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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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嘉上认真听了,问:“当时没有一个人看到那些劫匪?”
掌柜的摇头,道:“一个活口没留,连开客栈的两口子也都被杀了。脖子上这么来一下,叫都没法叫呢。”
掌柜用手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脸色甚至还带着一点惊恐。可见当初那桩惨案给他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冯世真脸色一层层地暗了下去,在这阴郁的雨天里,越发显得难看。
容嘉上安慰地抓起了她冰凉的手握住,继续问掌柜:“这母子三人,镇上有人看到过吗?”
掌柜的想了想,说:“他们应当是从南面过来,朝东北去。你可以去南桥边的茶水店问问。过路的人都喜欢在他们家歇个脚再走。”
说到这里,掌柜的又叹道,“你说冤不冤。那么个小破客栈,就算把投宿的客人算上,又能有几个钱。值得这么杀人灭口还烧屋子的么?”
冯世真一脸不耐烦之色已十分明显。容嘉上给了掌柜丰厚的小费,道了一声谢。
掌柜的笑呵呵地接过了钱,又对冯世真说:“小姐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你看你现在漂漂亮亮的多体面,又还有个对你这么好的男朋友。”
冯世真想说句他不是我男朋友,又觉得解释起来麻烦,只得干笑一声,咬牙默认了。
容嘉上乐滋滋地拉着冯世真出了客栈,说:“现在还不到两点呢,镇子又不大,我们去一趟南桥也来得及。”
冯世真终于忍无可忍,甩开了他的手,“你怎么对这个事怎么感兴趣?这么喜欢破案,你怎么不去巡捕房?”
容嘉上有些诧异,嗓音放柔了些,说:“我只是想帮你,世真,我并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你和你真正的家人失散了,也许他们也一直在找你。”
“我的家人就是冯家人。”冯世真冷声说,“我爹妈救了我,把我拉扯大,对我没有半点不好的。现在冯家是败落了。怎么?我这就要急着找亲爹,万一他有钱,我正好可以去投靠?”
“当然不是。”容嘉上忙道,“你也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和冯家感情好,可你就算不打算认亲,难道不想找到你弟弟吗?你就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冯世真沉默了。
弟弟在她模糊的记忆碎片里,只是一个在襁褓中哭闹不停的婴儿。作为一个才三岁的孩子,遭遇那么一场大变,她本应该忘记一切的,却偏偏记住了。二十年来,她每次梦回当年惨烈一幕的时候,都能听到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但是火烧得那么旺,她慌不择路地逃跑,顾不上把弟弟带上。
“你还记得多少?”
坐在向镇南行驶而去的车里,容嘉上问。
冯世真疲惫地低垂着眼帘,说:“当时太小了,只有点模糊的记忆,只记得我娘带着我和弟弟坐着板车,还有就是遇到歹徒时,我娘尖叫着让我快跑……”#####
九十七
“你见到了劫匪了?”
冯世真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不过是个黑色影子罢了。在梦里,他有时候是一只大黑狗,要扑过来咬我,有时候是一个大石头,从天而降把我砸倒。你记得你三四岁时的事吗?”
容嘉上想了想,说:“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在花园里玩,被蜜蜂叮了,疼得大哭。后来问了我奶娘,说是我三岁时的事。还有一次,是太太生了芳林和嘉辛,我去摇摇篮,摇得太用力了,他们俩大哭。太太冲过来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上。那也是三四岁的事。”
“好吧,”冯世真不禁嘟囔道,“这下倒轮到我替你感到难过了。”
容嘉上轻笑了起来,又握住了冯世真的手,“我们俩都是没娘的孩子,我那个爹还形同虚设。我们确实该同病相怜。”
“谁和你同病了。”冯世真微笑,“我爹妈可疼了我。”
“是,是。”容嘉上有些感叹,“所以说,世真,我挺羡慕你的。”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南桥的茶水店已换了掌柜,是老掌柜的儿子。容嘉上说明了来意,又给足了小费,新掌柜立刻一溜烟跑回家,把老头子背了过来,让客人问话。
那老掌柜眼睛已经瞎了,记性却好。容嘉上刚问了两句,他就点头道:“我记得的。死了的客栈老板两口子是我堂侄儿和他媳妇儿,我怎么会不记得?投宿的那母子三人,是坐着驴车,打从西南边过来的。小孩子尿布湿了,就在店里桌子上换的尿布呢。当时还有个小女孩,几岁大。”
冯世真轻声说:“老人家,那女孩就是我。”
老掌柜很是震惊,“你就是那个被路过的人家救起来的?哎哟,你可真是福大命大!”
冯世真问:“您老还记得我娘说过她是从哪里来的吗?”
老掌柜摇头,“他们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不过你娘听口音,像是郭家镇那边的人。”
容嘉上猛地抬头,看了老掌柜一眼,“您确定是郭家镇?”
“郭家镇怎么了?”冯世真不解地看向容嘉上。
老掌柜说:“我只听着像罢了。他们三人恰好也是从西南面过来的。那头,郭家镇、万金乡、福田乡,口音都差不多。不过说起来,那天的事也都是命呀。”
“这怎么说?”冯世真问。
老掌柜说:“姑娘,你娘当时到我这儿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了。我老伴儿就劝她在镇上的客栈歇脚,明日再赶路。她却说有人在前面等着接她。后来她想是看天色太暗,改变主意,歇在了镇东口,就偏偏撞上了那些人。她当时要是就歇在镇上,又哪里会遭遇那么一场惨祸呢?”
冯世真沉默地坐着。
容嘉上却问:“老人家,您记得是谁在赶车?”
老掌柜说:“是个年轻汉子,管那那妇人叫嫂子,想是夫家的小叔子吧。”
冯世真惊讶地睁大了眼。容嘉上问:“你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叔叔了?”
冯世真摇头,“我只记得坐了很久的车,记不住赶车的人了。”
当年惨案发生,巡捕房过来也不过是走了一下过场,根本就没有细查。直到今日,冯世真才知道当年车夫竟然有可能是自己的叔父。
“不过……”老掌柜又说,“那汉子却是北方口音,个子又高,不是本地人。”
容嘉上忙问:“这人也死了?”
“没有。”老掌柜摇头,“客栈的火被扑灭后,只找出三具尸体:我堂侄儿两口子,还有就是那个妇人。我们街坊也议论过,都觉得这案子真是奇怪呢……”
在客栈里的就四个成年人,两个孩子。就算最小的男孩被劫匪抱走了,那赶车的汉子又失踪到了哪里去了?
这世道并不太平,上海的小报上,不是今天有凶杀,就是明天有绑架,抢劫这等小事,甚至都得不到小报的青睐了。这样一个发生在偏远乡镇外的案子,一不涉及名人,二不涉及大量金钱,巡捕房的人也懒得花精力去查,只以流寇抢劫杀人来结案。
回上海的一路上,冯世真都心事重重,沉默不语。
容嘉上一边泡茶,一边说:“赶车的这个男人嫌疑很大。就算他不是凶手,但是也应当知道令堂的身世。找到了他,至少可以查到你的亲人。”
冯世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忽然说:“郭家镇这地名听着怪耳熟的,明明平时没听人说过。”
容嘉上顿了顿,说:“也许是在容家听到人提起过吧。我们容家是从郭家镇出来的。”
“是吗?”冯世真惊讶,“这也真凑巧。你们老家还有什么人?”
“一两个远房的老叔。”容嘉上说,“我爹少年就离家出来打拼,乡下却闹了一场鼠疫,近亲死得七七八八。我爹因为在外反而躲过了。”
冯世真想到了什么,勾着嘴角讥笑道:“若我娘是郭家镇上出来的,那我们俩有可能是老亲呢。”
“没准儿是我表姐呢。”容嘉上把热茶推到她面前。
冯世真讥笑道:“要真是亲戚,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容嘉上也跟着她笑了,说:“世真,我就只问一次。你要是不想查下去,那我就此收手。但是如果你想找到当年的凶手,找到你的弟弟。那我会帮着你查到底!”
冯世真收起了笑意,认真注视着眼前青年那一双澄清的双眸。这男人生得这么俊美,惹人喜爱,多看了几眼,就生出一股想去轻吻他的冲动。天知道她为了克制这股冲动,自相识以来就费了多大的劲儿。
容嘉上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手背,暧昧,又充满了爱意。
“利用我吧,世真。我可以办到许多你办不到的事。”
因为这句话,冯世真意味深长地、带着苦涩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火车到上海的时候已经入夜。冯世真下了车,刚从听差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箱,就听有人高声唤她。
冯世勋拨开人群快步冲了过来,拉着冯世真上下打量,边问:“怎么样?这一路还顺利吧?对不起了,世真,大哥昨天是真的走不开。”
冯世真就像是逃课被捉住的学生似的,背脊上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下意识用眼角余光往身后扫。
而容嘉上极识趣,早在冯世勋出声的时候就把帽子扣在了头上,侧过了身,在两个手下的护送下,顺着出站的人群溜走了。
冯世真松了一口气,挽着兄长的胳膊笑道:“那大哥要给我赔罪呀!请我去旺福楼吃宵夜好不好?”
就在冯家兄妹开开心心地吃宵夜的时候,容嘉上也回到了容府。
夜已深,可容家却还灯火通明。棋牌室里架着牌桌,容太太正和三舅太太打麻将,有几日没见的杜兰馨居然也在一旁作陪。容定坤则和几位男客凑了一桌,杨秀成神态从容地坐在牌桌上,丢了张牌,朝容嘉上客气地点了点头。
又因为有杨秀成在,容芳林强撑着没去睡觉,而是坐在杨秀成身边帮他看牌。
儿子不打招呼地就跑去外地两天,这下见到儿子回来了,容定坤皱着眉头本想数落几句,又想到亲戚还在,只得把到嘴边的话转了个意思,“兰馨过来送了两箱她大哥从欧洲带回来的好酒。我知道你最近忙工作,但是也要抽空多陪陪未婚妻的。”
既然事情还没有说破,那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到的。容定坤依旧扮演着一个严肃而公正的准公公。#####
九十八
容嘉上一边脱大衣,锐利的视线在杜兰馨和杨秀成之间打了个转,促狭笑道:“是我忙糊涂了。我明天就请一日假。兰馨,你是想逛百货公司,还是想看电影?”
杜兰馨让大姨太太接了手,起身笑道:“男人操持事业,忙些是应该的。你还不是为了我们俩的将来在奋斗么?”
她走过来,亲亲热热地给容嘉上整理衣领。杨秀成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顺手喂了唐家三舅一张牌。
容嘉上在胡牌的喧嚣笑闹声中搂住了杜兰馨的纤腰,把她带出了棋牌室。
两人一离开众人的视线就迅速分开了。杜兰馨捶腰,好一番抱怨:“下午过来就陪她们打到现在,你再不回来,我这腰都直不起来了。”
“杨秀成怎么来了?”容嘉上掏出烟夹,分了杜兰馨一根烟。
杜兰馨闻着烟味,厌恶地皱了一下眉,道:“他是跟着你爹来的,可和我没关系。怎么,你这太子爷已经受不了他出现在你眼前了?说起来,明明是你们容家对不起他的。”
容嘉上说:“我对他没什么意见。我是怕你们俩把持不住,在人前眉来眼去,落人口实。”
杜兰馨嗤笑,“有你妹子像守着肉骨头的狗似的守在他身边,我哪里敢呀?”
容嘉上不悦皱眉。杜兰馨忙赔笑:“抱歉,不该说芳林是小狗的。”
容嘉上问:“你们俩就没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什么?”杜兰馨反问,“你难道同那位冯小姐,也有计划?这种事换谁遇到都一样,在一起能快活几日就快活几日。人生总是漫长又苦闷的,还不准我们找些乐子?”
容嘉上玩着火柴盒,说:“外面有些风声,都传到我爹耳朵里了。我给遮掩过去了。可下次就未必能遮掩得住。就算为了你自己,还是收敛点吧。”
杜兰馨脸色苍白,好一阵没说话。
恰好这时,听差的端着一个大餐盘从他们身旁走过。盘子上放着宵夜,热腾腾的银丝细面,上面淋着葱香羊肉臊子。杜兰馨一闻到这个味道,脸色大变,立刻捂住了嘴。
“怎么……”容嘉上刚开口,就被杜兰馨推开了。她慌不择路地奔进了楼梯旁的洗手间,砰地甩上了门。
容嘉上追过去,隔着薄薄的门板,听到剧烈呕吐的声音。他愕然站住。
杜兰馨喘息着,盯着玻璃镜子里自己苍白的面孔。镜子里的女子年轻貌美,可惜面容憔悴,眼睛里盛满了惊慌。
她自出生起就是富家女,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杜家很开明,愿意送女儿去教会学校。她中学毕业后,又在美国和日本都念过书,不仅见足了世面,还谈了一打男朋友。因为谨慎,所以什么事都没出。可常在河边走,一不小心就要打湿鞋子。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回国后,会在这个时候,栽进了水里!
敲门声响起,容嘉上低声问:“你没事吧?”
杜兰馨扯来纸巾,用力地擦着嘴,转身开了门。
“应该是晚饭的海鲜有些不对劲。”杜兰馨挤出了一个笑,“我觉得不大舒服,想先回去了。你替我向伯父伯母道个歉。”
容嘉上沉默地注视她片刻,送她去门口,“离慈善拍卖会没几天了。你身体这样,若是来不了……”
“自然能来的。”杜兰馨苦笑,“你那老情人桥本小姐虎视眈眈就等着我这个位子空出来她好补上去呢。我可不能让个日本女人占了歉意。”
司机把车开过来,容嘉上拉开车门,送杜兰馨上了车。
“兰馨,”容嘉上手搭在车窗上,语气真诚地对杜兰馨说,“桥本诗织手段不是很光明,你多提防着点。不舒服就要去看医生,别把小病拖成了大病。”
杜兰馨的指甲陷进了掌心里,咬着牙朝容嘉上挤出一个恶狠狠的笑。
“你放心,我总不会带着病进你家门的!”
冯世真扫墓回来,只在家里过了两天安静日子,一本新借的书才看了一半,就又被肖宝丽派司机接走了。
到了肖宝丽的那套摩登又华丽的新公寓,肖宝丽一见她寒酸的衣着,夸张地叫了起来:“菩萨哟,你就打算穿成这样去参加七爷家的酒会?”
冯世真这才想起来自己答应了要参加肖宝丽新电影的首映酒会。因为孟绪安投资,酒会就在他的公馆里举办。
“没裙子,不去了行不行?”冯世真对那种满是陌生人的酒会并无兴趣。
肖宝丽笑嘻嘻地拍手,“七爷果真料事如神,就知道你会借口没裙子不肯去。所以呀——”
她打开桌子上的一个盒子,拎出一条珊瑚粉缀了星点亮片的纱裙来。
“漂亮吧?”肖宝丽一脸得意。
“好……”冯世真努力组织着词语,“好明媚的颜色……”
“明媚就对了!”肖宝丽道,“你年纪轻轻成天穿得老气沉沉的,我早就看不惯了。这次我一定要把你打扮成最时髦的美人,把所有人都吓一跳。”
“要吓人,直接扮女鬼就好了呀。”冯世真唠叨着,被肖宝丽拽去卧室换裙子。
肖宝丽就像小女孩打扮洋娃娃似的,先给冯世真的衣服配鞋子,再亲手给她涂脂抹粉,又叫自己御用的烫头师傅给冯世真烫了个极时髦的卷发。
“还差最后一步了。”肖宝丽开了一支新口红,托着冯世真秀气的下巴,抹在了她的嘴唇上。那玫红色的唇膏让冯世真整张面孔立刻焕发出娇艳的光彩来。
冯世真被她拉去站在穿衣镜前。镜子里站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年轻女郎,粉裙红唇,乌发如云,双目含着秋波。女孩没有不爱美的,哪怕是个只能美几个时辰的灰姑娘。冯世真看着镜子那个容光照人、明丽脱俗的女郎,低落许久的心情倏然好转了许多。
“还是你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冯世真笑赞肖宝丽。
“那是你本身就生得好,自己把自己埋没了。”肖宝丽又打开了柜子,里面摆了十多副发带,有珍珠的,有水钻的,有蕾丝的,极其精美夺目。肖宝丽给自己挑了一副水钻带流苏的发带,又看冯世真乌发浓密,选了一副珍珠缀羽毛的。
冯世真欣赏着肖宝丽的首饰柜子,感叹道:“你这副身家都足够你吃用一辈子了。”
“这些算什么?”肖宝丽晃着手上一个闪闪发光的粉红方钻,道,“这是容定坤送的。就这个小玩意儿,值一栋花园小洋楼呢。”
冯世真吃了一惊,“你和他?”
肖宝丽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放心,我如今是女明星,不是交际花,可不会因为男人送了点珠宝就准他登堂入室了。我要和男人好,那必须是光明正大地谈婚论嫁的。”
“容定坤应当是不会轻易离婚的。”冯世真说。
“满上海有钱的小开、青年才俊那么多,谁想嫁他这么个半老头子呀?”肖宝丽嗤笑。
冯世真沉吟了片刻,说:“容定坤在面子上对女人很有风度,但是骨子里只把女人当物件,摧毁起来也毫不手软。丽儿,我知道你应该是为着七爷才和他有所接触。但是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别替我担心。”肖宝丽挑选着香水,“你当容定坤追求我,是真的喜欢我?还不是想抢七爷的女人罢了。轮到作戏,我可丝毫不比你差呢!来,试试这个香味!”
冯世真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抽身,再指手画脚只会让人讨厌,便闭口不再提这个话题。
肖宝丽开了一瓶香槟,两人坐在软沙发里,一边喝着一边说笑。等到天色转暗,孟绪安派来的司机在公寓楼下按喇叭。两个女孩互相喷了香水,笑嘻嘻地下楼而去。
孟绪安也是富甲一方的豪门贵子,在上海光是房产就有好几处。有郊外的小庄园,有租界闹市区里的新式公寓,今天举办酒会的地方,是他在上海的大本营,一处位于愚园路的英式大别墅。
这栋维多利亚风格的洋楼有四层,少说都有二十多个房间,前后花园都格外宽敞,后院里还有一个游泳池。因为是隆冬,酒会是在屋内举办的。富丽堂皇的房子里烧着暖气,珠光宝气的客人们挤满了明亮的大厅。客厅里挂着一盏绚丽璀璨的意大利水晶吊灯,照得水磨大理石地砖光洁可鉴。
穿着笔挺制服的侍应生用银托盘端着酒灵活地行走在喧闹的客人之间。英俊的小生、美艳的女明星,还有电影公司的高管们,被报社记者们竞相追逐着,闪光灯此起彼伏。文人、画家谈笑风生,商人、政客举杯欢饮。
这里是个喧嚣的世界,是大上海整个名利场的一个缩影。
“她来了!”
伴随着一声低呼,肖宝丽犹如女王莅临一般登场。她一身金色的露肩晚礼裙犹如裁剪下来的一片阳光,配戴的珠宝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而冯世真低调地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大厅之中。
嘈杂的声音随之一弱,继而又高扬起。惊艳的、嫉妒的、蔑视的目光,纷纷投来。记者们丢下了之前的采访对象,蜂拥而至。
“宝丽小姐,今天发布的电影是您第二部电影,您对票房有什么估计吗?”
“肖小姐,听说你和林小姐在片场不合,是真事吗?”
“宝丽小姐,看这边!”
“听说你和宋家三公子在约会,你们会结婚吗?”
肖宝丽一边对着闪烁的镁光灯微笑,一边游刃有余地回答着问题。
“我当然希望票房能大麦啦……我和林小姐是好朋友,怎么会闹不开心呢?林小姐可是电影节的老前辈了,我还有许多要向她学习的呢……宋三少是年轻才俊,但是我们只是朋友……”
那记者还想追问,孟绪安浑厚的嗓音压过众人传来:“肖小姐是今日的重要嘉宾,我还等着她来揭幕呢。你们这样拦着她,可是要耽误了吉时了。”
人群分开,西装笔挺的孟绪安缓步而出,接过肖宝丽递过去的手,弯腰吻了吻手背。两人挽着手,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冯世真随着人群一起散去,寻到了自助餐桌边。她吃了两个小蛋糕,又看到前面还有她最喜欢的奶酪甜点。正要去寻,就有个熟悉的声音含着笑在身后响起。
“怎么每次在舞会上碰到冯小姐,您都是在吃呢?”
冯世真讶然回头。许久不见的伍云驰穿着一身极摩登的牙白色短西装,梳着大背头,手里端着香槟,朝她发出善意的讥笑。
“那显然是你已经摸清了我的习性了。”冯世真把手一摊,笑道,“伍少,好久不见。”
伍云驰颇有绅士风度地吻她手背。从他身后,一个穿着水红色重绸旗袍的少女跳了出来,欢笑道:“先生,还有我呢!”
“芳桦?”冯世真更惊讶了。容家女孩怎么会出现在孟家的舞会上?
“爹特批的,为了奖励我和芳林考上了中西女塾,准我们来看明星!”容芳桦兴高采烈地朝旁边指,“芳林和大哥他们在那边呢。”
容芳林则挽着杨秀成,快活得就像一只发现了榛果王国的小花栗鼠似的。容嘉上挽着杜兰馨走在他们身后,目光同冯世真的交汇后,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
九十九
杜兰馨穿着一条宝蓝色的西式礼裙,露着光洁的肩膀和胳膊,手上戴着那枚闪亮的订婚大钻戒,粉面红唇,妆容十分浓艳。冯世真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她了,发觉她似乎削瘦了不少,厚重的脂粉也掩盖不去憔悴的面色。
“冯小姐,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杜兰馨笑吟吟地先开了口,打量着冯世真身上那条做工精美的跳舞裙,“这身看着像是四川西路上那家波兰裁缝的手艺。想不到冯小姐离开了容家,过得倒是越发好了呢。”
容嘉上立刻不悦地皱起了眉。
冯世真却是大方一笑,道:“那是因为我结交的朋友都大方,总能让我借到漂亮的裙子呀。”
容芳林拉着杨秀成走过来,笑着说:“我一直觉得冯先生这么打扮反而顺眼多了。以后能在跳舞会上多见你就好。”
杜兰馨轻声嗤笑:“你们冯小姐的朋友多,想必借出来的裙子也不会重样。”
这话说得更加露骨,连容芳林都沉下了脸。
容嘉上轻拽了杜兰馨一下,说:“你刚才不是才说想去吸烟室抽支烟的吗?”
杜兰馨冷哼了一声,懒洋洋地一脸不情愿。
杨秀成出来打圆场,道:“吸烟室里都是男人。杜小姐要是想抽烟,我陪你去西侧的小沙龙吧。”
杜兰馨这才放下了酒杯,挽着杨秀成的胳膊走了。
容芳林好不容易才抓着杨秀成做男伴,哪里舍得把他放走。她借口要补妆,一溜烟追着杨秀成而去。伍云弛却是看得出容嘉上想和冯世真单独相处,等容芳林一走,便借口看到了熟人,把容芳桦也拉走了。
热热闹闹的一小群人,转眼散得只剩下冯世真和容嘉上相对无言。
冯世真拿着一个银叉子,慢条斯理地吃着水果。容嘉上端着香槟同她并肩靠在桌子上,望着热闹的大厅。
肖宝丽和一个男明星一齐扯下了红色的幕布,里面露出一张两人高的电影海报。底下的人掌声阵阵,镁光灯亮成一片。
“我代杜兰馨向你道歉。”容嘉上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着,说话这么没分寸。”
杜兰馨目前还是容嘉上的未婚妻,她冒犯了冯世真,又容嘉上出面道歉也没什么不妥。
冯世真咬了一颗葡萄,笑道:“还能因为什么,不过是吃醋了罢了。”
“不会。”容嘉上摇头哂笑,“至少不会为了我吃醋。”
冯世真其实也不在意,问:“我一直听说容家和孟家关系不怎么好,你们兄妹怎么会来孟家的跳舞会?”
容嘉上说:“芳林她们是来玩的,我则是来和孟绪安谈事的。刚谈完。”
冯世真没料到容嘉上会这么坦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容嘉上却是已开了头,就干脆说到底:“还记得那个金麒麟吗?其实它本来是孟家的东西,却从我爹手里流落了出去。也不知道孟绪安手里捏着我爹什么把柄,逼着我爹心急火燎地要把它找回来。现在金麒麟在桥本家的消息走漏了出去,孟家有些按捺不住,催我们动作快一些。”
“桥本家依旧不肯割爱?”冯世真问。
容嘉上嗤笑一声,说:“桥本正三不肯,可别人肯。桥本诗织私下拜访了我爹,送了我们家一张杜兰馨和别的男人私会的照片,说只要能退婚娶她,她就带着金麒麟嫁我。”
桥本诗织竟然这么直截了当?这行事风格还真的完全不像说话含蓄爱绕弯的日本人。看来还是那另外一半的中国血统起了关键作用。
“你爹怎么说?”冯世真忙问。
“我爹也开心得很呢。”容嘉上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桥本家业雄厚,正和我们家在谈合作,远比杜家好。杜兰馨到底给我戴了绿帽子,我爹非常忌讳这个。”
冯世真由衷感叹:“桥本小姐胆大心细,做事周全,果真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呢!”
容嘉上哪里听不出她话中的讽刺。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苦笑道:“这天下拿儿子来转手卖几家人的,也只有我爹了。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自己都把脸丢尽了,却还担心容家没有好名声,担心别人看不上我们?”
冯世真沉默着。
孟绪安还让她勾引容家父子反目,让容嘉上离家出走呢。就她看来,她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呢!
但凡稍微有点血性,秉性又端正的年轻男人,没有哪个能忍受得了亲爹把自己当男娼来使唤。又不是没有才,又不是躺在祖产上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容嘉上忍无可忍了,随时可以甩手离家,未必不能闯荡出一番事业来。
“商人近利。”冯世真说,“你们容家,是地地道道的生意人。”
容嘉上自嘲:“所以也别怪别人瞧不起。”
“那你怎么打算?”冯世真又笑起来,“你也倒是可以趁此机会和桥本小姐再续前缘。”
容嘉上转头注视着她,缱绻笑着,挑眉问:“你很在意?”
“关我什么事。”冯世真冷了脸,转身要走。
“等等!”容嘉上急忙拉住了她,“同你说正经事,你家的事,我这边查到了一点消息。”
冯世真驻足,扬了扬眉,一脸兴味,等着听下文。
容嘉上欣赏着她因倨傲而愈发显得明艳照人的面容,笑得愈发温柔,说:“我让人去郭家镇打探,说镇上没有外出后失踪的姓白的妇人。巡捕房的宗卷里也没有什么有用的记载。但是却打听到了一件事。那惨案发生后数日,曾有人来巡捕房报案,说小女儿落水失踪,找不到尸首。巡捕房的人只说最近没有收殓孩童的尸体,就把人打发了,也没有留下对方的信息……世真?”
冯世真脸色青白,一双眸子如夜似渊,透着森森寒意。
容嘉上心里绞痛,急忙、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低声说:“你别紧张,也不一定就是你家人。我会派人根据这条线索去找的。如果是你的家人的话……”
冯世真黑沉沉的眸子转了一下,注视着容嘉上,说:“我娘和客栈的人都死了,谁会知道我是落水失踪的呢?”
容嘉上也猛然明白了过来,一时惊愕而语塞。
冯世真愤怒与恐惧交织,牙关紧紧咬着,额角都有青筋微微跳动。
“是他……是那个杀了我娘的人。他没有看到我的尸首,不放心,所以才会在附近到处打听。冯家救了我的事也不是秘密,也许他后来也知道我获救了。”
容嘉上不顾旁人,将冯世真揽进了怀中,手掌按在她轻轻颤抖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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