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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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崖处还有一座五行八卦阵。段无痕提剑时,脚下不稳,脸上被割出两道血口。

段夫人牵挂儿子,连忙道:“无痕……”

“你看程雪落,”云棠忽然提醒她,“他身上都是血,被他亲爹砍的。我和段永玄相比,是不是温柔多了?”

段夫人望向前方。

程雪落、卫凌风、沈尧、柳青青、澹台彻,以及他们教内的一些老头子都在赶往此地。众人皆明白哪怕齐心协力对上段永玄也是毫无胜算……如果云棠还在全盛时期,那当然一切好说。但她筋脉大损之后,一直没有痊愈,当日在流光派又被谭百清和段永玄重伤,今夜奋力抗敌,已是强弩之末。

程雪落的身法最快。趁着段永玄解开五行八卦阵,程雪落一剑刺向他的后背,段永玄反手来掐他脖子,便听段夫人在悬崖上喊:“夫君!”

段永玄明知自己不能走神,仍然向上望了一眼——他看见,云棠解开了段夫人的腰带。

云棠倚在段夫人的肩上,手指挑着她的衣襟,轻轻往外拉开一寸:“我听说,姐姐年轻时,可是天下第一美人,我想见识姐姐有多美……”

这妖女简直寡廉鲜耻、丧尽天良!

许多名门正派的年轻弟子都看向了这一侧。他们的门规乃是“清修习武,静心避色”。但是,从前的天下第一美人当众宽衣——尤其这位美人,还是高高在上的段家主的夫人,众位血气方刚的英雄豪杰实在难以自控,忍不住就把目光投了过来。

见多识广的长老、高阶弟子、杀手宗门的人都无心美色,未曾移目。

不过,段家长老破口大骂道:“这妖女罔顾人伦!该被千刀万剐!大伙儿快去救夫人!”

段永玄也喊道:“程雪落!你主子当着你的面,侮辱你的亲生母亲,你还为她卖命!”

段夫人的衣裳还没解开,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她仍然仪容得体,江畔战局已经混乱不堪,就连程雪落都显得迟疑了。

月光陡洒,程雪落握剑的手往后退了退——段夫人虽然不懂武功,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觉得程雪落并非无情无义,他的命理与段无痕并无不同。更何况,多年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保护好孩子,沦落到今天父子相残、兄弟相杀的局面,她才应该被千刀万剐。

又见程雪落衣袍染血,她一瞬间泪如泉涌。

她说:“夫君,你停手,我已准备自裁。”

段无痕收紧呼吸,脚踏岩石,冲向云棠。

云棠翻手,炼石为刀,催动了全部内功。她在锦瑟的帮助下,又立出一个崭新的五行八卦阵,暂且困住了段无痕。

然而段永玄视若无睹。程雪落剑风罡烈,拼死拦他,段永玄转身就去杀程雪落。

无数石子仍在砸落,段家的人马即将汇聚于悬崖。夫人是段家的门面,倘若她真的脱了衣服,当众受辱,那将是本家之耻,全江湖之笑柄。

卫凌风、澹台彻等人守在崖底,正在对战段家长老。而沈尧一个健步飞向崖上。他想亲身试试段永玄的武功到底有多强。他还想知道,段永玄是不是杀害师父的凶手。

卫凌分被段家长老拖住,无法逃离,只能仰望沈尧,喊道:“师弟!”

“段永玄!”沈尧持剑而来,“你为什么要杀我师父!”

段永玄只回答:“信口雌黄。”他的剑光飘散,伤到了程雪落的肩窝。程雪落唇无血色,脚底一松,快要摔下山崖。

程雪落怎么可能打得过段永玄?

他注定要命丧于此。

山头上,段夫人失声喊道:“雪落!”

她满脸泪痕,又忽然笑说:“沈大夫,段永玄之所以杀了你师父,是因为他不想让你师父治好卫凌风……卫凌风留在段家,方能引来云棠。你要怪就怪我吧,当日在段家,我给卫凌风算命,算出他和段永玄天生相克。”

段永玄急怒道:“筱筱!”

段夫人充耳不闻,还说:“我的夫君,是个胸有大志的人。他追寻境界,还想长生不老,便用蛊虫催发了安江城瘟疫,借此来寻获伽蓝派掌门,尝试伽蓝派的续命之术……安江城死去的人越多,段永玄的命格就越好……”

锦瑟跟着笑骂:“段永玄你这个死鬼!真是多年如一日的冷血无情、心狠手辣!”

她们的声音不轻不重,远处的人听不见,然而段无痕、沈尧、卫凌风、乃至崖底的段家长老和剑客们全都听得清清楚楚。长老们思绪繁多,甚至消退了战意。

段夫人精通五行八卦,尤擅玄术,无人能操控段夫人的心神。她嘴上所言,必是她心中所想。

安江城瘟疫,死者无数……

倘若夫人所言非虚,家主就是做了大孽!天理难容!

段永玄只说:“夫人,你糊涂了!”

他神色极冷,甩开程雪落,撞破五行八卦阵,掌间凝炼剑形,剑势如风,劈向云棠。

而云棠方才动武时,内力已在体内流窜。她双手发软,抵挡不住段永玄。眼看着云棠即将被重伤,锦瑟竟然挡在她面前,替她受了一剑。

段永玄骇然道:“锦瑟?”

锦瑟嘴边渗血,指着段夫人:“我要你杀了她。你为了她抛下我,这些年来我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人不人鬼不鬼……段永玄,为了你,我叛教、堕胎、养蛊虫,你可曾有一天想过我?”

段永玄并未反驳锦瑟,只是伸手去抓云棠。

这一回,段夫人站了起来,含泪笑道:“段永玄,难怪你的儿子命格奇差,父债子偿……”

崖底的长老们都在抬头观望。

云棠躲开一丈远,段永玄顺势扯住了夫人。

段永玄的剑原本收在袖中,他还叫了一声:“筱筱。”但是程筱只说:“夫君,虎毒不食子,程雪落不能死。”借着段永玄的袖袍遮挡,程筱握住他的手腕,翻立剑尖,直戳自己的心窝,狠狠刺到了底。

段永玄只觉眼前一花,仿佛朝霞映在花丛中——这是程筱这辈子所做的最后一个五行八卦阵,她仅仅把段永玄困住了片刻。

待到段永玄回过神来,程筱已经被他的长剑捅穿。血水溅在他脸上,她靠在他的怀里,奄奄一息。

而在周围所有人看来,这就是段永玄亲手杀妻。

亲手杀妻!

当着众多武林豪杰的面,段永玄竟然在悬崖上亲手杀妻!

段永玄脸色苍白,唇角微颤道:“何至于此……筱筱……”

程筱却在段永玄耳边悄声说:“夫君,你踩着无数人的尸骨……还想做天下第一,想要清白名声?”她笑了:“你做梦。”

她定定看着他:“你很快会来陪我。”

段永玄大受刺激,嗓音沉哑:“不过是死了些蝼蚁!你怜惜他们,何不怜惜我!你害我至此……”

虚空中划来一道剑光,挥剑的人是沈尧。沈尧目中充血,立在崖边,高声骂道:“段永玄!你杀我师父!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段永玄道:“不自量力。”

他松开了程筱。

段无痕踉跄一步,抱住母亲,转身离去道:“我们走,去养伤……”

程筱拼尽最后一口气,苦苦哀求他:“无痕,无痕,救救你哥哥……救他……他没有选择。你父亲当年放弃了他,是为了药王谷的秘籍……兄弟连心,血浓于水……你们性情相近,喜好相通……本该是一对好兄弟……他是你哥哥啊……他是你哥哥……”

母亲死前,留下最后一句话:他是你哥哥。

程筱血流不止,气脉已绝。

段永玄的剑术出神入化,剑锋自带烈气。一个毫无内功护体的女人,不幸被段永玄的剑刺中,心脉都会破碎,会死得像程筱一样惨。

段无痕抱着母亲的尸体跃下悬崖。

崖底,众位长老纷纷围住段无痕,喊他:“少主,少主!”还有人说:“少主节哀顺变!”

段无痕把程筱放置于一块岩石上,抓起卫凌风就说:“《灵素心法》能起死回生,你来救我母亲,我定 ……”

“以命相还”还没说出口,卫凌风打断他的话:“救不了。令堂七窍流血,胸腹破裂,筋脉尽断,《灵素心法》也救不活。”

血气弥漫在四周。眼见段无痕快要境界崩塌,赵邦杰跪在段无痕的脚边:“少主节哀顺变。卫大夫所言非虚,我与狄安都可以作证。《灵素心法》只能救一个身体完好的死人……”

段无痕练剑二十年,从未有哪一天,像今夜一样,握不住剑柄。

卫凌风也对他说:“节哀顺变。”

随后,卫凌风疾步攀上悬崖。

料峭石峰上,沈尧正在与段永玄缠斗——他连段永玄的两招都接不住,程雪落和云棠只能护着他。他们三人心力交瘁时,卫凌风出现了。

卫凌风来得正好。

段永玄的剑风如活蛇,缠在沈尧的剑刃上,把沈尧的这把剑彻底拧碎。怎料,剑碎之后,刺出无数光点,直朝着段永玄。

云棠和卫凌风都愣住了。

因为这一招,乃是云棠和卫凌风父亲的绝活——“寒光照铁衣”。

“寒光照铁衣”是《无量神功》第八层的招式。

云棠继承了父亲的全部内功,苦练六年,也只把《无量神功》练到了第七层。她和卫凌风都没想到,父亲当年会把“寒光照铁衣”这一招封进一把剑里,而后,又把剑送给了卫凌风。

彼时的卫凌风刚开始学剑。

多年后,卫凌风将这把剑,转赠给了沈尧。

而如今,段永玄亲手碎剑之后,竟然仿佛和那位已经故去的老教主对战了。“寒光照铁衣”以雷霆之势,白虹贯日之劲力,刺往段永玄身上,刺破了他的剑气屏障,在他肩头扎出一个森森血洞。

段永玄已近疯魔。他鬓发缭乱,笑说:“一个死人也能作怪!”语毕,直接砍向沈尧。

沈尧没了兵器,更躲不开,只好把手掌挡在脖颈间,当场被削断两根手指,掌心也从中间裂开。他仰脖痛呼:“我们死得干净!比你活得肮脏要好!你连老婆儿子和昔日好友都杀!你根本没有心!”

段永玄马上就要杀他。

程雪落伤口崩裂,而卫凌风和云棠都拦不住段永玄。

卫凌风的无量神功仅在第六层。卫凌风妄图化风为形,阻挡段永玄的剑气,可他太弱了。他连谭百清都不敌,又如何能战胜段永玄?

他即将亲眼见证,沈尧受死。

他救不了沈尧。山崖之外,还有尸骨无数,鲜血染红大江,断肢漂在水上,哀声撼天动地。他是个大夫,本以为自己早就漠视生死,性情麻木了。但此刻他只觉得一种极其无力的悲伤从心口乍然往外涌出,哀人之生死,哀情之别离,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哀所有不得不在这世间苟且偷生的普通人。为什么要追求武功的至高境界?倘若一个人练武是为了杀人,为了做人上人,为了凌驾于生死,那武功不该存在。

卫凌风上前一步,缩地成寸。然而双手僵硬,竟然动不了。

沈尧快要血溅当场,忽有一道屏障挡在了沈尧面前。沈尧回头一看 ,竟然看见了段无痕。

段无痕衣袖带血,发丝也有些松散。他持剑抵住了段永玄的攻势,并说:“父亲……”

段永玄道:“你对我出剑,你要弑父?”

“不敢。”段无痕虽然这么说,却真的和父亲过招了。

卫凌风仍然静立不动。他双眼发黑,耳朵发聋,看不见景象,听不见声音。

几步开外之处,程雪落看着卫凌风,问道:“卫凌风受了伤?”

“他正在顿悟,”云棠解释道,“《无量神功》的武学境界飞升了。可能会升到第七层,或者第八层……这时候他不能动,别人也不能打搅他。”

卫凌风指尖微颤,手心里聚光成团。他念起父亲的那一招“寒光照铁衣”。因为刚才看得很清楚,所以现在,他隐隐参悟到了玄机。

云棠喃喃自语:“好像是《无量神功》的第八层……兄长好厉害。”

月收星芒,天上的明光都照向此处。段永玄察觉到卫凌风的功力大涨,立刻一脚踹开段无痕。他化形为剑,正要杀卫凌风,却有一道红光扑现——云棠护住了卫凌风。

段永玄左手收回剑,右手重重一掌猛拍在云棠的背上。这一击,段永玄用了全部力气。练武数十年来的所有蕴力都化作这雷霆一掌。云棠本就筋骨大损,承受了段永玄这一招,哪怕有内功护体,五脏六腑也逐渐溃烂了。

云棠站立不住,大口大口地呕血。

段永玄扯住她的衣服,要开始抽她的内力。

而她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段永玄,嘴中流血,仍然笑说:“真正的武学宗师,应当常怀怜悯,还有一颗慈悲之心……可惜你没有,我也没有。你和我都会不得好死……”

程雪落打不开段永玄的剑气屏障。他僵立在屏障之外,武学境界似乎也要崩塌。

早先,锦瑟已经替云棠受了一剑。不过,段永玄当时没打算杀掉云棠,毕竟他还要趁云棠活着,抽取她的内力,因此那一剑并不足以致命。

锦瑟此时爬了过来,手中软剑如蛇,沾着蛊虫的血,撬开了段永玄的屏障。

段永玄垂头,睨视着锦瑟,低声问:“你也要来自寻死路?”

锦瑟冲他一笑:“死鬼,当初你哄我上你的床,要多温柔有多温柔。人家还去藏书阁给你偷来了好几本秘籍。你要杀我,我可没办法,谁叫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段永玄立剑在她眉心。

锦瑟猛拍地面,软剑沙沙作响,霎时又祭起一座五行八卦阵。

烟雾弥散时,锦瑟猛推了云棠一把:“你跑啊!快跑!”

云棠气若游丝:“为什么……”

锦瑟啐了一口:“你快滚!老娘欠你家的债,今天就用命来还!”

话音刚落,段永玄找到了阵眼——阵眼就是锦瑟本人。他毫无怜惜,一剑贯穿她的肺腑,她双手握住他的剑刃,他反而捅得更深。

“你真的没变啊,”锦瑟笑看他,“还是和当年一样,我让你别插这么深,你偏要插那么深……”

段永玄只说她:“你真下贱。”

“我当然比不上你的妻子了,”锦瑟笑中带泪,“我生在秦淮楼,我娘就是妓。女啊。你呢,当年骗我就算了,还和我互换庚帖……装作要娶我……你心肠太坏了吧……”

她在他的剑下咽气。

段永玄抽出剑时,卫凌风瞬移而来。

凉风拂面,段永玄左肩发热,右肩发冷,仿佛同时置身于寒冰和烈火之中。这种感觉,多年前,他也曾有过——那是他第一次和魔教老教主交手,亲身体会到了何为《无量神功》第八层。

段永玄说:“你这贱种,蛮有造化。”

卫凌风颔首:“承让。”

他们二人在山崖上对招,近旁树林抖动,仿佛山崩地裂。

程雪落扶起云棠,立刻喊来沈尧。

沈尧刚被砍烂了一只手,但他另一只手还是好的。当他摸完云棠的脉象,他大为惊诧,呼吸骤停:“云棠必须马上离开。我们渡江,去岛上找师叔!他们的医术比我强,他们肯定有办法!”

程雪落也催促道:“快走。”

沈尧背起云棠就跑:“我带你渡江!”

山崖已经断成两截,整个山头摇摇欲坠,而段永玄哪里能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他运起十二万分的剑力,从四面八方包抄卫凌风,再分神去捉云棠,怎料程雪落以暴涨的剑气挡过来——就连这个儿子都变强了。

破落的岩石山巅上,段永玄正在对战卫凌风、程雪落和段无痕三人。

第八层的无量神功实在难缠,卫凌风还学会了“寒光照铁衣”这一招。段永玄疲于应付,心浮气躁,再抬头时,只见沈尧背着云棠越跑越远。

这条路太长了。

血水浸透沈尧的衣服。

云棠问他:“兄长待你好吗?”

沈尧忙说:“好好好!”

云棠叮嘱道:“不要和他吵架了,你们要百年好合。”

沈尧疯狂点头:“一定一定!我和他一定缠缠绵绵相濡以沫百年好合!你也要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还要谢谢你刚才不顾一切救了他!”

云棠叹气:“我只剩他一个亲人。”

沈尧带着她跳上一艘渡船:“你别讲话,省点力气!”

杀手宗门的那帮高手都赶来杀云棠,流光派和伽蓝派的弟子们也层出不穷。好在教内的诸位兄弟们都在保驾护航,沈尧才能撑起竹篙,泛舟渡江。

昏暗夜色中,柳青青砍死了几个追杀云棠的高手,顺势淌过江水,爬上船头。

柳青青横刀而立,出声问:“教主怎么样了?”

沈尧如实说:“很严重的内伤。”

他把竹篙交到柳青青的手中,又给了云棠一粒还魂丹。她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遭受了重创,沈尧低声道:“我们渡江去找我师叔,我师叔可能有办法……”

云棠这时还能笑出来:“不行,我的脏器全坏了。我不太痛了。现在还能讲话,是因为回光返照。”

她望着高山阔水,还说:“我活不过今晚。”

“不会的!”沈尧斩钉截铁,“我们还有《灵素心法》,你要撑住……”

云棠歪了一下头:“《灵素心法》对我没用,我的筋骨和心肺已经溃烂,你何必费心?我冤杀过好人,手上有数不清的人命……江湖八大派的掌门,有六个死在我手里。”

“不怪你,”沈尧却说,“一报还一报,他们也杀了你的人。”

云棠扶住沈尧的肩膀:“送你一样东西。”

沈尧惊诧道:“什么?”

云棠小声说:“内功。”

想当年,云棠的父亲把内功传给女儿之后,当场爆体而亡。思及此,沈尧连连后退:“你不能爆体而亡……”

云棠点住沈尧的穴位,使他无法逃窜:“我给自己留一点,就不会爆体而亡。”

江面辽阔,柳青青还在撑船。她魂不守舍,没听清云棠和沈尧的对话。她只是在想,这一次“南伐云霄”的队伍中,几乎没有水性好的高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那些人要是在觅江之上打起来,云棠的处境会更危险。

柳青青拼尽全力撑船。

而沈尧肩头发烫,正像收大礼一般,收着顶级高手的内力。云棠甚至告诉他:“楚开容寄过来一封信,收信人是卫凌风,但我偷看了……信上说,再过几个月,卫凌风就会把他的内力传给你,这是解决‘十年昙花’药效的唯一办法……”

沈尧顿时明白了云棠的意思。

十年昙花让一个人有了内功。但是,此人并没有真正练就内功,十年后便会暴毙而亡。不过,只要有一位高手愿意将自己修炼积累的功力传给此人,那么,服药之人就能捡回一条命。

这和《灵素心法》的道理相通。

“反正我快死了,不如换你一命。”云棠说。

“不用换……我自己选的路,”沈尧屏住呼吸,“我会一力承担……”

然而沈尧被点住了穴道,无法躲开。他禁不住微微发抖,只觉一阵功力充盈了丹田,双拳似有无尽绵力,夜间视物也更清晰。

沈尧无计可施,猛地大喊道:“柳青青!柳青青!快来救人!”

柳青青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了。她刚走近云棠,也被云棠点了穴道——云棠已经疲惫不堪,只能倚靠在柳青青身上,并把剩下的功力传给了柳青青。

柳青青泪如雨下,口齿不清道:“教主……”

无人回应她。

*

江岸的战局发生了变化。

段家长老和剑客们全都停了手,于是郑家也退离了争斗。只剩下江湖七大派和杀手宗门还在苦苦支撑。又因为东岚派的古琴被砸了,无法再压制常夜琴,常夜琴如入无人之境。众多魔教高手反败为胜,大肆屠戮,杀得江湖七大派嗷嗷叫苦。

而近旁那一座山崖坍塌,段永玄以一敌三,踩在嶙峋的岩石上,剑风暴烈而癫狂。

卫凌风收尽剑光,再返还给段永玄。程雪落又辅以“昭武十八式”,段无痕还用一道剑气屏障保住了程雪落——这几招打得段永玄疾步后退。

段永玄大声骂道:“你们两个孽畜,竟然合力弑父!”

程雪落攻势更猛,段无痕心乱如麻。

夜风中血气更浓,段无痕又发现,他和程雪落心思相通。段无痕一个眼神,程雪落已然会意。他们从没有一起练过剑,也不熟悉彼此的招式,可是二人的默契浑然天成,配合得毫无瑕疵。程雪落像是世间的另一个他。

他无法自控地记起母亲去世前所说的话。

她说:你们本该是一对好兄弟。

段无痕走神了。

趁此机会,段永玄当空翻身,操控万千之剑,劈向段无痕。

卫凌风带动掌风,聚拢星月之光,再化为烟尘,直接撞上段永玄。这一招比“寒光照铁衣”来得更迅猛,段永玄躲闪不及,侧目又见程筱的尸体被放置在不远处。程筱腰间挂着一枚玉佩,竟是他与她初见时……他所赠送的礼物。

段永玄心有所失。他练武成痴,力求武功天下第一,江湖英雄拜服。然而高处不胜寒,他已丧妻,倍感孤绝……世间万物皆可为剑,程筱也是一把剑,扎在他心上。

他跌跌撞撞,打了个趔趄。

卫凌风招招紧迫,程雪落横贯剑锋。段永玄向后栽倒,正好倒在段无痕的剑刃上——他被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儿子一剑穿过了死穴。

段无痕神色惨然,骤然停手:“父亲!”

“我……”段永玄卧地不起,声息渐弱,“对不起你母亲……她心慈好善,吃斋多年,我却随意杀人,视人命如草芥……我得去找她,求个原谅……”

话音落罢,段永玄阖目,心脉停滞,命丧于此。

段无痕无法站立,跪在了段永玄的身侧。

无量神功第八层凝聚的烟雾终于消散了。江水无波无澜,月光凄惨泛白,众人只见段无痕跪地不起,程雪落满身血污。而卫凌风双手负后,遥望远处。

段家长老和剑客们相继围了过来。

战场上,许多人都停下了争斗。

程雪落看着失魂落魄的段无痕,又见段家众人窃窃私语。他忽然拔出段永玄身上的长剑,高声道:“我名为程雪落,和段无痕是孪生兄弟。当日在京城,弑君的人是我。今日在苗岭,弑父的人也是我。”

满场骇然。

有人当即喊道:“杀君弑父程雪落!”

众人接连谩骂:“杀君弑父程雪落!”

段无痕在京城挟持过天子,人尽皆知,毁誉参半。而现在,程雪落竟然顶替了段无痕,代他承受所有糟糕的恶名。

段家长老抓紧机会,连忙大声说:“程雪落!难怪当日在京城,你使出了魔教的昭武十八式,去对付谭百清! 你扮作我家少主,混入我段家门楣,犯下‘杀君弑父’的滔天大罪!罔顾人伦!其心可诛!”

长老气势磅礴,嗓音震耳欲聋。

但他骂得再凶,也没有动手去捉拿程雪落。

段无痕抬起头,与程雪落对视。

程雪落轻声道:“保重。”

他转身离去。

背影渐远。

“不打了,”段无痕抱起父亲的尸体,“我们回家。”

段永玄已死,段无痕就是新任家主。

长老和剑客们跪在段无痕面前,朝他磕头,齐声道:“谨遵家主之命。”

不远处,郑家主看着混乱不堪的江畔,吩咐道:“你们去解开渔民身上的点穴之术,给他们留点银子。我们也走吧。”

郑家的武士们喊道:“家主……”

郑家主直言不讳道:“我们本是为了秘籍而来。段永玄都死了,段无痕不打了,你们谁能斗得过卫凌风?”

武士们缄默不言。

“哎,这一次……”郑家主叹息,“竹篮打水一场空。”

郑家主暗想:要是谭百清和石刁柏还在,今日的局面不至于……

念头猛地刹住,郑家主又暗暗责骂道:谭百清和石刁柏都是恶棍!算了,为了稳固家业,还是多生几个孩子,多和达官贵人联姻吧。

他一边思考,一边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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