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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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中起她和宁佳书就不对付。她不懂,像宁佳书这样的女人,脑子里一包草,虚荣,放荡,不思进取,浑身除了一张脸,有什么可炫耀的?
偏偏世人总是如此肤浅,就连、就连霍钦都无法免俗!
第62章
“是呀, 可咱们中间谁又能有佳书那样招人喜欢。”学委接过上一个人的话茬笑道。
宁佳书一天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 果盘好不容易转到跟前, 才动手戳了几颗葡萄,小声和霍钦说了几句悄悄话,却忽然发现大家的目光忽然间都移过来。她把东西嚼了两下咽掉, 直觉学委有点要挑事情的意思。
果然——
“说起来,去年全美NCAA联赛时候,我还在电视机里看到过,有个人长得超级像佳书, 坐的第一排, 直播给了她好几个镜头。”学委抛出诱饵。
“真的假的?佳书这种级别的美貌有这么烂大街吗?”有人不信。
“我当时也这么想的, 特意倒回来多看了几遍, 像绝了, 我都以为是佳书的孪生姐妹, 然后在赛后采访里才发现, 那个人原来是UCLA明星控卫的女朋友。”
众人的好奇心这会儿都被勾上来,“有多像, 你有照片吗?拿出来看看啊,那个明星控卫长啥样,有没有两米几?不会是个黑人吧?”
“照片我倒是没有,不过联赛的视频网上都有,一找就出来了,”她说着便翻起手机,“那个球员叫Eugene, 不是什么黑人,是个美籍华裔,大家可能不认识,加州大洛杉矶分校的,听说也是个超级富二代……”
“超级”这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些。
宁佳书这时候还不懂她什么意思,恐怕也枉做同性公敌那么多年了,不过就是要她和霍钦难堪,当着这些同学的面。
众所周知,美利坚篮球明星们混乱的私生活一直为人关注。况且在世俗的舆论风向里,“漂亮姑娘”和“富二代”这两词一碰撞,凭空就生出几分不可言说的龌龊。瞧瞧网民们对那些富二代的历任女友有多苛刻就能知晓了。
心机、拜金、私生活混乱,无非就想把这些词往她身上扣,
她没等人把证据翻出来,自己先承认了,“学委看到的是我。”
空气静默了一瞬,有人哈哈圆场:“佳书你居然还跑去看NCAA联赛,飞行员日子过得也太潇洒了吧……”
“去年那时候刚好公司派我去洛杉矶做改装培训。”
视频恰好也翻出来了,主人公现在就坐在这儿,女同学们表面装作不甚好奇的样子,其实手机递来递过去传了好几个人,最后不知道是谁塞到了霍钦那边。
“啊?”学委捂嘴佯装惊呼,“真是你啊佳书,你真和Eugene在一起过啊?他可是整个CNAA的明星球员!”
这就是实打实的恶意了。
周围的人也不出声,都在偷眼瞟来瞧热闹。
宁佳书挺生气的,而且气到有点想笑了。
她没看过那个采访,不知道季培风怎么说,她就只去过直播现场一次,压根没发现当时的摄影机怼过自己的脸拍。
霍钦从桌底下按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别生气。他没看,直接关掉视频,把手机递回给了原主人。
这态度很明显了,学委一时下不来台,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难看。
又听霍钦替宁佳书答,“已经分手了,她现在和我在一起。”
宁佳书并没有与他提过前任,零星半点都没有。
就在刚刚一瞬间,他甚至记起了曾经在深夜宁佳书手机上看到过的,那通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
任谁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自己女朋友的前任,恐怕都会心有芥蒂。他也是个凡人,尽管不高兴,看别人当着他面欺负宁佳书,会让他更不舒服。
之所以笃定,是因为他知道,宁佳书再怎么是个小混蛋,也不屑脚踏两条船。
“说起来,我刚刚就觉得那个Eugene怎么这么眼熟,乍一看,和何西的男朋友超像啊!”
这次出声的,是学委身边的女同学,从前的语文课代表,上学起就是学委的小跟班,没想直到今天还在捧她臭脚。
八卦是人的天性,这么一说,刚刚看过视频的几个人又朝何西男伴那边看去,反复辨认,看样子都恨不得把视频找出来重新对比了。
“这么说真有点儿像诶……”
祸水引到她这儿,何西拧眉,她佛系几年,大家竟都以为她是什么好惹的人了吗?
“我男朋友不是什么Egan,也不是什么Eugene,他就和我同一家公司,交过什么前女友我还能不知道?”
夏图南原本在座位垂眸比了半天的叉子,忽然在这时候抬起头来,“有多像?”他开口道,带着一种开玩笑般天真而又漫不经心的恶意,“我倒挺想看看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会让他的女伴多么难堪。
“怎么了,今天到底是同学聚会,还是我的八卦大会?”宁佳书终于开口,那面上表情淡淡,瞧着有点儿像生气了。
男生们之前还在喝酒聊天,忽然感觉室内气氛一窒,回过头来问清楚原因,七嘴八舌地责怪起了始作俑者。
学委被说得面红耳赤。
文娱委员赶紧给宁佳书的杯子里倒上口葡萄酒,缓和气氛,“不提了不提了,对不起了佳书,吃了一晚上你的瓜,来来来,我们一起干一杯,给学长你俩赔罪。”
当着这么多同学面,宁佳书不想让人看笑话,举起杯子顺着台阶下了,只是她到底又朝夏图南警告般看了一眼。
夏图南和季培风乍一看有多像,在场当然没人比她更清楚,但要说真的像到无法分辨的地步,却是真没有。
就算是双胞胎,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也会有着全然不同的容貌和气质。沐浴加州阳光长大的季培风是小麦色皮肤,西方饮食令他十分高大健硕,举手投足更具西式风度,一眼能瞧出是个ABC,夏图南稍矮了些,偏白、痞气,更符合时下国内少女们的审美标准。
是的,从见面到现在夏图南的种种表现看来,宁佳书其实早就怀疑过他和自己的前男友有什么亲缘关系。这么大的世界,有两个长相相似的人并不奇怪,但她从前并不认识夏图南,而从她一来到申航开始,夏图南就对她有着超乎意料的了解和敌意,她早前一直没当回事罢了。
真正让她提起提防,是和霍钦在机场的停车场争执那回,一辆白车猛地冲过来,那天如果不是霍钦拉得及时,她真有可能差点就会被撞到。
漆黑的地下车库里,别的细节她没看清楚,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双男人的眼睛,有憎恨,有怒意。
她一遍遍去回想,来到申航的这段日子究竟得罪过哪些人,然后发现,除了那个因为碎嘴被开除的女乘务还有情敌任可雅,她真老老实实没得罪过什么人。直到有一天,她忽然想起了中学念书时候背过的庄子《逍遥游》。
感情季培风和夏图南是兄弟?
她猛地意识到,忽略两人不同的姓氏和家庭背景等不合理之处,其他事情就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夏图南几次看见她和不同的异性在一起会无法遏制自己的轻蔑与敌意,就是因为他的孪生弟弟或哥哥,被她甩了,他怀恨在心,预谋报复!
她能猜到,却无法开口去询证。何西这些年好不容才从霍钦身上移开注意力,对别的男人产生一点兴趣,宁佳书不想再横生枝节,与何西再生嫌隙。
第63章
宁佳书席间去了趟洗手间, 折返时,夏图南正好在走廊尽头抽烟,迟疑了两秒,她抽纸把手上的水汽擦干净, 径直朝夏图南走去。要问就问个清楚, 她不喜欢旁人总是阴阳怪气。
还没到跟前, 夏图南余光瞥见,似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来, 拿掉烟, 吐出一阵烟雾,“你找我想说点什么?”
“季培风是你什么人?”宁佳书开门见山。
“总算你还记得这个名字。”他往后一靠,弹掉指尖的烟灰,“他是我哥。”
“所以你早知道我是谁。”
“当然, ”夏图南冷笑, “季培风恋爱的时候像个傻子, 恨不得把你昭告全天下,他从同学到朋友,个个都认得你, 你身边却恰恰相反, 哪个都不认识他——”
“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宁佳书直接打断他, “就算我曾经有做错的地方,那也是我和他的事,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从始至终没有欺骗和强迫任何人。”
“你在害怕什么?怕我破坏你的新恋情?”夏图南忽然笑起来,他抓紧走廊的窗沿才按住愤怒不至于令自己失态:“你享受新的恋爱的时候,是不是从没想过还有人被你抛在了地狱里。你现如今找到真爱了,有没有一刻问过自己, 那些和你交往过又被你弃若敝屣的男人,他们算什么呢?铺路砖还是垫脚石?”
“你到底什么意思?”宁佳书直起腰来,冷声问他。
“我只是为他们感到不值,我哥哥,他把篮球当做自己的终身事业,二十岁就在NCAA拿到MVP入选全明星球员,可你知道他过去这年一整个赛季在做什么吗?”
不等宁佳书开口,他已经自顾自回答:“手术、手术、手术、复健、抗抑郁治疗,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父母离异,季培风很早随母亲远渡重洋。他出身优越,家教良好,母亲终日忙于工作,教育中唯独欠缺感情,成长环境缺失关怀。
美国同样成长经历的二代们不少,那些人早早开始游戏人间,玩得很开,季培风从不与他们混迹在一处,他自持自律,不沾陋习。
如果那班飞往洛杉矶的飞机上,他没遇到宁佳书,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找到一个漂亮温柔的姑娘开始恋爱,一帆风顺地结婚生子。很难想象,他一个公子哥对待感情是如此地憧憬与渴望,可宁佳书打碎了这一切。
“你哪怕对他再上心一点,对待这段感情再认真一点,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
宁佳书最是能言善辩,她原本还有许多反驳未说出口,可到了嘴边,竟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抬头望去,只见走廊拐角处,何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眸色难辨,她被发现,干脆也不再躲,从拐角走出来,问她,“佳书,一起去洗手间吗?”
事情还是发展到这地步了,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起的。何西心里向来憋不住事,这下是要发作了。
一进洗手间,何西先确认了每个隔间没人听墙角看笑话,然后才把门反锁上,三两步跨到宁佳书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裙子领口:“宁佳书,你在搞什么鬼,你和夏图南又发生过什么有的没的是我不知道的?”
这就是什么都没听见了。
宁佳书情绪不太高,她把何西的手拍掉:“听半天墙角,你就一点没听清吗,我跟他能有什么?”
“别敷衍我,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就桌上你俩那你来我往的劲儿,出来还私下说话,你竟然还想骗我!”
“你差不多得了!”手指又戳到鼻子上来了,宁佳书皱眉,“手放下,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跟谁有关系都不能跟他有关系。”
“那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有的往来?”
宁佳书心里烦得很,深知这坎过不掉了,“她们刚才提到的Eugene你听见了吧,中文名字季培风,和夏图南是孪生兄弟,连名字都是《逍遥游》里同一句出来的。我去年和季培风分手之后,他比赛失利,腿伤到现在也没痊愈,夏图南认为是我的原因,恨毒我了。”
夏图南有孪生兄弟?
何西花五秒钟才消化了这个消息,“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
“因为就知道你会这样。”宁佳书打开水龙头冲水,沾湿抚平裙子胸前的褶皱。
“那Eugene受伤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宁佳书没料到何西会忽然问这个,唇齿微动,那些解释的话几经涌到嘴边,自己却先不确定起来。
哗哗的水声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许。”
宁佳书其实越来越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那段感情从一开始到结束,季培风全程保持着绅士风度,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对他的影响力大到什么地步。季培风条件那么好,不愁找不到更优秀的女朋友,两个成年人,谁离了谁还不能活吗?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佳书,你那些前男友没组团来报仇,真算你运气好,真的。”何西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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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会结束,回家路上,宁佳书偏头靠在副驾驶座里,闭着眼睛没怎么说话。
晚间的内环又开始塞车,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车窗,车内的有些冷,霍钦把温度调高,从后面拿了张毯子递给她。
“佳书。”
“嗯。”
“跟我说说你过去几年的事吧。”
霍钦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尤其是在当他意识到那段感情已经影响她情绪的时候。宁佳书是没心没肺的,她很少像这样低落。
从哪里开始说呢?
宁佳书想,如果她那时候没有和霍钦分手,也许就不会再有后面的恋爱了。第一次失败得那么惨烈,难怪常言道宁愿找爱她的,也不能找她爱的。再往后,她便刻意从爱她的那些人里挑选恋爱对象。
她一直在寻找能让自己获得幸福和安全感的方法,却不知道自己让对方失去了幸福与安全感。
说到季培风在分手后当天受伤的事,宁佳书顿了顿,她像小孩一遍又一遍试图寻求大人的答案,“是我错了吗?”
“在我的立场上来看,你做得对,给人不切实际的希望比直接分手更残忍,但时机错了,你其实还有更体恤的办法。”霍钦关了雨刷,声音微沉,“佳书,从别人的立场上看,其实,你欠他一句道歉。”
第64章
虽然何西总把“宁佳书这个大渣女”挂在嘴边, 但宁佳书从前觉得她是因妒生恨,绝不承认自己没心没肺这个属性。直到这次霍钦说她该道歉,宁佳书连潜意识都找不到理由为自己开脱了。
世上有些人犯了错,总害怕面对结果, 宁佳书也一样, 她有点怕见到季培风, 从前意气风发的人现在每天在做抗抑郁治疗,光想想愧疚就快把她淹没了。
她越想往后拖, 老天越爱捉弄人, 年后才上班小半个月,申航大系统就把她和夏图南排了一班飞洛杉矶的航班。
他们从前配合得不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系统再聪明, 也不会知道宁佳书最近和夏图南刚闹翻了。
飞机外面可不像驾驶舱里暗流涌动, 他们顺风飞行不过十六个小时就抵达了洛杉矶国际机场, 落地时西海岸的太阳已经落下一段时间了,整座城市灯火璀璨,蜿蜒的海岸线被霓虹灯点亮。
落地时宁佳书眼皮就差用牙签撑了, 结果才交接完工作, 就被夏图南把她的飞行箱拜托给机组的空乘, 拉着她在机场门口拦了一辆TAXi。
临走时空乘小姐姐们惊诧的眼神历历在目,可以想见,不等宁佳书返航,满公司应该又是她红杏出墙的流言了,她有时候真是蛮讨厌自己这动辄成八卦源头的体质。切身体会,解释通常毫无用处,许多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显然, “落地后跟同事迫不及待去探望自己生病的前男友”不如“落地后迫不及待跟同事去开房”来得猎奇。
上车后,宁佳书终于甩开夏图南:“麻烦你少做点容易被人误会的事,你倒是无所谓,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你没看到那些人眼睛有多兴奋吗?还是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夏图南冷哼:“你但凡把对霍钦的维护分一分到季培风身上,他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宁佳书,你做人可真够双标的,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自己问心无愧?”
宁佳书少见地没怼得没声了,不是认输,而是一想到马上要见阔别亏欠的前男友,就觉得不知所措,想想霍钦清冷的脸,她主动给人发了条微信寻找慰藉。
国内时间正是凌晨六点,以霍钦规律到令人发指的作息,他一定已经起床了。
——我现在去疗养院跟季培风道歉的路上。
霍钦刚洗完澡在擦头发,拿起手机安静盯了消息两分钟,又放了回去。
是个男人都做不到毫无芥蒂的,尤其这种情深不悔的富二代前男友对女孩念念不忘,简直就是偶像剧般的设定,骄傲自持如霍钦,也会有迷惘和不自信。
他本想装作没看见,可等厨房的三明治传来烤好的叮响,还是忍不住又把手机切换到聊天页面。
宁佳书继续发来消息。
——夏图南太过分了,我觉得这次机组的人要编排我坏话,我先打个预防针,宁佳书是清白的、爱你的。
这时候还能记得顾忌他的情绪,霍钦心里总算稍微舒坦些,一字一句打上回复。
——我知道。勇敢一点,佳书,好好和人解释。
等过了今天,一切就结束了。
宁佳书去的路上还在回忆,万万没想到,再见季培风时,他与自己记忆完全不一样了。
疗养院给他的病房豪华又宽大,一整面落地窗朝外眺望就是整座城市的黄金海岸Santa Monica,夜晚浪潮声涌动,分明是个极好的疗养胜地,可他拉上了遮光帘布,整个人沉浸在一屋子的黑暗里。护士说他怕光、敏感、易怒,等到推门后,她才意识这形容有多贴切。
灯光才打开,迎面就是一个杯子朝门口的方向砸来,然后是男人低哑仿佛极力隐忍的声音:“Turn off the lights and get out!”
护士平静地蹲身捡起地毯上大块的玻璃碎片,并在耳麦里呼叫保洁来清扫,显然已经习惯了。有钱人本就不好伺候,这间疗养院里多的是难伺候的人。
灯光许久没关上,他皱紧眉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目光便立刻在门口定住了。
季培风几乎不可思议地开口:“佳书,是你吗?”他的声音太轻了,缥缈得像是怕把眼前的人戳碎。
季培风从前那身漂亮蓄满力量的肌肉线条在卫衣里空荡荡的,眼窝陷下去,他的风趣善谈,高贵优雅全然找不到了,眼前不再是那光彩夺目的明星控卫,只是个瘦得脱型、忧郁病态的可怜青年。光是膝盖的手术,对他的身体绝不可能造成那么大影响,就像夏图南说的,比腿伤更严重的,是他的心理状况。
宁佳书有些无措,她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指了指身后的夏图南:“我和他搭档飞洛杉矶,顺道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她身上的申航制服还没换下来,外套搭手肘上,衬衫卷了两圈到小臂,在飞机上呆了十六个小时,她却一点儿也不见憔悴,眉眼仍是那么精致漂亮,年轻而鲜活,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那次飞往洛杉矶航班的机票他还夹在相册里保留,他就是爱死了她这幅张扬又自信的样子,她没变,他却已经不再是不知愁滋味的少年。
季培风曾想过,如果哪天宁佳书没有离开,或者他不要为了风度和尊严故作潇洒放手,求她留下,一切会不会全然不一样。
他不会失落分神、不会受伤、佳书还是他女朋友,养伤的几百个日夜里,他无数次这么假设。
夏图南不想看他们叽叽歪歪,和哥哥打过招呼就转身直接去了走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还有个听不同中文的黎巴嫩护士。
“我……就是你看到这样。”季培风笑容有些涩,他试图解释:“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来了,我这样发脾气不太好,应该吓到你了。”
“没有,我只是有点惊讶。”宁佳书摇头,“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真的……”
“走近一些,让我看看你好吗?”他打断她,漆黑的眼睛渴求地看着,征询她的意见。
宁佳书把外套搭在床尾,靠近一些,在他的轮椅面前蹲下来。
“手术还成功吗?伤口疼不疼?”
放在从前,季培风一定不愿别人为自己担心,他学习的礼貌里有一项是不给人添麻烦,现在,他想了想却道,“手术没什么感觉,复健很疼,你要是想看看伤口,可以帮我把裤腿卷起来。”
话说到这,宁佳书不动手,显得她的关心很肤浅没诚意,裤腿一卷开,就被那触目惊心细细密密的针脚吓了一跳。
“你动了几次手术?”
“三次,也许是四次……”季培风想了想摇摇头,“抱歉佳书,那段日子我记忆力不大好。”
宁佳书嗫嚅着缩了缩,动作微不可查,但季培风还是立刻发现了。
她在害怕?怕什么?
担心自己吗?意识到这种可能,他觉得心中立刻被抚慰了,他抬手,试图碰一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只是动作才近,便被她下意识躲开。
像是刚刚踩着了一点云彩的边缘,便又立刻失足落下来,瞧着宁佳书那懊悔又抱歉的眼睛,季培风后知后觉想起来。
噢,佳书交新的男朋友了,他不再享有一切属于男朋友的权利。
“抱歉我……”他的话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他忽然沮丧起来,不想再讲绅士风度给宁佳书道歉了。
第65章
“能给我弹首曲子吗, 好久没听到了。”季培风开口打破僵局。
角落里摆着钢琴,佳书想了想,坐下来摸着琴键弹了一首莫扎特的《b小调第四十交响曲》。
她小时候家里条件不错,父母虽说不肯给她多余的零花钱, 却帮她报了一堆兴趣班, 当然, 以宁佳书喜新厌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格,那些兴趣一个也没坚持下来, 倒是钢琴还多学了几年。但她如今的工作忙得很, 两脚不沾地,工作之余,哪里还有时间去练习陶冶情操,已经很久没有摸钢琴了, 旋律倒是还算流畅, 却没什么美感可言。
佳书回忆了一下, 事实上,她也只在刚认识的时候,在季培风家的大别墅给他弹过一次生日歌而已, 还是看在他一个人过生日, 父母朋友都不在身边, 孤零零实在可怜的份上。
他这么一说,宁佳书只觉得十分羞愧。
曲子很快结束,佳书不太确定自己最后一节的谱有没有记错,还在回忆就听季培风给她鼓掌,轻声开口,“好听。”
“我知道自己什么水平,你不用勉强夸我了。”
“可我是真的觉得很好听, 听完之后心情好多了,谢谢你佳书。”
宁佳书摇头,“我在谷歌看到过你们大学的校报,有期介绍篮球队,说你小时候是学钢琴的,肯定比我厉害多了。”
“我从决定开始打篮球那天起,就放弃钢琴了,你知道,打球手指会经常受伤,我妈妈当年阻挠了很久,最终还是同意我加入篮球队。我现在未必弹得有你这么好。”季培风翘了翘唇角,笑容在他忧郁而英俊的脸上,有种易折的脆弱感。
“但我真开心,佳书,你从前在谷歌搜索过我的名字。”
这些富家子弟什么都只说自己会一点点,其实什么精通,若真相信了他的安慰,宁佳书才是个傻瓜,她记得The Daily Bruin上说季培风十一岁就拿过全美联邦少年组一等奖。这些少年组选手长大后,只要没断手不失忆,就算是闭着眼睛弹也比她水平厉害。
就算病成这样,季培风还是保持着这种随时叫人感到舒服的体贴。
黯淡的灯光中,两个人的呼吸都静默下来。
他只想安静地看看她,宁佳书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目光越安静温柔,她内心越发开始自我责备,几近要被愧疚淹没。
出生到现在,她在情场中自觉光明磊落,从未这么认真反省自己。别人多少句说她错了,都不如现在切切实实看到这个人来得直观,如果当年知道今天的结局,在那趟飞往洛杉矶的航班,她绝对不会收下季培风的电话。
约莫呆了两个小时,宁佳书再也坐不住,起身告别回酒店,临走前,像个客人般礼貌地告诉季培风好好休养身体,努力复健。
“……你一定还可以回到球场上的。”她说。
“希望是那样,”季培风不置可否地笑笑,“但我已经二十六了,就算一两年复健养好伤,也很难再打职业篮球。或许上天是在告诉我,是时候该换条路走。”
宁佳书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来这趟是对是错,她以为自己经此一次能得到内心的安宁,却不曾想,这份不安越发被放大。
“你那么聪明,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季培风偏头看了她半晌,摇摇头,“其实不是,我没有那么好,只是别人给我预期总是太高,我每每只能拼命努力不叫他们失望。”
季培风自小所受的精英教育模式是高压的,他们的族群太习惯成功,成功到哪怕是一点点的失败,都会直接影响到他们对自己价值的定位。
因为社会环境和亲朋的期待,没有给这些精英学生平庸的权利,他们极力回避一切失败的可能和风险,季培风曾经想要从这种环境里跳出来自由选择,他开始打篮球,参加联赛。
但这选择还是失败了。不是输给别人,而是输给了他自己。
丢掉光鲜亮丽的豪宅、跑车,剥离他的自信和外表和家世,剩下的季培风,身上只有恐惧、崩溃,失落、焦虑与孤独。
“那你有喜欢的东西吗?我记得从前你还说过喜欢摄影,也许你可以试试学摄影?拍电影做导演也很好啊,不要再在意旁人想些什么,培风,就像我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对错只有我自己能评价。”宁佳书继续劝他。
季培风点头,像是都同意。
许秋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讲了一堆废话。根据从前两人相处的经验,上流社会的孩子的教养使然,就算她许多话说得毫无道理,季培风还是会谦虚回应,中间不动声色亮出自己的论点,最后认真对她进行赞赏和鼓励。
“你看,就算到现在,你还是不能敞开说出你真正的想法,这就是我们之间真正的差异。对我来说有时坦诚比礼貌更重要,如果你觉得我的想法太天真肤浅,为什么不直截了当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呢?不累吗?”
季培风先是愣住摇头,几秒种后,却又看着她无奈笑起来:“所以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啊。”
洒脱坦然,肆意生长,和他截然不一样。
季培风看着她拧眉,只觉得心脏又不受控地跳动,胸腔像是冰河解冻,又像是关了许久的屋子掀开一角,光线偷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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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出了门,逃也似地越走越快,临到楼下,又被夏图南唤住。
“你跑什么,有鬼追你不成?”
她顿住步子看过去,只瞧见夏图南在和一个白人医生说话,从他们交流隐约传来的几个词汇判断,大约是季培风的心理医生。
“要听就过来,你站这么远干嘛?”
平日里宁佳书怎么可能乖乖听话,但现在,她实在不愿和夏图南争执,移动脚步靠近。
她的听力辨认起心理学的专业词汇有些困难,医生尽量讲得通俗易懂,叫她能理解。尽管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但听着医生把一系列情况说出口时,她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抑郁症真的太可怕了,它简直不费力地将一个半年前还意气风发、完美无缺的年轻人,变成现在病房里的样子。
第66章
从疗养院回酒店的路上, 夏图南一路都在沉默,看得出来,他糟糕的情绪源于刚刚与医生的谈话。
在过去几个月的治疗中,季培风的状态完全不见好转, 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倾向。
他和季培风是双胞胎, 尽管天南地北各在一方长大, 接受不同的教育,不同的饮食, 有着不同的朋友, 可世界上仍然没有谁比他们更亲近,更能感同身受对方的痛苦。
毕竟他们还是胚胎的时候,就已经在母亲的肚子里彼此相识。
事实上,宁佳书刚来申航两道杠的实习期, 飞机上一次见面, 他就把宁佳书认出来了。
这全得仰仗于哥哥隔三差五的炫耀, 热恋时候,季培风相册里存了一堆宁佳书的照片,不管是合照还是日常生活偷拍, 拍到满意的, 就非要孪生弟弟赞美点评, 得到自己想要答案才肯罢休。
喜欢一个人,也恨不得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喜欢。毛头小子的初恋轰轰烈烈像炙火,仿佛要付出所有的热情将生命燃烧殆。
如果他们没有分手,如果季培风的职业生涯没有在那天戛然而止,再不济,两件事情只发生了一件,一切都肯定不至于到现在这样糟糕的地步。可偏巧, 两个季培风人生最大的波折,就这样一起发生了。
季培风这样将绅士风度刻进骨子里的人,自始至终没在夏图南面前说过前女友的半句不是,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夏图南对宁佳书认识的加深,他再傻也能猜到怎么回事。
宁佳书没心没肺始乱终弃,回国立刻交了新男友,念念不忘的人只有他哥哥,整段恋情更像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可是凭什么?
对她来说无关痛痒的一段恋情,却成了季培风人中中最刻骨铭心的挫折,她把人从天上拉到低谷里,然后再也不肯扶他一把,她毁了他。
直到从车上下来,夏图南终于叫住她,“宁佳书。”
她应声回首。
“我想告诉你一些关于季培风的事情。”
他的眼睛不像刚认识那会儿,总含着似笑非笑,没有嘲讽,没有敌意,只有一片漆黑。
酒店外随意找了条长椅,他开始讲季培风的过往,那些宁佳书从季培风口中也没听说过的东西。
快上小学那年,两人的父母因为性格不合,久居两地正式离异,每边分到一个孩子,从此季培风改随母姓,跟着母亲远渡重洋到了加州,从那时起就几鲜少再回国内。
季母是个说一不二的女强人,她将公司商场上的雷利风行原封不动带回家里,季培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只有拿到全A,严苛冷峻的母亲才可能会有片刻温情。
“我运气很好,跟着我爸长大,别的孩子有什么,我也一样不缺,但季培风跟我不一样,他除了别人看起来光鲜亮丽的那面,什么也没有,是你把他的镜子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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