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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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檀浅笑不语。

周静婉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郎君会否千岁不知,妾身常健倒是不易,阿檀这回风寒弥久,大家都好些时日没见了。”

“是啊,如今可好些了?瞧着清瘦了不少。”

“这春寒天也得紧着保暖,若是着凉,复病可不值当。”

……

三两句话题扯开,众人一道说着话,去戏园子看了两折戏,又去马球场上看了会子马球,明檀这伤方愈不久,不宜太过劳累,是以就打算回转了。

在府外道别,明檀正要登上马车,忽有京畿大营的卫兵匆匆赶来,有事要禀于章怀玉。

白敏敏见他面熟,没大在意便要放人进去,可他行礼时见着明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白敏敏察觉有异,忽然问道:“你有何事要禀于世子?西北军情?”

“这……”卫兵吞吐,“是,属下有西北军情要禀,定,定北军越河之战遭…遭遇伏击,退守禄县,定北王……定北王……”

“定北王怎么了,你快说啊!”

“定北王殿下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卫兵一咬牙,语速极快地说完,死死埋下脑袋。

明檀的身形似是晃了一下,唇色也倏然苍白。

白敏敏与周静婉不约而同上前扶住她。

“阿檀,你还好吧?”白敏敏有些担忧,又有些懊恼,方才这卫兵的表情也没什么欣喜之意,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问!

周静婉也宽慰道:“定北王殿下吉人天相,定会醒的。军情多半延时,说不准咱们听信的这会儿,殿下已然醒了。”

“醒与不醒,与我何干。”明檀很快恢复过来,站稳身子,又面无表情地回身,“我回府了。”

白敏敏与周静婉目送她上马车,眼底都是掩藏不住的深深担忧。

定北王府的车马一路驶出春正大街,明檀端坐车内,不知怎的,她忽然撩帘往外吩咐道:“去灵渺寺。”

-

攻城之战历来多艰,腊月深冬打至入春回暖,西北边地已是尸横遍野,战场上烟熏火燎,鲜血裹杂着未来得及清理的尸体腐臭味道,熏染得整片天空都是蒙着层灰的暗色。

西北起战源因北诃虎视阳西路,可如今的主战双方已变成大显与羌虞。

北诃被大显打了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哪还敢肖想阳西路,灰溜溜地往北回迁百里,连结盟的羌虞也弃之不顾。

穷寇莫追,况且大显之意本也不在北诃,西北兵力又不足以分兵而战,是以江绪拿捏着羌虞与北诃结盟图取阳西路一事做文章,向羌虞所占荣州进发,发起收复之战。

荣州若好收复,也不会成为大显失落十三州的最后一州了。羌虞兵强马壮,又占尽地形优势,饶是江绪与诸员大将亲自领兵,也攻克得十分艰难,常是方进三寸,又被逼退两寸。

这样的时日谁也不知还要持续多久,如今定北王殿下都受了伤,有时连士兵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还会不会有与家人团聚的一日。

……

“王爷醒了!王爷醒了!”守在帅帐内的士兵忽然跑向外头欣喜通传。

很快,军医并着心腹大将们都赶至帅帐。

诊完脉,军医长松口气:“王爷无大碍了,再好好休养几日,便能下榻。”

江绪的确是在遭遇伏击后昏迷了几日,但也没到传信所说的身负重伤那般严重,昏迷不醒,多半是因连日辛劳,精疲力竭,没有好生休息的缘故。

只不过这往外传的消息,总是说得越夸张越好,不然贼人又如何能放松警惕。

军医说要再休养几日,可行军之人,每停一日,烧得都是军饷银粮与身家性命,又哪能容得好生休养。

江绪醒后,便听诸位将领汇报了一个时辰,底下人递上厚厚一摞密信折子,他坐在油灯下头,让人将说正事的呈了上来。

待他一封封看完回完,手下又提醒道:“王爷,这还有一道陛下的慰问折子,平国公府、昌国公府、靖安侯府,左相府都写了信,还有易家的。”

“王府还是没有?”

“没有……”

江绪默了默:“靖安侯府的拿来。”

手下人忙呈上。

他展信扫读。

是他岳丈大人写的,写的都是朝堂上与刘御史争论,他先前未请圣意便斩懒战将领是否应斥,洋洋洒洒百余字,只字未提某人。

余下几封他一一览阅,皆是关心他的伤情,他看得极快,面上没什么表情。

刚巧沈玉听闻他醒了,与另一位将军一道前来看他。

江绪掀了掀眼皮,见沈玉春风满面,冷不丁问了声:“荣州拿下了么,你乐什么乐。”

旁边将军揶揄道:“沈小将军刚刚才瞧了南律寄来的热乎信,可不乐着么。”

沈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轻咳两声,干巴巴关怀:“王爷您醒了,可还好?”

江绪垂眸凝视着荣州地形图,声音凉飕飕的:“本王很好,你少在本王跟前碍眼,本王会更好。”

第一百一十章

边地寒苦,上京春深。

定北王殿下转醒的消息,是在一个月后与定北王率军杀过越河、兵临荣州主城之下的消息一道传入京城的。

明檀听到这消息时,正在府中祠堂给毓琮太子夫妇供奉果盘,“哐当”一声,果盘摔落在地,明檀顿了瞬,也没顾得上理,只回身怔怔问道:“你说什么?”

绿萼喜得泪凝于睫,又重复了遍:“王爷率军杀过越河,已兵临荣州主城之下,想来不日便要得胜回朝了!”她忙拭掉眼角的泪,“原来殿下早就转醒了,只是前线战况复杂,消息掩着,没能传回上京。小姐为着王爷,近日都忧心得消瘦了不少,如今得了喜信,小姐也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自打王爷受伤的消息传出,她便眼瞧着自家小姐时常梦魇、半夜惊醒,饭菜也至多只用半碗,伤愈之后好不容易长了几两肉,这些时日又全数减回去了。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又是此等大事,连素心都不知如何劝慰,好在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明檀脑中空白,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现下心情。

半晌回神,她指尖微动,嘴硬驳道:“谁忧心他了?”她不自觉摸了摸自个儿清瘦的脸颊,“我,我这是先前箭伤未愈,再说,夏暑天也离得不远了,夏日衣裳轻薄,自是要身形瘦削才能穿出翩翩扶风之姿,你懂什么――”她看了眼地上散落的果品,“还不快把这儿收拾了。”

“是。”绿萼破涕为笑,低首福身,也不与口是心非的某人争辩。

待绿萼换了新鲜果盘过来,明檀也虔诚叩拜完牌位,从蒲团上起了身。

走出祠堂时,她脚步略顿,忽又吩咐道:“准备下,明日一早去趟灵渺寺。”

还愿一事宜早不宜迟,若懒惫不守诺,惹了佛祖不悦,得偿所愿之事立时生变如何是好?

-

就在这上京诸家因西北战事进展心安欢喜的同时,荣州战况也愈发扑朔迷离。

虽已跨过越河,兵临荣州主城之下,可离绿萼所说的得胜还朝似乎还为时尚早。

说来这越河跨得比诸位兵将想象中轻松许多,越河一过,前路无遮无挡,便是荣州主城尧城――落入羌虞之手后,羌虞给其改了汉名,绥泱。

无论是叫尧城或是绥泱,它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军事意义重大,这么轻易便让他们跨过天险城下陈兵,将领们都认为十分反常。

“探子自高处勘探敌情回禀,绥泱城内士兵寥寥,巡兵六人一列,两个时辰才在城东出现一回,粮仓位置也无重兵把守――”

有人皱眉接道:“城楼上也只留了一队巡兵,这不符合常理,羌虞兵力应不止于此,莫非……是想同我们唱一出空城计?”

“就羌虞人那脑子,还空城计?”有魁梧军将不以为意地嗤笑道,“我看就是你们瞻前顾后想得太多了,八万精兵还怕攻不下一个绥泱?打到现在,城中守兵估摸都不足两万,照我说,直接杀进去便是了,少嗦!”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上回伏击险些让他们得逞,可见羌虞人谋略不缺,孙将军切莫轻敌,老话说得好,骄兵必败。”

“是啊,大家都以为羌虞人鲁直,可多番交手,其中也不乏狡诈之徒,不如先城外扎营,再从青州调两万援军,如此一来,强攻也更有胜算。”

“等青州援军,那要等到几时,且咱们等援军,他们未必不是在等援军,由得他们喘了这口气,怕是还有得缠耗!”

……

将领们争执不休,江绪负手立在沙盘前,半晌未发一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争得嗓子冒烟,面红耳赤地喘着气,却总算是停了下来。

“吵完了?”江绪沉静抬眸,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又停在一直没参与争辩的沈玉身上,“你怎么看?”

沈玉被点到名,斟酌了会儿,缓声道:“末将以为,攻城一事的确不宜再拖。即将入夏,西北边地,秋冬苦寒,夏暑炎热,一热起来,人心浮躁在所难免,且这场仗从年尾持续至今,已近半年,军兵都已疲惫非常,再继续拖下去,恐怕不容乐观。

“羌虞人不是毫无计谋,可正因如此,他们也应知晓,我军若探得城中境况,会以为他们在唱空城计,不会轻举妄动。如此一来,那又怎么判断,他们不是捏着我军疑虑在拖延时间呢?”

这话也甚是有理,可城中虚实难定,不少持保留态度的将领仍是不赞成近日攻城。

沈玉倒是看得明白,他们如何想并不是十分要紧,关键看发号施令的这人怎么想。

他大着胆子问了句:“不知王爷心中是否已有成算?”

江绪没搭理他,只拿起一面小旗,在手中把玩:“整军,今夜丑时,攻城。”

“王爷三思!”

“这是否太仓促了些……”

他抬眼:“一个时辰前,本王收到密信,羌虞内讧,羌虞首领第三子调兵回转,不愿再援荣州,如今城中仅余羌虞首领与他长子所率一万兵将,坐困愁城。”尾音沉沉,他将那面旗,稳稳插在绥泱之上。

……

入夜,天幕深黑,没有半点星子。

江绪身着绣有蛟龙纹样的玄黑战袍,手握战马缰绳,沉静望着不远处的绥泱城门。

他身后,是肃立整齐,密密麻麻的八万大显将士,明明未动,却含着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感。

江绪向来不是什么能说出长篇鼓舞之词令将士热血满腔的将帅,然他只要领兵于前,将士们看着他沉肃坚定的背影,便会上涌起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信心。

无他,那是和他们生死与共,征伐多年大显战神,定北王殿下。

江绪抬手,隆隆战鼓随之响起,战旗在夜幕中飘扬,旗上的大显雄鹰图腾在火光下展翅欲飞。

“北地十三州失落蛮夷多时,历经三朝,无数将士浴血奋战,才有今日我等这最后一战,荣州乃我大显失地,寸土不可让。前朝有天子守国门,我大显疆土国门,无需天子亲自上阵,自有我等将士来守!”

他的声音不算很高,可在这沉静夜色下,似是一字一句,敲进了身后将士的心里。

“保卫疆土,收复荣州!保卫疆土,收复荣州!”

……

“这绥泱二字,也到了该改回尧城的时候了。”江绪拔剑,利落指向城门,白光映照出他流畅英挺的轮廓线条,“攻城!”

“杀!!!”

千军万马奔涌向前,登云梯投石车齐齐上阵,绥泱城外火光喧天,映照出一张张果敢肃杀的面庞。

……

三日后,在八万定北军不休猛攻之下,荣州主城绥泱,破了。

守城敌军显然已是强弩之末,然羌虞蛮族,骨子里不乏疯狂兽。性,先前假作空城企图令定北军犹疑不前,赢苟延残喘之机。

如今见大局已定,定北军攻城不伤百姓,可守城的羌虞军兵竟弃全城百姓于不顾,城中四洒火油,欲与定北军同归于尽。

“沈小将军!”

眼睁睁瞧着城楼上一根被火油烧塌的横梁直直朝沈玉的方向坠落,手下士兵目眦欲裂,暴喊了一声。

江绪闻声,一剑扫开面前敌军,以常人不可及之速移至沈玉身前,一力撑起断塌横梁。

“走。”他沉声道。

“王爷!”

那横梁极重,这一撑,左手手骨许是都已断裂,沈玉呼吸停了几瞬,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前头又已迅速落下几根横梁拦住出路,一人撑着,仅余一人可以脱离,沈玉背上已负重伤,可如今一走,江绪便不得脱身。他想都没想,径直上前与江绪一道撑住横梁。

江绪扫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有将士想要过来帮忙,可与敌军交缠着,一时不得脱身,沈玉也不知怎么想的,看了眼江绪,艰难又真诚地从牙缝挤话道:“前些时日属下还以为,还以为属下做错了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王爷一直,一直没收到王妃的信――”

江绪:“……”

沈玉又道:“可,可属下收到了明家表兄的信,信里什么都没说,只有,只有一块黑沉沉的玉,前两日属下才发现,里头其实是有信的。”

他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强撑着继续道:“那信拿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落在地上了。上头写了句话,让属下将那乌什么,乌恒玉,对,将那乌恒玉……交予王爷,且,且明家表兄那信上头还写了,乃受人所托,属下想,会否是…是王妃所托……”

“玉呢。”江绪沉声问。

“属下忘记放在何处,是,是以不敢第一时间,告诉王爷。”

“……”“本王就不该救你。”

-

入夏,绥泱城破的消息迅速传遍大江南北。

绥泱城破,荣州等同于尽在股掌,然底下大大小小的县镇清扫驻军,也花了近三月时间,大军才打道回京。

路行月余,秋分之际,定北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在上京城中不胫而走。

“左不过就是近几日了,北地十三州尽数收复,此乃何等荣耀,章怀玉说,陛下这回要亲至城门相迎呢。”白敏敏修剪花枝,嘴快说道。

周静婉不着痕迹看了眼明檀,见明檀眼睫轻颤,不是毫无反应,她也挑了枝新鲜饱满的芍药,边修剪边接着白敏敏的话头轻声道:“陆停这几日也一直在殿前司,想来陛下亲迎的消息不假。”

她将修剪好的花枝插在明檀花瓶中,又状似无意地问了句:“陆停当日定然顾不上我,阿檀,你来接我一道去看热闹如何?”

“你让敏敏接你,我要去郊外庄子会账。”明檀全神贯注地摆弄着瓶中花枝。

“何时不能会账,非要这几日去。”白敏敏忍不住嘀咕了声。

明檀扫了她一眼:“我的庄子,我想何时去便何时去。”她放下铜剪,“时辰不早了,你俩也该回府了,素心,绿萼,送客。”

“……”

很快,白敏敏与周静婉便被强行送了出去。

院中天井倏然寂静,明檀静坐了会儿,忽然招了招手,示意在门口伺候的二等丫头玉蝶上前。

“玉蝶,听闻你哥哥在惠春楼当二掌柜?”明檀似是闲谈般随意问起。

“回王妃,是。”

“我还听闻……惠春楼临窗的位置很是难定。”

“其实平日还好,若是有什么热闹事儿,这位置就难定了,就好比每科春闱放榜的状元游街,又或是像咱们王爷得胜回朝率军入城――这回是从西城门入,从惠春楼过,临窗位置定是要挤得水泄不通的。”玉蝶笑眼弯弯,知无不言。

这些事明檀自然是知道的,她想了想,斟酌道:“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刚巧就是这几日想定惠春楼临窗的位置,不知你哥哥……可否行个方便?”

玉蝶犹疑了瞬:“王妃,您说的朋友是您自己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

时序寒露,上京秋意渐浓,御街两旁银杏繁密,金黄满地,颜色绚烂喜庆得似乎是在庆贺大显军将满载荣耀班师回朝。

一大清早,长街两旁便俱是百姓挤挨相候,街边茶楼酒馆雕窗洞开,个个儿都伸直了脖子往外探看。

“入城了入城了!”

“皇上下城楼了!”

圣驾今日亲临西城门,迎胜军入城,西城门处皇城司与殿前司禁军围护得密密麻麻,极难看清里头都发生了些什么,然也不必看清都发生了什么,仅是偶有胜军入城与皇帝下城楼的消息传来,翘首以盼的百姓们就已雀跃难耐。

不多时,成康帝的口谕自西城门传出。

荣州大捷,北地十三州尽数还朝,此等名垂千古的不世功绩,成康帝自是要犒赏三军,大赦天下,当然,能令百姓欣喜高呼万岁的,还是关乎切身之利的免除三年赋税。

先前灵州海溢,疫病四起,朝廷都只免了一年赋税,如今开口便是三年,足以可见此次荣州收复,成康帝到底有多高兴了。

隅中时分,城门处终于传来行进动静。

江绪身骑千里名驹掣雪,缓缓出现在长街尽头,他剑眉星目,俊美无俦,面上没什么表情,冷肃一如往昔。

他身后离得最近的,是沈玉等一干心腹大将,还有在这场时逾半年的收复之战中不幸殒命的将领棺椁,往后则是为大显抛头颅洒热血的大显精兵。

饶是得胜还朝,军队仍是严肃齐整,不见丝毫自满心骄。

“定北王殿下可真是――”白敏敏看得眼睛发直,半晌,她喃喃道,“今日怎么觉得定北王殿下比舒二公子更为好看呢……”

章怀玉拿折扇在她脑袋上敲了下。

白敏敏后知后觉摸了摸后脑勺,眼珠子依旧不离江绪,又喃喃了声:“阿檀命可真好……”

章怀玉轻嗤一声:“如此说来,你可真是命苦。”

白敏敏痴痴看了会儿,待到军队行进过半,她才收回目光,捧脸轻叹道:“对啊,我可真是命苦。”

“……”

“命苦你就好好受着。”

“章怀玉你!”

两人惯是好生说不过三句就要争嘴,一旁伺候的婢女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军兵继续往前行进,一路瓜果满掷无歇。

周静婉今日未与白敏敏一道,而是同沈画一道,沈玉此战再立大功,沈画自是欣慰非常,父亲过世前便一直嘱咐两人,定要奋发向上,早日光耀沈家门楣,哥哥如此争气,想来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心安了。

沈画与周静婉说了会子沈玉,目光又落至前头的江绪身上。

“王爷腰间挂的可是香囊?”沈画心细,一眼便注意到江绪腰间垂挂的与这一身不甚相衬之物。

周静婉仔细看了看,边点头,边轻声应道:“那般配色,应是阿檀所做。”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江绪端坐于马上,进城一路,沿途望见许多熟悉面庞,就连他岳丈大人也满脸红光负立于人群中,时不时同身旁的昌国公点头交谈。

可就是,不见他的王妃。

从前欢好过后,明檀还曾缩在他怀中懒声道:“听闻夫君那年加衔‘定北’,是圣上亲临城门加封的?那下回夫君得胜还朝,我定要早早去城门口守着,看看大显战神到底是何种风姿!”

想到此处,江绪眸光略沉,紧了紧手中缰绳。

长街行进至末段,人群依旧密密麻麻拥挤成一团,欢呼声亦是不绝于耳,江绪于挤挨人海中不知感应到什么,忽然抬头,看向左侧楼上洞开的雕窗。

窗边许多人都在朝他招手欢呼,只一扇窗前空空荡荡。

他若有所思,眸光凝了半瞬。

-

得胜还朝,将帅自是要先入宫禀事,饮宴庆功的。成康帝于雍园设宴犒赏三军,畅饮至深夜才堪堪算散。

江绪漏夜归府,福叔一直在王府门口等候,见着他回,忙将他往里迎。

江绪将马鞭交予他,解着袖扣束带,淡声问道:“王妃睡了?”

福叔抬头一哽:“这……”他不确定道,“王妃,许是睡了?”

江绪抬眼看他:“什么叫‘许是睡了’?”

“王妃她,她不在府中,老奴也不知是否睡了。”福叔一脸为难,“王妃今儿一早,非要去城郊庄子会账,这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今儿去,谁劝也不管用,大约是不想见您。”

说完,福叔一顿,下意识捂了捂嘴,自个儿怎么嘴快把实话说出来了。

江绪默了默,只问:“哪个庄子?”

福叔忙回忆道:“好像是西郊近汜水河那个,是……王妃的陪嫁。”

江绪闻言,从他手中抽回马鞭,束带反向回绕,三两下系紧,又翻身上马,利落调转马头,奔向沉沉夜色。

“G,王爷!王爷!”

福叔在后头喊了好几声,可江绪恍若未闻,背影在远处迅速消逝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福叔忧愁地叹了口气,王妃既是生气,那便该想个法子好生哄哄,这孤零零的一个人赶过去有什么用呢,好歹也拉上两车战利品表表诚意吧,他们家王爷还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

福叔背着手往回走,惋惜地摇了摇头。

-

夜空深黑,秋星点点,京郊的夜似乎比京中来得闲适静谧。已是深秋,夏夜扰人的蛙叫蝉鸣早已悄然退场,只偶有夜鸟笃笃,风吹过树梢,枯叶或是凋零,或是沙沙作响。

明檀在床榻上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倒也不是因为屋子简陋陌生,这庄子邻水而起,土壤肥沃,十分丰饶,庄户们的日子都过得很是殷实。

听闻主家过来会账,庄头管事早早儿就给她收拾了间宽敞屋子,屋中各项物什都是从京中采买新添的,布置得也算雅致舒适,床褥更是素心绿萼收拾好,从府中带过来的。

可明檀就是睡不着。

一闭眼,脑海中就满是江启之率军从长街而过的英挺身影。

这男人,简直就是给她下了蛊。

明明想着不要轻易原谅他,可总是不由自主地在心底为他辩解,总想着他也有自己的难处,有他在的地方,她似乎也很难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就像今日长街……明檀拍了拍小脸,转身覆上锦被,让自个儿不要再继续往下想。

忽然,门窗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明檀下意识以为是素心,蒙在锦被里闷闷地说了声:“你去睡吧,不必守夜。”

半晌,无人应声,她这才疑惑地从被子里露出脑袋。

今儿夜色极佳,月光如水淌入窗棂,将静立在窗边的某人映照得温柔而清晰。

明檀怔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半撑起身子坐在床上,心跳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加速跳动。

她是看错了吗?还是说,她现在已在梦中,眼前所见,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不自觉捏了捏自个儿的脸蛋,有点疼,不是梦。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江绪已走至近前。

他穿着白日率军入城时那身泛着凛冽寒光的铠甲,更深露重,身上还带着漏夜前来的清浅寒意,离得近了才看清,他比离京时瘦了不少,喉结突出,脸部线条也愈发显得清隽英朗。

他眸光里盛着极难看懂的情绪,似是一湖静水,可静水之下,又暗潮涌动。

他凝望着明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伸手,拂了拂明檀面上散落的发丝,声音低哑道:“我回来了,阿檀。”

第一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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