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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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放心,臣的职责一日也不会落下。”秦北渊垂首道。

他的话虽听着像是服软,其实却一步也没退。

薛振当然听明白了,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室中一时静得可怕,只有香炉里偶尔传出毕毕剥剥熏香燃烧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振才哑声打破了沉默,“朕不准。”

秦北渊抬眼去同薛振对视,他的表情很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了薛振最后的决断,“陛下不是不准,是不敢。”

薛振口口声声拿“不后悔”骗了自己六年,不过是嘴硬罢了。

薛振根本没勇气面对昭阳。每年祭天,他从不敢去昭阳墓前看上一眼。

“闭嘴,朕的决断不必对你解释。”薛振冷冷地说,“南疆巫术本就是无稽之谈,秦相不过被人谗言蛊惑、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事情罢了。”

秦北渊没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他只是凝视了薛振一会儿,重复了自己之前的话,“陛下是不敢。”

薛振握紧了拳头。

“再者,正如同陛下方才所说,这只是臣的私心,”秦北渊又说,“便用不着得到陛下的许可。”

薛振无从反驳。

他确实和秦北渊想得不同。

光是对着顾南衣,他就连头都抬不起来;若是昭阳死而复生,他更没有脸面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十四岁那年准备好一碗毒汤之前,薛振从未想到自己从此以后的人生都会被这个决定永恒地折磨。

“朕和皇姐只能活一人。”薛振沙哑地说,“秦北渊,你的所作所为等同于是在弑君。”

“陛下不是说宣阁、南疆都只是无稽之谈吗?”秦北渊用薛振自己的话点他,“太后随口编造出的一句妄言,陛下时至今日还相信是真的?那不过是肖忠离间陛下和长公主的办法罢了。”

肖忠这个名字,无论是薛振还是秦北渊,这些年来都尽量避免提起。

肖忠曾是朝中权臣之一,同宋太后关系亲密,更是昭阳之死的幕后主使。

昭阳死后一年多,薛振就迫不及待地和秦北渊联手将肖忠铲除。

那以后,肖忠两个字便成了宫中不言明的禁忌之词。

猛地听秦北渊说出这个名字,薛振的面色更难看了。

肖忠的存在始终是薛振心底的一根刺。

又一度漫长的沉默之后,薛振一掀龙袍坐了下去,他冷漠地承诺,“朕不会让你如愿。”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掉落50个红包~

☆、第 46 章

秦北渊离开时薛振倒是没让人拦他。

但把守的御书房的大太监听见了太多秘闻, 整个人都冷汗涔涔。

秦北渊淡淡地看了大太监一眼便离宫去了。

心腹不知内里发生什么事情, 见秦北渊面色如常, 也不多问, 只禀报道,“长安巷这几日静了些,不再日日都有人去敲小公子的门了——今日到这会儿还一个也没有。”

秦北渊颔首, 没作回复, 而是道, “楼苍传信了吗?”

心腹愣了愣,“楼苍离开办事时传信比不传信更稀奇,此去南疆凶险,只怕也没了传信的余裕。”

秦北渊思索片刻, 又点了一下头, “你留意一些。”

“是。”心腹领命,又道, “纪长宁仍在破解国师墓中的机关卦阵, 据他说墓室应当不远, 再半个月功夫便能入内。”

“好。”秦北渊眉眼稍稍松动,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低声道,“盯好了宫里宫外的人,派人到宣阁墓旁护着。”

心腹顿时一悚,回头看向巍峨壮阔的皇宫,他惊诧了好半晌, 才压低声音询问,“陛下知道了?他不同意?”

这第一个问题只是脱口而出,其实并不需要回答,但第二个问题就不同了。

秦北渊道,“他害怕。”

心腹忍不住又扭回头去看宫门,心中思索薛振究竟害怕的会是什么。

是曾经摄政的长公主回来会夺他的权、还是以死亡为线将两人完全划开?

心腹设身处地地想了一番,觉得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诛心得很。

离开皇宫一段路后,心腹才又想起一件事,他靠近马车俯身唤道,“相爷?”

马车内传出了秦北渊的应声。

“小公子不收礼,似乎有人打算别出心裁走歪门邪道了。”心腹委婉地道。

秦北渊不置可否地问,“不伤及性命,便不必管他。”

心腹沉声应是,正待扯着缰绳让马儿走远,却听见秦北渊又接着道,“伤及顾南衣了么?”

“这倒没有,顾南衣每日闭门不出,除了苏妩杜云铮,会硬闯的也只有陛下了。”

“她是昭阳能否回来的关键之人,”秦北渊道,“别让她受伤。”

心腹老老实实地又应了是,看马车一路回丞相府,挠了挠头还是把肚子里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相爷的决断总是没错的。

……至于秦朗可能会遇见的事情,那恐怕只能靠秦朗自己解决了。

*

尽管家里就两个人,日子久了还是得买东西。

秦朗的种花大业有所进展,诸如种菜养鸡之类的却被苏妩严词否决了。

她原话是“让殿下同你住在一个院子里已经够委屈她了,你还想让鸡鸭鹅也同殿下住一起?!”。

于是看着长安巷日渐安静下来,秦朗便带钱上街买粮油米面——临走时不忘叮嘱顾南衣锁好门、莫应门。

他站在门外盯着顾南衣关门,又听见落锁的声音,才不甚放心地站了几息,又伸手敲门,“打开。”

——万一薛振又头脑发热来硬闯,顾南衣怎么可能是对手?

还是带在身边来得放心。

顾南衣开门含笑看秦朗,“忘了什么?”

秦朗面无表情,“忘了带你。”

最后还是两人一道上了街,顾南衣仍旧戴着斗笠。

一捎上顾南衣,这在街上逛的时间就顿时变多了。

秦朗打从心底里觉得顾南衣比自己还没见过世面,什么稀奇不稀奇的都要凑上去看个几眼,好吃不好吃的都要硬着头皮尝一尝味道。

——这从前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腹诽归腹诽,秦朗还是认认真真跟在顾南衣身后掏钱付账,再将林林总总买的东西都提在自己手里。

秦朗虽然一脸冷酷无聊,内心深处却相当中意这般的采买日,令他更觉得顾南衣同自己是生活在一起、不可分割的两人。

但顾南衣不提起,秦朗不会主动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一个舶来品店铺时,对什么都抱有好奇心的顾南衣却不感兴趣地从人山人海的门旁绕了过去。

舶来品是海商千辛万苦高价从海外运回,制作精美,价格昂贵,最重要的是物以稀为贵,在汴京的世家中也算得上是好东西,因此有价无市,每次船一靠岸、货一入店便是一阵疯抢。

秦朗扫了眼挤作一团的人,将顾南衣往另一侧护了些,“不去看看?”

顾南衣漫不经心道,“见多了,也就那样。”

秦朗:“……”对,舶来品不罕见,就放了糖的炊饼最稀奇。

两人正从舶来品店前穿过,突然一个弱不禁风、柔若无骨的姑娘像是在推搡中被误伤了似的,哎呀一声往地上摔去,不偏不倚就倒在秦朗和顾南衣面前。

秦朗倒是能伸手接住,但他却拧眉拉住顾南衣往后退了半步。

漂亮姑娘就这么摔在了他们俩的脚下。

顾南衣被秦朗扯到身边,也不知道为什么摔倒的别人,秦朗紧张去拉的却是她。

年轻姑娘显然摔得疼了,水汪汪的一双秋瞳抬起来,楚楚可怜地道,“公子,姑娘,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顾南衣的视线只来得及在年轻姑娘身上走马观花地绕了一圈,秦朗便冷着脸拉她绕行了开去,头也不回地抛下了还倒在地上的美人。

“也不必这般不假辞色。”顾南衣调侃道。

秦朗冷酷道,“可能是刺客,我从前遇见过。”

顾南衣想了想,“你那时几岁?也色-诱你?”

秦朗:“……”他看了顾南衣一眼,纠正,“是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她问我有没有吃的,在我靠近时捅了我一刀。”

顾南衣恍然哦了一声。

两人过去遇见过的凶险都不计其数,如今只要好好活着,提过去的事情都没必要太悲春伤秋。

只不过……

“她不是训练有素的刺客。”顾南衣笑道。

“你怎么知道?”秦朗皱眉。

顾南衣道,“因为我见过瘦马,知道她们惯常用的手段。”

官员家中只要不宠妾灭妻,养个瘦马宠妾实在都是小事,顾南衣知道的便有不少。每年扬州卖出去那么多瘦马,金额惊人,只要不是强抢民女,顾南衣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罢了。

“瘦马?”秦朗却道,“那是什么?”

顾南衣稀奇地转头端详秦朗,“你若真不知道,我倒不确定该不该解释给你听了。”

“……你说。”

“是自小签了卖身契,精心调-教养成专门用来取悦男人的姑娘。”顾南衣小声给少年解释,“她们一身的本领都是用来讨好男人的,自然价格也不菲——刚才你可见识过了,那是不知道多少人的销魂乡。”

秦朗越听越皱眉,“就刚才那个?”

“不是挺漂亮?身段也好看,纤腰一握。”顾南衣客观地评价道。

秦朗:“……”这话从顾南衣口中出来,他总觉得该捂住她的嘴巴,“不要说荤话。”

顾南衣又扭过脸来,声音里笑意更甚,“这哪儿叫荤话?”

“反正你不准说。”秦朗冷酷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猛地停了脚步道,“你听谁对你说过?”

“倒也不是有意听见的,朝堂是男人的地方,虽他们不在我面前高谈阔论,总偶尔入耳一些。”顾南衣想了想,道,“譬如某官员家中和小妾的私房话被正室大肆宣扬出去,我便听了一耳朵,说什么‘先过双峦入巫山,再从水径寻桃源’……”

她这两句念到一半,秦朗就眼神一沉,伸手将顾南衣从胳膊底下架了起来。他比顾南衣高出一个多头,轻而易举就让她的双脚离了地。

顾南衣好笑地停了下来。

“都马上忘了。”秦朗冷着脸面对面威胁顾南衣。

顾南衣装模作样算年份,“暂时忘不掉。”

秦朗克制地闭了闭眼睛,“这种淫……破诗,以后不准再念。”

他命令完,盯着顾南衣点了头,才将她重新放回地上,看了两眼后,伸手将她歪了的斗笠扶正。

“但刚才那个姑娘还是顶顶好看的,恐怕买回来时花了不少钱。”顾南衣又说。

秦朗这会儿已经忘了刚才跌倒在自己面前的女人长什么样,干脆一言不发,不回应顾南衣的调侃。

“你就不想想是谁派她来接近你的?”顾南衣问道。

“关我什么事。”秦朗无情地将对话终结,刚走了没几步,抬头看见眼前一张绣花帕子轻飘飘地飞来,面无表情地屈指扣住了腕间袖剑。

顾南衣戴着斗笠本就看不真切外头发生什么,只听嗖地一声破空轻响,下意识道,“那是什么?”

秦朗:“没听见。”

☆、第 47 章

秦朗不太确定不停找上门来的这些人究竟是想害他还是气死他。

他甚至开始觉得那一个个跟中了邪似的凑上来的漂亮姑娘、漂亮小倌、漂亮童子是不是也有秦北渊和薛振的手笔在里头。

只要一有机会, 数不尽的人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秦朗的面前, 想尽办法地挑逗勾引他。

秦朗简直烦不胜烦, “这种色诱都会有人上钩?”

听他抱怨, 顾南衣懒洋洋道,“你别说,钱权色确实是人生来的三大弱点。”

秦朗对钱权色都不感兴趣。

然而各家各户先是给他送钱, 再是给他送美人, 为的都是能从他身上获得一些秦北渊的好处, 实在是恰巧符合了这三项。

“就像先前的礼一样,你总是不收,总会消停的。”顾南衣安抚道,“只是可能会流传些消息。”

秦朗不悦道, “什么消息?”

“一个男人, 不近女色,你说什么消息?”顾南衣反问。

秦朗冷酷道, “不会。”

他看顾南衣是忘记她自己的存在了。

人人都知道秦朗身边跟着一个面容不清的女子, 再怎么风言风语也不会说他半身不遂, 最多骂一句榆木脑袋痴情种子。

令秦朗在眼下的烦心事之上更为关注的, 是和他同吃同住的顾南衣。

他的存在被人发觉、广为流传开来, 总有一日会波及顾南衣、便总有一日会有人开始知道她的长相。

可入了宣阁墓的纪长宁却迟迟没有找到蛊虫的解法,秦朗只能按捺自己的脾气等待。

“你又何必这么气,”顾南衣换了个法子安慰秦朗,“这天天美人换着法地投怀送抱,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 你便苦中作乐吧。”

秦朗低头看了顾南衣一眼。

他懒得再对顾南衣说“你不懂”,而是坐到她身旁,问,“如果你被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又如何?我是顾南衣,不是昭阳长公主。”顾南衣不以为然地道,“你不是知道这些人讨好你都是为了秦北渊么?届时他们即便来接近我,也都会是另有目的的。”

秦朗心想那当然一个个另有目的,和楼苍薛振苏妩杜云铮一样的目的。

“其他人你不必太在意,只要随意打发便好,若不高兴,不理也可以。”顾南衣又说,“但有些姓氏不同,若他们来找你,处理时需得当心些。”

秦朗想了想,“八世家。”

汴京城中有八个自先帝继位时便盘踞着的世家高门,一个个都枝繁叶茂、互相牵扯,是皇权的助力,也是皇权的阻力。

顾南衣辅政时曾好好打理过这几个世家,敲打得他们温顺不少,却不知道她走后六年,城中局势又变成了什么样。

“正是。”顾南衣道,“杜云铮的杜,宋太后的宋,都是其中之一。他们不会这么早贸然来同你接触,但观望也不会太久。”

“苏妩呢?”秦朗问。

“她父亲是先帝晚年一手提拔的。”顾南衣摇头,“寒门出身,虽然如今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并非是世家。”

再者,苏大人还只有苏妩一个女儿,这家中人丁凋落,以后还得招个上门女婿。

“不过我听杜云铮说,宋太后近来安分不少。”顾南衣喝了口茶,她慢悠悠地道,“许是被谁敲打过,知道要收敛一会儿。”

不过宋太后这个人的性格顾南衣摸得很清楚。

收敛安分也不过就是那么一段时间的事,她总憋不住要再弄点事情出来,再被敲打过后才会再次趴回去。

*

“秦北渊的儿子?”宋太后手中佛珠一顿,她诧异地转脸看向身旁的嬷嬷,“当真?”

“回太后娘娘的话,千真万确。”嬷嬷低眉顺眼地说,“长相同秦相七分相似,各家送去的礼都被转手到了丞相府,丞相府里竟也全收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几岁了?”宋太后立刻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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