光,照亮了昏暗的屋子,照在了主人长发披散的身躯上。
那人站在主人的身边,低头看了沉睡中的主人许久,挨着床沿坐下了。
……
岑千山睡得很香甜,似乎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得到过这样安心而舒适的睡眠了。
在睡梦之中,师尊和从前一样,坐在自己的床边,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缓缓拍着他的后背。
那真实的触感一点一点地透进心中,混沌了岁月,忘记了流年。他感到自己整个身躯浸泡在一片温暖的泉水中沉沉浮浮。是那样地放松,安逸,前所未有地舒心。
半梦半醒之间,他微微睁开眼,看见师尊坐在桌前,叮叮当当制作着她的作品,雪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让师尊浑身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微光。原来那可怕的一切,都只是梦啊。
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冗长而可怕的梦。梦里的世界他不愿回想,那里有太多的心悸,太多的孤独。
幸好,都只是梦而已。
师尊不还在这里吗,她明明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永永远远地这样相处下去。
岑千山松了一口气,安心地陷入梦乡之中。
天光大亮的时候,沉睡中的岑千山骤然惊醒,一下从床上翻身而起。
他的双目茫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目光迷茫地从桌前空无一人的椅子上扫过,再四处打量了一翻,落在不远处的一对小傀儡身上。
小傀儡们冲他点了点头,僵硬的机械声响起,证明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来过了哦,她来过了。”
“嗯呢,是她,穆大家。”
岑千山站起身,慢慢走到了那张沉寂了百年的桌子前。
今日是难得一见的晴天,明亮的日光透过窗照在桌台上。在那桌面上,在那日光里,摆放了漫长岁月,不曾完工的法器被某个人动过了。
用岑千山再熟悉不过的技法,将那差一点点就可以做完的半成品收尾,让它跨越了时光,终于成为了一件完完整整的礼物。静静地摆放在阳光中。
那是一条具有储物功能的项链,黑色的绳索隐隐浮现着精细的暗纹,吊坠是一块红玉。那赤红的玉石有如一滴血泪,被雕刻成一条盘踞云端的红龙,在日光里,透出梦幻似的光影。
岑千山伸出手,慢慢拿起那条项链,举在阳光中看了又看,才确定了它的真实。他颤抖着手臂,不知试了多少次,才终于成功把简单的吊坠戴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冰凉的红玉贴在胸前的肌肤上,凉意穿心而过。
堵在胸口之中百年的煎熬痛苦,就被这样的一点冰凉给抚慰了。
千机和小丫悄悄退出屋子,开始收拾起昨夜闹腾留下的凌乱庭院,
千机捡起那条主人用过的白色毛巾,丢进小丫手里捧着的竹筐里,“难怪主人每天都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原来是特意等着穆大家来宠幸的这一天。”
“宠幸?”小丫转过脑袋:“是该用这个词汇吗?你确定没有用错?”
逍遥峰上,一团白云从半山飞出,载着意气风发的少女呼啸而过。
乘着飞叶的叶航舟从后面追了上来,“今日决赛,师妹倒看起来神清气爽,特别兴奋啊。”
坐在映天云上的穆雪,迎着山间的晨雾大声回答,“是啊,师兄,我想快一点参加比赛,早一点取得胜利。”
叶航舟在风中笑道:“那么心急,是想拿到大比奖励的法器吗?确实,每一届大比的奖品都是好东西。”
“是的,我想要奖励,大比带来的奖励。我已经等了好久,想想真是令人高兴。”
山风撩起穆雪的鬓发,她愉悦而兴奋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第49章
花开照水, 红衣少女乘坐在白云之上,慢悠悠飘进赛场。
沿途引来议论纷纷,
两日前, 穆雪来参加预赛的时候, 大部分人提到她还是某人的附属,
“逍遥峰苏峰主小最的弟子, 听说是娇生惯养被捧着长大的, 看那副娇滴滴的样子。”
“云中君的小师妹吧,你看白虎停在天空呢。”
“妙手香厨苗红儿的师妹, 也不知道有她师姐当年的几分风姿。”
但这一次过来,大家对她的称呼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看到没,就是雪里花开的那位。”
“来了来了,逍遥峰张小雪。”
“踌躇花开红照谁, 懊恼天仙应如此。这位师妹好风姿。”有师兄酸溜溜卖弄文采意图吸引穆雪的注意力。
“又煞又美, 我好喜欢小雪师姐, 师姐加油啊, 你的迷妹在这里!”也有年幼一些的师妹冲穆雪拼命挥手。
因为张二丫这个名字过于市井,这些年大家渐渐习惯了用张小雪来称呼穆雪。
预赛中十连胜出了风头的她,自然各种底细都被对手们翻出来详细解读了一遍。她金蝶问道时雪里花开的心境,也就在门派里传开了, 成为了她独有的代称。
丁兰兰已经在赛场等她了, 看见她从映天云上下来, 冲她招了招手。
穆雪走了过去,握住丁兰兰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微微发汗。
“紧张吗?”穆雪问她。
“有, 有那么一点紧张。”丁兰兰看着前方的擂台。
擂台上有几位师长漂浮在空中,布下空间阵法。使得看上去不大的擂台实则有着可以肆意施展地开阔空间。
“小雪, 你知不知道。我从三岁起,就开始修习道法了。”丁兰兰说道,“那时候,整个家族的人都捧着我,说我天赋绝佳,是家族的希望。
我那时候也就觉真的得自己真得挺厉害,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厉害一些,从小开始,家里的姐妹们都出去玩耍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打坐。大家都早早入睡的时候,我还不得不点着灯背着桌案上成堆的书籍。”
“是呀,兰兰师姐你本来就是个很厉害的人。”穆雪说道。
丁兰兰笑着推她一把,“进了山门之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天资好得孩子竟然如此之多。我既没有萧长歌的天赋,也比不上卓玉的那份勤勉刻苦。所以我挺紧张的,怕自己比不过大家。”
她拉着穆雪的手,“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我过去这十几年的人生,全都花在修道这一件事上了,不管学得怎么样,这一次大比,就是对我过往成绩的一种检验。不论对手是谁,我只要全力以赴就好,没什么好怕的。你说是不是?”
丁兰兰的手心带着汗水的潮意,双眸却清澈而坚定。
穆雪回握她的手,学着丁兰兰平日里的样子,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作为认同对方的答复。
穆雪第一场的对手是一位铁柱峰的师兄,大高个,肌肤黝黑,铁塔一般的身躯。
他站上台来,看见穆雪方当笄岁,如描似削身材,自己先笑了。
“你这样的小师妹,当不得我一拳,可怎生比得。不如你自己认输下台去,师兄回头也买些果子给你陪个不是,倒也两厢便宜。”
穆雪也不回话,笑盈盈地摆了个起手式。
那位师兄叹气摇头,“恁得这般固执不听话。那可就怪不得师兄我了……”
他看起来憨厚,人却不傻,一句怪不得还没说完,周身肌肤便泛起一层有如金属一般的浅浅金色,那金色的拳风携着飓风直袭穆雪面门。
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位看似文静的师妹却没有施展任何术法,而罕见得和他一样使得是拳术,还是一套最为基础常见的“三十六路擒蛇手”。这套拳法并没有任何稀罕之处,别说是修真人士,便是民间寻常武夫都广泛习得。
就是这样再平凡不过的拳法,穆雪施展起来,摁,削,锁,拿一系列简单的动作,却似流风之回雪,如行云之流水。明明动作看上去不快,白生生的小手却变化万千,迅捷如电,让人无法捕捉。
那位铁柱峰的师兄不过同她过了两三招,那包裹着灵气的小手已经借机绕到他后肩,化指为爪,既精准又迅猛地在他肩头最脆弱的关节处一抓,
空中传来金属相撞般地一声闷响。
二人各退几步,铁塔一般的师兄只觉肩膀关节一阵生疼,若不是多年苦修金刚不坏之身,就这股分筋错骨的巧劲势必要使得他手臂脱臼,关节错位。到了这时他的面色这才变得凝重了起来。
那位小师妹还在那里揉着自己发红的手指头,不太满意地摇摇头,“果然光凭拳术,还破不了金刚不坏之身。”
她那白皙的手背有一道红色的纹身亮起。那位铁柱峰的师兄这才想起了几日前依稀听过的某种传说,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条红绳如灵蛇出洞,以肉眼分辨不清的速度化为残影,瞬间飞射到跟前,将他从上到下捆得结结实实。几只小小的傀儡从地底冒出,举起被捆成粽子的他就往擂台的边缘跑去。
他浑身亮起夺目的金光,全力施展修为挣扎,无奈那看似柔韧的红绳却紧紧捆束,丝毫不能撼动。他张嘴哇哇大叫:“等等等……这绳子什么做得,怎么连我都挣不开。犯规,裁判,她犯规!”
周边围观的人早等着这一幕,哈哈大笑了起来,
“程大个,又犯懒了吧?比赛前也不先打听打听。这位可是逍遥峰的女弟子。”
逍遥峰白顶着逍遥之名,自古以来专出骁勇好战的狠人,不是善刀剑,就是拳脚厉害。如今她们的大师姐苗红儿还是宗门内体术第一人。
穆雪不负众望,连接着得了两场的胜利,“雪里花开”之名更胜。围观她比试的人群,从开始的寥寥数人,很快变得多了起来。
从擂台下来休息的穆雪,分开人群往外走。
正巧看见园子脸色苍白,一路着急忙地飞奔。
穆雪挡住了她,“怎么了?”
夏彤连连跺脚,“快放开我,丁师姐受了重伤,我正要回去告诉丁峰主。”
穆雪抬腿向丁兰兰所在的擂台跑去。正好看见浑身被烟火熏得焦黑的丁兰兰被人用担架抬了下来。
夏彤紧跟在她身边,一边掉眼泪,一边全力施展自己这些年苦修的润物诀,为她减轻痛苦。
虽然大比难免受伤,但毕竟都是同门,伤得这么重也算是十分少见,万幸的是还没有性命之危。
丁兰兰看见穆雪,伸手拉住穆雪的手,一脸委屈却还勉强笑笑,“说了那么多好听的台词,结果还是输了。小雪就剩你了,你一定加油啊。”
穆雪攥着她的手,抬头向上看去。高高的擂台边缘,此刻站着一个男子。年纪不比穆雪大上多少,容貌本也算得上清隽,只是脸色阴沉,眼下青黑,显得十分阴郁。
此时,穆雪在看他,他也居高临下地看着穆雪,背衬着擂台上浓烟滚滚。
“‘雪里花开’?”那人淡淡冷笑一声。
自从进了宗门之后,在穆雪眼中这里的每个人都过于友善,以至于即便有一些不太友好的家伙,也大多会给自己披上一层和大家类似的外壳。她来了这么多年,连个放肆的借口都没有。
想不到能找到一个这样直接散发着恶意的家伙。
自己今日算有了好好舒展筋骨的机会,
穆雪搓了搓自己一双干净得过分的手,轻轻哼了一声。
第50章
看台之上十分热闹, 彼此熟悉的弟子相互打着招呼,挨挨挤挤插空找到位置坐下。
擂台上即将进行的这场赛事,备受瞩目。新一代弟子中的天之骄子, “雨泽施布”萧长歌将对战那位饱受留言非议, 实力却强大得可怕的卓玉。
擂台之上,萧长歌立身之地, 植被重生, 绿意盎然,空中大雨瓢泼。卓玉所在之处, 半天熊熊烈焰,烽火怒燎原。水火相交之处,火光触金流铁,水龙郁勃冲天。战况激烈, 蔚为壮观。
“小雪, 这边。”看台上的苗红儿招手喊穆雪, 在自己身边给她腾了一个位置。
“怎么才来。这两人有一位可是你下一场的对手。”苗红儿拉穆雪坐下, 递给她一包沾着黄豆面的驴打滚,“之前的战斗有没有受伤,抓紧调息一下。”
“丁兰兰受伤了,我送她回去一趟。”穆雪捻了一个层次分明的小卷子塞进口中。
甜, 香, 软糯, 入口生香。
“真好吃,再给我一个。”她鼓着腮帮,从苗红儿的袋子里又拿一个塞进口中。
慢慢地满足感。
穆雪突然发现, 自己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已经可以这样安心随意地吃着师姐投喂的点心了。
不再担心有毒了吗?
穆雪愣了愣, 舔了舔手指上沾着的黄豆面,把目光投向赛场之上。
在更高一点专设的看台上,各主峰的不少金丹期修士也陆续到来。等着看他们名下进入最终决赛的弟子们的表现。
苏行庭坐在玄丹峰空济的身边说话,“长歌这孩子当真是栽培得好,不仅在炼丹术上天赋极高,更是连术法修为都这般出众,可真算得上是十分难得了。”
空济得意地挺了挺脊背,“哼,我们玄丹峰弟子,主修丹术,比武斗法不过是细枝末节。凑合能看就行了。你家那位女娃娃不是更出风头吗?”
“诶,你知道的,我们逍遥峰的孩子都是野生放养的。胡打蛮摔惯了,总是一个比一个能打架。”苏行庭展开手中折扇摇了摇,“都和她说了对师兄弟们要手下留情,不用总想着给我争面子,就是这么的不听话。”
空济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另有金丹期修士挨着头悄悄议论,
“那个,就是流火遍野的弟子吧?”说话的人露出一脸鄙视的神色,“真是狂悖又凶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真不知道掌门为什么非要收他入门。”
“嘘,小声些。”另外一人看了一眼坐在高台的掌门,压低了声音,“掌门就在那儿呢。”
“有什么好小声的。想想当年徐昆就是这个境界,因他枉死了多少师兄弟。要我说所有露出这种苗头的弟子,不仅不该收入内门,更应该废除根基,挑断经脉,赶回家去。”
……
归源宗掌门丹阳子站在看台上,捻着长长的胡须,看着擂台上两个刚刚展开战斗的弟子。
他们还那么的年轻,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一个春风化物,生机盎然.一个洪焰灼灼,烈火燎原。明明都是朝气蓬勃,各有天赋的好孩子,让他这样垂垂老矣的老人心生羡慕。
他还记得自己刚刚入门不久的时候,祝龙遍野,阳气郁勃的心境都是大受师长们喜爱的。可是到了如今,但凡和烈火相关的心境都备受人们的诟病。
他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已经到了夕阳垂暮之时。尽管顶着所有人的非议,但在坦然重入轮回之前,他想要尝试一次。想让大家知道,那些拥有赤纯而明亮火焰的孩子,并不能因曾经发生过的那件事而被全部舍弃。
希望在自己身后,宗门能不再像如今这般在挑选弟子之时以固有的偏见待人,让宗门的将来不至于错失不同类型的人才,将道路越走越窄。
卓儿,是我给你肩上加担子了,只希望你别让为师失望啊。
白发苍苍的掌门眯着眼睛看向擂台之上。
战场之中,那位饱受诟病的年轻弟子抬头向着看台上望来。师尊站在那高台最前端,长须飘飘正看着自己。在他老人家身后的那群人,那些声名赫赫,法力高强的金丹期修士们都在悄悄议论着什么。
不用听,卓玉也能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话。
打从自己进入宗门之后,他们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重来都是那样冷漠而充满着厌恶。
“掌门是不是也太心软了。”
“这个决定肯定是错误的。”
“看那个弟子把丁峰主的侄女都伤成那样,丁峰主居然也忍得住。”
“反正从他入门起,我就交代我所有弟子不可同这个小子有所往来。”
这样的窃窃私语,十年来几乎无时无刻围绕在他身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流火遍野就成为了一个耻辱的烙印,不仅盖在了他的脸上,更受人尊敬师尊都因自己而饱受非议。
卓玉看向对面的敌手,那个少年单纯、自信、眼神清澈,被守护在郁郁葱葱的绿植森林中心。
擂台四面,无数他的朋友和同门在为他呐喊助威。
雨泽施布,润泽天下苍生,注定是一个受人尊敬之人。从进入师门的那一天起,就备受同门和师长的喜爱。
简直就是自己的对应之面。站在烈焰中的卓玉想着,进山门这么久了,他一个朋友都没有交到,所得到的只有憎厌的恶意。他们总觉得自己这一把火,会烧毁破坏一切。有时候看着那些冷漠厌恶的目光,他的心底真的升起一股恶意,想要不顾一切地烧毁这世间一切。
卓玉手束指诀,道一声:“风来。”
一个织就混沌流云的布袋出现在空中,袋身鼓鼓定于空中不动,袋口大张,平地刮起一阵狂风。
狂风倏起,石霾障天,一时间火借风势,熊熊而起,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压得对面雨境不断后退。
“混元袋?”
“掌门居然把混元袋赐给这个小子。”“可恶,凭什么这样狂荡险恶之人,竟然还能得到师长的馈赠。”
“太不公平了。”
旁观的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
擂台之上的萧长歌眼见着对面滚滚热浪逼来,自己无论如何催动雨势也无法遏制那浓烟烈焰。
只得双手一合,祭出灵光靡靡的宝鼎。
端坐在看台上的空济哼了一声,“一个两个都靠着法宝占便宜有什么意思。欺负我玄丹峰内没有法宝么?”
“所以连金光鼎都赐下去了,这可算是出血本了。”苏行庭摇着扇子笑话他。
只见那金光鼎灵纹灿然,奥义无穷,在空中旋转一圈,放大身形。这乾坤鼎狠狠地往擂台中心这么一镇,鼎身的篆字如丹蛇一般金光灿灿的游动起来。
擂台之上的漫天大火被这炉鼎一收,全都压在鼎炉之下,任凭那边风势火势再大,也无法越过金光鼎,向萧长歌逼近。
萧长歌刚刚要松一口气,对面的熊熊烈焰之中,已经穿出了一个身影,那人面色阴沉,向着自己直冲而来。
在萧长歌以往的修行练习中,同门之间的斗法本应和近身搏斗没什么大关系。互相拉开一个礼貌的距离,你一招法决,我一个法术,你来我往,直至分出高下便是。
谁知此次参与门派大比,他第一场的战斗遇到的是逍遥峰那个刚刚满十六岁的小师妹。年纪小小一身红裙的小师妹出手和她的年纪丝毫不相衬,该近身近身,该骗人骗人,毫不手软,算是让他大开了眼界长了记性。
如今这位掌门的高徒,手臂燃着烈焰,气势汹汹,仿佛要和自己拼命的模样。
那人来势极快,眨眼间已经逼近。
萧长歌手掐剑诀,迅速后退,身影隐没入一株巨大的榕树之后,周围坚硬的树枝化为一根根尖锐的木刺,逼向着来犯的卓玉肩头。
两人之间已经离得很近,只隔着榕树那些摇摆的榕树根须,萧长歌清晰地看见对面那人的双眼,那人眼下沉着黑青,双眸燃着澎湃的战意,恶狠狠的神色让他觉得心惊。
这样下雨的森林是他的主场,身边的树枝已经化为钢铁长矛,尖锐枪尖几乎已经要刺穿对手的肩头,但那个人竟然丝毫不退。他那在雨中燃烧的手臂冲断层层防护直抓过来,竟是抱着自己肩膀被刺穿,身负重伤也要抓到自己。
萧长歌在那一瞬间几乎懂住了,他自上山以来,进了玄丹峰,主修炼丹术。那是炼制外丹,协助同门提升修为,救命助人的道法。
就算他也潜修了体术,同门之间的切磋也从未如此拼过命,见过血。他在那一瞬间迟疑了,收住了手,无法控制着那些尖刺就这样刺穿同门师兄的身躯。
他可能只迟疑了一瞬之间。但这位被呵护着长大的玄丹峰弟子可能还不知道战场之上,一瞬间的犹豫可能决定的就是生死之别。
卓玉滚烫的手臂已经抓到了他,把他一下按进了集满雨水的地面上。
萧长歌被一股大力按进在地上,手臂被狠狠扭转到身后,后腰的命门和脖颈的大椎穴都被人制住。周身灵力无法运转,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认输。”一道冷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不,我不认输,这不公平。”萧长歌莫名犯了倔,“明明是我先停了下来。”
“谁和你说公平?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公平。只有强大才有说公平的资格。”
卓玉一把将手下之人的脑袋按进水潭中。
在擂台之上,一方承认失败,陷入昏迷,或是被丢到场地之外,才算得上这场战斗的结束。但他不敢松开手下这个人片刻。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萧长歌是一位难缠的对手,如果自己松开他,不知道时候还有机会再一次制住他。
“如果认输,就举手示意,否则活活淹死你。”
手下之人拼命挣扎,却坚决不肯举起唯一能动的手表示投降。
一道流火从场外的看台上跃进擂台,推开卓玉,把埋在水里的萧长歌拉了起来。
来者正是萧长歌的师父,玄丹峰主空济。
“有没有事?”他问自己呛了水的徒弟。
“没……没事。”萧长歌一边咳嗽一边勉强摆手。
空济眼睑上的刀疤颤抖,厌恶地盯着眼前的卓玉,“简直和当年那个败类一模一样,令人恶心的东西。”
他提起自己的徒弟,御器离开擂台,留下一句:“算我们输了。”
观众台上,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擂台上的那位胜利者没有得到喝彩,也没有掌声,孤零零地站立在那里。
“怎么样,卓玉是你下一场的对手了,你讨厌这个人吗?”苗红儿侧身问穆雪。
“不讨厌啊。有什么好讨厌的。”穆雪不明白看台上这些人的想法,“斗法嘛,本来就是各出手段。规则之内怎么赢都算赢。何况这只能怪那位萧长歌太没战斗经验了,按我看他这样的迟早是要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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