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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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衣点头,毫不留情道,“我不喜欢。”

秦朗在旁抱着手臂轻扬下巴,几乎听见了顾南衣一箭将楼苍当胸捅了个透心凉的“噗嗤”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秦朗:谁会死不了?

秦朗:我的情敌,我可以一个一个一个都杀掉。

秦朗:……等等,该去做饭了。

秦朗:今天想吃什么?

☆、第 8 章

政务闲暇时,倦极的薛振伏案小憩了片刻。

他梦见了从前的事情。

同样的梦年轻帝王在三年间做过无数次,但每次深陷其中,他仍旧是第一次那般恐慌心惊。

十年前的薛振已是皇帝,半懂不懂,跟着昭阳身边学习处理政务,尚未对她生出恶意,两人仍是和和气气、相濡以沫的姐弟。

太后那时尚未获得助力,便也仍是个在后宫里安坐高台的女人——除了身份尊贵些,并不添什么麻烦。

在昭阳和秦北渊打理下,朝局稳定下来已有三五年,庆朝也算是国泰民安。

于是昭阳那时尚有些空余时间,正巧太傅儿子是个丹青天才,在宫中当个画师,昭阳赏识那少年,便也对画产生了些兴趣,有幅简单的自画像便是她留下不多习作中的一幅。

少年薛振在旁看了一眼,见画心喜,便同昭阳撒娇道,“皇姐这画送我了。”

昭阳还没收笔,闻言转头看他一眼,轻笑,“不好看,你拿去做什么。”

“好看!”少年薛振不服地扯了昭阳的衣袖,道,“画中是皇姐,还是皇姐亲手画的,天下唯独这一幅,怎么不好?”

一旁的年轻画师插嘴,“长公主初学不久便有这般技艺,比臣当年还要出色两分呢。”

“你嘴甜得很,想将我灌醉讨个赏怎么?”昭阳又笑,她用笔尖遥遥点了点白净的画师,道,“能比你还出挑,我眼看着就要成庆朝的第一画师。”

得了心上人的夸奖,年轻画师腼腆地红着脸低下了头。

薛振冷冷看了对方一眼,怎么猜不出对方的心思?

最后那画到底是落入了薛振手里——他一旦撒娇起来,只要不涉及国家社稷,昭阳向来是会退让妥协的。

画像在薛振宫中留了六年,又被他亲手还给了昭阳。

那源于太后挑唆之后两人爆发的一场争吵,薛振将裱好的画作直接摔碎在了昭阳面前。

等昭阳死后,薛振在她下葬后数日都浑浑噩噩,既后悔又不后悔,又病得几乎不省人事、下不了床,躺着时只要眼睛一闭上,脑海中便全是昭阳的音容笑貌,叫他发疯。

过了五六日病情将将好转,薛振立刻便想起那幅画,将昭阳一直居住的宫殿里外都翻了个遍,却始终没能找到那幅自画的小像被藏在了何处。

“画呢?!”

大太监匍匐在龙床前,被帝王的怒气压得大气也不敢出,他瑟瑟发抖着道,“回禀陛下,长公主宫中所有侍奉的宫女太监不是被太后杖罚打死,便是直接赶出宫去,如今……一个能询问的人都没剩下了!”

少年帝王气得发抖,“再找!将她的宫殿拆了都要给我找出来!”

……但他终究是没找到那被他亲手丢到昭阳面前的画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昭阳宫中那些太监宫女,亲近她的都死了,不亲近她被打发离开汴京城、也不会知道画像去向。

没了办法,薛振辗转找到了致仕隐居的老太傅。

他知道世间唯剩一幅可能存在的仿作,便是当时看着昭阳亲手完成自画的那名画师。

但那画师早死在薛振手里,他只能找到老太傅家中,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人到底暗中悄悄做了一幅仿作,睹物思人。

薛振视若珍宝地将画带回宫中,除了大太监,谁也没让知道。

昭阳去世后,薛振以为自己逐渐忘却她的长相,心中恐慌不已,便无比执着于找到那幅画像;可等仿作到了他手里,他才发现昭阳脸上的纤毫之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乃至于她眼角处一颗同眼睫混在一起、不凑近看便见不着的小痣都是如此。

画像不过令他更为思念这个已经逝去的人罢了。

可正如同昭阳离去那日他和秦北渊说的那样,后悔又有什么用?

再怎么刻骨地后悔,昭阳难道能回来?

“陛下,陛下?”大太监大着胆子轻声呼唤在龙案旁支着额头的年轻皇帝,“秦相在殿外了。”

薛振睁开双眼,神情清明镇定,即便年纪尚轻,也皇威深重、不容小觑。

他放下了手,低眼看向了正铺在自己面前龙案上的小像。

那画像一看便被人时常拿出来观看把玩,边缘泛起微微的毛边,可画像中央眉眼如烟的美人却仍旧一眼便摄人心魂。

画师的技艺并非宗师,乃至笔触都看得出恣意随手,看起来就仿佛闲时画了个草图练习,本该被人在落笔后就扔到一旁,却叫有心人给悄悄收藏了起来似的。

“让他进来。”薛振淡淡道。

大太监低眉倒退了出去,很快便领着秦北渊进入殿内,屏气凝神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秦北渊还没说话,薛振便道,“你是为了这画来的。”

秦北渊站在殿下,看不清薛振桌上放着什么,但他来时目的明确,薛振知道也理所当然——对方已不是那个还需要昭阳伸出羽翼护住的小皇帝了。

“正是。”秦北渊不卑不亢,出口的话一分委婉也没有,“还望陛下割爱。”

薛振冷笑,“给你,不如烧了。”

“和长公主做的一样?”秦北渊问。

薛振倏地抬眼摄住秦北渊的脸,浑身气势如同钢针一般刺向殿中央的白发宰相,“什么意思?”

“陛下找不到的画,长公主亲手烧的。”

“她——”薛振下意识从喉咙里迸出一个字,又被他自己硬生生掐断话头,冷冷道,“诛心还是你秦北渊更擅长。”

秦北渊不冷不热地回应,“怎么比得过陛下。”

薛振眉目森冷地盯了秦北渊半晌,到底不是当年那个凭冲动行事的孩子,只将目光收回,无情道,“画是朕留着睹物思人的,秦相若想,便寻别的办法去。”

“陛下这画是杀人越货所得,画中人更是因你而死。”秦北渊尖锐道,“长公主若在世也会将画讨回去——否则她为何将原作烧毁?”

薛振反唇相讥,“皇姐会想让你留着画?她从见你第一面开始便没给过你一个好脸色!”

秦北渊沉默了片刻。

倒不是被薛振戳中痛脚,他在想其实自己原本是不必非要走和昭阳相悖这条路的。

——是他自己认为这样对庆朝社稷更好,便做出了这般选择。

于大义而言,秦北渊至今不曾后悔。

可昭阳病重又饮毒欣然离去,却是秦北渊再怎么聪明也算不到的。

如今将他束缚在这丞相之位上的,仍是余存的理智同责任。

昭阳已走,被她抛下的人人却不能跟着一走了之。

若论起来,秦北渊心中多少有些怜悯薛振。

薛振是受人诓骗挑唆,一碗毒药送进了昭阳肚子里,等他长大、成熟,自然会追悔莫及;可秦北渊不同,他向来知道自己一切所作所为出自本心,也不会后悔。

“可每年能见到她归魂的是我,而非陛下。”秦北渊静静道。

薛振颊边肌肉瞬间便咬紧了。

秦北渊接着问,“陛下莫非一直以为,长公主饮下你亲手递去的毒药时仍然无怨无恨?”

他声音平静,言辞却咄咄逼人、字字见血。

“秦相莫非真以为这世间有鬼魂?”薛振终于反击,他咬牙切齿地问,“你每年于皇姐生辰见到的她,难道不只是你想见的幻象?”

秦北渊却并未被踩中痛脚,“陛下忘了长公主是被谁带回汴京的吗?”

薛振阴鸷着神情,却不接话了。

庆朝原本是有国师的,但国师死时薛振年纪不大,只从长辈口中听说过国师是个有大造化、能通鬼神之人。

乃至于后来在两任皇帝之间一肩挑起国之重任的,也是这位国师不知道从何处带回汴京、记在先帝名下的昭阳长公主。

过去三年中,秦北渊所见的昭阳幻象栩栩如生,据他所言还能走会笑,只是不愿意同秦北渊说话。

可薛振只能反复在夜间梦到从前的事情,仿佛被昭阳摒弃,这同她生前截然不同的对比怎能叫他不嫉妒得发狂?

“将画给我吧。”秦北渊说。

他的态度平静得就像是在念一道无关紧要的奏本,声音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波澜。

薛振收紧了手指,复又缓缓展开,紧绷的神情放松开来。他隔空轻抚着画像上的美人面庞,突地一笑,“朕差点就叫秦相糊弄过去了。”

秦北渊定定看着薛振,黑洞洞一双眼里毫无温度。

“就一句话,朕送给你。”薛振慢慢地将画重新卷起,动作很是温柔珍视,“生前你得不到的人,死后也一样得不到。”

夺画之争,站在庆朝权力巅峰的两人终究不欢而散。

殿中又只剩下薛振和大太监两人后,前者边将画像收起边冷冷道,“秦北渊什么时候知道仿作在朕手里,又怎么知道皇姐那幅原作是被她烧了的,去查。”

另一头,秦北渊空手入宫、空手出宫,面无表情地询问身旁属下,“楼苍去了几日?回报呢?”

“走了已有六日,回报一封,说公子行踪已远,他动身去追。”

秦北渊握住坐骑缰绳,微微一垂目,吩咐,“他反应不对。”

属下微微一怔,很快便道,“那属下派人去追?”

“他再回信,拿来给我。”秦北渊抚过马鬃,他笃定地说,“——长水镇有事勾住他了。”

昭阳走后,楼苍在什么事情上再这么上心过?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发红包~

☆、第 9 章

楼苍在村里住下第二日,顾南衣便悄悄出了趟门。

等她披星戴月回来时,已不再担心自己身份叫秦北渊查出个好歹来了。

秦朗已引起了秦北渊的注意,楼苍那手段骗骗常人是绰绰有余,想要骗过秦北渊实在是差了点火候。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世间有几个人能骗得过秦北渊的眼睛?

若是秦朗带不回去,秦北渊那个多疑缜密的性格说不定会一路赶来长水镇查看。

要是她仍在汴京,倒是能稍动些手脚,用薛振去拖住秦北渊,叫这人□□乏术,眼下便做不到了。

“搬走就是。”秦朗对天天来串门的楼苍很不以为然。

“这倒不必。”顾南衣道,“说你生父是个大人物,即便搬走,找到我们还不容易?”

秦朗反感地皱眉,“他势力有多大?”

顾南衣笑了笑,“你没问过他你生父的身份?”

“无所谓。”

“可姓秦的大人物,我最先想到的只有一个。”顾南衣竖了根手指,暗示秦朗。

秦朗眉也没抬,“不认识。”

秦北渊是丞相,为官的人不说,哪怕寻常老百姓都该知道得一清二楚。

偏秦朗嘴硬说没听过,顾南衣也不戳穿他。

倒是楼苍嘴贱得很,每每见秦朗黏在顾南衣身边便忍不住要用话刺他,“你一个人长大?那你知道你母亲是什么身份?”

顾南衣看楼苍一眼,知道这人性子睚眦必报得很,在秦朗那儿吃过一回亏便打死也忘不掉,便插嘴道,“我也没见过我母亲。”

楼苍的注意力立刻从秦朗身上转移走了,“顾姑娘也是?那真是辛苦你了。”

秦朗在旁冷笑一声,对楼苍的两幅面孔很是不屑。

“我如今不也很好?”顾南衣道。

她当然知道秦朗生母是谁,在对方带着刚落地的秦朗逃走时,她还暗中悄悄帮了一把手。

但若现在告诉秦朗,还不是时候。

有顾南衣这么一打岔,楼苍也不好继续刚才的话题,他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再拖几日我便该回去交差了,待得了空再来长水镇看你……们。”他艰难地把秦朗也给归到了话中,又笑眯眯地问,“顾姑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从汴京给你带回来。”

他这几天想着法儿地想从顾南衣嘴里套话,后者哪能如他所愿,凭空捏造了一个少女顾南衣来,同昭阳除了形神相似外,再没有任何相同。

“不缺钱。”秦朗抢先一步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楼苍。

楼苍动作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汴京里的东西,不是钱能买到的。”

“不必麻烦了,长水镇和栗山村很好。”顾南衣道,“往后也未必能常见到楼公子。”

楼苍委屈地撇了一下嘴,“有空便会立刻来!实在不行,我就说我是替他照顾他儿子来的。”

顾南衣看了看楼苍,想也知道对方是忍不住的。

——这也就等同于秦北渊也迟早也会知道的。

秦北渊的儿子哪能引得起楼苍这么殷勤往长水镇跑?

楼苍在栗山村里乐不思蜀了好几日,正要去寄第三封回报往汴京时,意外从情报铺里听见一个名字。

“邵阳?”楼苍抽过书生手中情报,细细扫过纸上内容,指节一紧。

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是个化名,可只要手中有点渠道的,谁不知道这是薛振出行时用的假名?

长水镇虽然离汴京不过三四天路程,但实在一文不名,拿到汴京城一问便是查无此镇,薛振堂堂皇帝,途径长水镇为了什么?

——除了顾南衣,楼苍实在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将情报放下后,楼苍匆忙赶回栗山村去找顾南衣,“顾姑娘,你带着秦朗换个住的地方吧!”

“他亲爹找来了?”顾南衣问。

“不是。”楼苍摇头,又挠了挠头,“但有个差不多麻烦的人来了,我怕他是来找……秦朗的。”

薛振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小皇帝,鼻子比狗还灵,如果说他知道得比秦北渊早一步、强行先赶到长水镇,楼苍还真的不诧异。

“找就找了。”顾南衣立时明白楼苍话中暗示的人是谁,她淡然低头道,“秦朗不去,他们还能绑着走?”

“他——”楼苍无法明说,急得跺脚两下,才道,“总之,如果有个叫邵阳的人出现,千万不要听他的话,也不要靠近他!”

虽不曾听过邵阳这个名字,但薛振的脸顾南衣又岂会担心自己认不出来。

秦朗一手端着一个菜出来,“这么凶,杀人还是抓人?”

楼苍:“……”他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秦朗一眼。

——那两个要是来了,无论哪个,都说不定会抓人走。

光是楼苍自己就知道他自己是好不容易才遏制住将顾南衣抓走藏起来这个念头的。

顾南衣想的同楼苍却是两件事情——秦北渊万事都有底线还好些,换成薛振,指不定真会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杀了。

“那人不讲道理么?”她不经意似的问。

楼苍苦思冥想片刻,才犹豫着道,“近两年渐渐讲道理起来了。但事关……秦朗,我拿不准。”

“跑得了一时,还能跑一世?既然他讲道理,便不担心。”顾南衣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让秦朗去亲自和他讲道理。”

秦朗:“……”他看着像是会讲道理的人?

楼苍急得抓耳挠腮,绕着顾南衣嗡嗡讲了半天道理,到底没把人劝动,最后气得一跺脚自己赶去找薛振看看年轻天子究竟到长水镇办什么要事来了。

*

“相爷,楼苍走了。”

秦北渊低应一声,“备马,你随我去栗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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