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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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振哪怕现在是个再好的皇帝,都跟他秦朗没什么关系。
“也好,明日能睡个懒觉。”顾南衣不以为意道,“差不多该睡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回房,秦朗头也不抬地道,“把药喝了。”
顾南衣脚步一顿,无可奈何又深恶痛绝地看向了桌上的药碗。
搁在那儿有小半刻钟了,只是顾南衣不想看见它,就刻意将它无视了——谁知道还是被秦朗记挂得个正好。
皱着眉将药咽下,顾南衣下意识地张嘴就接了秦朗塞进嘴里的甜杏仁,表情还是很不好看。
苦得她神智都快涣散了,区区一颗甜杏怎么够覆盖的?
但聊胜于无,顾南衣珍惜地将杏仁含在嘴里,睁开眼睛控诉地瞪了秦朗一眼。
秦朗就站在她面前,正低头拍掉手上的糖屑,一抬眼正好捕捉到顾南衣含着被药逼出来的泪花望来的视线,立时动作一顿,又忍不住想言语威胁一番顾南衣了。
从前他怎么说顾南衣都不懂,几日前干脆说开了之后,顾南衣这聪明的脑子果然便能联想到那地方去了。
“我喜欢你笑,”秦朗道,“但我也喜欢你哭。”
顾南衣:“……”她伸手从秦朗刚放下的碟子里又拿了一块甜杏仁,这次直接塞进了秦朗嘴里,没好气道,“少说两句,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秦朗很无辜。
他没跟谁学过,唯一能算得上老师的人也只有一个顾南衣。
于是说出口的自然就是心里想的话。
看顾南衣合上院门,秦朗才稍稍动了下,用舌尖将甜腻的杏仁低到了口腔侧边。
论甜度,也不过如此。
*
天子出行,万民敬仰。
为了祭天这一行,薛振天不亮便已经起身,比平日的早朝还要早上两分。
他需穿上作为皇帝最郑重的那一套服饰,再端坐在辇车上,一脸威严地经过整个汴京城、接受民众的敬爱之意。
这听起来风光得不行,但事实上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光是挺直腰杆坐着不动一个时辰便已经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了,还要维持脸上的皇家威严,哪怕薛振年年都干,也年年都觉得头疼。
但这事是不得不做的,甚至从前每年昭阳都会带着他一同做。
薛振带好龙冠,在心中慢慢地将昭阳两个字划去,抬头间不经意地往长安巷的方向看了一眼。
——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皇宫巍峨,长安巷矮平,隔着高高的宫墙和马车半个时辰的路程,一眼怎么望得见。
薛振垂眼看向一早便梳洗打扮得当来服侍他更衣的严贵妃,突地问一旁的福林道,“一会儿路上看不看得见长安巷?”
福林心里一个咯噔,没想到严贵妃在场时薛振会直接问这话,他仔细认真地寻思片刻,才道,“长安巷静僻,陛下稍后走的是最繁华宽阔的步道,恐怕是看不见的。”
他说完顿了顿,偷眼去瞧时没从薛振脸上发现任何破绽端倪,只得照着自己的想法往下补充,“可今日是祭天,人人都知陛下会出汴京,想来都会出门一睹圣颜,陛下想见什么都能见得找。”
严贵妃正跪在地上为薛振佩戴腰间九龙佩,听了这段对话面上也没什么波动,只安安静静、端端正正地将九龙佩挂好了,才轻轻唤了声“陛下”。
薛振点了点头,“辛苦贵妃了。”
严贵妃含笑垂首,“为陛下更衣,是臣妾的荣耀。”
她顺服地低头时颈后露出一截又白又光滑的细致皮肤,带着柔婉女子独有的柔顺,像是已经驯服的猎物。
薛振漫不经心地瞥过一眼,心中却想起的是顾南衣在长安巷对他的种种不假辞色。
奇怪得很,明明原来昭阳对他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甚至常抚摸他的头顶;可薛振回想起来,记忆最深刻的部分却是她寥寥几次发怒,和最后的平静赴死。
因而严贵妃便是越相处、越看着和昭阳不像。
而顾南衣,和昭阳越来越像,像得简直是昭阳再世。
薛振很小时便知道昭阳不是自己的亲生姐姐了,但碍于玉碟上的记录和两人的身份,还是只能一口一个“皇姐”地叫。
而他那时又还太小,只知道自己不愿意昭阳被任何人夺走、不愿意昭阳和任何人亲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对皇姐抱的是什么心思。
如今他对顾南衣,却又和当年对着昭阳时的心情不太一样。
顾南衣恍惚间已成了一个同昭阳相似、却又流露出昭阳内心从不示人一面的崭新存在。
即使薛振明知道自己着了魔,也停不下来这往毒药里迈的脚步。
“召韩校尉进来。”薛振道。
严贵妃明了地起了身,识趣地告退去偏殿等待。
福林出去一趟,很快将等待在殿外的韩校尉唤了进来。
薛振低头整理着自己已经十分平整的袖口,道,“今日之事,酉时之前必须办成。”
祭天是举国的大事,秦北渊身为丞相、薛振作为皇帝都会去皇陵,丞相府正是守卫最为空虚的时候。
哪怕秦北渊早就做好了防范,这防范也不可能如他本人坐镇丞相府那般森严。
需知薛振和秦北渊还没完全撕破脸,总不能下一道手诏就把自己家丞相的府邸给团团围起来,那是要引起众臣喧哗的。
因此两人斗了几个月,一直是暗中交手,各有输赢,只是那神秘的虫笛,薛振从来没真正拿到手过。
韩校尉单膝跪下行礼,严肃道,“请陛下放心,臣必定全力以赴!”
薛振点头,“秦相必定有所防范,小心应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韩校尉沉着有力地应下了命令。
薛振再度细细考虑了今日所作的一切安排,觉得他和秦北渊都不可能提前赶回汴京,届时在丞相府里发生什么,秦北渊也没法光明正大地归到他身上来。
一日……不,只这半日的时间,就够毁去虫笛了。
纵然没有昭阳,但他以后会有仿佛是昭阳一般、但更为真实的顾南衣,看上一辈子,也聊作慰藉。
“陛下,是时辰了。”福林轻声提醒。
薛振站起了身来,他缓步走出殿门,朝着太阳跃出的方向眯了眯眼,掩去那过于刺眼的光华,沉声道,“时候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小秦偷偷开车居然被你们发现了23333
☆、第 69 章
汴京许多人家元月初一便会赶早起床上街, 试图在街上找一个靠前的位置, 携一家老小翘首以盼皇帝的出现, 将这当成一整年的好运预兆, 和拜佛差不多,也是庆朝多年来的习惯。
甚至许多外地人都会提前几日赶到汴京朝圣,将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了个人满为患。
——但这都和顾南衣没关系, 确认过秦朗并不想去看帝王出巡, 她自己就更是不感兴趣了。
自从薛振当了皇帝那年开始, 她每年都陪着去皇陵祭天,这过程早就腻了,哪怕不是坐在辇车上微笑而是在旁围观的那个,顾南衣也不乐意去人挤人的地方。
于是她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爬起来, 还没来得及梳洗, 在床上卷着被褥躺了一会儿便听见了外头热闹的说话声。
顾南衣偏头仔细听了一会儿,辨认出了最清脆的是苏妩的声音, 再有便是杜云铮和李承景的声音。
秦朗肯定是起了, 大约是懒得同其他人说话。
顾南衣不由得笑着从床上起了身, 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 踩了鞋子去镜前梳洗, 又看了一眼时间,发觉早就过了卯时三刻钟,想来薛振早就已经率百官到了城门口。
她边漫不经心地推论着祭天的行程,边不紧不慢地将头发随手一挽便要将簪子插进去,结果不知道怎么的扯着了头发, 吃痛得嘶了一声。
——快四年了,她还是不擅长自己挽头发,也不知道秦朗是怎么精通的。
顾南衣瞅了一眼镜中慵懒散发的美人,颇有点嫌弃自己的长发。
就在她寻思着和平日一样随意束上算数的时候,屋子的门被人敲响了。
“南衣,起了吗?”苏妩唤道。
“进来吧。”
苏妩果然毫不犹豫推门入内,她穿着一身水红的衣裳,黛眉朱唇,明艳动人,确实当得汴京第一美人的名头。
而在苏妩眼里,坐在镜前不施粉黛的顾南衣才是心里的天下第一美人。
她笑嘻嘻将门在身后合上,道,“我在外头听见响动,便猜到是你起了。”
苏妩边说着,边很自然地走到顾南衣身后接过了她手中梳子,继续了挽发的步骤。
从前在宫中时苏妩也替她做过同样的事,顾南衣也没反对,只道,“简单些便好——今日来这么早?”
“拜年嘛,”苏妩弯着眼睛道,“反正我爹他们都去皇陵了。”
顾南衣一想也是。
李承淮肯定是得随同去的;秦北渊更不用提,楼苍必与他同去;至于杜云照,他是大内御前行走的侍卫长,不论留在宫内还是出宫,今日肯定得不了闲。
反正杜云铮这个从前领兵打仗的还能稍微偷个懒。
“难怪我听外头这么热闹。”顾南衣道。
苏妩笑着道,“要不是李承景手无缚鸡之力,说不定得再打上一场。”她动作灵活地将黑绸般的长发挽成松松的垂髫,没扯痛顾南衣一根头发,“上次的事情,你都和秦朗说好啦?”
“说什么?”顾南衣笑着反问。
“自然是……”苏妩急着出口了三个字,又咬咬嘴唇停了下来,“自然是随你高兴了。”
“秦朗自己做的决定,有什么需旁人劝的。”顾南衣说。
“至少不能同他住一个院子了!”苏妩嘟嘟囔囔地说,“万一他再和前几天一样行不轨之事,你可打不过他。”
顾南衣:“……”秦朗就算搬到另一个院子里去住,她也照样打不过。
“可恶。”苏妩小声埋怨,“他虽比……他们好上一些,但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以后怎么让你过得舒心快活!”
顾南衣坦诚道,“除了喝药,我现在万事都挺舒心的。”
至于容人之量……秦朗要容什么人?
苏妩轻轻地哼了一声,放下梳子道,“好了。”
知道苏妩手巧,顾南衣也不看镜中景象便起了身,“那出去用饭吧。”
苏妩道了声好正要跟出去,眼角余光瞥到妆奁边上放着本看起来常常翻阅的蓝皮册子,却没写书名,好奇道,“南衣睡前也读书么?”
顾南衣道,“话本倒是看,读书便不了,字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看得头疼。”
——都是从前看那些溜须拍马、洋洋洒洒几千字写不到点儿上去的奏疏落下的毛病。
“那这本是……”
顾南衣回头瞧了眼,漫不经心道,“是我用来记东西的,闲时便翻一翻。”
苏妩恍然,“是家中账本?”她往门外看了一眼,不悦道,“这事儿怎么让你来干,明明钱都放在秦朗那儿,该他自己好好记着才是。”
“区区两口之家,能记多少帐,”顾南衣失笑上前将册子放回了柜上,“不过一小会儿便能理清的事情罢了——走吧。”
苏妩不疑有他,同顾南衣一道出了屋门,嘴里还不依不饶地道,“这算哪门子的两口之家,秦朗他是个寄人篱下的,养家赚钱的可是你,他合该好好做饭打扫干活儿!”
“顾姑娘!”李承景闻声抬头,满面红光地行了一礼,“大哥去了皇陵祭天,叮嘱我务必同你道一声好。”
杜云铮立刻接上,“云照那小子抽不开身,缠着我让我把他的礼带到,顾姑娘务必收下!”
苏妩瞧他们两人杠上,也不甘示弱道,“我也带了礼来的,一会儿饭后就给南衣打开看看。”
顾南衣对他们这幅闹哄哄的样子已经日渐习惯起来。
从前在宫中时倒没这么闹嚷,大约是她如今没有那高高在上的身份,反倒叫人轻松了下来。
秦朗强势打断三人的对仗,“先吃饭。”
他不发话还好,一说话顿时是三人的仇恨一下子都被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苏妩怒目而视,杜云铮和李承景虽然没亲眼见着小年那天秦朗的胆大妄为,但也都听说了一遍,对秦朗简直鼻子不是眼睛,就差一句“竖子尔敢”了。
顾南衣淡然无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坐到桌边腾出的空位,低头尝了一口热乎乎的甜汤,愉快地眯起眼睛。
耳旁几人叽叽喳喳谁也不让谁的争执声显得她跟坐在街边似的,倒阴差阳错地带了点儿市井味。
顾南衣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的争吵也没听进去,全跟树梢上的鸟叫归为了一类。
当她慢吞吞将一碗甜汤喝完时,又有人敲响了门。
“顾姑娘,在下纪长宁。”门外人道。
苏妩几人停止争吵,互相看了一眼。
秦朗和苏妩倒是知道纪长宁曾经和将来的作用,可杜云铮李承景便都是一知半解了。
苏妩和秦朗交换了个眼神,回头朝杜云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
杜云铮哪里乐意,又给李承景示意了一下。
地位处于底层的李承景只得气哼哼地收起折扇跑去给纪长宁应门。
顾南衣在李承景身后疑惑道,“大冬天的,这扇子用得着么?”
苏妩道,“这是风流,风范,他心里美着就行了。”
李承景听这诋毁,险些脚下一个趔趄摔了狗吃屎,好不容易才稳住,开门时自然表情很不和善,“哪位?”
纪长宁看了李承景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李家六公子?劳烦让让,我来寻顾姑娘。”
李承景上下打量了纪长宁两眼,并没认出对方来——纪长宁这个名字离他实在是有点遥远了。
但既然是苏妩和杜云铮都首肯的,李承景也没多拦,侧身道,“既然是顾姑娘的客人,便请吧。”
纪长宁颔首道了谢便跨过门槛入内,一眼瞧见了院内的几个人,顿时脚步一顿,心中叹息。
——他猜到元月初一顾南衣这儿不会冷清,果然如此。
还好最棘手的几个这会儿干脆不在汴京城里,这倒还好些。
可一旦想到今日秦北渊有个什么打算,纪长宁便觉得浑身的血液似结冰似沸腾,坐立难安地等待着秦北渊回转时带来的结果,实在等不住,便干脆往长安巷跑了这一趟。
再者,丞相府今日不一定太平,纪长宁自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是别搁在那儿当个摆设给人添麻烦。
“纪先生,”顾南衣点头道,“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同秦朗谈么?”
纪长宁连忙摆手道,“并无变故,只是新年已至,来同顾姑娘拜个年。”
顾南衣看了他一眼,笑道,“那便坐下喝杯茶吧。”
李承景皱眉小声问杜云铮,“这人什么来历?”
杜云铮没立刻回答,他深深看了一眼敛起笑容的苏妩后,才低声道,“昔日的国师门生。”
这下李承景顿时就想起来了纪长宁这个名字,他抱着手臂挑剔地将纪长宁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我看也没什么特殊之处,还不如我大哥高人风范呢。”
杜云铮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了李承景后脑勺上,“少说两句。”
李承景哎呦一声被打了个正着,敢怒不敢言地跟着过去一屁股坐下占了个位置。
“今日祭天,皇帝带了严贵妃去,”纪长宁道,“许是打算立严贵妃当皇后了。”
他说着,有意观察了下顾南衣的神情。
“陛下想立谁当皇后,应当有他自己的考虑。”顾南衣无所谓道,“我们旁人操心什么。”
薛振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连个老婆都挑不好?那她十几年也是白教了。
纪长宁沉默片刻,又开口道,“我听说皇帝这几年祭天,从未去昭阳长公主灵位前上过一炷香。”
这话一出,周围人的脸色顿时都有些难看。
顾南衣倒是无所谓道,“人若是死了,一两柱香不过是上给活人看的罢了。”她停了一下,抬眼看向纪长宁道,“陛下的事情,纪先生就不要再提来扫兴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顾老师:我教这么多学生,薛振最调皮,好容易毕业了,不要再提,脑阔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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