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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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乔安静地跟在顾衍身后,充当背景板。然而即使只安静地站着,汾乔也是极有存在感的。

且不说她那张漂亮出众的脸,就是单单只因为她站在顾衍身边,就足以引得人们的好奇了。知道的人便低声与周围议论起汾乔的身世。

听到顾老爷子遗嘱里给这丫头留了遗产时,有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真正审视起汾乔来。

年轻,模样漂亮,背后又有顾家这个大靠山,是个值得留意的对象……

也有心思龌龊的,揣测起顾衍与汾乔的关系,按理说,汾乔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顾衍这么带在身边……然而却没有人猜到汾乔因为心理疾病,心理上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根本不能相比。

即使心智健全,在某些地方比常人聪明。可畸形的青春期却直接抑制了她心理的成长。甚至汾乔可能比起小朋友来还要更缺乏安全感,更粘人。

追悼会进行到遗体告别,来宾排队绕灵柩一周,向死者做最后的告别,正厅门口却有人姗姗来迟。

汾乔顺着众人的目光朝门口看去,却是一个长相与顾衍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

他看起来并不年轻了,但并没有中年人常见的发福,因为五官出色,轮廓深刻,反而多了几分儒雅。穿着黑色正装,臂弯里挽着一个穿黑纱裙的女人。

顾衍面无表情,与刚才没什么变化,常人看不出区别,汾乔却能感受到他看向门口的眼神,是锐利而慑人的。

汾乔还未见过顾衍这样的表情,让人害怕的起冷颤。她很快意识到,那位就是她从未谋面的顾衍的父亲。

顾衍的手垂在身侧,汾乔莫名觉得现在的他浑身一定是僵硬紧绷的。

她突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把手伸出去,握进了顾衍的手里,握紧。

顾衍低头,正对上汾乔认真的眼神。

汾乔的眼睛会说话,顾衍早就发现的。

她在说:“我陪着你。”

放在以前,如果谁对顾衍这么说,他也许会为那个人的天真、不自量力而发笑。

可偏偏汾乔是认真的,她的眼睛纯净如同盛满星辰,不掺任何虚假的情谊。

那眼睛漂亮极了。

顾衍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用另一只手抚摸了汾乔的发旋。

两人一进来,肃穆的灵堂内就有了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帝都家里有些渠道的人都多少知道一点顾家的这段秘闻。

当年顾茵和顾衍年龄尚幼,生母一个人在国外旅行的时候出了意外去世,父亲紧接着就娶了新的妻子进门,又有小报爆出那新婚妻子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情妇,知名学府的大学老师。甚至一度有了顾衍生母死于谋杀的传闻。

顾衍的母家是南方大族,生母是族中的嫡系小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闹得轰动一时,最后老爷子出手镇压,这趟风波才以剥夺亲儿子继承权的结局宣布告终。

顾衍和顾茵不对付,却在对待父亲的态度这一点上有惊人的一致。

时刻保持贵妇风范的她,却在父亲进门后就没有给过一个正眼,不搭理,直接把二人当做了空气。

顾予铭进门,被亲生子女如此晾在一旁,不免尴尬。好在有几位熟识的人上前寒暄,一一谢过,他和妻子排在了遗体告别的队尾。

他的手里拿着一束白菊花,绕遗体一周,把白菊放在灵柩周围,鞠了一躬。

汾乔看着顾予铭臂弯里那女人有几分眼熟,回忆半晌才想起来,那女人她是在崇文课堂上见过的,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其中有两节课就是她的。

汾乔看过去的同时,那女人也朝汾乔看来。她看汾乔似乎是有几分眼熟,皱眉在脑海中搜索。长了汾乔这样一张脸,被人记住的几率会很高。

汾乔低下头,又往顾衍身边动了动。

……

前来吊唁的宾客太多,追悼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灵堂奏起哀乐,追悼会就在这样沉重肃穆的气氛中结束了。而顾予铭和他的妻子自己来,又自己走,从头到尾没有人接待他们。

……

老爷子走后,顾家老宅正式空下来。顾衍作为主人,也不能再住亮马河北岸的昆仑公寓,必须带着汾乔搬进了顾家老宅里。

汾乔的居所是老爷子生前就吩咐拨给她的锦荣阁,那格格出嫁前住的闺阁是十分漂亮的,然而汾乔却半分高兴不起来。

顾府太大,大到她没有安全感。锦荣阁离正院太远,即使回家,也不可以随时见到顾衍,宅子里往来的佣人太多,太多陌生人面前,汾乔会十分不自在。

住在昆仑公寓的最后一晚,汾乔失眠了。

白天在老宅里站了一整天,汾乔浑身都是疲惫的,按道理应该很好入眠,可汾乔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淅沥沥下起了雨,越下越大。汾乔越是焦躁,便越是睡不着,那雷打得她心神不宁,精神恍惚,干脆穿上睡衣,起身,开灯。

灯一打开,又是一道惊雷,汾乔刚刚赤脚踩下地,吓得浑身一哆嗦,直接把开灯的遥控板摔在地上,一落到地面就是四分五裂。

汾乔惊魂未定下楼找水喝,也许是白天太累了,脑袋随着窗外打雷的频率,一下一下,突突地疼起来。

那车祸的后遗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痊愈,可是疼起来难受地要命。整个大脑都是昏昏沉沉的。

汾乔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准备在餐厅的桌子上倒水喝。

公寓内是漆黑的,汾乔摸索着往下走,窗外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客厅被闪电照亮了一瞬间,汾乔便在客厅的窗前看到一道人影。

人影?!汾乔吓得脚底一滑,最后几级阶梯直接滑了下去。

“唔…”她忍不住闷哼一声,还没等爬起来,客厅的灯亮了。

“顾衍?”汾乔瞪大眼睛。

大半夜顾衍为什么会在客厅呢?

顾衍没有答,皱眉看汾乔摔在地面,迈开长腿走过来。

汾乔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么摔倒在地面不太雅观,赶紧爬起来:“我不知道是你……吓死我了。”

顾衍却盯着汾乔的手心看,那是上次汾乔脚抽筋摔到擦破皮的地方,本来已经结痂,刚刚一摔,伤口又裂开了。

汾乔下意识把手心往身后藏了藏,却被顾衍皱着眉打断了:“给我看看。”

汾乔觉得今晚顾衍的情绪不太好,是因为爷爷去世了吗?白日里谁也看不出顾衍有什么失落的端倪,却一个人在雨天的晚上站窗前怀念。

她犹豫着伸出手,顾衍看清楚伤口,转身去拿医药箱。

因为头疼,汾乔整个人也是恹恹的,趴在沙发边上,连消毒水倒上去都没说疼,只往后面缩了缩手。

顾衍半蹲着,紧紧拉着汾乔的手,不让她收回去,清洗好手上的伤口,顾衍抬头,却见汾乔的眉头还是微蹙着。

“头又疼了吗?”顾衍立刻猜到症结。

“顾衍……我的头疼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好了?”汾乔趴在沙发上,大脑昏沉,神色有几分迷迷糊糊。

“会好的。”顾衍直截了当打断了她。

收起医药箱,坐在汾乔身后的沙发上,帮她按摩。

其实偏头疼过的人就会知道,头疼起来的感觉,生不如死,恨不得用脑袋去撞墙。汾乔年纪还小,每每头疼发作,却只能强忍着。

每次汾乔生病的时候,顾衍最不忍,心也最软。

他是极讨厌麻烦的人,如果手下有人像汾乔这样体弱多病,他绝对早容忍不了打发了对方。可汾乔不一样,如果顾衍不管她,她宁愿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也决不会向人求助。

“手是怎么摔的?”顾衍手上的动作不停,问着汾乔。汾乔掌心那伤口不是新伤,他一眼就看出来。

也是自己摔的。

这话汾乔绝对不想告诉顾衍。她都不记得在顾衍面前差点摔过多少次了。只能支支吾吾找个借口蒙混过关。

顾衍哪里看不出汾乔的小心思,带着几分无奈轻叹一句,“怎么总这么笨。”

哪里笨?汾乔不高兴了,翻个身回过头来,就把顾衍的手压在脑袋下面。看着顾衍的眼睛认真强调:“我才不笨呢。”

汾乔说完,反应过来才觉得这姿势似乎离顾衍太近了。顾衍是弯腰给她按摩的,汾乔转身回头,便正对上顾衍深邃的眼睛。

那深深地双眼皮褶皱近在咫尺,高挺的鼻梁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瞬间,汾乔的心怦怦疯狂跳动起来。

不待顾衍说话,汾乔面上装着镇定,缓缓又转过身,把后脑勺留给了顾衍。

“还要按吗?”

“还疼…”汾乔闭着眼睛,感受胸腔里的疯狂跳动。

她一定是疯了……怎么可以对着顾衍心跳。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混进识海里,越发头昏脑涨起来。

汾乔!你在想些什么?汾乔拼命扭了几下头,把那些念头统统从脑海里驱逐,静静感受着顾衍的指尖在头顶按压带来的短暂的放松。

☆、第三十七章

已经是深夜,窗外的雨却越下越大,窗外电闪雷鸣。

顾衍的手指稍一松开,汾乔的头就重新疼起来。顾衍便一直没再松手。

其实顾衍一整天情绪都不太好,只是他在想什么旁人一向是猜不透的。

生母早逝之后,他很少再见到父亲,胞姐被接回南方的母家,为继承权视他为宿敌,顾衍的亲情缘是极薄的,也唯有这一个爷爷教养他长大,而今,这颗参天大树却在他面前轰然倒塌了。

即使他已经有了撑起家族的能力,内心深处却有些许说不出的惶然,那惶然不是对自己能力的质疑,而是一个亲人从此离世,永难相见的失意。

汾乔背对他躺着,乌黑的长发散在沙发上。顾衍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垂下的一小片阴影,眉毛不安地微蹙着。

“顾衍。”汾乔突然发声。

“什么?”顾衍放缓手上的力道,好听清她说话。

“我们一定要搬回老宅吗?”汾乔不自觉睁开眼睛,小心试探着。

“老宅不好吗?”

“不是的……”汾乔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那太大了…”。

离顾衍也太远了。

本来每日就只有早晚能见到顾衍,搬去了老宅之后,每个人一个院子,又相隔那么远,每天能不能见到他还是一回事。

“我更喜欢这里。”汾乔下定论。

顾衍深思,昆仑公寓室内是照着滇城的洋楼来装修、摆设的,比起顾氏那一座气氛肃穆的深宅大院,公寓这里确实让汾乔更有亲近感。

“不搬可以吗?”汾乔不知什么时候转头,紧张看着顾衍的眼睛,手无意识拽住了顾衍的衣角。

事实上,顾衍十分清楚。搬与不搬,并不是像汾乔想象的那么简单。顾家老宅历代是权利的象征,只有家族掌权人才能入住的府邸。一旦它空置了,难保其他人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汾乔的眼眸如同黑曜石般漂亮,带着祈求,如同含着一汪秋水。

“顾衍…”声音很低,却也清清楚楚递到顾衍耳畔。

那湿漉漉的大眼睛——真是要命了。

顾衍偏头,不忍去看。

汾乔见顾衍偏头,只以为他是拒绝了,轻哼了一声,气闷,转身。

“搬就搬。”

像个被拒绝之后赌气的小孩子。

汾乔抱怨的声音很小,她大概以为顾衍没有听见。

顾衍不知怎的,觉得有点好笑。以往他做出的决定,通常是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质疑的,可汾乔不但表达了她不喜欢,还用撒娇这样的方法让他改变主意,事儿没成就敢当着他的面儿哼哼。

顾衍意外地不觉得生气,反而有点儿好笑。

“那就真的搬了。”顾衍强忍着笑意,板起脸来。

汾乔闻言着急了,回头唤道:“顾衍…”

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顾衍眼里是装满笑意的。

顾衍是骗她的。这认知让汾乔的眼睛猛然亮起来,心中燃起希望:“我们会继续住在这里,对吗,顾衍?”

“恩。”

峰回路转,汾乔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兴奋了,正见顾衍动了动上身,她干脆用双手一把勾住了顾衍的脖子,猛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顾衍,你真好…”

这拥抱来得猝不及防,顾衍没来得及反应,鼻畔已经嗅到了少女身上的清香,带着一点奶味儿。顾衍浑身一僵,半晌,才开口补充道:“大多数时间住公寓,但偶尔还得回去住几天。”

这声音一本正经。

“恩。”汾乔笑盈盈地干脆应了。

只要不从这里搬走,什么都好。

了却一桩心事,汾乔突然觉得头好像也不是那么疼了,浑身轻松。

她小声打了个哈欠,渐渐开始睡意朦胧。

顾衍再停下手中的按摩地时候,汾乔已经坐着睡着了,这次睡得眉眼舒畅,头一点一点,格外香甜。顾衍轻唤了两声也没把人叫醒。看起来头已经不疼了。

顾衍好笑,放下手,活动了一下指节。那手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按摩而酸疼僵硬了。

墙上的挂钟敲过了凌晨一点,深夜里本该伤感怅然的气氛,却因身畔睡着的小姑娘而带上了香甜气氛。

顾衍环视四周。

他成年的时候买下这座公寓,在这里住了许多年。然而这里却是在汾乔入住之后才充满了烟火气。

公寓里处处是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

这在以前,顾衍几乎是不敢想象的——他就这样任凭另一个人放肆地闯入自己的生活里。

……

周一的早晨有早课,汾乔却少见地起晚了。

下楼时候,离上课还有四十分钟,而从公寓到学校最少也要半个小时的车程。汾乔收拾好了包,给沙发上看新闻的顾衍打了个招呼,匆匆忙忙就电梯走。

“汾乔小姐,吃早餐!”张仪刚出厨房,见汾乔要走,忙唤道。

汾乔为难地顿了顿脚步,“我今早有课,快迟到了,来不及吃……”

“先吃。”身后有声音传来。

汾乔回头看,顾衍已经从沙发上起身了,“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顾衍身上的正装整齐,看不见褶皱,西服精良的剪裁越发衬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这身打扮很明显是要去上班的。

张仪也赶紧摆好汾乔的早餐。

汾乔见状,犹豫道:“我到学校后可以自己去吃的。”

“对,那时候你吃的就是午餐了。”顾衍整好以暇地道出事实来。

汾乔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得重新走回餐桌前,放下书包,开始吃早餐。她怎么总觉得顾衍盯着她吃饭,像在盯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就差拿个小碗和勺子跟在屁股后面亦步亦趋地喂了。

早餐吃的是小米南瓜粥和鸡蛋华夫饼。尽管汾乔觉得自己速度已经非常快,可早餐分量实在太多。

汾乔放下筷子,抬头,正对上顾衍监督她的眼神。

那眼神告诉她:吃完。

汾乔只得再低头,老老实实吃起碗里剩下的东西。

……

除了在滇城高考那一次,这似乎是汾乔第二次坐顾衍亲自开的车。

车子是辆黑色的迈巴赫,这与上次在滇城开的是同一款,却不是同一辆。整辆车奢华内敛,十分低调。

帝都正是上班高峰,车流拥挤,迈巴赫车身不小,在顾衍的驾驶下却游刃有余地行走在车流里。不到二十分钟,顾衍的车已经停到了崇文东门外。

汾乔看表,此时离上课不到十分钟,她拿起书包正要下车跑时,却发现顾衍并没有打开车门锁。

“顾衍?”汾乔不解回头,顾衍继续把车往学校里开。

“崇文不是不允许外来车辆……”汾乔话没说完,门卫操控的电动伸缩门已经自己开了。

“我记得开学校会上介绍过,我是崇文校会的理事。”顾衍解释,“我以为你记得的,汾乔。”

听顾衍这么一说,汾乔突然觉得自己有了负罪感。但校会那天,她看见顾衍只顾着惊讶了,哪里还记得住校长介绍了什么呢?

汾乔突然又想到什么,连忙出声:“还是放我下来吧,你载我去学校会被同学看到的。”

顾衍是崇文知名校友,更何况他还做过这一届新生的开学演讲,崇文校友里鲜少有人认不出他的。

“汾乔,”顾衍顿了顿,“从东门到你上课的公共教学楼至少八分钟车程,你觉得你能跑得过汽车,在上课之前到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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