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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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而神情淡漠的脸庞，隐没在炽热、咸腥的雨幕之后，少年的制服干净整洁，少年的眼里没有被蛊惑的沉迷。

大雨倾泻而下，他分明是站在这里的，却与她所在的世界完全地隔离。

莫莉不再尖叫。她安静闭上眼，攥紧拳头，深深地吸气。

他有什么样的气味？

——……

——没有……

怎么可能？！纵使没有动情，也不该是无味的。

他完全没有气味，就像是，信息素这恶心东西无法支配他的身体。或者，信息素于他，根本是不存在的。

……

像之前说的，后来发生的事，莫莉记不清了，可她记住了气味。

从贫民窟回来的公主，无时无刻地厌恶着自己身上的气味。

标记她的人已经死了……她仿佛能闻到，尸体被埋在种植茉莉花的土壤下，那清淡的香气如何逐渐腐化为恶臭；她仿佛能感受到，那臭气在一点一点地侵蚀她的肉体。

谢天谢地，高贵的Omega公主就算被标记过，也不乏追求者上门。

能保护她的强大Alpha、信息素极淡的Beta、对她不具有攻击力的Omega……他们围绕在她身边时，莫莉公主便死死抠着手心，脑子里歇斯底里地呐喊：太杂了！味道太杂了！

她找不到贫民窟里的那个少年。贫民窟有太多身世家底成迷的人，他是其中之一，她始终找不到他去了哪里。不过，这也使莫莉愈发地相信，只要找到少年、和他生活在一起，她就一定能再度获得平静。

多庆幸，像担心她找不到自己似的，少年自己高调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

“Omega本世纪最了不起的抗争？”莫莉喃喃地，抚摸着大标题下的照片：“江不城……”

次日，“江不城”在这个世界所被记录到的一切，被完整地呈到了公主的床前。

同日，校园里的余丸和江不城欢呼雀跃，他们一直没有通过的“异能者生存赛申请”，竟然在一夜之间奇迹般地通过了。

异能者生存赛的目的是选出能为国家效力的能才，背后操纵者是军方。

长久以来，军方与皇室互惠互利。为了巩固皇族的势力，每年都会有皇室成员参加异能者生存赛，为的是在大众面前展示自己天生高人一等的血统。

展示，就等同于做戏，主宰游戏的人不会因为演一场戏而真正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只能最终存活十人的残酷竞赛，皇室成员已提早拿好了规则之外的钥匙，他们有额外准备的、随时可以逃脱赛场的传送器，他们已经提前占据了最后生存的胜利名额。

今年参赛的是莫莉的Alpha哥哥，狄伦。

在他进入比赛前，莫莉千叮万嘱让狄伦照顾江不城。若是江不城能成为足以匹配她身份的Omega英雄，从生存赛里安然无恙地出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然而，千算万算，监视器之外的莫莉也没有算到，江不城再一次带给了她惊喜。

—江不城，竟然不能被异能伤害到！

——他实在是太特别了，他身上没有信息素的存在，也不受信息素影响！

就算知道江不城是Omega，莫莉也没有感受到对“同性恋”的排斥。他既能像Omega给她安全感，也像Alpha那样保护她，更超越了Beta的身体，不具有任何信息素气味。

“这就是上天为我准备的人啊！”莫莉狂热地追随着监视器里江不城的背影。

但，也正是因为他没有让她产生“同性”的观念，所以在江不城执着寻找余丸时，莫莉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两人之间不寻常的端倪。

——他们俩看上去不像是“好姐妹”，倒是像极了一对失散的小情侣。

生存赛是最棒的“患难见真情”剧场，莫莉眼看着自己看上的人，一步一步地奔向“情敌”，与她互相扶持、患难与共。

通过操纵赛场道具、改变余丸身体的信息素含量，莫莉尝试让江不城和余丸同时感到比赛的残酷。余丸失控的番茄异能，使她变成了一个天大麻烦。

可是，江不城没有一刻试图要离开她。

他们俩在一起，面临的状况越难堪，他的眼神就越坚定，将她往怀里护得更紧。

这样下去，他们有很大机会能一起活下来……

莫莉坐不住了。

她临时决定潜入游戏，她得把这出患难见真情戏码的主角，换成自己。

……

江不城，你一定感到懊恼。不过走远了一瞬，你那发.情的小伙伴就去找能满足她的Alpha了。

江不城，被困在火里的时候，你一定是恨她的吧。毕竟是因为找她，你一路顺着“她的番茄”被关进了那里。

……

莫莉把神志不清的余丸交给自己的兄长，在他斥责自己乱来时，顺带顺走了狄伦身上的传送器。

她携带的传送器得出去时用，狄伦的让给江不城正好。

反正以狄伦的实力，本来就能赢得比赛。

一切都进行得完美。

上一次的降雨，莫莉的心情极糟；这一次，她却是在“救人”。

大火被雨水浇灭，她没费多大劲就救出了因缺氧而昏迷的江不城。

少年的脸上沾了点黑灰，她分明是喜欢他的整洁，如今看着他一反常态的狼狈，不觉得讨厌反而感到十分可爱。

“江不城，以后就和我待在一起吧。”公主捧着脸，悄悄地笑弯了眼。

※、37

既然不城同学是逃走的，余丸和公主一起找他的时候也就不那么的着急了。

被监视下的第一个星期，她试图逃跑，没有成功。大队人马出去找人时，刻意避开了江不城可能去的地方。

被监视下的第一个月，有一次余丸找到空隙，私自找了找心中江不城可能在的地方。没有找到江不城，她就被抓了回去。

被监视下的第二个月，余丸不再被信任，公主搜查了他们的校园及周边、蛇龙混杂的贫民窟在这个月也被彻底地搜查干净，还是没有找到江不城。

被监视下的第三个月，感到费尽心力保护的余丸没有作用，监管逐渐松懈。闻着余丸身上，那属于哥哥的信息素气味越来越淡，公主杀心渐起。至于江不城，有余丸或没有余丸，她都猜不到他在哪里。

令余丸感到惊恐的是，现如今，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让公主搜查的地方，公主都已经搜查了一遭。而对于江不城的真实方位，她心中也失去了目标。

他躲在哪里？怎么获得庇护？怎么获得食物？

消失得这么彻底，就仿佛是……他早已经死去，所以没有了声息。又或者，他在因缘巧合下，穿越回了他们原本所在的时空……

余丸计划着逃跑。她知道，这一次再不成功的话，结果不是被抓回，她会被悄无声息地处死。

像知晓天灾，开始搬家的小蚂蚁，她心里一直有某种不太好预感，具体是什么却说不上来。

三个月过去，江不城的生日近了。

难以和季节结合起来，脸冰得像被冻住的江不城是夏天的开头出生的。

这个时候天气很好，风吹过来，不冷也不热。是一个非常适合散步的，舒服的时节。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被监视的第三月末尾，余丸准备逃跑的前两天，她忽然得到了江不城的消息……

那天公主精心地将自己打扮了一番，临出门前顺手把小房间里的余丸抓了出来。

看着脚上的锁链，余丸明白自己这是被当成了威胁江不城的筹码。

挺难堪的，她这么期待见他，没想到得以一个累赘的身份出现。

……

“咦？军方的地盘……”公主看着面前的巨型灰色建筑，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情报没有错吗？”

这个地方她并不是没有来找过，相反，因为推断江不城会回来找从比赛里出来的余丸，这个地方她来找了无数次。

军方重要基地的周边本身就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异能者赛场更是无法进入的，江不城怎么可能躲在这里呢？

“是的，公主，”身边的男Beta低眉顺眼地汇报道：“嗯，是在地下那块……您知道的，那群老古板根本不顾上级命令，只管做他们想做的事……”

这个解释一下子就把莫莉的疑惑打消了，此时的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这几个月她怎么找都找不到江不城。

而同样听到了这话的余丸却是一头雾水，军方的地下怎么了？那人口中的“老古板”对江不城做了什么？

一行人沉默地往地下走去。公主一反常态地没有摆出她亲切的微笑，平静的嘴角掩不住她的心事重重。

越往下走，温度似乎越低。余丸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她的指甲已经长得很长了，用力按下去时会被稍稍的刺痛，这让她感到清醒。

是被军方扣押在地下的，难道……严刑拷打……

她猝不及防想到这个词，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气冻得浑身一激灵。

“在里面。”有人说。

余丸应声抬头。

她眼前是一扇白色大门，门上有大片的毛玻璃。

“里面的环境，您不太方便进去。”这句话是对公主说的。

“他们怎么能这样……”声音泄露了情绪，莫莉气得喘不上气：“他们怎么敢，把他的气味弄脏……”

——什么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通过毛玻璃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你进去。”莫莉撒气似地重重推了余丸一把。

她没站稳，往前踉跄一步，撞开了那扇白色的门。

这下，余丸清清楚楚看到了。

她看到的不是充满刑具的□□室。

比那还要糟糕……她看到了一个庞大的、干净到病态的，人体实验室。

※、38

往前走，是一条长长的、纯白的笔直过道，过道两边是一间间并排的房间。

将房间与过道隔离开的，是一道标有数字的玻璃门。它非常的干净透明，以至于外面的人能一眼就看清屋子里的东西。

脚上的锁链叮当作响，余丸屏住呼吸，拇指的指甲盖紧紧地抠着手心。

看完第一间，她接着看第二间，然后第三间、第四间……

明晃晃的灯光照得人双眼发涩，她一直忍耐着。

余丸在心里一遍接着一遍地对江不城说：“没事，我来接你回去了，没事的。”

她靠着这个忍耐自己的情绪，她靠着这个往前走，她只能指望着这个了。

忍耐到，看完最后一间房。她盯着门上意义不明的数字编号，终是忍不住捂住嘴，没有声音地哭了出来。

——不行啊。

——她找不到江不城在哪里。

这里有那么多房间啊……她看见，被解剖的人体、精密的仪器、经历过缝合的尸体、摆放杂乱的药物和档案袋、残缺不全的尸块、台子上切口工整的人体器官……

这些……如果这些是属于……

哪个是江不城……江不城在哪里……

“你怎么这么久啊？受不了，消毒水味道太重了！维娜，快把他带出来，我得快点把他身上的味道给洗干净！”莫莉用手帕捂住鼻子，烦躁地催促了余丸一声。

“公主……”男Beta用一种“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语调，硬着头皮说道：“您面前的这个实验室是为江不城设计的。”

“所以，他的人被关在哪一间？”莫莉挑了挑眉。

“每，每一间……”

不大不小的声音，像落入深潭的小石子。

“呵，你的意思是，人我已经带不回去了吗？”

沉默良久后，公主语气凉凉地朝脑袋低垂的男人问了一句。

“不不，公主，不是这样的。”Beta尽力找出合适的词汇，毕恭毕敬地解释着：“因研究需要，江不城的身体被分割成了不同的……区域，用于培养。培养后，原组织将移植到不同复制人的身体，这样我们就能探究出是他体内哪一个部分导致了他异于常人的信息素绝缘……”

“抱歉，我对你们恶心的研究没有兴趣，”莫莉打断他的话：“请简要的告诉我，现在这个情况，我要怎么把他带走？”

“公主……简而言之，您喜欢他身体的哪个部分，您就能把哪个部分给带走。”Beta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双亮亮的眼睛使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吓人

莫莉的手帕再一次捂上了鼻子，她讨厌实验室的消毒水气味：“真变态啊。可惜，我喜欢原来的他，对你们搞出的复制人一点胃口都没有。可以把他还原吗？弄回以前的那个。”

“这是不可能的，对于复制人的移植已经完成了。江不城的身体是一个奇迹啊，移植大多都进行得很成功。所以，公主您可以得到一排围绕着您的江不城，他们身上都没有信息素，长得也和原来别无二致。相信我，您会满意的。”男人推销似地汇报道。

公主没有回话。

不知是压抑怒气、暗自赞同，还是无话可说。

“我们军方对于不能完成您的要求感到很抱歉，但您也知道，江不城是自己送上门的。那群搞科研老古板在异能者生存赛时，就对江不城没有信息素的身体感到相当好奇了，做出这种事也算情有可原。”

男Beta放低姿态，不过，该说的话他可是一点儿也没有遗漏。

“如今他们研究出，是他身体的哪些部分变异导致了信息素绝缘。利用这一点，我们可以制造出一个不惧怕异能者的军队。公主，您想一想，那样的话我们帝国在未来的军队会变得多么强大啊。”

这种“为国家着想”的说辞，显然是挑不出毛病的。

“知道了，既然是这样……”

公主深深地叹了口气，朝着过道里那个僵直的人影吩咐道：“维娜，你就先留在这儿，等这群复制人恢复完全了，你帮我选一个最像从前江不城的，给我送过来。你是他的好朋友，很有经验的对吧？”

实验室这种气味难闻的鬼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愿意呆了。

※、39

处理事务的女Beta将余丸带到了“江不城实验室”上面的那个楼层，她脸色煞白煞白，不声不响地在那儿坐着。

拇指的指盖因为之前的用力过度而翻起成一个怪异的角度，余丸钝钝地看着，再次将它握进了手心。

“您久等了，我们的人员已经根据编号的顺序把培养舱整理完成。现在，您面前的……”

女Beta的声音让余丸抬起了低垂的脑袋。

“就是这次实验的完成品。”

操纵器应声开放了她眼前的金属门。

整齐排开的透明培养舱里，有她心心念念的人。

那个熟悉的人形被安静地关在每一个培养舱里。正如之前那位科研人员说的，他们的样子与从前的江不城别无二致。

“江、江……”

掌心微微濡湿，按紧或放松都疼。那个名字就在嘴边，余丸喃喃着，声音却小到自己都听不清。

“请问，您想从哪一个编号开始检阅？”

——哪一个？

十个“江不城”，他们赤身裸.体地站在标有自己编号的培养舱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没有打理过的短发柔软地耷拉着，黑漆漆的眼眸里什么也没有，望进去一片空洞的雾蒙蒙。

十个人，别无二致的。

他从前就是情绪很淡的那种人，他是不会哭、不爱笑、不喜愤怒、不显露喜悦，讨厌把心情表现在脸上的，那种人。

可是。即使长出了一张相同的、没有情绪的面孔，江不城的样子也跟他们的完全不同。

江不城从来不会耷拉着脑袋，他不自觉地微微仰起下巴，发型固执得连狂风都吹不乱，他习惯了俯视他人。

江不城不可能在她面前毫无反应地裸.露身体，他是连脸被人盯着看一会儿，都想要把对方眼珠子挖出来的那种作风。

江不城脾气糟得很呢，他看见她来了，来得这么迟，肯定是要数落她的。

“离您最近的这个复制人，编号HL159P590，移植了江不城的大部分脏器。”

“他左手边的复制人，编号……”

——江不城。

——已经没有必要了，他们的名字都不叫江不城。

“他的……他的记忆……他的大脑在哪里？”余丸哆哆嗦嗦地说。

她抖得像枯树上的发黄的叶子，她感到自己从内里开始疯掉了，她感到锥心刺骨的冷。

女Beta翻了翻工作记录器，答道：“那个部位的信息素绝缘实验没有成功。公主的需求是完成品身上信息素含量为零，该复制体没有符合她的要求。”

“你懂什么？”余丸的声音把她狠狠地吓了一跳：“她需要那一个！！”

急促的声音凶悍得像极了一声尖叫，瞪得通红的眼睛像随时要流出血泪。女Beta不适地咽了口口水，手在记录器上虚划了几下，试图用温和的语气缓和一下怪异的气氛：“抱歉，是这样的……实验的失败品我们……呃，我们会统一地处理……所以那一个早就已经……”

“处理？什么叫处理？”尖细的嗓子像一把缓缓推出刀片的美工刀。

女Beta绷紧嗓子，迅速而清晰地回答：“运到最下层的处理室，销毁。”

“他在处理室的哪里？”希望的火苗被人捻在手心，一点一点掐熄。

“处理品是不需要编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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