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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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拦你,但朕可以给你第二个选择。”成康帝敲了敲桌,示意他上前来看圣旨,“看看朕为你女儿择的这位如何。”

“……”

这叫什么第二个选择,不还是逼婚。

明亭远知道,自己手握重权多方觊觎,一直以来是极不愿意掺和这些党争是非的。可如今朝局变幻,显然已容不得他持中而立独善其身了,不过是儿女婚事,竟都能引出诸般暗争。

他硬着头皮上前。

成康帝则是站在一旁碎碎念道:“其实儿女婚嫁也代表不了你明亭远的立场,你无需过分忧心。朕尊重你的选择,你现下不想其他,只端看人,太后想为你指的和朕为你择的,这是能相提并论的吗?”

明亭远的目光粘在圣旨之上,有些不可置信。竟是这位,怎么会是这位?

“臣、能否容臣再考虑考虑。”

他惊得说话都有些磕绊。

成康帝:“太后懿旨都已拟好,是朕寻了借口暂且留下,留得了一时可留不了一世,说不定你还没出这宫门,太后懿旨就先到了你靖安侯府。你在犹豫什么?若不是他亲自开口,朕……”

“嫁!”

第十七章

成康帝与明亭远在御书房议事的同时,靖安侯府的三位小姐也精心拾掇姗姗出门了。

沈画一如既往打扮得婉约清丽,浅粉烟笼千水裙衬得她娉袅柔美,正能恰如其分地融入一大群京中贵女。

明楚则是一身飒爽红裙,乍一看和她回府那日是差不多的模样,可仔细瞧会发现,她今日这身要精致许多,里外加起来有四五层,行走时渐次层叠,红得明媚张扬却也不算扎眼。

至于明檀——

及至平国公府门前的春正大街时,车马就再难前行,也不知这位章家三小姐办场诗会是请了多少人,各府马车停了个满当,引着去马厩的下人都有些忙不过来,不少路人见平国公府今儿这么热闹,也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明楚与明檀沈画共乘一舆,心中烦闷得紧,一路臭着张脸,半刻都不愿与她们多呆。

见车停半晌不动,她忍不住撩开车帘,不耐问道:“怎么还不走?”

“三小姐,前头被挡着了,走不动。”

明楚:“让他们挪一下不就好了!”

车夫:“……”

明檀也撩开车帘往外望了两眼,旋即落帘,雾眉轻挑:“三姐姐是要奉昭郡主给你让路?”

奉昭郡主?

亲王之女?

明楚不吱声了。

其实明檀还挺不喜欢那位奉昭郡主的,前年金菊宴,她自个儿作谱弹奏了一曲《与秋宜》,众人皆赞泠泠动听,实乃仙乐,花主之位无有异议。

谁成想这位自云城归京的郡主突然跑来凑热闹,嘴上说着只是玩乐大家随心便好,然一个小家之女没有选她就立马掉脸子,后头的谁还敢开罪?投菊之时只好纷纷改选。

说来这位郡主也挺不自知,以为自己得了花主便真是艳冠群芳才华横溢,归京这两年四处凑热闹出风头,赏花宴饮常能见到她的身影,可她一出现,总能让原本松快得宜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大约是因着花主一事,奉昭郡主也不怎么喜欢明檀,偶尔会面,总要找她麻烦。

好在明檀不是什么能受气的性子,虽不能明面冒犯宗室皇亲,可她能说呀。

这位奉昭郡主自小在西南边陲长大,规矩也就比明楚好上那么一点,还不如明楚会武,吵不过能动手。

两人对上时,明檀时常大谈礼法引古论今绕得她应不上话,且明檀身边还有不少这种贵女,一唱一和起来更是十分要命。

今次奉昭郡主也在,明檀思忖着,今儿最好不与之接触,毕竟她是为着舒二公子前来,倒也不必给人留下什么牙尖嘴利的印象。

然而明檀并不知,方才撩帘张望时,她想偶遇舒二公子的目的,已经提前达成了。

章怀玉原本是受不住自家堂妹磨他,应下了请舒二前来品茶。可章怀玉哪是什么能安分品茶之人,刚和舒二提了一嘴,舒二便知不对,问出了实情。

不过章怀玉应都应下了,舒景然知晓实情,也不得不帮他在堂妹面前挣下这个面子。

舒景然先前打马游街,被那些个瓜果扔得浑身都疼,心里阴影还未消散,又要被一众闺秀围观,他想想就觉得头皮发紧浑身都不自在。

于是他向章怀玉提议,不如广邀京中才子一道品茶论诗,与他堂妹的诗会隔园相置,如此一来,风雅热闹相宜,他也不必一人独遭苦难。

也是因着这一提议,今日平国公府门前才有了这般车马喧阗的壮观场面。

“你真不去?”春正大街街口,舒景然停步问。

江绪疏淡地扫了眼这热闹景象:“有正事。”

昨夜在右相府中议事,夜深突降疾雨,他被留在府中暂宿。今日舒景然要来平国公府品茶论诗,他要去京畿大营处理军务,方向一致,便一道出门了。

江绪话落,抬步欲走,舒景然望着不远处,忽然奇道:“那不是靖安侯府的马车么。”

江绪顺着话音瞥了过去。

他这一瞥,正好瞥见印有明府标记的雕花马车停在路中,帷幔被一双指如削葱根的玉手轻轻拨开,里头坐着的那位少女青丝松束,双瞳剪水,只是轻轻歪着头往外顾盼,就如春水映梨花,明丽动人,不可方物。

舒景然都看得稍怔了一瞬,背手轻笑道:“这位明家四小姐,也算是难得的佳人了。”

“你不是不愿娶?”江绪忽地问道。

“我不愿娶,并非是不愿娶这位明家四小姐,而是暂时不愿娶妻。”舒景然解释道,“且,我不愿娶,与欣赏佳人并无冲突之处。”

江绪扫了他一眼,懒得再理,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

平国公府极大。入了府,怕娇客们累着,备有软轿相迎。只不过春光正好,少女们都愿三两说笑,自行往前。

到诗会园中,假山流水潺潺,牡丹芍药盛放,山茶杜鹃争春。花丛边规整摆着几张长案,上头备有笔墨纸砚。凉亭歇息处则是备有果品点心,上等好茶。

白敏敏出门时没用膳,明檀一行到时,她正在亭里吃糖酪青梨,青梨脆涩,切成整齐小块放在精致瓷碟之中,再浇以蔗浆乳酪,撒糖霜,酸甜可口,别有一番风味。

眼见她都快将一碟子青梨吃光了,周静婉在一旁斯文相劝,让她稍稍克制一些。

章含妙刚好引了位闺秀过来,见了白敏敏也不忘打趣道:“敏姐姐若是喜欢这道糖酪青梨,赶明儿我便让厨子上昌国公府做去,不过可说好了,敏姐姐还是得按规矩给咱们家厨子付工钱的!”

白敏敏:“那倒不必,我便是要赖在你平国公府吃足了再出去!”

周围众女皆是以帕掩唇,咯咯轻笑。

正当此时,小丫鬟引着明檀三人往这边走来。

沈画柔婉可人。

明楚红裙明艳。

明檀着了身淡绿短襦上衣,银丝暗绣梨花白长裙,妆容清淡,却更衬其五官如画,肌肤娇嫩,她发间簪饰极少,只一支玉刻梨花嵌银步摇轻晃,行进时尽显少女春日轻盈。

这身打扮明檀是思量了整整两日才定下的,她毕竟不久前才退了婚,无论缘由都不便招摇。可她还要引舒二侧目呢,不能招摇,那总得特别些许,别看她妆容极淡,那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描摹出来的。

只端看众人目光中不由闪过的一瞬惊艳,明檀便知,这两日苦心不算白费。

“怎么才来?阿檀,咱们可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数日不见,咱们明家小小姐可是愈发水灵了!”

“阿檀,可要用茶?含妙备的这道果茶极为清甜。”

……

明檀与不少贵女交好,一来便是众人相迎。沈画与明檀时常出入各府宴饮,虽难融入这一圈子,但她为人周全又有几分才情,大家至少在表面上能维持体面,且她还很受庶族出身的闺秀欢迎,甫一出现,也不少人上前搭话说笑。

只明楚初初现身无人理会,还是明檀出言引见:“对了,这是我三姐姐,刚从阳西路归京不久。”

时下显贵之家嫡庶都是一样教导,只在婚嫁一事上因着母家家世,定然会有所差别。所以至少在明面上,大家对庶女并无偏见。

作为主人家,章含妙忙顺着明檀话头娇声夸赞:“一见便知,楚姐姐定然是将门虎女,很是有几分英气呢!”

那是自然。

明楚淡声谦虚了句“过奖”,可下巴微扬,都不拿正眼瞧章含妙,倒是不见任何谦逊模样。

章含妙面上笑容凝了一瞬,很快又遮掩过去,转至其他话题。

其他本想夸上几句的闺秀见明楚这样儿也收了声,若无其事地聊起别的,只心中不约而同在想:本就是不熟也无需结交之人,到底搞没搞清楚这什么地界,摆的是哪门子谱呢。

明楚还不知何故,以为她们是得了明檀授意故意冷落,一时不忿。

同样不忿的还有落在明檀一行身后不过稍倾的奉昭郡主,明明是一前一后进的园子,她没让丫鬟出声,众人就压根没瞧见她!

干站半晌,她朝婢女使了个眼神。

婢女忙喊:“奉昭郡主到!”

众人这才侧目,一应半福:“参见郡主,郡主金安。”

“不必多礼。”

奉昭心里堵得慌,边往前走边冷眼看着明檀,行至亭中,她从上至下打量着明檀,忽而笑道:“明家四小姐还是这般好颜色,退婚之事似乎并无影响呢。”

众人皆默。

找茬找得这么直白,她奉昭郡主也是独一份儿了。

然明檀直接无视了后半句,笑出一对浅而甜的小小梨涡:“多谢郡主夸奖。”

“……”奉昭郡主又道,“令侯府不在上京,以后要再见他们府上的几位小姐倒是难了,对了,先前令侯府五小姐还从本郡主这儿借了一本珍稀古籍未还,也不知如今在何处,四小姐,你与令侯府怎么说也是有过婚约,与五小姐应有书信——”

“欸,阿檀你怎么了?”白敏敏忽然扶住明檀,担忧道。

明檀:“无事,可能是未用早膳,有些头晕。”

众人忙你一言我一语地关怀,奉昭郡主那话头就莫名冷了下来。

其实若要回话,明檀有数百句能让奉昭哑口无言,然今日她不想和奉昭纠缠,她还在等舒二公子呢。

一阵嘘寒问暖过后,话题已然揭过,章含妙预备开始诗会,可明楚看出这奉昭郡主与明檀不甚对付,忽而插话道:“四妹妹莫不是先前落水受了寒,竟还未好?”

落水?什么落水?

众人惊愕茫然,就连明檀都没想过,明楚竟会在这等场合提起上元落水一事。

亭中静了一瞬,却是沈画忽道:“府中莲池尚浅,四妹妹倒不至于受寒,三妹妹无需过于自责,以后习鞭注意些便是。”

第十八章

沈画话音未落,明檀便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知晓内情的白敏敏与周静婉也不由得讶然侧目。

其余众女不知内情,听了沈画此言,都是一副倏然明了的模样。

哦,原来是这明三小姐仗着自己懂几分皮毛功夫,在自家府中欺负人呢。

这明三小姐可真是没有半分规矩,一个姨娘养的竟嚣张成这般模样,且故意害人落水不够,还时时惦着盼着人家落水落出个什么毛病,心思可真是万里无一的恶毒。

她们这么想着,却是压根没怀疑过沈画在说瞎话,因为沈画与明檀虽是囫囵称声表亲,但关系显然并不亲密,一道出门也常是各有各的圈子,偶尔还要暗地里别别苗头,如此这般,沈画又怎可能无端维护。

想来定是这明三小姐跋扈太过,惹人看不过眼,且她连嫡出妹妹都敢动辄挥鞭,沈画这寄居于府的远方表亲估计也没少受她欺辱。

如此一想,投向明楚的目光就多了许多不耻厌恶。

沈画也直视着明楚,眼见明楚从一头雾水中回过神来想要辩解,她又在人开口前,轻轻柔柔地拿话堵住:“其实姑娘家会几招几式用以防身已是足够,不小心伤了人,到底不好,况且一不留神还极有可能伤了自己。”

明楚:“我——”

明檀轻按着额角,接过沈画话头,略带几分柔弱地软声道:“表姐说得对,我不过是未用早膳有些头晕罢了,与那日落水是不相干的,大夫也来把过脉抓过药,并未有受寒迹象,三姐姐不用将此事时时放在心上。”

明楚:“上元——”

“上元灯节的烟火,三妹妹明年定是能看到的。”沈画笑着安抚,又向众人解释道,“三妹妹小姑娘心性,先前从阳西路回来,一路催着,便是想赶在元夕灯夜回京,瞧瞧上元烟火,只不过天寒路远,又哪是一时半会儿能赶上的。”

明檀闻言,面上立马就浮现出了些许无奈,唱和道:“其实也怪我,若不是我与小丫头们说起上元京中如何热闹,刚巧被三姐姐听到勾起遗憾之事,三姐姐也不会无端生了闷气,在园子里挥鞭了。”

“说起上元,阿檀今年亲手做的圆子味道可真不错。”白敏敏也反应过来,添补了句。

周静婉掩唇,细声道:“说来我也觉得甚为遗憾,上元时阿檀下了帖子,邀我过府尝她亲手做的圆子,只这身子实在不争气,每至秋冬总要风寒数日,只得卧床休养。”

明楚:“……?”

见鬼的圆子,显江里吃的?

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这都是。

“静婉,我家老夫人正是寻了个补弱的方子,改明儿送到你家府上,你寻个大夫看看能不能也用上一用。”

“阿檀,这会儿可还觉得晕?不用早膳出门可是不行,囫囵吃些点心也好。”

“什么圆子?说得我都想尝上一尝了,阿檀为何未送些给我尝尝,小气鬼,赶紧将我做的香囊还给我!”

……

明楚还没捋明白那几人编的瞎话,话头已然渐偏,压根没人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不一会儿,章怀玉那边邀的才子们也都陆续到齐,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引至只有一道漏明花墙相隔的另一园中,纷纷借着赏花的名头上前流连。

沈画特意落在后头,与明楚擦肩而过时,她轻声警告道:“我劝你安生些,若是毁了你四妹妹的清白,你以为自己还能寻得什么好人家吗?外头的人只会说,自小在京中娇养的嫡女都不过如此,小娘养大的庶女更不需提。

“侯爷许是疼你不忍动你,夫人呢?昌国公府呢?侯爷就算是疼你如命非要保全于你,你姨娘又当如何,一家主母,整治个妾难道还需什么理由?死了也就死了。”

明楚忽怔,背脊发僵。

她在原地消化了好一会儿,脑海中满是刚刚沈画用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死了也就死了。

奉昭郡主注意到明楚仍站在凉亭之中,上前轻慢地打量着她,狐疑问道:“她们方才说的落水缘由,可是真的?”

明楚抿着唇,僵硬了半晌,最后竟咬牙点了点头。

奉昭本就不欲与一小小庶女多言半句,闻言自觉无趣,不屑地转身离开。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明檀眼中,她垂眸,轻轻嗅着落下的梨花,未有言语。

不多时,隔壁园中频有颂春之诗传出,舒景然平日在京中就极受文人才子推崇,而今高中,更是受捧,不少人作了诗都会先让他赏评一二。

闺秀这边见状,也蠢蠢欲动,有胆大的便娇声冲着漏明花墙喊话:“探花郎才高八斗,不若也为我们这些姑娘家指点一二可好?”

说罢,起哄者众。自谦的,有惑的,给探花郎戴高帽子的,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娇贵的大家小姐,怕是没几个人经得住。

舒二无奈摇头,只好笑着应下,温声答:“指点不敢当,各位小姐,自是才情俱佳的。”

白敏敏方才起哄就很是起劲,这会儿还在漏明花墙前边张望边大言不惭道:“听到没,舒二公子夸我才情俱佳了!”

明檀:“……”

周静婉:“……”

两人俱是一副“你开心便好”的表情。

当然,白敏敏也只是过过嘴瘾,诗是不会作的。

要论诗才,众女之中周静婉当属佼佼,沈画本就醉心此道,也能位列前三。

明檀会作诗,然琴棋书画之中,她最为出挑的是琴艺,棋艺在闺秀之中也属上佳,至于书画,却算不得出类拔萃,且这个书,泰半还是占了字儿写得好看的面子,吟诗作赋只能说是无功无过。

众人写罢,诗文被收至一叠,送往隔壁园中。

“‘山茶晚垂影,新叶漏春光。’好诗。”舒景然品了半晌,终于称赞一句。

隔壁园中纷纷将目光投向周静婉:“婉婉,是你作的?”

周静婉矜持点头。

随后舒景然又夸赞了沈画所作伤春之诗,以及极为讶然地问了声奉昭郡主所作诗文,只不过奉昭郡主答非所问,还支吾磕绊,他心下了然,未再追及。

“万枝折雨落,香自月梢来。”这是在写梨花。

舒景然看着这手簪花小字——此诗文最多算是中上水准,然不知为何,纸上似乎透着极淡的梨花雨落之景,鼻尖也似是萦绕着清淡梨香。

他将纸张举起,映在阳光之下半眯起眼打量,后又凑近轻嗅,忽笑:“不知此诗乃哪位小姐所作?倒是极有雅趣。”

明檀站在漏明花墙前应声:“舒二公子谬赞。”

舒景然挑眉,也望向了那堵他一直刻意忽略的漏明花墙。

这一望,他稍感意外:“明四小姐?”

“舒二公子如何识我?”明檀好奇。

舒二哑然,总不能说上元夜你落水,我便在不远处认真看戏。好在他灵光一闪,想起几年前自家老夫人办寿,这位四小姐应是和靖安侯夫人一道去过的。

这般解释了番,明檀听来觉得颇为有缘,她对舒二的遥遥一瞥,也是在舒家那场寿宴。

没成想就那么远远一见,舒二竟是记住了她,且如今还能认得,这不是天定姻缘是什么?

舒二又转移话题,问起这花香花影是如何而来。

明檀谦虚答道:“不过是方才见梨花零落有些可惜,捣入墨中沾几分清香罢了,至于花影,捣了花汁于纸后描绘即可。”

舒景然听明白了,远远拱手道:“受教。”

明檀也远远回了一礼,心情甚是愉悦。

她早知诗会免不得要作诗,可她诗才并不出众,只能在别的地方下些功夫。

方才说的方法也就是囫囵个意思,随手一弄哪能做到如此雅致,且梨香清淡,入墨只会被墨香完全遮掩,此法重在纸张,她三天前就在府中制好了这浸足梨香绘了暗景的纸,今儿特意带过来替换罢了。

其实这作诗的由头无非就是花草树木,潋滟春光。她大可以和奉昭郡主一般,找位高才之人先帮她作上几首,到时套用即可。

可她也早想到了,这样做若是被问上几句答不出来,又或是临时被要求另作一首无法套用的,便是极为尴尬,就如这奉昭郡主一般。

而此刻极为尴尬的奉昭郡主,还极为恼恨明檀!

舒二公子竟然和她说了好些话,而且几年前见了一面到如今还能认得,她气到手都攥得发白了!指着旁边一丛牡丹便冷声道:“明四小姐高才,可这梨花到底小家子气,不若做一首牡丹诗着舒二公子品评如何?”

“……”

牡丹诗。

她这是变着法儿地为难人呢。

前些年宫中采选,有一女为攀附当时主理采选事宜的玉贵妃,将其比作花王牡丹,入诗盛赞。

牡丹之诗作来并无不可,可在宫中,能比作花王牡丹的,绝不可是区区一位贵妃。

后来那诗传入成康帝耳中,成康帝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命玉贵妃禁足思过,另着司礼嬷嬷带人将候选之人扔出宫门,并于宫门前下了重斥——不会作诗可以不作,不会说话也可不说。

再后来,就有了其父上表请罪,府中传出此女高烧不退失了声的事儿。

成康帝之怒如今想来仍是令人心悸,以至于近些年京中贵女无人再作牡丹之诗,就连不含比拟的单纯称赞都无人再写,明檀自然也是不愿、也不会触这霉头的。

奉昭此刻已被妒意冲昏头脑,半点也不想再装什么随和,一心只想着她本就是金尊玉贵的郡主,还用得着看这群女子的脸色?她便是要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做高低贵贱尊卑有别!

于是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奉昭郡主上前摘了朵名贵牡丹,边拿在手中把玩,边出口吟诗。

语毕,她站定在明檀身前,将那朵牡丹簪入明檀发间,审量道:“明四小姐楚楚动人,然你却与这牡丹不甚相配。”她又碰落那朵牡丹,踩在脚下,足尖轻碾。

园中一时寂静无声。

大家只觉得,奉昭郡主怕是疯了。

可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也是事实,她乃亲王之女,这诗她作得,这花她摘得,宗室王女,有何不敢?陛下还会为着这句诗找自己侄女麻烦吗?

可就在此时,平国公府众人,包括平国公夫妇在内,簇拥着一位手举明黄圣旨的内侍浩浩荡荡急走而来。

“圣旨到,靖安侯府四小姐接旨——”

内侍尖细嗓音于空旷之处响起,众人未及反应,蒙头蒙脑,稀拉着跪倒一片。

明檀完全怔住了。

她接旨?她接什么旨?这旨都宣到平国公府来了?是不是念错人了?是平国公府四小姐才对,可平国公府好像没有四小姐。

她怔了半晌,被周静婉拉了把才老老实实跪好。

内侍这才展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明家四女阿檀淑德含章,端方敏慧,克娴内则……着即赐婚于定北王,册定北王妃,钦此!”

第十九章

园中柔风徐来,吹动枝头牡丹轻晃,蝶恋花丛正扑扇流连。然四下寂静,不闻人声,只花涧清泉泠泠作响。

半晌,内侍合上圣旨,躬身往前奉送,打破了这份沉寂:“恭喜四小姐。”

明檀脑中一片空白,平素做得极好的礼仪规矩竟是半分都想不起来了,她就那么看着那道圣旨,直到先她一步回神的周静婉再次拉了拉她的衣摆,她才从一瞬僵麻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不甚自然地叩拜谢礼,双手微抖着往上接旨。

内侍暗自舒了口气,声音轻而恭谨:“那奴才就先回宫复命了。”

他又朝平国公夫妇点头以示歉意,毕竟宣人靖安侯府的旨都宣到平国公府来了,实是有些唐突。

这事儿虽不合规矩,但内侍未多解释,平国公夫妇便也不好出言揣测圣意,倒是借着话头问了两句陛下安、皇后娘娘安。

平国公府都不好出言揣测,其余人自然也不好直说,况且,比起宣旨宣到别人府上,更令人感到震惊诧然的是这道圣旨的内容。

明家阿檀被册为定北王正妃了!

高嫁本乃常事,倒不是说靖安侯嫡女与定北王身份悬殊,有多不配,只是明家阿檀怎么说也刚退婚不久,不管缘何,一般人家也会淡个半载再明面议亲。圣上这一出,实乃出人意料,且赐婚对象还是那位只闻其名难见其人的大显战神,定北王殿下。

上元宫宴定北王殿下撂前承恩侯府脸子的事情,大家可都还记忆犹新呢。

“阿檀,阿檀!”见明檀半晌不起,白敏敏和周静婉都忍不住小声唤她。

毕竟被赐婚的未来定北王妃还捧着圣旨怔跪在那儿,除了平国公夫妇,其他人哪敢起身,可大家总不能一直跪着。

明檀回神,被两人扶着站了起来,又迟缓地展开圣旨,盯着“靖安侯府四女”、“定北王妃”几个字眼看了好一会儿。

没宣错。

真的是她。

她被赐婚了。

不是落到自个儿头上的事情,再过惊愕,其他人适应了一会儿也都接受了,且凑上前看到圣旨写得那般清楚,盖着明晃晃的玉玺,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天大的好事儿啊!

定北王是逾制拔擢的超品亲王,定北王妃自然也是超品亲王妃,且定北王的地位实权,哪是其他亲王可以比拟的,不然上元宫宴就不会有那么多贵女上赶着表现了。

对了,说起亲王,方才奉昭郡主说什么来着?

她父亲宜王与圣上并非一母同胞,先帝在时也不受重视,到开府之年便远远打发到了云城封地,虽是封地,却无半分实权,还是圣上这两年为显兄友弟恭,才允其回京开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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