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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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容定坤松弛的脸抽了抽,道:“她想要这个,也不是不能。只要她能守口如瓶,给她一份嫁妆,把她打发了也好。”

容嘉上啼笑皆非,“爹,别再瞒着我了。把当年的事告诉我吧。要不,我去问赵叔,他虽然会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你身上,但好歹我可以就此拼凑出当年真相。”

“他?”容定坤冷哼,“赵华安不安分,不要相信他说的话。”

“我知道他一直贪污,而且野心不小,一心想取代你。”容嘉上说,“但是爹,他掌握了你的所有底细,要针对你和容家,再容易不过。我却因为不知情,连防都不知道怎么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爹不要为了面子,而让我处于劣势。”

容定坤闭上了眼,在呱噪的评书声中沉默着,脸上每一根线条都往下垂着,整张脸苍老疲惫。明明才刚过半百的人,却看着像花甲老人了。

终于,他缓缓开了口:“我少年死了娘,在码头混口饭吃,却是被险些卖去南洋做劳工。赵华安当时和我同船,我们俩相互帮助逃了出来,结成了兄弟。”

容嘉上默默听着,掏出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我们两个最初就在各个码头混着,倒买倒卖些洋货,还给人做点杂活,赚些糊口的钱。”容定坤靠在床头靠枕上,目光发直,陷入了回忆之中,“后来我们就遇到了阿和,也就是真的容定坤。巧得很,我们俩非亲非故,却偏偏长得极像。大伙儿都说我们有缘分。那是个老实人,古道热肠,讲义气,心肠好。我做生意亏了本,他还替我还了钱。我们也因此结拜了成了弟兄。”

“然后呢?”容嘉上问。

容定坤哼笑了一下,“可对你好一时,不见得会对你好一世。我后来生意上周转又出了问题,不还钱就要被马老九砍手。而阿和当时刚好中了一张一千块的彩票。我找他借钱。他之前明明借过我一次的,可这次却不肯再借了!”

说到这里,容定坤一脸忿恨。事隔二十多年了,他竟然还为此事怨恨不已。

“他明明有钱,为什么不借我,而要眼睁睁看我被砍手?”容定坤紧拽着被褥,咬牙切齿,“他还反过来教训我,说我太冒进,说我不守规矩。哈!都是码头讨生活的人,谁手头是真的干净的?我不过是一时失算,拿了些马老九的货,却卖砸了罢了……”

容嘉上眉头紧锁。容定坤想必是偷偷拿了上家的货私自卖,却搞砸了。上家发现,要他赔钱,他赔不起,阿和偏偏又不耐烦再替他收拾烂摊子,不肯再借。于是,被逼到绝境的容定坤只能……

“我是被逼的!”容定坤不甘心地嘶吼着,“我本来只是想偷他的彩票,领了钱好还给马老九。没想到阿和醒过来了,要抢彩票不说,还骂我骂得极难听。我只是想让他闭嘴,只是想让他闭嘴……”

容定坤茫然地睁着眼,望着前方空虚之处。容嘉上一动不动,烟烧到烟蒂,长长的烟灰掉落在沙发扶手上。

容嘉上换了一个坐姿,问:“然后呢?”

容定坤哼笑道:“然后还能如何?咱们秦家可是祖传的泥瓦匠,修房顶和糊墙那是看家的功夫。当时楼里住满了人,码头又繁忙,白天黑夜都随时有人走动。我不想冒险把阿和的尸首运出去,便干脆把他封在了墙里,然后半夜假冒他和邻居说要回老家探亲。邻居们只当他走了。我和赵华安随后又搬到了阿和的屋子住。这事果真没人发现。”

“赵华安知道你杀了阿和的事?”

“他恰好进屋看见了。他帮着我把阿和封进墙里的。你知道吗,人死了,会比活着的时候重好多,我一个人竟然怎么没办法把那尸首拖起来。”容定坤回忆当时,依旧忍不住露出恐惧之色,脸颊上松散的肉细细抖动着。

“随后,我假扮成容定坤,领了彩票。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阿和已经给家里写了信,告知了家人自己中奖的事,还让妻儿来上海找他。我和赵华安商量着,我和阿和长得再像,但也终究不是一个人,不能让阿和的妻子和父母把我认出来。”

容嘉上不禁屏住呼吸,听容定坤面露厉色,冷笑道:“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把容家的那些人都解决了。”

容嘉上深吸一口气,“你怎么解决的?”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容定坤不耐烦地白了儿子一眼,“那女人也是蠢,连自己丈夫都认不清,被我两刀就砍死了。容家几个人更好处理,我不过弄了一件天花病人的衣服进了家,他们全都染上了。只要把药都倒了,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容嘉上如置冰窟,只觉得刺骨寒气一个劲往身子里钻,浑身寒毛唰唰倒立。

“你本来可以躲几年再回家,假装外出太久了所以变化大……”

“谁有那耐心?”容定坤不屑,“我发了财,就该娶妻生子了。容家再怎么也是当地有点小名气的人家,总比做个泥瓦匠好说亲。我要不做容定坤,我能娶得了你娘,生得出你来?只可惜,斩草果真要除根!当初那女孩落水后,赵华安说她绝对活不了,我见巡捕房里没有尸首,只当是被野狗吃了就没再管。现在果真被人寻上了门来,要我还债!都是赵华安拖累了我!”

他杀了别人,是别人逼的。他被寻仇,也是被同伙拖累的。横竖他秦水根做下了这么多血债,却依旧最无辜,错误全在别人身上。

容嘉上注视着父亲,愤怒、悲痛、怨恨、失望等情绪在心中交织,简直要将胸腔撑裂,让他鲜血迸射。

而血脉是割不断的。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容家那个女人找到你了?”容定坤问,“一个女人,除了闹一场外,能做什么?你给她点钱打发了就好。你们几个兄弟姐妹,如今也只有芳桦一个人婚事有了着落。这个时候,就算打落牙齿,也要把容家的面子撑住。”

容嘉上觉得太过荒唐,哂笑道:“爹,想要面子,就不要作出这种万夫所指的事来。”

“你瞧不起我,可我也养大了你,养了一整个容家!”容定坤捶床怒吼,“没有我,你们能过这样的好日子吗?你以为钱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杂种。你怎么不和你娘当时一起死了算了!我容定坤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不配做我们容家人!”

容嘉上紧握着拳,颈项都绷得青筋曝露,猛地起身,冷笑道:“爹你说对了,我确实不是容家人。我应该姓秦呢。”

容定坤愣住。

容嘉上走到门口,回头补了一句:“爹,你顶着容定坤这张人皮活了二十四年,也够久了。是时候脱下人皮做回你自己了。”

容嘉上拉开门,大姨太太端着餐盘躲避不及,一脸惨白,吓得直打哆嗦。

容嘉上满不在乎,绕过她迳自往楼下走。

“大少爷!”大姨太太忙叫了一声,“刚才医院来电话,说……说四少爷没了……”

才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容家父子不由得都怔住了。

二姨太太拼命生下来的儿子因为是早产儿,身子一直不好。入冬后,孩子就患了肺病,一直住院。年底的时候,孩子病得越发重,抢救过好几次。二姨太太为了这儿子操碎了心,把上海附近所有的寺庙都拜了一遍,额头磕得现在都还是青肿的。

眼看熬过了冬天最冷的那几天,就要万物回春了,四少爷却是像一盏耗尽了油的灯,飘飘然地熄灭了。

到底是亲弟弟,容嘉上大半夜的还是亲自去了一趟医院,处理后事。

二姨太太已经哭晕了过去,四少爷小而冰冷的身体包裹在襁褓里,也被送去了太平间。

才满百日没多久的孩子夭折了,都是低调安葬的。容嘉上一面让人去联系殡仪馆,一面准备请僧人做法事,然后让两个身强体壮的老妈子把醒来后哭天抢地的二姨太太架回了容家。

容芳林和芳桦玩到半夜才回来,一进门就听到了噩耗,都不知所以。容太太背着人冷笑了半晌,打发两个女孩去休息,自己像模像样地安慰了二姨太太几句,又继续回去睡觉了。

二姨太太搂着一对双胞胎女儿,失魂落魄,却是怎么都不肯撒手。两个女孩也才四五岁,半夜被突然摇醒,又困又惶恐,也不住哭泣。大姨太太看不下去,强行把两个女孩拉出来,让乳母抱走了,自己留下来宽慰二姨太太。

“妹妹还年轻,来日方长……”

“什么来日方长?”二姨太太苦笑,“老爷都这样了,哪里还能再给我一个儿子?没有儿子,我还谈什么将来?”

大姨太太说:“你又不是没出。两个女儿好好拉扯大,嫁个好女婿,难道将来能不孝顺你?”

二姨太太冷笑,“谁知道老爷会为了什么好处,把孩子随便嫁给什么不靠谱的人家!”

大姨太太压低了声音,说:“妹妹,你也知道老爷不行了。现在家里是大少爷管事。女孩儿们的婚事,自然是大少爷做主了。你往日和大少爷也没交恶过,现在抓紧时机多讨好。大少爷虽然性子冷,但是对下头弟妹还是很关照的,不会亏待了你两个女儿。”

二姨太太听了觉得有理,如在黑暗之中看到了光,重新找到了人生方向,终于回了魂。

一夜喧嚣,星河流转,绚烂繁华转瞬即逝。

火树银花暗去,花灯被摘下了枝头。更有被丢弃的花灯落在泥水里,被清洁工拿竹钳子夹起来,丢进了垃圾箱里。

而冯世真也结束了她的长假,被孟绪安用一辆不起眼的车接到了孟公馆里。

“你搬出去住,对令尊令堂是怎么解释的?”孟绪安问。

“我说丽儿需要一个私人助理。”冯世真在餐桌边坐下,脱了手套,给自己倒了一杯豆浆,“我大哥也帮我说了话,我爹妈才同意我这段时间不回家。”

孟绪安把一份热乎乎的生煎往她面前推了推,“你这个大哥倒是开明。他是不是对政治感兴趣?”

“为什么这么问?”冯世真不解。

孟绪安说:“我的人说,他回国后和一些政治积极分子来往密切。他告诉过你他加入了什么政党吗?”

“我们没有讨论过这方面的事。”冯世真有些惭愧,自己最近忙着复仇,对兄长有些缺乏关心,“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暂时没有。”孟绪安说,“你要不放心,我让人去盯着他,有事及时告诉你。”

“多谢七爷。”冯世真道。

“杨先生到了。”听差来报。

杨秀成提着公文包大步走进来,道:“张大帅和曹大帅的军队今早七点在东坡坪交火,打起来了。”

“到底过完年了。”冯世真讥笑,“刚开年就这么红红火火,今年肯定很热闹。”#####

一五二

孟绪安不以为然道:“这些大帅们混战简直就和男校学生们打群架似的,甚是没出息!报纸上吹得天花乱坠,以为战况有多轰轰烈烈。可其实哪个舍得把兵力消耗在内战上?双方对峙上了,士兵开枪都开得软绵绵的,从上到下都不肯冲锋陷阵。我记得容家一直供着曹家的军火?”

“也供着张家。”杨秀成说,“不过管这事的是赵华安。我觉得容定坤病后,他提防容嘉上,更会把这一块的权力紧握不放。容嘉上现在能全权掌管的是容家白道的生意。大烟和军火这两项,还是由赵华安为首的几个老臣把持着。”

“赵华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冯世真冷笑,“我后来一直在想那个给我娘赶车的男人是谁。想来想去,都觉得应该是赵华安。他就管容太太叫嫂子,那当初也会叫我娘嫂子。他谎称替我爹接我们母女去上海,半路和守在客栈的秦水根汇合,杀人灭口。”

杨秀成思索着,也点了点头:“秦水根手下跟着他一起拼打的老弟兄很多,赵华安并不是最能干的,却一直深得秦水根的信任。”

“未必是信任。”孟绪安说,“两人手中都握着彼此的秘密,相互牵制,利益结合,已经成了一体。彻底扳倒秦水根,首先就要从赵华安入手。”

“赵华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想取代秦水根,别的元老想吞并他。现在没有秦水根在上头权衡各派,底下很快就会混战起来。”冯世真忽而笑起来,“你们瞧,国内几个大帅们都能拥兵自重。秦水根废了,容嘉上年轻,容家这些元老难道不想甩了容家父子自立门户?”

杨秀成笑道:“冯小姐这想法,我之前也想过的。就是目前赵华安对容家还十分忠心。”

“他都和容太太开了多少次房了,都忠心到了女人石榴裙下了吧。”冯世真嘲道。

“赵华安有个砝码。”杨秀成说,“他在南边的几个心腹都已经做到了中高层不说,运输队的联络密码本也在他手中。所以每次运输,用哪条线路,行走到何处了,在何处交接货物,都只有他和他的亲信知道。容定坤——抱歉,秦水根之前手里也有一本,现在应该在容嘉上的手中。”

“我知道那个密码本的事。”冯世真立刻来了兴趣,“我在容家破解的那一个?”

杨秀成笑道:“冯小姐破解了后,他们就重新换了一套密码了。而且赵华安有他自己的一套密码,用在他私人的运输队上。其实不光是他。几个堂主都有自己的私活,有时候顾着自己赚钱,还会贪污倒卖公家的货。秦水根当初为这个事也很苦恼。现在换成容嘉上当家,叔伯们欺负他年轻,只会更加有恃无恐。”

“容嘉上估计也不在乎。”冯世真不以为然。容嘉上只在乎家里白道生意,毕竟女眷们还要依赖这生意吃饭生活。

孟绪安点起了烟,道:“世真有什么看法?”

“七爷您已经有了决策,还需要我说吗?”冯世真挑眉。

孟绪安抖着烟灰,戏谑道:“我是怕打鼠忌器,伤了你心爱的容嘉上。”

“他是男人,还需要我保护不成?”冯世真反问,“若是连自己都不能照顾好,也不配被我喜欢了。”

孟绪安咬着烟一愣,被这话里透露出来的默契和温情膈了一下。

“冯小姐你们俩真是与众不同的一对。”杨秀成调侃着。

冯世真道:“我现在就想拿着一把大锤子,狠狠将容家那些产业砸得四分五裂。让那些堂主分裂,彼此厮杀吞并。然后趁着他们做着春秋战国梦的时候,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那便这样定了。”孟绪安起身,“世真你负责策划,秀成辅助。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让容定坤众叛亲离!”

冯世真慢条斯理地用早饭的时候,听差的抱着一叠叠资料,在杨秀成的指挥下放在了书房的大桌子上。

“这边这些是容家各个干事详细的背景调查报告。”杨秀成解释给冯世真听,“这边是鸦片生意的,这边是劳工,这个是古董走私。还有这两大堆,都是军火生意。”

冯世真不看生意,先把容家手下们的资料拿起来翻。

“人事人事,先人后事。人乱了,事还能顺利吗?”冯世真笑着抽出容定坤的照片,用图钉订在了软木板正中央。

杨秀成看她很有头绪,便说:“那我不打搅了。有事需要帮忙的,你只管打电话去我办公室。”

“对了。”冯世真问,“那些联络用的密码,你能搞到吗?”

“不难。”杨秀成说,“窃听电报就行。就是要解开需要费点功夫。”

“解密码有我呢。”冯世真笑,“先把密码弄来!”

“还有什么事是冯小姐您不会的?”杨秀成笑着奉承。

等杨秀成离去后,冯世真独自一人站在书房里,活动了一下手腕,开始翻阅那些垒得高高的资料。

冬日薄纱一般清淡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玻璃窗照进了温暖的书房里,也照在里面那个忙碌着的身影上。冯世真穿着牙白的薄毛衣和深蓝色长裙,趿着皮拖鞋,往返于书桌和订着软木板的墙壁之间。

一张张照片被订在了板子上,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着备注和提示的纸条贴在一旁。容家的干事、秘书和堂主们,和容家有生意来往的企业,和容家有恩或者有仇的家族。孟绪安的情报搜集一向是相当相信而精准的。

冯世真拉出细细的红线,将一张张照片连了起来。这些红线一根根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网,一个以容家为中心的关系网具象地表现了出来。

冯世真退了几步,望着贴得满满的板子,露出了满意的笑。红线网里,容定坤的照片旁边,容嘉上那张被偷拍的照片十分清晰。青年眉目俊朗,带着帽子,正抬头眺望,目光悠远,丰神俊朗。

太阳慢慢往上爬,升到了顶空。管事得了孟绪安吩咐,准时来请冯世真用午饭。冯世真心不在焉的吃着饭,听差领着一个年轻清秀女孩进来道:“这位是李小姐是来送电报的。”

“电报到了?”冯世真兴奋地丢下了筷子和吃了一半的饭,催着李小姐把报文给她,一边快步朝书房走。

“冯小姐,”管事忙道,“七爷吩咐了要让你把饭吃完的……”

冯世真不耐烦:“罢了,让厨房做几个三明治,煮一壶咖啡送过来。”

“小姐!”李小姐提着一个公文包追着冯世真,“孟先生让我和您一起处理电报。”

冯世真惊讶回头,上下打量她,“你多大年纪?在哪里念过书?”

李小姐脸颊发红,腼腆道:“我今年十九了,是清心女中毕业的。我是孟先生的秘书……”

冯世真依旧打量着女孩,目光犀利。

“……之一……”李小姐不得不老实地补充了一句。

“也好。”既然是孟绪安派来的,冯世真总要给点面子,“你用那张桌子吧。中学毕业是吗?英文如何?”

“毕业生里第三名。”李小姐很自豪。

“不错!”冯世真把一本厚厚的资料夹丢给她,“先把标题都翻译出来。书房里有英汉词典,不懂的就去查。”

李小姐忙不迭点头,翻开文件忙碌起来。

冯世真把电报取出来,按照日期摆放好,大致扫了扫,眼中亦露出遇见挑战的兴奋。

复仇大计进展了这么久,现在才终于到了她发挥最擅长的能力的时候。

冯世真活动了一下手腕,翻着一张张电报,开始破解了起来。

时间在全神贯注的工作中过得极快,似乎不过是伏案了片刻,窗外风起云涌,阳光退散,天色逐渐阴沉。风吹树梢沙沙作响,纵使坐在烧着壁炉的书房里,也能感受到一丝凉意。

管事敲门进来,就见两位女士各占据一张书桌,桌上,脚边,都堆放着一摞摞文件,揉皱的纸团丢得满地都是。

管事问两位是否要用晚饭,问了好几声,李小姐才回过了神。她抬头看了依旧埋头计算的冯世真,对管事说:“就送两碗汤面吧,还请再煮一壶咖啡来。”

热腾腾、香喷喷的排骨面端了上来,腹中的饥饿被勾起,才让冯世真从方程式中回过了神来。她大口吃完了面,回房洗了一个澡,披着半湿的头发返回书房,提笔又继续开始计算。

李小姐敬佩她如此敬业,也不敢懈怠。她轻轻走过去,替冯世真拧亮了一盏台灯,然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查词典翻译文件。

窗外渐渐黑了,风果真越来越大,细细的雨点落在窗户上,凝结成水珠,划出道道亮痕。

灯光全亮的书房里,吊钟的嘀嗒走动声,炉火的劈啪响声,纸张的翻动声,甚至还有铅笔书写的沙沙声,全都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首带给人异样情怀的小夜曲。

李小姐翻译完了手中的文件的时候已近深夜。她揉着酸痛的手腕,伸了一个懒腰。冯世真依旧埋头计算着,行笔如飞。李小姐在旁边看了半晌,不禁深深为冯世真的专注、敏捷和聪慧乍舌。

李小姐的父亲是孟家老臣,她作为新时代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工作后也很得器重,但是工作范畴也不过接电话和打报告。只是因为英文好,孟绪安的许多英文文件会单独交给李小姐处理,让她有了些自己与众不同的自豪感。

李小姐略知道孟绪安有一员女干将,才貌双全,只因为冯世真身份十分保密,非心腹都见不到她的面。公司里的女员工说起这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将,都是又羡慕又嫉妒,李小姐也不例外。今日一见李小姐被派来协助这名女将,心里忐忑得很,生怕对方不好相处。没想见了人,发觉冯世真完全出乎意料。

李小姐以为会见到一个高傲强硬、颐指气使的女人,却没想对方看起来倒更像是个书呆子,只知道埋头做事,连半句废话都没有。人虽然漂亮,可是不修边幅,穿得好似个家庭主妇。李小姐先前还怕自己应付不了,现在却松了一口气。

正胡思乱想着,冯世真突然坐直了身。#####

一五三

李小姐忙把脑海里的杂念赶走,问:“冯小姐,怎么了?”

冯世真一脸怔忡,道:“我……好像解出来了。”

李小姐大惊,急忙走过去。冯世真拿起刚解出来的一张电报给她,她念着:“三号,七月十八日,腾冲,平安街十二号……”

李小姐怔着,和冯世真对视。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张开手臂拥抱。

冯世真说:“他们用的是注音字母,我粗粗翻译了一下,不一定准。还需要让杨秀成他们去核实。”

“这已经相当了不起了!”李小姐恭维道,“冯小姐,你真厉害!大学生果真就是不同!”

冯世真客气了两句,看了看钟,惊讶道:“都快十二点了?耽搁了你这么久真不好意思。让司机送你回家吧。”

李小姐依依不舍地拿起衣帽,问:“那我明天再过来帮你翻译这些电报。”

或许是喝多了咖啡,冯世真现在不仅没有睡意,反而还因为取得了重大突破而兴奋不已。她摆手道:“横竖睡不着,我一个晚上就能翻译完,不用麻烦你明天再跑一趟了。”

“那……要不我帮你好了。”李小姐一心想在孟绪安面前多多表现,一听冯世真要熬夜,怕她把活儿全做了,自己明日在孟绪安面前落个没脸,“家父也为孟先生工作,知道我来给冯小姐做助理,不会介意我留宿的。”

“那就要辛苦你了。”冯世真也乐得多个帮手。她拉铃叫来听差,让他们再送一些咖啡和宵夜点心进来。

时钟走到了十二点,当当钟声中,两个女孩吃着点心,举起咖啡杯碰了一下。

“为了成功。”冯世真道。

“为了孟先生。”李小姐脸颊微红。

冯世真会意,不由得莞尔,引得李小姐的脸更红了。

比起温馨而充满干劲的孟府,容府的午夜越发显得阴森而压抑。容嘉上踩着正点的钟声,带着一身烟酒气息,走进了大宅里。他刚从俱乐部里应酬回来,如果不是他实在不耐烦作陪,在赌局上算牌狠狠赢了几局,那几个老狐狸还不肯放他走。

管事上来接过容嘉上的衣帽,问:“大少爷要用点宵夜吗?厨房火上炖着乳羊汤,鲜得很呢。”

“不用了。”容嘉上喝了一肚子酒,虽然没怎么醉,却没了胃口,“家里都还好?四少爷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太太在张罗着。”管事道,“已经派了人回祖坟看风水了,棺材也都选好了,明日就能送过来。孙姨娘也比前两日好了些,今日还带着三小姐和四小姐在院子里散步了。老爷还找了一块玉出来,说让四少爷带着入土,来生投个好胎。”

这是容定坤死的第二个儿子了,而且是死在容家收到了冯世真的那张欠条之后,真是教人难以不联想到一起。容定坤听闻了小儿子的死讯,当场就晕了过去,结果被诊出轻微中风,左手臂麻痹了,举握都不便。

“第一个……”容定坤当时这样呢喃着。

纵使容嘉上并不相信欠条有诅咒,也被亲爹这一番表现弄得有些发虚。

而大概是愧疚所致。容定坤醒了后,对儿女们立刻好了许多。他开了自己的一个小金库,拿出四万块,给四个女儿每人添了一万块的嫁妆钱,又拿了两万块给三儿子做将来留学的学费。容定坤还是信任长子人品的,把钱都交到长子手里,让他先掌管着。这倒有点准备在死前先分家的迹象了。

“对了,”管事又道,“太太回娘家了,说明天一早再回来。”

“又回去了?”容嘉上止步,看了看钟,忽然道,“听说赵叔在礼查饭店有包房,每到周末都有通宵的牌局。我正想玩几局呢,去会会他吧。”

他轻轻哧地笑了一声,转身又朝大门走去。管事不明就里,匆匆跟上去,把大衣披他肩上。

“月组的人跟我来!”容嘉上冷声命令着,坐进了车里。

礼查饭店的豪华套房,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

赵华安披着浴袍,袒露着精壮的胸膛,慵懒地靠在床头抽着烟。收音机里放着《三郎救母》,他听得十分陶醉,随着节奏打拍子。

房门咚咚响。赵华安当是宵夜送到了,也懒得起身,唤了一声:“进来吧。”

大衣翩翩、俊朗如锋的容嘉上似笑非笑地开门而入,恭敬地道了一声:“赵叔。”

赵华安到底是枪林弹雨里拼过来的人,前一秒惊骇得险些从床上滚下来,下一秒就镇定了下来,拢好了衣袍,起身笑道:“嘉上怎么来了?”

容嘉上笑道:“听说赵叔组了牌局,就想过来玩几手,没想打搅了你的好事。”

赵华安原本安排了两个手下在外面看门的,现在却不见踪迹,显然已经被容嘉上的人控制住了。浴室的水声停了。赵华安下意识朝挂在门边衣架上的枪套扫了一眼,讪笑道:“可不巧了,今天牌局散得有点早。你等我换身衣服,我们爷儿俩下楼去酒吧喝两杯?”

“不用那么麻烦。”容嘉上岿然不动地堵在门口,悠然笑道,“既然打不成牌,我们也可以随便聊聊。”

赵华安脸色发僵,强笑道:“你别又是想问你爹的事吧?我还是那句,很多事,你得问他本人才好。”

“我爹的事,他基本都已经说了呢。”容嘉上依旧保持着侍应生一般标准的微笑,“赵叔果真是我爹肝胆相照的好弟兄,就连喜好,也都这么相似——”

赵华安倏然变色。电光石火间,两个女打手自容嘉上身后窜出,冲进了响着水声的浴室里。

伴随着一声惊慌的尖叫,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容太太被拽了出来。

赵华安猝不及防,反应慢了一拍。等他回过神来时,大局已定,只得一脸尴尬地站在旁边。

容嘉上让女下属拿了张毯子给容太太披上,笑着对赵华安道:“爹生病后,我忙着公司的事,家里还多亏赵叔照顾。看样子赵叔对太太尤其关怀。我就说太太最近气色很好,看着年轻了好几岁呢。”

容太太吓得瘫软在地上,用毯子蒙着脸哭,根本抬不起头。赵华安脸色阵红阵白,讪笑道:“嘉上,这事是我不对。我和淑君也是一时糊涂才犯了错。再说这事要闹出来,丢的也是容家的面子呀。”

“确实,爹是最要面子的人了。”容嘉上一本正经道,“爹本来身子就不好,四弟没了,他更是伤心。要是再知道了太太的事,恐怕要气出大事来。为了容家着想,这个事就必须捂严实了。所以——”

容嘉上拔枪,对准了容太太的头:“那就只有让太太委屈一下了。”

容太太尖叫着往后缩,却被女打手摁在地上。

“别乱来!”赵华安急忙大喊,敏捷出手夺枪。

赵华安是江湖卖解出身,很是有些功夫。不过容嘉上也受过专业训练,更胜在年轻健壮,敏捷有劲。他一转手腕就躲过了赵华安的手,又在赵华安胸口一推。一股强劲的力道将赵华安击退了好几步。

容嘉上下手有数,并没伤着赵华安。赵华安也看出容嘉上并没有真的要杀容太太,便收了手,陪着笑苦口婆心道:“嘉上,我知道你气愤。可太太到底是你继母。你要杀了她,打算怎么向芳林和黄家交代?现在已经不是过去,是讲法律的年代了。你用了私刑,是真的要吃官司的。”

容嘉上看着痛哭流涕的继母,笑呵呵地收了枪,道:“赵叔真会吓唬人。我怎么会杀继母?分明是太太晚上出去打牌,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绑匪。容家赎人不及,害得太太被撕票了。”

容太太险些晕过去,声嘶力竭地大骂:“容嘉上,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果真是你爹的种!你害死了我的嘉辛,囚禁了你爹,还要谋害继母。你就是个畜生,你会遭报应的……”

女打手卷了毛巾,塞住了容太太的嘴。

赵华安已看出容嘉上醉翁之意不在酒,苦笑道:“嘉上,淑君她这些年真的不容易,你就好心放过她吧。你想要什么,不妨直接和我说。”

容嘉上闻言,朝容太太笑道:“太太选男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容太太又羞又怒,脸色红得发紫,眼皮都抬不起来。

女手下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容太太躲回了浴室里。

容嘉上和赵华安坐在沙发上,镇定自若地对视着。赵华安注视着对面男人年轻英俊又充满自信的面孔,目光愈发深邃阴郁。

容嘉上开门见山道:“赵叔,我爹的过去,他都已经告诉我了。他叫秦水根,为了贪结拜弟兄容定坤的一张中奖彩票,杀了容定坤。”

浴室里传出吃惊的抽气声。赵华安点了烟,轻叹一声,道:“知道了也好。这么多年了,你爹一直瞒着你们,我想他心里也不好受。”

“容家那个女孩没有死。”容嘉上哂笑,“她回来了。”

赵华安的手猛地一抖,片刻方缓缓哼笑起来。

“原来如此。她是谁?让我猜猜……你的那个家庭教师冯小姐,是不是?”

容嘉上低头点烟,道:“你就是那个赶车的汉子吧?世真对你有点印象。你骗她娘去见我爹,然后和我爹联手砍杀了他们母子。”

容太太满脸惊愕地推开了浴室的门,软绵绵地靠在门口,好似双腿已被抽了筋。

“果真是她。”赵华安怔怔,“你爹曾和我说过,第一次见她,浑身冒冷汗。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任何一个女人,却是被这冯小姐吓了一大跳。”

“长得像?”容嘉上问。

赵华安回忆着,摇头道:“天太黑了,你爹一打照面就把那女人砍死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

他说话的表情太过镇定,仿佛杀人不过切菜切瓜一般简单。容太太捂着嘴低呼了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赵华安怜悯地看了看容太太,继续说:“也许是一种直觉吧。刀口舔血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直觉,仇人带着杀气,而杀气,你会感觉得到。那种几乎察觉不到的风,却能吹动手臂是寒毛的感觉。”

容太太已跌坐在一张矮脚软凳上,扶着胸口大口喘气。容嘉上还算孝顺,给她倒了一杯茶。

赵华安深吸了一口烟,烦躁地皱紧了眉。容家灭门案他也有参与。冯世真已经找上了秦水根,那下一个必然就是他了。

“叔也在害怕?”容嘉上讥笑道,“我爹也一直很怕吧?所以我爹一时买不下闻春里,就不惜放火去烧。因为他怕闻春里被别人买了去,老楼里的真容定坤的尸体迟早会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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