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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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盛卿卿出了一口气,“青鸾,母亲应当不曾提过汴京里别的旧识吧?”
青鸾苦思冥想了半晌,过了个把时辰才突然道,“姑娘,我想起来一个人,不过不是夫人提过的,是老爷提过的。”
盛卿卿坐直了身体,“是谁?”
“就是那位最有名的打过仗的夫人!”青鸾道,“我记得老爷说同她一起打过仗。”
“武定侯夫人……”盛卿卿喃喃念出了这个名字,“确有此事。”
江陵多战事,除了守城军常驻,也有别的编队来交换驻扎或只是途径。
盛卿卿早在来汴京之前就听说过武定侯夫人的英勇事迹,正是从父亲盛淮口中听来的。
不过武定侯夫人却不是那么好见的,盛卿卿也不能贸然自己递拜帖上去。
她思虑再三,最后先联系的是闻夫人。
闻夫人回信倒是很快,信中力所能及地讲了她所知道关于盛淮的事,却没有多少能用得上的。
无论这回信的内容是真是假,盛卿卿对此早有准备,通读了信后倒没有太失望。
“那不然,姑娘去问问大将军?”青鸾又出主意道,“您先前不是惊喜地说,大将军同老爷曾有过一面之缘吗?”
“一面之缘罢了,父亲应当不会对人轻易讲那些。”盛卿卿按了下额角。
不过若是孟珩引见,或许能有理由去拜见那位同样是军伍出身的武定侯夫人。
只是这又少不得麻烦孟珩帮忙,盛卿卿多少有些不想因为一点琐事就去打扰他。
毕竟近些日子来孟珩似乎很忙,孟府里压根见不着人。
上次在街上意外碰着时,也是因为孟珩办差凑巧撞上,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孟珩便离开了。
“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盛卿卿想着想着喃喃自语出了声。
青鸾耳朵尖听见侧了个脸,道,“方才来的那些大理寺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认识大将军?”
听青鸾这么一说,盛卿卿立刻又想起了大理寺那人临走时看自己的眼神,又连着想到魏梁和闻夫人,不由得拧了眉。
她明明是第一次来汴京,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却好像在许多年以前就已经深陷其中了似的。
——她却对此一无所知,这感觉叫盛卿卿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
“姑娘若是请大将军引见那位夫人,应当也不算什么大事,大将军一定会同意的。”青鸾肯定地说。
“我知道他会同意。”盛卿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肆无忌惮地挥霍这份青眼。”
青鸾不解地道,“可说不定大将军就喜欢您麻烦他呢。”
盛卿卿张了张嘴,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抬手做了个要打人的动作,声厉内荏地恐吓道,“不准乱讲,被人听到怎么办?”
青鸾吐吐舌头不说话了,“我还是去外头替姑娘看着,万一大将军正好得空来了孟府,我就立刻回来知会姑娘!”
盛卿卿根本来不及阻拦,青鸾已经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被留在房中的盛卿卿头疼地按了按自己额角,干脆取了张纸出来,边研墨边思索着自己至今所得知的林林总总。
魏家和胡家所图的一样是她父亲盛淮所留下的财物,却不知他们是从何得知这笔财富的来由;盛淮为何持有这令人惊愕的数量财富,又是另一个似乎当下只有孟老夫人知道的谜团。
如今看来,孟云烟和盛淮当年从汴京离开的那场私奔,或许也不是简单的私奔逃婚了。
盛卿卿将自己想到的名字一个个地写到纸上分别排列开来,提着笔又思索了许久,无意识地在纸上涂涂画画起来。
等她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时,纸上一角已经被涂得条条杠杠。
盛卿卿摇着头将笔架起,正要将这张纸撕毁,揉了一半时眼角余光瞧见什么,不由得退回去两寸。
——乱涂乱画的线条里,狼毫笔触轻快地写了“孟珩”两个字,盛卿卿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耳后一热,飞快地提笔将孟珩的名字涂了,还抬头往外张望一眼,颇有些做贼心虚。
门外当然是没人的,青鸾早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去。
盛卿卿松了口气,抿着嘴唇盯了面前的纸半晌,干脆重新蘸墨将其余的名字也都涂了,才长长叹息一声。
光是如今管中窥豹,盛卿卿都能预见得到父母亲留下的财富中蕴藏着一个二三十年、乃至更久的秘辛。
她实在不该将真心对她好的孟珩牵扯进自己这堆乱摊子里来的。
第 60 章
胡氏会对孟老夫人和盛卿卿发难,当然是看准了孟珩不在这一点的。
孟珩被留在了大理寺中, 一时没能脱身。
他前几日刚让孙晋着人带去大理寺那名在魏梁手底下做事的小官, 在牢里呆了没几天, 还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 就突然死在了牢房里。
这小官刚进大理寺时嘴硬得很, 好像确信在自己很快便会离开, 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可谁想到才几天的功夫, 就在牢里畏罪自杀了。
当然, 说是畏罪自杀,谁心里都不太相信。
孟珩盯着人检查了牢房又验了上吊自杀的尸体, 没能找到任何证据证明此人并非自缢身亡。
孙晋听过仵作的总结,回禀孟珩道,“看来确是自缢,狱卒也不曾见到有人去过他的牢房。”
孟珩扫了眼阴森的牢房,“谁来见过他?”
“只有他的家人,和送饭的狱卒。”孙晋拱手不动,他也敏锐地意识到这个职位不高的小官的死并不那么简单,“名字都记下了, 大理寺会挨个去问。”
他说完, 顿了顿,低声道,“许是被人怂恿威胁着自杀的。”
孟珩率先选了魏家大树底下的这个小官开刀, 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本身品行不端、容易被抓小辫子, 更是因为此人虽然看着并不起眼, 但为魏梁做的事情却颇有些分量。
此人同进士出身,别的长处没有,唯独精通算数,听几个数字,一眨眼便能报出加减总数来,因此是在户部干差。
孟珩查到这人暗中替魏梁管了一部分账目运作后,便毫不犹豫地将这人选作了第一批捉出来示众的。
这也是在被捉之前,唯一一个请动了魏梁来保的人。
若不是那日孟珩也到了现场,指不定这小官还能被魏梁当场保下来。
“他知道保不住,弃得倒快。”孟珩冷笑。
“大将军,还查吗?”孙晋征询地问。
“查。”孟珩道,“但不急着用。”
魏梁既然将一切处理得干净,至少短时间内有恃无恐。
慢慢查了结果,也不过是以后一口气将魏家扳倒时,当其中的一根稻草用。
“是。”孙晋领命。
孟珩最后看了一眼看起来脏兮兮的邋遢牢房,便转身离去。
出了牢房不多远,正好迎面碰上一群人押着犯人进来,架势颇有些浩浩荡荡。
孟珩一眼没多看,倒是孙晋多心地瞄了下,惊讶地上前半步道,“大将军,那是孟四夫人。”
孟珩这才转头扫了过去,见孟四夫人嘴角带血、浑浑噩噩地被钳在一群壮汉当中往牢房里带去,不由停下了脚步。
两波人马避无可避地在路上打了照面,孟珩没说话,对面齐刷刷地朝他行了个礼,领头之人道,“大将军慢走。”
听见孟珩的名字,孟四夫人不仅没有求救,反而用力地将脸埋了下去,不敢让孟珩发现自己的存在。
“怎么回事?”孟珩沉声问。
捉走的是孟府的夫人,孟珩一问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特别的。
领头之人低头拱手答道,“几桩伤人,还有杀害孟府中做工下人的嫌疑,是上头直接下的命令。”
“从孟府带走的?”
“正是,下官一行人刚从孟府回转。”
孟珩又凝视了不敢和他对视的孟四夫人,点了点头,“带走吧。”
等这行人压着孟四夫人快步离开,孙晋才低声道,“那是在武定侯家长子手底下做事的,行事作风向来独特。”
孟珩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用双眸盯了一会儿幽深的牢房大门,道,“我回一趟孟府。”
换作别的时候,孟四夫人但凡有点脑子也该知道向他求救,可她方才却心虚得连自己的脸也不敢露出来,更何况还是被大理寺堂而皇之地从孟府带走的。
尽管胡氏不受孟老夫人喜欢,但也多少代表着孟府的一部分面子。
孟老夫人会松手放人,那要么是胡氏已真正触怒了她,要么就是胡氏真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无论是哪一条,孟府都放心不下被孤零零放在孟府里的盛卿卿。
“那稍后和王敦……”孙晋下意识地问了半句,就一拍自己的脑门将后半句吃进了肚子里,“大将军慢走。”
孟珩没多说废话,出了大理寺上马就走,赶到孟府时并未听见什么嘈杂之声,心中稍稍安定,下马便往门里走。
他本意是直奔盛卿卿的院子,半路上犹豫了一下,绕道先去见了孟大夫人。
孟大夫人见亲儿子进来,扬了一下眉毛,“你的消息倒快,人才带走多久?”她边嗑瓜子边道,“怎么,还想到先来见见你亲娘?”
孟珩:“……”他停住脚步,“出了什么事?”
孟大夫人无趣地咋舌,将今日的来龙去脉给孟珩说了一遍,又顺便讲了四房和武定侯府之间的纠葛,最后口干地喝了口水,道,“对了,宫中下来圣旨,点了卿卿去参加宫宴,这事你知道吗?”
孟珩沉下脸来,缓缓地摇了一下头,转身就要往外走,却又停了下来多问了一句,“她怎么样?”
“谁怎么样?”孟大夫人慢悠悠地反问。
孟珩皱眉按住脾气,“盛卿卿。”
“卿卿丫头还不错。”孟大夫人慢条斯理地道,“这丫头是场面人,什么时候镇不住场子?就今日那样,我猜她也能在我们不去的情况下将胡氏给摆平得服服帖帖的。”
她说完就见孟珩不知道听了还是没听地往外走,赶紧提高声音道,“我还没说完!”
孟珩临在院门口站住脚步,“还有什么?”
“她的事,你不若去问老夫人,我瞧她什么都讳莫如深,对你时说不定口风松一些。”孟大夫人没好气地说,“再有一句,魏家的定亲是耽搁了,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句准话——我是不是有个儿媳妇的指望了?”
孟珩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在院门旁站了两息,最后答道,“我会最先让她知道。”
他说完,没再给孟大夫人说话的机会便闪身消失在院门后面。
出了孟大夫人的院子没多远,孟珩便遥遥见到了孟六姑娘带人匆匆往外走的身影,即便隔着不短的距离,孟珩也仍然能看见孟六姑娘红肿的双眼——显然刚刚大哭一场还没缓过来。
孟珩从不怕什么人,当然也不会退让,迎面便撞上了孟六姑娘。
一群下人立刻惊弓之鸟地行礼,孟六姑娘却眼睛一亮,连好也没问便上前拦了孟珩的路,“大将军请救救我母亲吧,她刚才被大理寺的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带走了!”
“既是莫须有的罪名,就不必担心,迟早会回来。”
孟六姑娘一愣,赶紧张开双臂扩大阻拦的范围,她结结巴巴地道,“可万一我母亲是被人诬陷栽赃的……”
“大理寺这点用还是有的。”孟珩说。
从孟六姑娘焦躁又懵懂的脸上,孟珩便看得出孟六姑娘其实并不知道各中详情,只单纯因为母亲被捉走而感到不安紧张罢了。
孟珩当然也知道胡氏被捉走的几个罪名未必是真——当然也未必是假——但就是有人用这理由将她轻而易举地带走了。
从孟大夫人的叙述中,孟珩还知道孟老夫人几乎像是预见到了后来,更未在胡氏被带走时做出任何阻拦。
老夫人仿佛早就知道胡氏会被捉走,也并不在意那些罪名究竟为何。
这些事情,孟珩却都没来得及在事前知道。
“可母亲是孟府的四夫人啊!她就这么被大理寺捉走,消息定然会传出去,到时候母亲在汴京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孟六姑娘眼圈一红,矮身朝孟珩跪了下去。
虽然胡氏临走时大喊着去找胡家救人,孟六姑娘刚才确实也正在去胡家的路上,但孟珩的无所不能在她心中根深蒂固,见到孟珩时便忍不住停下来求助了。
“你和你母亲忘了我对你们说过什么。”孟珩垂眼看着跪倒在自己脚边的小姑娘,“第一次我就罚了,看来罚得太轻。”
孟六姑娘的脊背微微颤抖起来,她揪紧了自己的裙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嘴唇翕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巧言令色的辩解出来。
“三皇子,闻夫人,今日。”孟珩挨个数了一遍,言简意赅地说,“自找死怨不得别人。”
孟六姑娘猛地抬了头,“闻夫人那日的事……我的传闻是大将军传出去的?!”
孟珩居高临下地看进孟六姑娘愤恨扭曲的双眼里,“你母亲却听不懂。”
“我也是你的堂妹!”孟六姑娘尖叫一声,“为什么大将军要这么对我们一家?!”
“确实本不必如此,我也容忍了你们多年。”孟珩眉目冷淡地从她身边饶了过去,“但盛卿卿不同,她不能受委屈。”
“那我就活该——”孟六姑娘胡乱抹了把眼泪转过身去,用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大声质问,“她就那么金贵吗!”
是。
孟珩头也不回地在心里答道。
金贵两个字甚至还不足以形容盛卿卿之于他的重要。
盛卿卿吃过太多苦,孟珩本就不忍心她踏足任何淤泥污水之中,更何况随着和王敦的往来,昔日江陵的秘闻逐渐破解清晰,孟珩冥冥之中触到了梦中的一角真相。
即便真相还不真切,孟珩也难以想象梦里的盛卿卿经历了何种苦痛。
——她在梦中将那全部一肩担下,最后还自己咽下了失败的苦果。
若能让那苦果再重演一次,孟珩觉得他肩膀上这颗脑袋也不必顶着了。
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步入熟悉的院落之中后越来越快,直到透过打开的窗户看见桌边盛卿卿涂涂画画的侧影时,一颗心脏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归了位。
第 61 章
然而那满足也只是几个呼吸间就被消耗殆尽, 又无声无息地化作了远远未能餮足的空虚与渴求。
孟珩冷静地闭了闭眼将奔腾的情绪抑制, 才用指节敲了两下窗杦。
这行动本来是算得上温和的, 可孟珩立刻就见到坐在桌前执笔的盛卿卿吓了一大跳的模样。
——说实话, 盛卿卿到汴京这么久,孟珩还是第一次见她吓成这幅险些把砚台都给打翻了的程度。
盛卿卿顾不得桌上乱七八糟的种种, 飞快地转头往外看了一眼,见到是孟珩时更慌乱了两分,“珩哥哥。”
她抿着嘴唇迟疑了一息, 突地在孟珩视线里提着裙摆站起身来, 小跑着到窗前道,“我马上出来!”
话音未落,那窗已经啪地一下在孟珩面前被合上了。
已经有很多年没吃过闭门羹的孟珩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险些被窗缝里扑起的细小灰尘迷了眼睛。
盛卿卿眼疾手快地将窗关上阻绝了孟珩的目光后,又快步回桌边拿起自己刚刚涂黑的纸看了两眼,稍稍放心:早就涂黑了, 孟珩眼神即便再好,也不应当看得出来上面曾经写了什么。
……除非,他站在那儿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
盛卿卿被自己的想法打败, 低头沮丧了片刻才振作起来,将纸随手一揉扔到一旁后, 她便出了屋子。
迎面撞上孟珩时,盛卿卿还有些尴尬, “珩哥哥怎么来了?是听说了四舅母的事吗?”
“听说了。”孟珩简单地答了三个字, 垂眼盯着盛卿卿, “刚才是怎么回事?”
盛卿卿的眼神忍不住往旁边撇了一下,抿着笑道,“我在想些事情呢,青鸾也不在,突然听见声音便吓了一跳。”
——换别人来,盛卿卿其实也不会这么惊慌,偏偏是所见即所想,叫盛卿卿心虚气短得不行。
孟珩盯了盛卿卿两眼,又往内屋扫了下,知道她肯定隐瞒了什么。
盛卿卿也知道自己这个谎撒得不怎么样,笑了一下就岔开话题道,“四舅母刚刚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我见到了。”孟珩收回目光,没有逼问看起来有些窘迫的盛卿卿,“所以来回来看看你。”
“我?”盛卿卿笑着摆手,“我没事,倒是三舅母受了些惊吓。”
“关于圣旨,”孟珩说,“你如果想去宫里看看,可以去;如果不想去,便不必去。”
盛卿卿抬眼看他,立刻被这话中蕴藏的深意吸引,“为什么圣旨上会特地点了我的名字?”
“尚不明确,但确实是陛下亲自拟旨。”孟珩顿了顿,指着椅子让盛卿卿坐下,“宫里今日也有变化。”
“什么变化?”盛卿卿照着孟珩指的位置就坐下了,没想到孟珩没坐她对面,而是落座在一伸手臂就能碰到的侧旁,灵巧的舌头险些打了个结。
“胡贵妃,知道吗?”
盛卿卿点头,“是四舅母的亲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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