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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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的地方是山脚,汾乔的家以前就在这座山的半山上。贺崤告诉她,因为偿还不上银行的贷款,家里的房子就要被银行拍卖了,汾乔想来想去,还是没忍住来看一眼。

出门时汾乔查过高菱留给她的卡,卡里有一百万。事实上,汾乔对于一百万有多少,并没有多么明确的概念。但这个概念再模糊,她也知道,一百万或许够她用很多年,但对于买下那幢房子来说,根本就微不足道。

汾乔沿着盘山公路往上走,一步步。她从未觉得这条上山的路如此漫长,一直以来,这条盘山

公路在汾乔的记忆中只是车窗外掠过的风景。

其实汾乔身体很虚,上山的路更是耗费体力,全凭毅力走到家门口,这时候汾乔已经浑身是冷汗了。

她扶着门休息,轻轻喘气。除了大门上的封条,房子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草坪因为没人修剪,反倒长得旺盛。只有花圃里的花因为久久没人打理,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汾乔顿了片刻,沿着别墅外的护栏缓缓转了一圈,又在大门口停顿下来。

门上除了封条,其实还贴着拍卖公司的告示。告示上有着拍卖的时间和地点。

鬼使神差地,汾乔踮起脚一把扯下了那告示,胡乱揉了几下塞进了外套的口袋里。心如擂鼓怦怦的跳着,汾乔迈开腿往山下跑。

她心里知道也许这没什么用,就算扯了告示,别人也会从其他地方知道拍卖的信息。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想,哪怕房子少了一个买主也是好的,也许房子就没卖出去呢?

……

滇城真算得上一个神奇的城市,它可以在一周之内经历其他城市的一年四季。周一温暖如春,周二酷暑难当,周三秋高气爽,周四寒意逼人。

这一点在顾衍来到滇城不长时间就充分领教了。顾衍很少生病,不过生病少的人一旦病起来便是来势汹汹。

夏天的第一场雨下过之后,顾衍开始发烧了。他个人实在讨厌这种生病带来的负面buff,即使表面上看起来他丝毫不受影响,但发烧带来的头脑混乱却不会因此不存在。

合上待批复的文件,顾衍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的理智便是他今天坐在这个位子上最大的原因,与其在此时做出混乱的决定,不如等待着头脑清醒。

特助的内线电话就在这时候打进来,顾衍重新回到工作状态,接通电话。

“顾总,今天早上八点钟冯氏已经正式宣布破产,现在需要开始着手收购了吗?”

顾衍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扣了两下,开口:“没有必要,冯氏已经没什么价值了,把之前抛售冯氏股票回笼的资金投入下一个项目吧。”声音理智而平静,仿佛在他决定下破产的不是一个企业,而是一件根本无关痛痒的小事。

梁特助又把新的投资项目具体事宜一一汇报完毕,挂电话之前才想一件事来。

“对了顾总,您之前让我留意的房产有消息了,刚好有拍卖公司在下周周五进行大宗土地和房产的拍卖,您看需要安排进行程表里吗?”

“不了,周五我要回帝都一趟,这件事交给你决定,只是一个临时的住址,我们不需要在滇城待上多久了。”

顾衍轻描淡写的一番话,梁特助的心中却掀起一番惊涛骇浪!这意思——他们快要回帝都了?

顾衍回到帝都意味着什么,梁特助再清楚不过。

庞大的顾氏家族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完成权利的更替,顾家将迎来百年来最年轻的掌权者!

便是他如此清楚这含义,心中才如此澎湃,他亲眼见证了电话那端的青年从少年时开始,筹谋布局,一步步站到巅峰,开始新的征程。而他作为这个年轻人身后的一员,与有荣焉!梁特助用尽所有力气才克制住拿着话筒因激动而颤抖的左手,按下结束通话的红键。

……

深夜,汾乔在台灯下做练习册的习题。短短几个月,汾乔做完的练习册已经垒成了厚厚的两大摞。

夜晚对汾乔来说实在太过漫长了,她习惯性在深夜醒来,然后再也无法入睡,开始胡思乱想,然后心情越来越压抑,这几乎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于是,汾乔干脆把书店所有的中考习题买一遍,一本一本写。把所有的精神投入到习题里,去获得解题的快感。或者说,这已经成了她缓解压力的渠道。

然而这天晚上,汾乔却魂不守舍,她硬着头皮写了几题,还是忍不住把外套里的纸团掏了出来。

不用打开看,汾乔已经把拍卖会的时间和地点深深的刻在了脑子里。

她比任何人都想要买下那幢房子,可她没有钱。

汾乔清楚,现在的她就算倾尽所有也没有肖想那幢房子的资格,可是她怎么能甘心呢?那幢房子承载着她最好的记忆,也是爸爸在这世上留下最深痕迹的地方,她怎么甘心自己的家去到别人手中呢?

……

周一清晨,滇大附中例行升旗仪式。只是这一天,升旗后校长宣布了保送重本大学的名单。

保送的大学是燕京,全国知名的学府。

贺崤赫然在列,这当然是众人预料之中的事情,高中三年来,贺崤每次月测从未掉下过年级前三,这在高手云集的附中几乎算是学神般的存在了,更遑论他为附中拿下的大大小小十几座奖项。

汾乔和大家一起鼓了掌。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每周总结,校长的发言实在冗长繁琐,上课的预备铃都响起来他才堪堪打住。

校会散后,学生们都忙着回到教室上课,短短两分钟,操场上已经不剩几个人了,汾乔正要回教室,身后却传来喊声。

“汾乔!”

汾乔回头,奇怪贺崤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叫住她,却还是停下脚步,等着贺崤追上来。

“手给我。”

汾乔以为他又要给酸梅,眼底泛起了笑意,唇角也微勾起来。也不知道贺崤从哪找来了那么多不同包装不同口味的酸梅。

贺崤却为这个久违的笑容愣住了,他很久没看过汾乔这么轻松地笑开来了。

女孩的眼底仿佛堕入了万千星光,漂亮的让人几乎沉迷其中,莹白的面庞在温和的阳光下看得到细小的茸毛,抿着樱红的唇瓣。清风从她的耳畔划过,吹起她及腰的黑发。

☆、第十章

那一瞬间,贺崤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地怦怦跳动起来。

这是他最喜欢的女孩啊,美好地让人恨不得把天下所有最好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

汾乔已经顺从地摊开掌心,“我闭上眼睛了,你快拿出来!”

这次放在手心的却不是汾乔想象中的酸梅,而是一张卡。

睁开眼,汾乔生气,“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贺崤也不恼,只温声安抚她,“房子就要开始拍卖了,你不想很想把房子拍回来吗?那是汾伯伯留给你的吗?”

贺崤循循善诱,“汾乔,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汾乔被说中心事,却还是不领情,只把卡塞还给贺崤,硬邦邦地说,“那我也不要,这钱又不是你自己赚的。”

“汾乔,你看着我,”贺崤的眼睛明亮而坚定,“这是我的钱,我奶奶临终前给我留下了信托基金,卡里是信托去年的收益,我有处置它的权利,但我现在不需要这些钱。”

见汾乔还是不肯接,贺崤直接拉过她的手,把卡重新放回她的掌心,“钱只是身外之物,我相信奶奶如果在世,知道这些钱帮助了我最好的朋友,也会高兴的。”

汾乔还没来得及反应,贺崤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了。

汾乔低头看手里的卡。

这卡能收吗?

诚然,汾乔想买回那套房子,可是一旦收下了这钱,她自己都不确定哪一天可以还清贺崤。

在过去的十七年里,再多的钱对汾乔来说也只是一组数字,她从未为钱发过愁。但在短短的这几个天里,她对钱的概念似乎一瞬间清晰起来。

就算假设她工作以后每个月一万块工资,可难道她要不吃不喝工作一百年来还清买房欠下的债务吗?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会变质的,贺崤现在是她最好的朋友,可以把友情当做利息。可高菱还曾经是世上最好的妈妈呢。倘若有一天,贺崤开始讨厌她,不再对她好的时候,欠他的钱要怎么办呢?

汾乔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清醒地意识到,就算她在那幢洋房里生活了十五年,但现在那房子也不是她住得起的了。

找时间还给贺崤吧。

汾乔叹了一口气,把卡放在了校服外套左边的口袋里。她转身朝教学楼的方向走。

只在操场边上的垃圾桶前停下,把校服外套另一个口袋里的纸团扔了进去,随后便越走越快,直到消失在操场上。

只是接下来的两天,汾乔却一直没在学校遇到贺崤。一打电话才知道贺崤爷爷生病了,贺崤一直在病床前伺候。

贺崤家是典型的旧式家族做派,贺崤的奶奶就是前朝财政大臣的独生女。贺崤作为嫡长孙在家中的地位超然,但同样的,他所肩负的责任也非常人所能及。

贺崤花在学习上的精力恐怕只有十之三四,即使这样,也足够让附中的众人望尘莫及了。想到这,汾乔嫉妒地撇嘴,也不知贺崤的大脑生的是什么构造,怎么就这么聪明。

……

这天下午放学半个多小时,汾乔写完作业才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附中大门外就是一条柏油路,而且是宽广的双向八车并行的马路。路旁种着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正是盛夏,梧桐枝繁叶茂,细碎的阳光自枝叶的罅隙间斑斑点点地洒落。蝉鸣不知从哪传来,却又一直不停。

汾乔埋头从树荫下走过,直到身旁传来声音——“请等一下!”

汾乔抬头,一辆黑色的宾利静静地停在马路边上,车窗玻璃缓缓降下来,一个女人冲她微笑着说话,“汾乔,阿姨有些事情想和你谈一谈,可以吗?”

女人的气质斐然,柔顺地黑发地盘在脑后,偶有几缕从耳畔垂下,明眸皓齿,是个大美人。

来人是贺崤的妈妈。

贺崤生日的时候曾经邀请汾乔去家里,汾乔的舌尖到现在还能回忆起贺崤妈妈亲手烤的奇曲饼香甜的味道。

贺崤的妈妈想和她谈什么?

汾乔迟疑,却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谈话的地方在一家茶馆,装潢处处透着古典的美感。

汾乔讨厌喝茶,茶泡好后,汾乔也只拿起杯子礼貌地微抿了一口。

见状,顾茵了然地微微一笑,也缓缓放下了茶杯,温声道,“这是今年早春的峨眉毛峰,也是贺崤最喜欢的茶,贺崤并不喜欢喝柠檬水。”

听到这,汾乔惊讶极了。

顾茵并不意外汾乔惊诧的神色,“贺崤从来没有说过,对吗?”

贺崤每次和汾乔在一起的时候都陪她喝柠檬水,汾乔一直以为贺崤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讨厌。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了解我的儿子。他若是喜欢一个人,可以在相处时候藏起自己所有的喜好,一切顺着对方的喜好来。贺崤喜欢你,你知道的,对吗,汾乔?”

汾乔的脸色一白,桌下的手指不自觉捏紧了裙摆,不知道该答什么。

“你很漂亮也很优秀,贺崤喜欢你并不奇怪。阿姨也曾经经历过你们这个年纪,事实上贺崤和你恋爱,阿姨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

“不…”汾乔捏紧裙摆,“我和贺崤没有恋爱。”

“我知道。”

知道?汾乔惊讶地抬头去看顾茵的神色。

既然知道他们并没有恋爱,顾茵为什么还要说这些呢?

顾茵依然得体地笑着,不紧不慢道,“昨天贺崤的信托人给我打了电话,说贺崤已经取走了去年的信托收益。我想来想去,贺崤取走这笔钱的理由,应该是为了你。阿姨猜的对吗?汾乔?”

“是,钱现在在我这,可我本来就是要还给贺崤的。”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汾乔,我并不是在向你要回这笔钱。钱是贺崤的,贺崤有使用它的权利,我不会干涉。”顾茵微微别了耳畔的头发,顿了片刻。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意思,人总是很容易对在危难中帮助自己的人产生感情。可贺崤是贺家长孙,他可以自由地谈一场恋爱,将来却不能自由地结婚。将来站在他身边的势必是一个足以担当起他妻子身份的人。”

汾乔沉默。

顾茵接着道,“女孩子的青春很宝贵,你把时间花在贺崤身上不值得的。男人的喜欢不会永远这么纯粹,你能确保十年、二十年后贺崤一样喜欢你,为了你和家里对抗吗?趁现在这份感情对你来说还没那么深刻的时候,好好考虑吧,汾乔。”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茶汤的色泽却还是清澈漂亮的。

汾乔抬头,顾茵仍旧温柔的笑着,优雅而温婉。那笑容看起来和贺崤竟有几分相似。汾乔的脸上却像是被打了十几个耳光,火辣辣地烧起来。

她几乎在顾茵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说不清是羞还是愤。她把手里的卡放在桌上,那卡已经捏在手里很久了。

卡推到顾茵面前。

“阿姨,我和贺崤没有恋爱,以后也不会。我很感激贺崤的好意,但我现在很好,不需要任何人帮助。谢谢您的茶,再见。”

说完,汾乔弯腰行了一礼,转身走出茶馆,消失在顾茵面前。

顾茵端起已经凉透毛峰,喝了一口,有些苦了。

她看着对面空置的位子,轻笑。

汾乔自尊心很强,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始终是太年轻了,顾茵轻叹一口,也许等她长大了就知道,有时候在这个世界上,自尊心是最廉价的东西。

……

汾乔一出茶馆便飞快地跑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自己跑出了几条街,直到喘不过气来时,她才停下了脚步,杵着膝盖喘着粗气。

顾茵的话很有说服力,汾乔在那一瞬间差点真的觉得顾茵说的是对的。

是,她喜欢和贺崤在一起,喜欢贺崤对她好,那是她在困境了抓住的唯一的善意,就像是溺水的人人本能抓住稻草。可那种喜欢是男女生之间的喜欢吗?

汾乔知道还不到那个地步。

所以贺崤的妈妈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她是如此的窘迫难堪。

所以是她刻意不去理清和贺崤之间的关系,不想挑明,却心安理得享受着贺崤的帮助吗?

就像心机深沉的坏女人一样的。

贺崤要是有一天结婚了,不再喜欢她,会不会觉得她心机深沉?会不会觉得喜欢过她很丢人?

会的,一定会…汾乔仿佛钻进了牛角尖。

喜欢她的人到最后都会离开,爸爸、妈妈、还有其他所有的亲人,她们全都抛弃了她,她没有一个朋友!

她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累赘!

她是多余的!

如果她死了,会有人记得吗?会有人伤心吗?妈妈会后悔吗?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他们会后悔吗?

那些想法仿佛生根的野草,一旦萌芽,便肆意的在大脑里疯长起来,如论如何挥之不去了。

人行道两边种满了树,汾乔走在树下,校服的裙摆被吹得发响,黑发被吹得凌乱,在风中舞动。

太阳已经渐渐西下,天空泛着血红的色泽。

人行道已经到了尽头。

前方就是公路,身旁的交通信号灯正显示红色的小人,行人禁止通行。

面前一辆辆车带着风声飞驰而过。

一个声音突然自心里跳了出来:往前走!往前走就解脱了!

是的,往前走就解脱了。

她再也不用孤零零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不用在深夜失眠,整夜整夜写那些枯燥的练习册。

不用闻见食物的味道就习惯性反胃。

人生突逢巨变,她在公寓的深夜里曾经无数次把刀片架在静脉上,去陪伴长眠的爸爸。可是她怕疼怕极了,她厌恨自己的怯懦,刀片从未在割下去。

可是这一次,她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只要往前走,她就不用再忍受这些磨难了。

汾乔的眼神空洞,那念头仿佛被魔鬼牵引着,一步一步迈出人行道边界。

一辆卡车飞速从远方行驶过来。

十米!

汾乔几乎可以感受车飞驰破风的声音,引擎的轰鸣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五米!

车窗玻璃内是驾驶员惊恐的面容,扑面而来的风刃拍打着汾乔的面颊。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爸爸从高处向她伸出来的手,那掌心一定是及其温暖的,汾乔知道。

这个世界上只有爸爸无限的包容她,跟着爸爸走好了。

汾乔闭上眼,把手轻轻地递了上去。

☆、第十一章

吱——

司机紧急刹车,伴随着轮胎起火发出的焦臭气味,卡车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卡车在撞上汾乔的那一瞬间刹住了,汾乔却还是被惯性抛了出去。

身体重重一摔,汾乔的脑袋一蒙,只感觉像在梦里。四肢被柏油马路擦出油皮,却因四肢僵硬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她睁大眼睛动弹不得,眼泪却无意识从眼角分泌。

卡车司机在第一时间从驾驶座上跳下来,轻拍了几下汾乔的肩,声音惶恐极了,“你有没有事?听得到我说话吗?”

汾乔嗓子干裂,说不出话,意识却是清醒的。她艰难地轻轻点了点头。

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颤抖着手拨了急救电话之后就快要哭出来了。眼睛通红,还带着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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