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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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那冷森森的匕首在脖子上一架,顿时吓得他两股战战,口中只不住地求饶。
因惯知其林秉直懦弱本性,平日他父兄从不将要紧事交付于他,只任凭他日日游手好闲。
此次林秉仁本是秘密独居别院刑讯迫害俞行知,岂料遭遇山匪,走丢了从京都隐秘绑票来的俞行知。
情急之下只得调集城中老宅人手协同追捕,谁料到让平日无所事事的二世祖林秉直误打误撞给逮到人。
林秉直见猎心喜,一来想遂了自己淫|欲,二来想自己先拷问清楚,也好在父兄面前挣一把面子。
因此虽抓到俞行知,却隐瞒不报,机缘巧合也因此便宜了周晓晓行事。
周晓晓将林秉直五花大绑,口中堵住棉布,方才解开俞行知的绳索,将他扶下地来。
俞行知一把握住周晓晓的手,口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说你不该来这里,然而若不是得其相救,自己难逃奇耻大辱。又想说多亏你前来,可是让她只身犯险却绝非自己所愿。
周晓晓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幸好你没事。我带你走。”
“不,不可!”俞行知凝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为我只身犯险,解我奇耻大辱。此深恩厚德我铭感五内。只是我伤重难行,此地又戒备森严。请你听我一言,速速离去,勿以我为念。”
周晓晓待要回话。俞行知将她向前一拉,轻轻在怀中拥了一下。
俞行知从小家教甚严,言行向来循规蹈矩,知法守礼。若是平日里他无论如何做不出这等举动,只是此时他心存死志,难免放纵的自己心底所愿。
“你将这把匕首留给我,让我手刃此人,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他在周晓晓耳边轻声道。
“你胡扯个屁!”周晓晓一把将他推个跌咧,气得连粗话都冒了出来,“我这千辛万苦,冒着风险地跑进来。难道就是为了给你递把刀自裁的吗?”
她不由分说给俞行知换上家丁的服装,又掏出两块黑炭,把俞行知的头脸摸得一片乌黑。
这时屋外渐渐嘈杂起来,有人隔着窗子唤道:“二爷,库房那边走水了。福瑞已带人过去了。二爷休惊。”
周晓晓拉过林秉直,用利刃顶着他的后背,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说一句你跟一句。多说半个字,休怪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唬得林秉直将头点得似小鸡啄米。
周晓晓拔出他口中破布,耳语一句。
林秉直便冲着窗外大吼一声:“都给老子滚!”
周晓晓又悄声说一句:“谁扰了爷的兴致,爷让他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林秉直学着喊了一遍。
眼看着周晓晓随即将一个水杯咣当一声砸在窗户上。果然窗外的人立刻散去,就连原先守在外面伺候的,也生怕被迁怒而离得远了些。
林秉直心里暗暗叫苦,这是哪里来的贼婆娘,竟然对他平日里训人的口气一清二楚。这下别指望外面的那些个蠢货进来相救。
周晓晓堵住林秉仁口鼻,将其踩翻在地,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为那对死在他手中善良的医生父子报了仇。
林府的管家福瑞觉得近日真是诸事不顺,先是两日前山里的别院遭了山匪,别院遭山匪本也不算什么大事。谁知道大公子偏偏不知何时,悄悄地带人住在里面,在匪患中受了伤。庆幸得是只受了轻伤,不然京都里的老爷还不摘了自己的脑袋瓜子。
不过在乱中大公子走失了一名要紧的犯人,现拿了名帖请府尊大老爷发下海捕文书,正以寻找逃奴的名义四邻八乡地搜捕。
小公子听闻了此事,也来了兴致,每日鸡飞狗跳地打点人马,说是要帮大哥找人。抓了不少无辜之人,闹了几次笑话。
今日不知又拿了什么人,关在房内折腾,竟是连走水也不管不顾了,这府内也没别的主子,只得自己拿主意。只是好好的库房不知何由,竟然起来如此大火。
福瑞指挥满院子救火的人忙乱得跑来跑去。
忽瞧见一个小厮背着一个头脸都被熏得黑漆的伤员向着外院奔去。这个背人的小厮看似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哪个院子的。他背上之人被烟火熏得一脸乌黑,不知道死活。
“这厮是哪个?怎生伤得如此?”福瑞拦住了他们。
那小厮喘了口气,托了托背上的人道:“回福爷的话。这是二门外李婶家的老五,因见库房走了水进来帮忙,被烟熏着了,小的正背他回去找他老子娘。”
“唉,速去,速去。” 福瑞挥手让他们离去。
看着那小厮身量虽然不高,背着一个人却毫不吃力,溜烟儿地跑了。福瑞心想:这小子说话伶俐清爽,力气还大,不知是谁家的小子,等忙过了今夜再打听着提携提携。看是否得用。
却不知假扮成小厮正是周晓晓,此刻周晓晓大步狂奔,不敢回头,手中紧握藏在袖中的尖刀。趴在她背上假做昏迷正是俞行知,也是紧张得一身冷汗。
好在有惊无险,周晓晓就这样背着俞行知,堂而皇之地穿过众人,因得着火,一片混乱,也无人再来询问,两人来到马厩,周晓晓牵出一匹骏马,携俞行知上马,打马向东城飞奔而去。
两人来到城东,有一处废弃的城隍庙,此刻天色微明,街道上尚且空无一人,周晓晓带着俞行知进入破庙,一把掀开佛龛下厚重的台围。
只见地上原是周晓晓早先布置的一床被褥,上丢着几个乱七八糟的包裹。
周晓晓将俞行知塞进供桌底下,说道:“你在这里等我。”说完转身即走,却被一只手握住手腕。她转回头,看见俞行知拉住她的手臂。
俞行知轻轻唤了声:“杜鹃。”
缓缓摇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
周晓晓笑了,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其实还有个名字,叫周晓晓,你也可以叫我晓晓。”
她将俞行知的手掰下来,“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回来,不必担心。”
东城门方开不久,进出城的只有稀稀落落的三两个人,守城的兵士正百无聊奈地打着哈欠,城内一姓郑的通判亲率两个都头并一二百士兵,疾奔而来。郑通判在城门口勒马站定,口中呼喝:“莫要走了强贼!”下令封锁城门,许进不许出。当值的城门守备急忙迎向前来。
“不知发生何事?通判如此着急?”
“你却是不知,今日凌晨有一恶贼,竟于林府中纵火行凶,伤了林小公子性命。府台大人震怒,下令封锁四面城门,并令我等四处严查,限时捉拿凶手。”
城门守备顿足道:“这可怎生是好,方才城门初开之时,已有不少人口出入。其中一人便是骑着林府马匹,出城去了。”
“确有此事?你可仔细看清了?”
“小人素来和林府二公子也有些往来,林府马臀上的标记和林府仆役的着装却是识得。”
“那马上是一人还是两人?马上人容貌几何你可清楚?”
那时候城门初开,几个守备都还在躲懒摸鱼,只叫一小兵去开城门。这守备也只是远远看见林府的下人打马出城,因林府素来行事张扬,也懒怠询问。
这下因恐上官见责,只得胡掰道:“因那马跑得飞快,小的们不曾看清容貌,那马背上当先一个骑士,身后好似背着……对背着一个人。出了城门沿着官道一路而去了。”
这姓郑的通判心中一喜,心道这缉拿贼人的功劳需得落在自家身上了。一面派人回去通告,一面打点起人马快马追去。
城门口正一片混乱中,一个年轻的农夫,拖着一辆空板车悠悠哉哉的进城来。
郑通判等人从农夫身边疾驰而过,无人留意这面色蜡黄平平无奇的庄汉。这庄汉回首看着滚滚而去的人马,眨了眨那双与面容不太相称的灵巧的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
原来周晓晓心知携带重伤的俞行知不易逃跑。是以使了一计,自己穿着林府仆役的服饰,背着一条卷起的棉被一早冲出城外。实着把俞行知藏在城隍庙内。到的城外不远,换上自己早先藏好的服饰,乔做进城的农夫,再度混进城来。却引得追兵出城追去。
第7章 第 7 章
蓬莱客栈是城东一家十来年的老店。
因着价格公道,环境整洁受到众多来往邛城的行脚商人的喜爱。
今日一大早,便有一面色蜡黄的庄稼汉拖着个平板车前来投店,车上坐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那妇人面色苍白,围着块厚厚的头巾,身上搭着条棉被,显是病了。
店小二殷勤上前招呼。
那庄汉言道:“小子本是城东一百里地牛家村人。因着婆娘怀了娃,身上有些不爽利,昨日特来寻杏仁堂的大夫抓药看病。本想今日一早回村去,怎知方才到城门口,说府台大老爷下得禁令,封锁四城,捉拿要犯,只让进不让出。没奈何,投贵宝店且住几日。”
店小二道:“客官来得正好,小店二楼有暖和的上房,整好教娘子修养。一日只需费钱二十文。”
庄汉拿出一吊钱递给小二,笑道:“还烦劳小哥找间安静齐整的房间。”
小二殷勤道:“客官且随小的来,您和娘子只管宽心歇下,小人稍后去城门打听,何故封的城门,何时解禁,好教客官早早知晓。”
那庄汉便抱起那妇人,随小二进店。
小二哥瞥见那妇人露出半张若隐若现的芙蓉面,端得是艳丽非常,不觉心跳加速,暗暗想道:“这粗汉竟娶得如此美娇娘,莫怪他如珠似宝地看待。若是我有一日也娶得这般美貌的妻子,我也舍得给她住二十文一天的上房。”
进入房内,屏退小二关上房门,那面色蜡黄的农夫就回过头来,冲着床上的娘子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我说没人会发现吧。小二哥看到你路都快走不动了。”
那妇人面色微红,别过头去,一开口却是男子低沉的嗓音:“莫要取笑。”
原来这农夫乃周晓晓假扮,而那身怀六甲的妇人却是俞行知假扮。
此番关乎性命,周晓晓事前着实反复思虑,精心筹备。
话说先时她于城皇庙接出俞行知,妙手将其打扮做女装。周晓晓前世便是个喜欢钻研化妆的女人,俞行知也容貌俊秀,经她巧手修饰,又用被褥衣服等遮盖住俞行知男性的身材,倒是把俞行知扮得惟妙惟肖。
此刻屋内无人,周晓晓打开包袱,哗啦一声摆出事备好的林林总总各类化妆用品,古代化妆品有限,她花了不少心思勉强凑上替代用品。
“趁现在安定下来,我们收拾得仔细一点,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周晓晓拿出一条棉线,给俞行知绞去脸上的汗毛和细微的胡须。她用嘴咬住棉线的一端,俯身靠近。
俞行知感到她呼吸间微微的热气不时拂到自己脸上来,脸颊就慢慢地红了。周晓晓绞完脸,发现俞行知面泛桃花,不由好笑。
“我知道叫你扮作女子你觉得不好意思。不过这会不是逃命吗?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你说是吧。”
周晓晓一面说着一面手上不停,绞完脸,洁了面,又给他敷上了一层薄薄的香粉。
“能靠化妆改变的也只有容貌,这还是得益于你底子好。但是身材举止是没有办法的。你的脚、手、脖子都不能露出来。特别是手一定要藏在袖子里,这男女的手相差太大,千万记得一旦露出来即刻穿帮。还有你不能开口说话,如果有人和你说话,你就假装羞涩,女人羞涩是怎么样你知道吗?你看我,看我。”
周晓晓用一张刻意扮得邋遢蜡黄的面孔,冲俞行知飞了个媚眼,又“娇羞”地低下头去,把俞行知逗得笑了起来。
“一个人的眉型改变,整个人的面貌都跟着变化。所以只好委屈你了,等我们安全了,我再帮你画回来啊。”
不等俞行知抗议,已将他疏朗的长眉毛修剪,素手翻飞,用明暗不同的粉修饰了他男性宽阔的下颚和高挺的鼻梁,再描画两道弯弯柳叶眉,勾勒出妩媚的眼线,最后朱唇一点,大功告成。
周晓晓移来铜镜,那镜中哪还见着男儿郎,只见纤纤新月眉有情,点点秋水眼含春,真个是肤若凝脂,面泛桃花的美娇娘。
周晓晓在一旁将手一拍,“哎呀,这整太漂亮了也不好,别另外惹出事非。”扯来两片狗皮膏药,贴在俞行知两边太阳穴上,将他头发草草挽个髻子,取一块花布包在额头,用一条大毛围巾,围住脖子并半个下巴,左右看得半晌,方才满意。
周晓晓折腾完俞行知,方才开始整理自己。只见她取来新鲜橘皮,捣出汁水,再调进稍许墨汁,细细匀在自己面上,把脸色染得蜡黄。在眉毛上精心粘了几许毛发,巧用眉笔轻扫,生生整出一双粗旷的扫帚眉。头上戴着狗皮兜帽,脖子围着条破旧围巾,穿一身田里庄稼汉常穿的大棉袄子,完全是个田里乡间常见的庄稼汉子。
挨得些许时候客栈外便传来嘈杂的声音,声音至楼下起,是有人挨间搜查。
不多时几个兵士砰砰地胡乱一敲门,便闯了进来。只见屋内一面貌平凡的农汉,正端着一碗药,喂躺在床上的小娘子喝药。
那小娘子倒是长得一副花容月貌,突见有生人闯了进来,羞得举起袖子遮了半张脸。却是尤抱琵琶半遮面,病若西子胜三分,那一低头地温柔看得几个年轻的士兵面皮上红了红,举止也不由少了几分粗鲁。
那农汉不住地打捐作揖,只道自己婆娘身怀六甲,带病在身,望军爷多行方便。领头的士官仔细搜寻房间,并无可疑之处,也就不再为难他们,退出屋去。
一日之内巡查的人员来了几波,周晓晓二人均未露出破绽。入夜外间渐渐安静下来,周晓晓方才解开俞行知的衣物查看伤势,经此一番折腾,他的伤情更为严重,然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刻,无处寻医,只能用先前医生留下的药物勉强医治。
周晓晓为他包扎好伤口,将换下带血的衣物都放置火盆里慢慢烧化,把贵重财物并些衣服打一个小包藏于他腹部假作孕妇,又将一柄尖刀压在枕头下,方才翻身上床。一人一条被子并排睡在一起。
因身在险境,周晓晓虽然疲惫,也只浅浅睡着不敢深眠。
俞行知伤重,迷迷糊糊中噩梦不断,浑浑噩噩地一会被饿鬼追杀,一会被恶人逼至绝境。
然而每每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总是突然从凶残的恶人身后探出周晓晓的面孔来,她像那探进深渊的月光,轻轻开口说道:“别怕。”一双莹白的素手就破开浓黑,将他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
“醒醒,醒醒。”
俞行知感到有人在轻轻拍着他,他在梦境和现实中恍惚了一下,醒了过来。
“做噩梦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说,“别怕。没事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梦中反复出现的面孔真实地就靠在自己枕边,黑暗中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关切地看着自己。
一只温软的手从被子里伸过来,握紧了他的手。
周晓晓轻声安慰他:“没事的,你是做梦而已,我们已经逃出来了。”
上天还是眷顾我的,在如此的苦难之后让我有幸遇到了她。俞行知闭上了双眼,对自己说。
接连几日城内城外人仰马翻,林家大公子林秉仁亲自出马,四处追寻杀弟仇人,却不知二人就住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客栈里。
周晓晓每日只管精心照顾俞行知,端汤送药,为他调理身体。过得几日风声慢慢松了,小二哥前来告诉他们城门解禁。周晓晓大喜,方才结算房钱,不紧不慢地离开。
途中周晓晓采购一辆不起眼的牛车,两人一坐一卧,悠悠然地赶着黄牛,出到城门口,守城的卫兵在二人脸上和空落落的牛车里瞟了一眼,轻轻将二人放行。
先前险象环生,此刻逃出生天,走在城外的小道上,便是荒芜的野外也别有一番让人胸怀大畅的感觉,两人相顾一笑,都不由心松一口气。
只觉得此刻暮霭沉沉楚天阔,天地宽广任我行了。
此刻唯一的问题是俞行知的伤势,如今还在林家势力范围,因着前车之鉴,周晓晓不再敢寻医问药,只能沿用李家屯那位医生开好的药物胡乱治疗。
俞行知的性格十分坚毅,再痛苦也都一声不吭,最多也只是闭上眼双眉微蹙。
是夜,两人露宿在荒野,山下虽不似雪山上那般严寒,但依旧寒意凛然。
周晓晓蜷缩在牛车上,默默聆听着野外的深夜里各种寂静之声。
她感到身边的人极其轻微的挪动了一下身躯,片刻后又轻轻的一动。
周晓晓翻过身,果然借着篝火的光亮看到俞行知紧皱眉头,疼苦得甚至冒出了冷汗。
“疼得睡不着吗?”周晓晓问。
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中,她看见俞行知迅速调整了表情,缓缓吐了一口气,方才轻轻地回答她:“不碍事。倒是扰到你歇息了。”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听一听也许能分分心?”周晓晓半托脑袋,在肚子里把看过的各种小说话本转了一圈,挑了一个耳熟能详又比较契合古代人三观的故事。
第8章 第 8 章
“这个故事发生在钱塘江边上,年代不可考。有个叫牛家村的地方,比邻而居着两家猎户,一家姓郭,一家姓杨,”
她看俞行知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也就在脑中把射雕的情节理了理,缓缓说起来,“两家人相处得亲如一家,又恰好两位主妇呢都同时有了身孕。于是他们就约定,如果双方生的都是男孩就结为兄弟,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
萧萧草木,漫漫寒夜。俞行知听着身边响起婉转动听的女声,那声音轻柔地领着他进入了一个新颖奇特侠骨柔肠的世界。
那世界中有快意恩仇也有儿女情长,闻之令人荡气回肠,深陷其中,一时竟忘却了周身疼痛。
她究竟是谁?
俞行知在心中想。
他绝不信周晓晓是一个普通的烧水丫头。
周晓晓的骨子里就没有半点作为奴婢,甚至于没有作为女子的谦卑之感。
她和时下的女子不同,她自信且洒脱,灵惠极致到玄妙,就像是在一个没有束缚充斥大智慧的环境长大的女孩。
她虽然也极力在模仿,但却依然不时流露出一些和世人格格不入的言行举止。
此刻她背对着篝火,柔和的火光把她的轮廓勾勒出一层细细的金辉,她用拨动人心的声音,娓娓地述说着一个奇幻的故事。
俞行知微微启齿,脱口想问一问,你到底是谁?
是人是妖?
来至何方?
然而他飞快的抿紧了双唇。
不能问,他对自己说。
他担心只要口一开,这如梦幻泡影的温暖场景,就会瞬间破裂。
只剩下潇潇草木,寂静寒夜和自己伶仃一人。
不论她是狐仙精怪,神鬼佳人,只要她愿意陪着我,我可以永远不问来处。
他感到自己的心慢慢地跳得快了起来,被一股玄妙的幸福感慢慢充满了,不知何时缓缓进入梦乡。
俞行知在清晨醒来,篝火早已熄灭,身边空无一人。
荒野浓雾弥漫,寒冷且寂静。
他撑起自己的身体,举目四望,心中担忧昨日荒谬的想法会一语成谶。
突然,一阵窸窣之声。
草叶纷飞处,男装打扮的周晓晓一跃而出,奔跑中带起的细碎冰霜甩了一脸。
她手上提着一尾活鱼,抹了一把脸,哈哈笑道:“边上竟然有一条小溪,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俞行知不由得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在他笑的那一刹那,晨曦恰好破开浓雾,清晖降临人间。
这个温润如玉的君子静坐于野,然而他眼神中却流连着灼灼之意。
周晓晓一下读懂了这种含蓄的情意,她感到自己冰封的心湖一寸寸的融化开来。
玉阳镇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镇,因镇头一座名为玉阳的古桥搭着镇子和省道而闻名。省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多,桥头也就汇聚了几个镇上乡民挑出来的点心担子,茶水摊子供过往行人歇脚之用。
这一日,午时方过,远方悠悠的驶来一架牛车,驾车的小哥年纪颇轻,身手很是爽利。他将车停在桥头的榕树边上,翻身下车,掀开蓝色碎花的棉布车帘,从车里扶出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媳妇来。
那女子身材分外高挑,容色殊艳,性格似乎十分腼腆,在丈夫的搀扶下慢慢地挨着树根坐下,手脚掩在袖裙中,背对着人。
只露出黑压压的发鬓和一点莹白的侧颜,却也显出云鬓仙姿,美人如玉。惹得几个年轻的小贩都忍不住不时拿眼偷瞧。
“你在这里坐一下,透透气,我去买点吃的。”那小哥显然很稀罕媳妇儿,行动时处处温柔小意,体贴细致。
看得几个摆摊的村妇不免心中泛酸。
凉茶摊的袁大婶用手肘捅了捅卖炊饼的孙寡妇。“瞧那小两口子的粘糊劲儿。”
“不就是怀个娃子,恁地拿三做四的样子。”孙寡妇将口中的瓜子壳啐在地上,“看上去也是小家小户的,怎得就那么金贵了。”
“休要如此说,这小娘子长得倒是着实俊秀。俺在城里张家讨过生计,要俺说那张员外家的千金小姐也比不上这位。”卖豆花的豆花嫂接口道。
“端得是一副好容貌,难怪她男人愿意捧着惯着,看我们村那几个泥腿子,都在偷瞧呢。”
这边一群妇人自以为小声的叽叽喳喳,没人留意树下坐着的“美人”耳朵微微动了动,耳尖慢慢地红了起来。
那小哥栓好牛车,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要了两碗豆花并几块炊饼。
大家才发现这小哥身量虽然不显,但却是个眉目分明的俊秀样貌,人物利索,言语大方。加之说话时似笑非笑的双眸,将翘未翘的嘴角。显得有那么一点坏,又有那么点恰到好处的温和。
正是容易讨女性好感的类型,几个妇人都对他热情招呼了起来。
他靠着豆花摊子,一只手抛接着几个铜板,一边笑眯眯地道:“大姐,来两碗豆花,一碗甜的并一碗咸的。咸的这碗多要浇头,甜的这碗只要淡淡的一点味儿。我媳妇儿口味比较淡。”
豆花嫂一面低头打着豆花,一面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脸颊,那里有一块淤青,是前夜被她喝醉了酒的男人老拳头打的。她心里想着:“要是我男人也有这份细心体贴。就是让我日日五更起来磨豆腐到夜半也成。”
那小哥,也就是男装打扮的周晓晓,端着豆花回到榕树下,一面憋着笑一面将豆花炊饼递给俞行知。
她挨着俞行知坐下,一边吃一边忍不住道:“我都听见了,都在夸你长得美。哈哈。”俞行知饱含无奈地看她一眼,眼眸中带一点纵容和羞恼。
周晓晓也就哈不下去了,尴尬地摸摸鼻子,心里想:“这人也太端方了,半点不好开玩笑。周晓晓,这可是在古代,你正经一点。”
两人于是并肩坐在树下,默默地喝着豆花。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撒了一身斑驳的光影,手工磨制的豆花既香且醇,周晓晓正喝得浑身舒坦。
突然一个好听的男中音轻轻地响起:“在下……嗯……我男装姿容更胜。”
周晓晓惊得差点倒了碗,这话居然是从循规蹈矩的俞行知口中说出的。
虽然这笑话说得又尬又冷,还慢了几十拍。
她却觉得心中像燃起一个小小火苗。
原来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改变在适应,对方也在很努力地试图改变自己迎合她。
这个意识让那小小的火苗越燃越大,火势在俞行知温润的目光中迎风而涨,渐成燎原之势。彻底破开周晓晓心中冰封的世界,一时春晖降临,万物破土复苏。
俞行知大概是斟酌了许久,才憋出这么尴尬的一句大违他本性的冷笑话。这会自己倒是被窘得满面飞霞,只显得容色无双,艳若桃李。
周晓晓被他女装下的美艳逗笑,她想说,要不是因为你穿着女装,我就亲你一下。好在她还保留了点理智,没把这个惊世骇俗的话说出口。临了改为搭着俞行知的肩,凑在他耳边悄声说:“走了这么些天,应该比较安全了,要不要一会找个地方让你换回男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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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郊野道,僻静无人处,停着一辆朴实无华的牛车。
周晓晓坐在车头,晃悠着一条腿,想着心事。
她想着方才在树下歇脚的时候说的最后那一句话。
是说错了什么吗?
那一句话说完,俞行知简直嘭得一声从耳朵到脖子全涨红了。
又是哪个词不妥当吗?
没有啊?
哦,那是动作太亲近了。
勾搭了一下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话。他就不好意思了。
这几天下来因为坐卧不避,混得比较熟悉,自己难免有些忘形。
他确实是一个很迷人的男子,很吸引我,也对我有意。
周晓晓摸了摸下巴想道,但确定要和一个跨越年代的古人谈一场恋爱吗?
在这个牵牵手,说说情话就算得上私定终身的时代,也许结婚前都连一个吻都不被允许。
而且结婚这种事,周晓晓扶额叹息,即使我将来愿意结婚,在这种严格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他那种高门大户我也估计也就够资格做个通房丫头什么的。
还是算了吧,周晓晓,理智一点,成熟一点。她对自己说。
话音未落,车帘拉开。
俞行知探出身来。
他换了身极简的男装,那如画的眉目冲着周晓晓那么浅浅一笑。
一瞬间周晓晓感到毕生所学的言语都那么苍白匮乏。
当真是青松劲竹不足喻他之态,绣虎雕龙难拟他之雅。
其形巍巍如玉山之将倾,其姿朗朗若明月之入怀。
青竹玉映,盛林下之风。
俞行知颜值高周晓晓她是知道的,然而之前是在兵荒马乱的情况,双方都是处在最为狼狈的状态下。
此刻方才可以说是初次直面他正常的容颜。
周晓晓素来就个颜控,这一撞面间猝不及防顷刻沦陷,做了半日的心理建设全线溃散。
什么理智成熟都化作虚无。
她感到脑中蒙成一片。
管什么封建礼教,我看上了,我心动了,他也对我有意,为什么不能接着?
我是不是傻。
她想到,大不了我就只谈这一路的恋爱,回头不合适再各分东西,这种级别的男神,那也是我挣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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