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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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啊。”夏小橘忸怩片刻,“我也和你说件事儿。”

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夏小橘左边腿麻了,就翻身到右边。妈妈过来推她:“干吗虫子一样拱来拱去的?你和乐陶天天见面,还打这么久,家里电话不要钱么?”

夏小橘吐舌头,和乐陶告别:“那个,立体几何的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吧。”

妈妈敲她的脑袋:“我一过来,你就装用功,快写作业去!”

夏小橘翻了一会儿星座书,她和邱乐陶很有默契,都没有询问对方喜欢的是谁。只知道立体几何是男性,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还有,深褐色的头发。她想起乐陶种种表现,很担心好友在意的人也是程朗。

训练队里除了程朗,还有能吸引女生目光的人吗?

夏小橘稍有不安,她可以清楚记起校门口卖茶蛋大妈的长相和她煮锅的烟黑色,却怎么也想不起程朗头发的颜色。记忆中,他的五官都是模糊的。

只要想起这个人来,哪怕只有一个名字,已经足以让夏小橘傻傻发笑。完型填空,他的新代号。于是一整套英文习题集都变得亲切起来。

第二日训练之前,体育老师组织队员们排练入场式队列,程朗被叫出来打校旗。他站在最前面,听到“大臂、向前~~看齐”的口号,还一插腰,像小学生列队的排头兵。

夏小橘忍不住笑出声来:“同学,你几岁了?”

“肯定比你大,黄毛丫头。”

她摸摸自己的头发:“的确有点黄,因为我小时候没有剪胎发。”

“哦,我也听说小时候要剃一次胎发。”程朗摸摸脖颈上方的发迹线,“有些小孩子就留一撮长命辫。说这样新长的头发才好。”

深黑的发,染着太阳的光泽。

“我也剪了胎毛,还是黄头发,真不公平。”黄骏凑上来,深褐的发色在阳光下耀眼的多。

“你锔过吧?”夏小橘问,“和小混混似的。”

“靠,冤枉人!”他甩了甩头,“我太婆是白俄,说起来,我也有八分之一外国血统呢,她可是个大美女。”又捏捏自己的鼻子,“看我的鼻梁,比你们都高吧。”

立体几何中的三角锥。

夏小橘盯着他立体化的脸,咯咯地笑起来,如释重负。

想看看程朗的正脸,又忘记他的五官分布了。但他已经在郭老伯的呵斥下转过身去,只留下挺拔的背影。

已经足以让夏小橘如痴如醉。

有人说说心里话,还是舒服。训练结束,夏小橘就和乐陶坐在操场边,讨论“立体几何”和“完型填空”是否出现在视线里。乐陶抱着膝盖,翘起嘴来努力去吹自己漂亮的刘海:“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他说一句话,想起来心里就好疼。”

那自己就幸福太多了。夏小橘忽然豪气干云:“那就创造机会认识他啊,至少打个招呼,免得你长吁短叹的。来,我帮你!”

“你知道是谁了?”

“用脚趾头都猜到了。这样,我明天晚点出来训练,你就到操场上喊他,就说我被什么化学语文英语数学老师叫去训话了,让他在老郭那帮我请个假。”

“那为什么喊他,不喊别人啊。”

“你同时想和几个人搭话呀,太贪心了。”夏小橘大叫。

“我是怕他怀疑啊。”

“就说你心里有鬼,装作偶遇不就得了!”

“嘻嘻,怪不得你每堂课间都要去WC。”乐陶诡笑,“是因为路过‘完型填空’他们班门前吧,顺便偶遇。”

惺惺相惜的女孩子,很容易就判断出对方心里那个人是谁。以为隐藏的深不可测的心事,只要一留心,便昭然若揭。

“幸好,‘立体几何’和‘完型填空’不是同一个人。”夏小橘吁了一口气。

“如果,我们喜欢同样的人,那怎么办?”邱乐陶咬着指甲。

“不知道。”摇头,“你说呢?”

“我会让给你的。”她扑上来抱着夏小橘,“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姐妹如手足,老公如衣服。”

夏小橘庆幸,自己不需要做这样的选择。在十六七岁的花季,她还不知道如何衡量爱情和友情。尤其是所谓的爱,还是遥远的概念。

她说,我有些喜欢他。却不会轻易言爱。

那真是此后岁月里,令她无比怀念的纯真年代。

(5)

第二日黄骏没有来上学。而陆湜祎在一种极其戏剧性的背景下,加入了训练队。

因为那天自行车被压在最下面,摔坏了车闸,黄骏便骑了表哥的摩托来上学。恰好郭老师的爱人出差,让他去接女儿放学,他一贯没有这个意识,到了六点钟,小学的班任打来电话,老郭才如梦方醒,拎着挎包就要向车站百米冲刺。

“这时间堵车呀。”黄骏拍着胸脯,要用他机动灵活快捷方便的摩托载老郭一程。一路顺畅,已经到了小学门口,黄骏为了躲避斜路里跑出来的小孩子,带着老郭一同栽到路边管道施工的土沟里。

老郭磕破了额头,黄骏的右脚跟腱拉伤,住进了骨伤医院。

几个队员约好了去看他,程朗提议买些水果:“我可以提着,但是需要一个女生来挑。”

邱乐陶听说黄骏受伤的消息,顾不得掩饰,早就跟着夏小橘混在训练队的集会里,这时把小橘向前一推:“你要买水果,让她去呀,橘子买橘子,再合适不过了。”

“好!”程朗答应得痛快,“你们先练习,我们一会儿回来和你们汇合。”

这一切来得突然,夏小橘还没有准备好,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浑浑噩噩出了校门。迎面有人和程朗打招呼,说:“还没放学呐,你怎么开溜了,还带个女生。咦,又换了一个呀!”

“嫉妒吧,哈哈。”他大笑,“还不是要去看黄骏那个瘸子。”

夏小橘很有分寸地向后撤了一步,目不斜视,像个陌生人。

“你躲那么远干吗?”程朗向她招手,“这群人都是臭嘴,不用理他们。”也不多做辩解。

你究竟是相信我清楚你的为人,还是压根不屑于对我解释?夏小橘抬头看他,他也扬着头,垂柳散在暮春的风中,鹅黄浅绿的枝叶明亮了整个午后车水马龙的大街。程朗嘴角一弯,跑了两步,高高跃起,摘下一片狭长的叶子来,贴在唇边。“就这片长开了。”他闲适地迈着步,用叶子吹出清亮的哨声来。

夏小橘学他的样子,助跑之后跳起来挥手,只将将碰到垂下的叶稍。“我太矮了。”她自我解嘲。

“是你起跳的姿势不对。”程朗又演示一次,“看,要用到腰力,你那算什么,起跳前还一跺脚,要不要念急急如律令?”

再跳,她还是够不到。

程朗轻轻一跃,便握到枝条的中段,落下时攥在手里:“快,选一片吧。”

夏小橘伸手去摘,他手一松,枝条飞速地弹了回去,她只掐下一小片绿色,粘在指尖。程朗促狭地笑,被戏弄的夏小橘不甘心,跳了一次又一次。

“好了好了,别像一只袋鼠一样乱蹦了,小心你也拉伤跟腱,变成黄骏第二。”他在路边折了一茎草,“喏,给你,比我这片还长还大,满意了吧。”

她不会吹,接过来缠在指头上,又偷偷揣在口袋里。

“要是每天下午都这样,多好。”程朗感叹,“又不用训练,又不用上课。”

“我也希望,每天下午都这个样子呢。”夏小橘的语气柔柔的,无疑带了更多的期盼,连忙掩饰,“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训练呢。”

“哪有,被老郭吆来喝去的。”他转身倒退,学着老郭的手势指指点点,“你你你,快跑快跑,没吃饱怎么着!”然后大笑,又比划了几下交警一样的姿势,“像不像?”

“那你每天都来?”夏小橘想到了逃避训练的陆湜祎,暗暗希望程朗给出一些石破天惊的答案来,比如说……

“你也很积极啊。”他歪头,脚底绊了一下,于是又转了一百八十度回来,规规矩矩地走路,“原因么,大家心照不宣了。”

夏小橘若干年后看网上的笑话,猫把老鼠堵在花店墙角,老鼠抽出一只带刺的玫瑰想要自卫。猫忸怩道:“死鬼,太突然了。”

忽然就像到程朗说的这句心照不宣。

若是此时,她可能还会笑着回应一句:“死鬼,太突然了。”然而彼时彼日,她比顶花带刺的青黄瓜还稚嫩,立刻满面通红。

“在操场上吹风,总比坐在教室里舒服,至少没那么憋气么。”程朗瞅她一眼,“看你也和我差不多,坐不住板凳,拿训练做借口就不用上自习了。”

夏小橘决定下次和程朗单独出门的时候,预备速效救心丸。

傍晚时分,到了医院门口,邱乐陶又开始打退堂鼓:“我和他一句话都没说过,进去做什么?”

“你要是甘心,就在门外站着。”

“你今天是开心了,就抛下我。”

“那你也进来么。”

“不……”邱乐陶的定力让夏小橘佩服,她在门边望了一眼,就缩到一旁去。

众人们吵闹了半个小时,把带来探病的水果都吃得差不多,然后作鸟兽散。夏小橘看见程朗有离开的意思,也向门边蹭了几步,邱乐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到门外:“等一会儿再走吧,拜托。”霎着眼睛楚楚可怜。

“那你进来啊。”

“现在人少,更显眼了。”

“难道你在门外站了半个小时,就不显眼么!”

“等我去门外跑两圈,装作是出去逛街,然后回来找你呀!”邱乐陶甩开她,飞也似地冲下楼梯。

程朗从夏小橘身边经过:“走不?大家基本都撤了。”

To go, or not to go。她痛苦挣扎一番,决定留下来陪邱乐陶。站在楼梯口,从一楼二楼之间的窗户望出去,他将书包单肩背着,不急不徐地穿过往来人群,推了自行车,消失在街道的转角的人潮里。

过了十分钟,邱乐陶才气喘吁吁跑回来,不知道她为了营造等得不耐烦的真实气氛,绕着医院跑了几圈。进门后,她说了一句自己立时就后悔的话:“小橘,快走吧,回家吃饭,饿死我了。”

事后她解释,说这句话最自然,最不惹人怀疑。夏小橘哭笑不得,本来还在和黄骏说八百米的赛程,鹊桥没搭起来,就被当事人拿着弹弓打散了。

陆湜祎也来了,带着黄骏的作业本和当日的课堂笔记。夏小橘正要出门,忽然想起什么,拉着乐陶转回来。“那个,陆,陆十一,你替黄骏跑八百吧。”

陆湜祎蹙眉。夏小橘大大咧咧靠在病床旁的桌沿,摆出一副他不答应我就不走人的架势,又指挥乐陶,“你不是饿了,我们买了香蕉。对了,帮我拿一支,也帮黄骏拿一支。”

两天后的比赛,陆湜祎闪亮登场。用他自己的话解释,是被夏小橘说晕了。黄骏后来也证明,那天她的确滔滔不绝,从全民健身讲到为国争光,和老郭完全一个调调,导致自己无法插嘴,只能和旁边的邱乐陶谈天。

上大学时两人聊天,夏小橘说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陆湜祎,黄骏大跌眼镜,还是某个女朋友送的Polo太阳镜。“怎么可能!别搞笑了!”他挥手,“你那天都要走了,看见大土进病房,转身就回来了,还说得两眼放光,非拉他参加运动会。你走之后我就说,凭我身经百战的经验,可以很确定,这女生对你有意思。”

这是一段长达五年的误会。

夏小橘不记得那天的对话内容,但是却记得惨痛后果。程朗递给她的草叶放在裤子口袋里,因为坐在桌边蹭来蹭去,磨得破烂,渗出绿色的汁水来。第一件他的纪念品,成了白色衬里上一道绿色的弧线。

(6)

运动会当天,夏小橘把齐肩的发扎成两条麻花辫,一直编到发稍,然后把左右的发稍分别从另一侧的发根下塞过来,左缠右绕,用皮筋扎住,头发便服服帖帖牢固地固定在后脑勺上,跑一天都不会散开。

这一日是周末,邱乐陶来给夏小橘加油,但看到右脚裹纱布的黄骏趿拉着拖鞋坐在看台上,立时忘记要陪好友去检录,帮她拿衣服,佯装给小橘照相,实则偷拍程朗等等一系列承诺。

交友不慎。

即使如此,夏小橘还是挥挥手:“那两个没有项目的拉拉队员,坐到后排去,免得我们走来走去踩到你们。”

邱乐陶推辞了两句:“我要挨着你嘛……”一旦拎起书包,跳得比兔子还快。

开幕式冗长,例行公式的小学生集体舞,中学生健美操。黄骏大叫无聊:“离得那么远,都看不清有没有美女。台上领舞的腿还挺长,可别和去年似的,弄了半天发现是体育学院的阿姨。”他掏出扑克来,招呼众人打升级。

邱乐陶说自己打得不好,拉夏小橘坐在自己脚下的看台上:“你来吧,顺便教教我。”

她走过去,附在乐陶耳边说:“你是怕别人过来打牌,你就要把这个座位让出来吧,狡诈。”

乐陶嘻嘻一笑,踢了踢她的腿,趴在她肩上:“刚才我听黄骏说,程朗打得非常好,要和他做对家。”然后眨眨眼睛,面有得色,似乎在说“怎么样,我没亏待你吧。”

果然,黄骏拉了程朗过来,将信将疑看夏小橘:“你行么?”

“谁怕谁啊。”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不敢看程朗。

“女中豪杰,玩心还挺大。”黄骏洗牌,“我们的组合这么强大,也不能欺负女生啊,湜祎,你过来帮她一把吧。”

“是不是要先给她做个上岗培训?”陆湜祎揶揄着,还是走过来坐在夏小橘对面,“喂,我们可是赌钱的!”

“嗯,输了那一伙儿买午餐。”黄骏附和,一副赢定了的表情。

夏小橘自忖打得不错,但一上手就发现和三个男生比不了,他们似乎总能猜到其他人手中有什么牌。玩了两局,黄骏开始大笑,拍着陆湜祎的肩膀:“中午我要吃肯德基的鸡腿堡,中薯,可乐不加冰,谢谢。”

夏小橘得了牌权,却不知道下一张如何打,伸手要去翻曾经出过的牌。程朗都看不过去,说:“夏小橘同学,要记牌的。”

“怎么记?”

“至少要记得每个花色10以上的大牌有没有出过。”

他说的话,当然都是真理。

打到J作主牌的时候,夏小橘手气不错,最后手中五张牌,两张王,一张J,一张不大不小的主牌,粗略算了一下,自己的主牌最多,只要赢了,就可以让对方从小3重新打起。这就是他们常说的“打勾,就要勾回去”。

她想了想,把那张不起眼的主牌扔出去。

陆湜祎瞪她:“攥着大牌不出,抱窝呢?”

果然,下家程朗牌最大,抢到下一轮牌权。

“有什么关系么。”夏小橘辩解,“等会儿你就知道厉害了。”

“是,你马上就知道了,还嘴硬。”陆湜祎叹气,把牌扣下,“我输了。”

程朗微微一笑:“承让。”

夏小橘一头雾水,程朗亮出手中的牌,虽然是副牌梅花4,6,7,8,但别人手中已经都没有这个花色,她手中三张主牌一张副牌,也无法拦截。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手中都没更大的牌了?”夏小橘骇然,“难道不是只记10以上的大牌么?”

“那是对于记性不好的人。”陆湜祎说,“打完这局,还是玩点别的,不用搭伙的。”

说话之间,毫无默契的两个人又连输两局,看对方轻松打完老K。

“不买午餐也成。”黄骏嘿嘿笑着,凑到陆湜祎身边,“赢你的机会不多,让我弹两个爆栗吧。”

说着就弯起手指,在他额头上砰砰砰弹了三下,得意地吹了吹手:“怎么样,钢板都弹穿了。”

难道要程朗弹自己?

夏小橘被这个认知施了定身咒。还听到黄骏火上浇油地坏笑:“这个留给你了,温柔一点,人家女孩子没经验,哈哈哈。”

她决定回去第一个收拾邱乐陶,什么眼光啊,看上这种痞子。

程朗似乎也没拒绝,笑眯眯地打了两个响指,格外清脆。夏小橘并不怕痛,但是看见他抬起身,单腿支地跪在自己面前,面孔越来越清晰,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近得几乎可以在他黑色的眸子看见小小的自己。

她低头,紧紧闭上眼睛。

“还是算了。”程朗和陆湜祎异口同声。

“欺负女生太丢脸了。”程朗说,完全忘记自己当初怎么从人家头顶飞过去。

“看她吓的,”陆湜祎摇头,“你们吃什么,说吧,我去买午餐。”夏小橘很认命地揣上钱包跟在他身后,觉得这个人心肠也不错。

体育场旁没有麦当劳肯德基,于是在附近的小饭店里叫了外卖,鱼香肉丝、糖醋里脊、蚝油生菜和日本豆腐。

“你的名字,还真是难念呢。”等炒菜时,夏小橘在水渍未干的桌面上写着,“是这样写么?祎字是衣补旁,还是视补旁?”

“衣补。”他说,“我小时候也不会写,都写成这样。”他竖着写下“十一”两个大字。

“莫非你是十一出生的?”

“这都被你猜到了。原来你比打牌时聪明一些。”

“我表哥也是,不过他叫建国。”夏小橘大乐,“喂喂,你呢你呢,当初你爸妈有没有想过给你起个名字,叫陆建国,或者陆国庆?”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指着桌子说:“好大的一个土字,不会是叫大土吧?”

“就知道傻笑。”陆湜祎说,“菜来了,快装到饭盒里。”他拿了一盘日本豆腐,筷子一夹就碎。

“真是的,用勺子拨进去啊。”夏小橘又笑,“刚才我还对聪明的你无比景仰呢。”

“就是。”老板家的婆婆递来两把勺子,“看这孩子,长这么高,大笨孙子哟。”

夏小橘回去的一路上笑得不行,连说:“建国,大土,大笨孙子。”

陆湜祎提着两串饭盒,冲路边新挖的树坑努努嘴:“再说,再说我把你种在这儿。”

夏小橘只顾哈哈大笑,进体育场时不留神,和一个女生撞了满怀,菜汤在她白色健美操裤上画了一片非洲荒漠样的黄褐印记。

这一日只有一人穿了红色Tshirt,白色长裤,就是刚刚表演时领舞的女生。夏小橘向来避讳和这样的女生结交,总觉得她们站在万人瞩目之处,多半生性娇纵。

她却只是笑笑:“没关系,正好我要去换运动服。”

黄骏,这次你可猜错了。夏小橘说了一迭声对不起,同时暗想,今天的领操员真是个美女,落落大方。

可惜为了邱乐陶,我不会告诉你。

这是夏小橘第一次遇见林柚。

距离程朗见到她,还有五个小时。

第二章(上)

(1)

从阿木哥家打车去机场用了半个小时,夏小橘打了个盹,眼前依稀晃着林柚的红衣白裤。

进了大厅,远远就望见林柚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并着双膝,纤长的小腿左右支着,牛仔裤脚卷上一大截。她正在听mp3,耳机线纠缠在头后,于是微微颔首,手指在颈后拨弄着长线,倦然慵懒,漫不经心中带了丝优雅的风情。

夏小橘走近,林柚抬眼,疲惫的神色里绽出灿烂的笑容来。“橘子!”她大喊一声, “想死我了!”展开双臂扑过来,把拉杆箱甩在一旁。

“美女,不要这么用力。”夏小橘咳嗽两声,“再说,就算你是天仙,在飞机上沤了一晚上,气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林柚狠狠抱了她一下,松手怒目而视:“这就嫌弃我了?唉呦呦,气得我胃抽筋。”她捂着肚子, “快,需要一些食物帮忙胃壁舒展一下。”

“就知道吃,吃,吃!”夏小橘伸手在她肚皮上拍了一把,“看你这儿都有肉了,亏你当初还是学过芭蕾的。”

“哈,落伍了不是?”林柚咯咯地笑,霎霎眼,“你去黄金海岸看看,现在哪儿还流行凹进去的索马里肚子?圆润的小腹曲线才是比基尼魅力看点。”

夏小橘抱住柱子作呕吐状。

一路上林柚挎着她,语言恶毒:“橘子,你肩上肉乎乎的,枕着很舒服,可惜太窄了。哎,如果你是个帅哥多好。可怜我坐了十多个小时飞机,现在只能将就将就了。”

夏小橘怒目相向。

林柚马上嘻嘻笑着抚她头发:“好橘子,你知道,我心里最爱你的。”

夏小橘伸舌歪头:“让我死了吧。就算我不自杀,你那票追求者也会挥刀砍了我。”

“呵,他们?”林柚哼了一声,“我回国两个月,他们肯定就把我忘到爪洼国了。”

“嗯,不对吧。从新西兰看过来,中国似乎比爪洼还远些。”

“你又装正经。”林柚妩媚一笑,旋即轻叹,“你也知道,这些狼无非想找个温香软玉陪在身边,有几个情深似海对你念念不忘的?”

“有人念念不忘你也不要人家的啊。”夏小橘小声嘀咕。

“他不恼恨我就谢天谢地了。”林柚竟然听到,她侧头看机场大巴外流光溢彩的都市虹霓,面颊光洁圆润一如当年。

天光水色流云飞舞的回忆层层绽开。林柚高盘的发髻有乌色檀木的光泽,净瓷一般光泽无瑕的脸庞,她下巴微扬,脊背挺直,纤纤素手轻搭在把杆上。晚春夕阳映出少女苗条纤秀的剪影,一直流淌到夏小橘脚下。黄骏站在她身边,啧啧赞叹:“夏小橘,真是物以类聚,你的姐妹都是美女。”

“少来,想溜须去别处,我才不吃这套。若是你借机揩油,”夏小橘拽过他的胳膊,“哼哼,以后就别想在道上混了。小心掰折你的指头!”

“揩油,那也要拿程朗开刀啊!”黄骏笑着,拉过程朗的手指,塞到夏小橘的手心,“掰吧!”

程朗手指修长,指甲总是平整干净。而粗糙的拇指肚,指根打球磨出的茧子,是怎样摩挲过她的脸颊,夏小橘多年后想起来,依旧浑身颤抖。

“听说,他现在在广东吧。”林柚忽然问。

“啊,是啊,我也是听说,在一个县城挂职,谁知道呢,居然转行去学经济。” 夏小橘尽量躲在窗框的影子里, “听说回来做完博士论文就能提升,他总出差,四处飘来荡去的。我这两年和他都没什么联系。”

“哦,那算了。”林柚耸耸肩。

他一直没有新女朋友的。这句话在夏小橘舌尖打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程朗的女朋友,是林柚曾经的身份,始终无人代替。

(2)

高中组的八百米和跳高比赛都安排在下午。在检录处,夏小橘遇见被自己泼了一身油水的领舞女生,她换上运动衫和及膝跑裤,也站在八百米的队伍里,听到“第一组第三道,7405号,林柚”时,举起手来清脆地答到。

夏小橘拍拍她的肩膀:“刚才真是太对不起了。如果我能跑第三,奖品就送给你。”

林柚歪头看她:“第三?”

“是啊,奖品是一块力士香皂。”

“真的没关系。”林柚笑着摆手,“那么难看的领操服,我也没打算再穿。”她一边说话一边做着热身,向下弯腰,轻巧地将脸颊贴在膝盖上。

夏小橘咋舌,她也弯腰,手掌勉强贴在地上。“你可真厉害。”

“我从小学舞蹈,跑步纯粹是体育老师赶鸭子上架,不像你们这么专业。”

“我也就是重在参与里面的那个参与。对了,我叫夏小橘,橘子的橘。”

“林柚,柚子的柚。”

两个女生互看一眼,一齐笑出声来。

“我们还是同一个门类的呢。”

“是啊,你加油跑呀!”

“你也是。”

林柚被同校的队友叫走,夏小橘继续压腿,一低头,口袋里的随身听掉出来。陆湜祎看到,走过来问:“你打算带着这个跑?”

“是啊。否则跑到最后,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不听歌一定迈不动步。”

“没见过比赛还听歌的,多影响速度。”陆湜祎数落了她两句,又用专业眼光质疑她的热身姿势,“多活动一下踝关节和髋关节,你在这儿一个劲儿压腿,练跳舞呢?”

夏小橘很有自知之明,不会和已经达到国家二级运动员标准的陆湜祎争辩技术问题,只是在心里多叫了两声“大土,大土,阿土仔。”她瞅瞅观众席,还要绕过栅栏:“现在送回去也来不及,要不然你跑完之后过来帮我拿一下?”

“我怎么那么爱你!?”陆湜祎瞥她一眼,向起跑点走过去,“一会儿再说。”

果然,为了节约时间,男子最后一组跑出去大半圈,女子第一组就出发了,夏小橘只好握着随身听,一路听着李克勤的《红日》,“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顺理成章地跑到了八强之外。

“没有香皂给你了。”她对林柚说。

“没事儿。要不,你教我怎么弄头发吧。看我跑完,都成疯子了。”

“好啊好啊,等我回去拿梳子,盘了一天肯定全是弯儿,一散开就成狮子啦。”

“你坐在什么位置,我先回去喝口水,一会儿去找你吧。”

夏小橘回身指了指:“那面蓝旗下面。”

陆湜祎和程朗在她前面回到队伍里,都是第三名,一人拿着一块香皂。“我拿东西换你的香皂好不好?”夏小橘问程朗,“刚才我把菜汤撒别人身上了。”

“拿这个换么?”程朗看看她手中的随身听,笑着说,“可以呀。”

“那换一天,明天再换回来。”

“嚯,panasonic新款。分量够重啊,看来我要妥善保管。”程朗接过随身听,假装手中一沉,“我去后面听歌睡觉,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叫我。”他把香皂扔给夏小橘,“送你了。”

黄骏问:“你把菜汤洒谁身上了?这么惦记,是个帅哥吧?”

是个美女。夏小橘看一眼乐陶,把这句话吞到肚子里。她屈着腿,佯装看比赛,方方正正的香皂盒抵在心口和两膝之间。他此刻在身后不远处,枕着书包,在听哪一首?《夕阳醉了》,《一生何求》,还是《漫步人生路》?程朗听过的磁带,成了夏小橘最爱的专辑;他用过的耳机,后来已经有一侧听不到声音,仍然被珍藏在抽屉里。

快乐的记忆,只有一半属于我。

黄骏就是狼眼,夏小橘尚未发现在看台下招手的林柚,他便大喊:“美女!”

“都看不清脸。”邱乐陶探头,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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