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6 第六卷 大结局 1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蒋胜男作品芈月传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已出版作品:《历史的模样·夏商周》《女人天下》《凤霸九天》等10余部

第一章 群狼伺
公元前328年,秦王嬴荡举鼎身亡,诸弟争位,最后由其异母弟嬴稷继位,嬴稷母芈八子摄政,称太后。
大朝之后,太后芈月疲惫的走入内殿,便有薜荔带着两名侍女为她脱下翟衣,换上常服,坐在妆台前卸下钗笄。
芈月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叹道:“好累。”
薜荔一边给他按摩,一边笑道:“正朝的翟衣和钗笄都是极重的,太后身上压了这么重的东西一整天,实是辛苦。”
芈月闭目享受着薜荔的服饰,笑道:“是啊,子稷的冕冠更重,我真怕他小孩子撑不下来,还好都撑过去了。幸而除了节庆与大朝之日,平时不用穿得这么累赘。”
薜荔笑叹:“太后嫌重,可是这世上有多少人为了争这一身衣冠,血流成河呢。”
两人说笑间,就有侍女来报:“卫良人求见。”
芈月一怔:“哦?”微微一笑,“请她进来。”
秦惠文王的妃嫔们,在这几场宫变中,已经所剩寥寥。除嬴夫人在西郊行宫被杀外,唐夫人亦因为掩护芈月离开,而被芈姝所杀,其子奂此时已被封为庶长,得芈月重用。
魏氏诸姬中,夫人魏琰被囚,其子华如今潜逃在外,引兵谋逆。虢美人在秦惠文王死后,因无子嗣,昔年又多次得罪芈姝,被寻了个罪名囚禁起来,没过几个月就死了。樊长史本与魏夫人不合,芈姝初时欲拉拢于他,但因秦王荡死后诸子作乱,其幼子蜀候晖因得罪芈姝,呗芈姝以罪名毒杀,其长子封与樊长史也受牵连而被迫自杀;如今唯有卫良人因其子蜀候通早亡,所以,在后宫不太显眼,依旧活着。
楚国诸芈中,惠后芈姝被囚,孟昭氏、季昭氏早亡,景氏依附芈姝,被魏琰所杀,如今其子雍也潜逃在外。屈氏胆小低调,其子池尚未就封,听到秦王稷继位,就来投奔,亦受重用。
如今这宫中,还剩下的旧妃嫔,也只有屈氏和卫氏了。卫氏素来善于机变,如今来见芈月,要么就是受人指使,要么就是前来投效。
细思量之下,倒是前来投效的可能性更大。
芈月想到这里,不仅微微一笑,见薜荔低声问自己是否要重新梳妆,便摇摇头说不必,就这么身着休闲的便服,松松的散着头发,身子半倚着凭几,便见了卫良人。
但见卫良人带着一个内侍,袅袅走进,朝着芈月行礼道:“妾卫氏参加太后。”
芈月点点头:“卫良人免礼。”
卫良人并未就起,她身边的内侍却抢上前一步,跪下磕头道:“奴才缪辛,参见太后。”话语哽咽,不胜激动。
芈月大为震惊,还未说话,身边的薜荔已经脱口叫了出来:“缪辛,你还活着!”
那人抬起头来,眼中带泪,一边抹泪一边笑道:“女才当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着主人。”这人虽然与过去相比显得苍老了些,清瘦了些,但却明明白白,就是缪辛。
芈月也不禁扶着薜荔的手站了起来,忘性的上前一步:“缪辛,你当真还活着?”
身边侍女见状,忙上前扶起卫良人和缪辛。却见缪辛站起来的时候,微有踉跄,脚步也似有不稳。
芈月忙问:“缪辛,你的腿怎么了?”
缪辛苦笑道:“奴才的腿伤了,没什么,只是走路有些瘸而已。能够死里逃生,已经算是命大了。”对卫良人看了一眼,再转向芈月道:“多亏卫良人把奴才从死人堆里救回来,又让人为奴才延医治伤,奴才方能或者再见到太后。”
芈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卫良人,微笑点头:“卫良人,快快请坐!”
卫良人已退到一边,见芈月坐下,方在芈月下首坐下。
侍女捧来一卮蜜水,薜荔亲手捧过奉给卫良人,满怀感激道:“卫良人请用。”
卫良人见她语出真挚,热情忘形,也不禁有些触动,接过谢道:“多谢。”转头看向芈月,“也唯有在太后身边服侍过的人,方能都这样重情重义。所以,太后方能众望所归,成就大业。”
薜荔知道自己忘形了,脸一红,看向芈月,有些不好意思。
芈月挥挥手,笑道:“好了,你们先下去慢慢叙旧吧。”
薜荔和缪辛退下后,芈月屏退左右,只留下两名侍女在旁侯侍,方笑道:“卫姊姊,多谢你救了缪辛。”
卫良人听得这样的称呼,倒惶恐起来,忙站起来逊谢道:“臣妾不敢当太后如此称呼。”
芈月随意的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当日在宫中真正的明白人能有几个?你我也算的惺惺相惜,如今宫中诸人,皆有去处,那也是他们自择的人生。能够留下来的,不过寥寥,都是故交,何必生分了。向我称臣的人不可胜数,能够姊妹相交的,又有几个?”
卫良人抿嘴一笑,道:“太后待如何,太后自便。太后若许妾身自在些,那妾身就还依旧做原来温驯退守的卫良人,不想叫自己忘形了。”
芈月笑了笑:“由你。”她沉吟一下:“你为何要救缪辛?难道你当日,就能对今日有所预料吗?”
卫良人收了笑容,垂手低声道:“妾身哪有这样的本事?这只是……妾身在宫中的一点自处之道罢了。太后当知,我是东周公所赐,无有国势家世为依仗,先是无宠,后又失子。虽不得已时要奉承着贵人,却从不曾在得意时踩低过别人。虽不敢明着相助与人,但暗地里做些小事,透个消息行个方便,悄悄对人卖个好,总还能做到。”说着幽幽一叹,“我也不晓得做这些事以后有没有用,但心中却希望,在我失势落魄的时候,别人能够瞧在我素日善心待人的份上,不要作践我罢了!”
芈月点头:“在深宫中能有此素心,确实难得。卫姊姊,你不负人,人必不负你。”
卫良人苦笑一声,叹道:“缪辛之事,确是少冒了些风险,但是如缪辛这般的忠义之士,虽属奴隶之辈,做人的骨气,却是不论尊卑的。所以我动了不忍之念,给行刑的内侍一些好处,总算能够救下他来。当时并不曾想到今天,只是今日带他来见太后,却是存了逢迎之念,未免落了市恩之嫌。”
芈月笑了:“卫姊姊自省太过了。当日救人,心存侠气,便是卫姊姊的人品了。如今你自承奉迎也罢,施恩也罢,都是人之常情。不存恶念,做了善事,难道不应该有善报吗?缪辛之事,我总是承卫姊姊的情。宫中之事,颇为复杂,卫姊姊可愿助我打理后宫诸事?”
卫良人不想它如此爽利,倒是一怔。她从前奉迎魏夫人,两人之间总是打半天机锋,一点点来回试探,不料芈月却是眼也不眨,就将人人希冀的后宫管理之权交给了她。她心中一惊,忙笑着试探道:“太后不考虑一下屈妹妹?”
芈月笑道:“她不爱出这个头的,且子池还小,让她安安静静的养孩子,于她倒是更好。”
卫良人心中石头落了地,忙退后一步,恭敬行礼道:“愿为太后效命。”
芈月没去扶她,也没有客气,直接问她:“卫氏,你是东周公所赐,想来周天子那边的情况,你当是很清楚了?”
卫良人忙道:“切身的母亲是东周公夫人的族姐,若论军中之事,妾当比不得外头的谋臣策士,但若论周天子的为人与周室内部的恩怨,却没有比妾身更清楚的了。”
芈月点了点头,变问起周室与东周公、西周公之事。而赵韩魏三国之内的,也有两公所荐妃子,卫良人虽离国甚久,但书信仆从往来,有些消息还知道一二。
说了一会儿,卫良人便辞去,缪辛放进来行礼,芈月便以他为大监,将宫中具体事务交给了她。赐了拐杖给他,叫他收几个养子以供驱使。
又问薜荔:“我见魏王后今日摔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没事吧?”
薜荔脸色却变得很古怪:“太后……内小臣当时就请了太医去看魏王后,没想到,王后根本没有怀孕……”
芈月怔了一怔,惊诧万分:“你说什么?没有怀孕?”
薜荔忙将内情说出。原来秦王荡之死却是王后魏颐先得了消息,大惊之下,便去找魏琰商议。魏琰知道若惠后芈姝一旦得知,必是要立次子壮为王,则魏氏一系,将一败涂地。于是将心一横,索性瞒下消息,先是满宫宣传魏颐已经身怀有孕,及至芈姝听闻秦王荡伤重身死的消息后,果然欲立公子壮,魏颐便以自己怀有遗腹子为名,与芈姝争位。
芈姝不信,忙叫太医令李髃前去诊断,不料太医令李髃去了,也说魏颐已经怀孕四个月,只因他素日身体健壮,所以并不曾察觉。他这话一出,众人方才相信,魏琰又恐阻止不住芈姝要立公子壮,索性煽动诸公子一起闹事,这才导致秦国诸公子争位的“季君之乱”。
但李髃本是芈姝得用之人,又为何会为魏颐做假证?薜荔方才审问了魏颐身边之人,才得知真相。却是当日秦王荡举鼎受伤,被急送回营。周王室虽然一力怂恿秦王举鼎,也只是存着教训之心,不敢当真叫秦王死在洛邑,惹来秦人仇恨之心,忙四处搜寻名医。恰好此时传说中誉满天下的神医扁鹊正在洛邑,周王室喜不自胜,忙请扁鹊前去诊治。
李髃身为太医令,颇得宠信,秦王荡受伤后第一时间便是他为秦王荡包扎救治。扁鹊来诊疗之时,他亦在一旁侍奉,不想扁鹊看了秦王荡的伤势,一张口就将原来的处置方法说了个一无是处,涮带还讥讽了秦王荡举鼎的愚蠢。秦王荡本就性子急,此刻又痛得死去活来,见扁鹊出言无礼,又有李髃在旁边进馋,当场大怒,将扁鹊赶了出去。及至半夜痛醒,又悔悟不跌,忙叫人去请扁鹊。李髃本是个贪图名利、心胸狭窄的小人,深恐扁鹊得秦王荡重用,便无他容身之所,忙叫人向扁鹊讨了医治之法,之后秘密将扁鹊杀害,毁尸灭迹,只汇报说扁鹊已经找不到了。
他按扁鹊之法,再为秦王荡诊治,一时见好,不想次日夜里,伤情再度反复,此时却没有扁鹊可问了,秦王荡伤势转沉,挨不过一日,就此仙逝。
李髃只道此事神不知鬼不觉,不想他身边已经有人已为魏琰所收买,等到了李髃为魏颐诊脉之时,魏琰便以此事要挟,吓得李髃魂飞魄散。他杀死扁鹊事小,可因此秦王荡伤重不治,却是灭族之罪。因此顿时伏地,唯命是从。不但亲自作证魏颐确实有孕,更助魏琰将公子壮诱骗出来抓走。
芈月听毕,长叹一声:“若非他们母子皆是一般的刚愎自用,何至于有今日至下场。”想了想又问:“我想起来了,医挚当年似乎也是师从于扁鹊吧?”
薜荔也想了想,忙回到:“是。”
芈月便道:“问问李髃当日将扁鹊埋在那里,若能找到他的遗体,便好生厚葬八。”
薜荔忙应了,又问到:“太后可要去看一看那……魏王后?”
芈月点点头,当下便备了撵车,去了椒房殿魏颐的居处。
此时魏颐自然不再住于主殿,而是移往孟昭氏当年所居的小院。她脸色苍白,盘坐于榻上,腹部平坦,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布包。
薜荔呈上那小包,芈月捏了捏,感觉确是柔软又富有弹性,也不打开,只问魏颐:“这里面是什么?”
魏颐冷笑:“反过来的狐皮。”
芈月放下布包,讽刺道:“是你那好姑母的注意吧,真是够大胆也够疯狂的!”
魏颐看看那个布包,神情有些复杂难言,忽然道:“开始我并不愿意……可是装久了,我竟然有时候会有些恍惚,觉得我真有个孩子似的……”说道这里,忽然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可有时候又觉得是一种折磨,每天都恨不得撕碎了它……”她笑着笑着,忽然间落下泪来,“呵呵,现在好了,总算是解脱了。”
芈月看到魏颐那张本该年轻的脸上,却已经显示出与她年纪不符的憔悴和沧桑来,忽然问到:“你今年多大?”
魏颐一怔,不解其意,但还是回答道:“二十岁。”
芈月轻叹一声:“可怜的孩子……你这一生,是毁在你姑母的手中啊!”
魏颐抬头看她,平静地说:“好了,你先子啊可以杀死我了。”
芈月诧异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不想魏颐却比他更吃惊:“我犯下假孕的大罪,你有什么理由饶过我?”
芈月笑了:“你怀没怀荡的孩子,与我有什么关系?你骗的又不是我,不开心的是荡的母亲吧。不过我又有什么理由,代他来惩治你?”
魏颐跌坐在地,一直以为必死无疑,为了尊严佯装出来的镇定这刻轰然崩塌,她颤抖着嘴唇确认:“你不杀我?”
芈月看着魏颐,此刻的她才显出她这年纪的小姑娘应有的摸样了,摇了摇头:“我不会为你是荡的妻子而杀你,也不会为你假装怀孕而杀你。除非又出现你真正该死的证据,否则的话,我不会杀你。”
说罢,她转身离开,侍女们也跟着一涌而出。
魏颐失神地跌坐在地,看着屋子里空荡荡一片,嘴唇颤动了两下,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页眉说出来,只是失声痛哭。
侍女清涟抱住她,哽咽道:“王后,王后,我们终于没事了,没事了。可怜的王后,您哭吧,苦吧……”
惠后芈姝很快也得到了王后假孕的消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杯毒酒、三尺白绫。
当夜,一灯如豆,惠后芈姝自缢而死。
次日,芈月诏诸重臣于宣室殿议事,道:“王荡谥号未议,还请列位相商。”
庸芮上前一步道:“臣以为,拟'刺'或'幽'为好。”
樗里疾听闻此言,大怒:“庸大夫,你这话过了!”
庸芮冷笑道:“如何过了?嗌法曰'愎狠遂过曰刺','动祭乱常曰幽',若不是先王刚愎自用,不肯纳谏,何来今日秦国之乱?他将重兵代取洛邑,结果自己身死兵败,导致诸公子内乱,外敌压境,宗庙不宁,说他一个动祭乱常,难道错了吗?”
樗里疾叹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庸芮因庸夫人之死,深恨惠后芈姝,将秦王荡也一并恨上,只得劝道:“庸大夫,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隐君之过,不可非君,也是我们为人臣子者当遵守的本分。”
庸芮反问:“那依王叔之见,当拟何谥?”
樗里疾朝芈月拱手道:“以臣之见,当拟'明'或者'桓'。”
庸芮冷冰冰的道:“王叔,'照临四方曰明','辟土兼国曰桓',这是只见好处,不论缺失了?谥者行之迹也,行出于己,名生于人。以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所得何谥号,端看他自己生前如何行事。彰善俾恶,为后世戒,议谥的时候,论的是千秋之心,若论君臣相对,这世上就只有美谥,那还要议谥号做什么?
樗里疾不与庸芮继续争辩,却转头看向芈月道:“不知太后有何拟?”
芈月沉吟片刻,提笔在竹简上写了一个“武”字,转过来给樗里疾看道:“朕以为,当拟武字为谥。”
樗里疾脸色沉重,轻叹一声:“武?这武字的解释,却是太多了。”
芈月笑问:“怎么?”
樗里疾知其意,叹道:“先惠文王乃取谥法中经纬天地曰文,爱民好曰惠之意。今取王荡谥号为武,谥法云,武字有刚强直理曰武,威强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夸志多穷曰武,但不知,太后拟这个武字,应在何意?”
芈月道:“依你说,王荡毕生功业,应在何意?”
樗里疾长叹一声,秦王荡在位四年多,未及建功立业,所谓威强敌德、克定祸乱,自然也是没有的;刚强有之,直理难当,以他洛邑举鼎身死,兵马陷没三晋,以致诸侯围境、邦国之乱,竟是直指夸志多穷四字了。支吾半天,还是无奈道:“太后,王荡也曾开疆拓土,谥号以夸志多穷曰武,千秋盖棺论定,实是、实是太过了……”
芈月却道:“樗里疾知识渊博,当知何谓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
樗里疾长叹一声,已明其意,不再说话。
芈月变到:“天子之剑,以燕顧、石城为锋,齐岱为鄂,晋卫为脊;周宋为谭,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恒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止无上,案之无下,运至无旁,上绝浮云,下绝地级。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此论原处庄子,魏冉亦听过此节,当下接口道:“诸侯之剑,以指勇士为锋,以清廉之地为鄂,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谭,以豪杰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止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至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发天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
白起亦接口道:“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嗔目而遇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
芈月轻叹一声:“王荡有天子只图,却好庶人之剑,樗里疾,你说他当以何谥?”
提起旧事,魏冉心中犹恨,冷笑一声道:“王荡自继位以来,任用任鄙、乌获、孟玢等徒有牛马之力的鄙夫为大将,使得将士离心,更令秦国上下风气沦落,市井之徒侍仗气力,当街杀人,豪门私斗成风,商君之法因此而荡然无存。甚至将这等下贱鄙徒与你樗里疾并论,说什么力则任鄙,智则樗里疾,如此并列,樗里疾当真喜欢?”
樗里疾终于道:“谥号乃总结君王之善恶,不为死者而讳,但为后者之戒。今以王荡谥号昭示天下,就表示天后要整振商君之法,一涤愚勇误国之恶习了吗?”
芈月站起而拜道:“国之要政,就要拜托樗里子了。”
樗里疾道:“不敢。”
芈月道:“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有道,不失其国。樗里子,这话,你我共勉。”
樗里疾看着芈月的神情,心中千言万语,竟是无法说出。他当日以为秦惠文王死后政权需要平稳过渡,遂力保秦王荡继位,可是不合适的君王,其祸乱竟是胜过权利更迭的动荡!短短四年多,武将受辱,文臣求去,秦王荡竟落得个举鼎身亡的下场。他想避免的动荡,非但未避开,反而局势更加一窥不可收拾。他纵然一怒之下,将孟芬等三人处死,甚至株连其家族,但终究秦王荡这条命无可挽回。而这又岂是这些市井力士能够抵得上的?
此时在芈月面前,他一向在惠文王与王荡面前的自负和坚持,竟也撑不下去了,只得长叹一声,恭敬拱手道:“是。”
芈月深知,樗里疾在秦国秉政数十年,新王稷要坐稳大秦江山,还需要他的扶持和帮助。幸而他虽然自负,但毕竟私心不重,对大秦江山忠心耿耿,一旦臣服,便忠诚可靠,当下推心置腹道:“樗里子,朕坐于王座,高高在上,心中并非得意,而是惶恐。纵目四望,大秦内忧外患,国势崩溃,武王荡在位时驱逐各国人才,诸公子之乱又使商君当年所立的秦法名存实亡,军队因此亦分成无数派系,连年外争内战让国家人丁减少,田园荒废。而如今大秦又面临四面临敌,西北有狄戎,东南有魏楚赵韩四国军队驻扎边境虎视眈眈,当年秦惠文王征服的巴蜀等国也再起叛乱。如今是强敌环伺,百废待兴,而新王弱小,势单力孤……”
樗里疾之前支持嬴稷登基,实则迫于大势所趋,既是为了秦惠文王的遗训,亦是为了秦国安定,心中却未尝不怀着唯恐芈月母子亦如芈姝母子般糊涂的恐惧,然见芈月见识明白,态度恳切,心中疑惑渐渐退去,当下道:“太后,如今新王继位,四国使者明面上要求入咸阳朝见,实则心怀恶意。这函谷关的大门,是开亦不行,闭亦不行。”
芈月道:“列国本就打算让我们秦人自相残杀下去,然后不费吹灰之力,瓜分秦国。如今新王登基,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自然要赤膊上阵,亲自动手。”
樗里疾愤然道:“臣弟但凡有三寸气在,绝对不会让列强瓜分秦国!太后但有所命,臣弟不惜万死。”
芈月摇头:“不,我不要你万死,甚至不想让你有分毫损伤。如今的大秦千疮百孔,重伤垂危,我不能让他再经受风雨和战争。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休养生息。”
樗里疾道:“只怕列国不会让我们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芈月饮了一口蜜水,叹道:“不但列国不怀好意,朕还知道许多卿大夫亦在袖手旁观,看朕这一介妇人,如何面对当世强国的联手夹攻。甚至有些人,还暗怀鬼胎,里外勾结……”
樗里疾心中暗叹,左右一看,今日所立,皆为芈月所信任之臣,而右相甘茂等人均不在场,知道芈月意有所指,但也是无可奈何,只道:“先王之臣,亦是太后之臣,望太后信之无疑。”
正说着,小内侍手捧着尺牍高叫着:“紧急军情!”飞奔而入。
芈月问:“什么军情?”
樗里疾接过尺牍拆开看了,让小内侍呈上给芈月,道:“公子华纠合公子雍、工资封和公子少官等十四位公子,以奉惠后之命为由,勾结各国兵马,欲进逼咸阳,讨伐大王和太后。”
白起不屑冷笑:“就算他们联合起来,又能怎么样?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魏冉却道:“可我们手头的兵马,如何能够抵挡列国连兵?更何况,这宫中不知道有没有密道,有没有其他奸细在……”
义渠王却道:“由我义渠人马把守宫殿,担保太后安枕无忧。”
樗里疾大怒:“岂有此理,我大秦后宫,怎么可能让你们狄戎之人把手?”
义渠王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当然不同意,对你来说,面子比别人的死活重要,反正你又没有损失。太后要是出了事情,不管换哪个公子上位,哪怕把秦国打烂了,还得把你这个王叔国相供起来。”
樗里疾气极,欲上前与其理论:“你——”
芈月喝道:“好了。樗里子,义渠在先惠文王时就已经是我大秦的一部分,你这个时候还张口狄戎闭口大秦的,岂不是自我分化吗?”转向义渠王劝道:“义渠勇士的长处在于沙场征战,把守后宫着实可惜。我希望你们能为我守好前线,则后方自然无忧。”
樗里疾和义渠王只得各自退后一步应“是。”
白起道:“那诸公子勾结各国联军的事,怎么办才好?”
芈月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各国的兵马,无非为了利益而来,诸公子能够给他们的,和我能够给他们的,又有什么不同?”
樗里疾道:“太后的意思是……”
芈月道:“代我请各国使臣,入咸阳议政。”
议事完毕,群臣散出。
樗里疾行走在廊下,叹了口气。
此时魏冉等太后亲信已从另一边走了,在他身边的只有大夫庸芮,见状问:“樗里子何以叹息?”
樗里疾叹道:“内忧外患,何以不叹?”
庸芮低头一笑,道:“我还以为,樗里子视为太后而叹。”
樗里疾看了庸芮一眼:“不错,我也是为太后而叹。太后权力过大,刚愎自用,只怕不能听进臣下直言。当年先王还只是在一些小事上过于任性,就闯下大祸,若是太后她……”
庸芮道:“那樗里子以为商君如何?”
樗里疾肃然道:“天下如商君者,能有几人?”
庸芮道:“商君初行令时,人皆反对,比今日樗里子看不上太后者,只怕更多。”
樗里疾哼了一声,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缄口无言,默默地走了。
芈月招五国使臣入咸阳,信使到了函谷关外,赵国使者平原君赵胜、魏国使者信陵君魏无忌、楚国使臣大夫靳尚、燕国使臣上将乐毅、韩国使臣大夫张翠等各自在有着国号的旗帜下上马,率领手下向函谷关进发。
樗里疾接到消息,入宫禀道:“五国使臣已到,敢问太后是一并召见,海华丝先后召见?”
芈月道:“自然是逐个击破,先易后难了。唉,可惜张仪死了,秦国再也没有张仪这样的人才了。”
樗里疾惭道:“是臣等无用了。”
芈月道:“逐一宣各国使臣入宣室殿见朕吧。”
樗里疾一怔:“不是咸阳殿?”
芈月奚笑:“咸阳大殿,群口汹汹,于政事上,又有何用?”
樗里疾方悟,芈月欲以一人之力,与五国使臣交涉,不禁担心:“可是太后您……”
芈月秀目一瞥他,道:“如何?”
樗里疾支吾,欲言又止,不言又不能甘心。列国使者皆代表一国之君,这些人不是上将,便是谋臣,于列国纵横之间,早已经练得周身是刀,善能蛊惑君王,煽动人心,顷刻言语胜过千军万马。数百年来多少国家的胜败之事,不再沙场角逐,反而在这些谋臣使者的言语之间逆转倾覆。
非是极智慧刚毅之君王,不嗯能够抵谋臣之蛊惑,便如楚王槐、齐王地、燕王脍甚至是魏惠王这样的积年君王,都难免为谋士所蛊惑,轻则丧权,重则辱国。而太后一介妇人,又如何能够面对这五国使臣的算计摆布?
芈月见他神情,已明其意,笑了笑道:“樗里子,朕且问你,如今天下善言之士,有过于张仪者否?”
樗里疾又怔住了,他与张仪共事多年,张仪之能,他焉能不知,当下言道:“无。”
芈月又问:“今天下善谋之士,有过与苏秦者否?”
樗里疾愕然,苏秦当年的策论,他读过;苏秦当年为孟嬴归国所献的计谋,他亦知晓;芈月归来,将苏秦为孟嬴在燕国的策划一一道尽,而此时苏秦已取得齐国信任,正在推行合纵之策,于列国之中,获得不小的名气。苏秦如今的名声,竟已不低于当年的公孙衍,甚至因公孙衍过于孤傲,而苏秦为人谦和,诸侯对他竟是比公孙衍还多信任三分。此时芈月提起此人,樗里疾细思之下,竟也只能摇头,到:“无。”
芈月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只是笑容之中,充满了自信。
樗里疾见他如此,不知为何,心中忧虑竟是去了七分,当下长揖为礼,退了出去。

第二章 退五国
五国使臣侯于侧殿之中,见秦太后先宣燕国使臣乐毅,过了片刻,又宣了楚国使臣靳尚。
靳尚沿走廊向宣室殿建去,看见燕国使臣乐毅手持信函迎面而来,忙迎上前去拱手道:“乐毅将军。”
乐毅抬头,见了靳尚,忙拱手还礼道:“靳大夫。”
靳尚眼珠子直溜溜地盯牢乐毅手中的书信,笑问:“这是?”
乐毅笑着拱拱手:“这是秦国太后写与我国易后的书信。”
靳尚拖长了声音:“哦……那乐毅将军,是要撤兵了吗?”
乐毅笑道:“乐毅奉命护送芈夫人、公子稷回秦登基,如今公子稷已经成为秦王,芈夫人成了太后,乐毅自当回朝复命。”
靳尚听其意,就是燕国已经应允撤军了,心内思忖不知秦国与燕国达成了何种交易,如今五国环伺,一国先撤,其他国家难免由于踌躇,这秦太后果然有些门道。只是,这燕易后本就是秦国公主,且主弱臣强,寡母孤儿,国家又是新历劫难,自顾不暇,此番不过是打着“帮忙”的旗号跟在列国后捞个便宜,自是最容易打发的。楚国却是不一样,兵强马壮,实力雄厚。他靳尚更不是易与之辈,想要让他松口,可没这么容易。
他心中轻视,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嘿嘿一笑,拱手道:“不送不送。”
见乐毅远去,靳尚便由内侍引道,走进宣室殿,向芈月行礼道:“外臣靳尚,参见太后。”
却见这秦太后穿着一身楚服,见了靳尚进来,便热情地招呼:“靳尚大夫,何须多礼,赐座。”
靳尚见了楚服,倍感亲切,亦知太后姓芈,应是楚女,顿时也显出亲近的样子,热情万分地谄笑道:“臣得知新王继位,太后摄政,真是喜出望外啊,喜出望外!”说着竟是有些热泪盈眶,慷慨示好道:“太后但有所命,我楚国当全力以赴,相助太后。”
靳尚不知芈月为何人,芈月却早知其为人——口蜜腹剑,善于奉迎,哪怕口中说得再好听,却是一个字也信不得的。然而此人的弱点,却早已被张仪看得透彻。此人素来利欲熏心,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摆布他易如反掌。芈月当下也只假意说了些故国之情的话,拭泪道:“我虽登大位,但内忧外患,日夜不宁。如今见到了娘家人的面,得到了娘家人的承诺,这颗心终于是放下来了。”
靳尚眼神闪烁,想说些什么,又转了话头道:“但不知……嗯,太后您尽管请放心。”
芈月敏锐地看向靳尚:“靳大夫可是想问惠后情况?”
靳尚干笑道:“没有没有,太后也一样是我楚国公主,没有区别……”
芈月却长叹一声,道:“这原是家丑,不便与外人说。但,靳大夫本是自己人,我便与你实说了。”两句话说出来,便将靳尚的脸色由笑容变作尴尬,又由尴尬变作欢喜,才缓缓道:“那日宫变之时,事起仓促,情势混乱。武王荡伤重不治,阿姊秉先惠文王遗诏,接我儿子稷回宫继位,不想魏夫人勾结魏王后,假充有孕,发动宫变。混乱之中,阿姊受伤垂危,子壮下落不明。我无奈之下,只得代掌政务,如今唯愿阿姊能够安全无恙,子壮早日归来……”
此时赢稷谥号已发,靳尚也明其意,当下目光闪烁,干笑道:“臣倒听说,公子华在雍城放出风声,说与庶长壮共襄义师……”
芈月锐利地看了靳尚一眼,断然道:“胡扯!阿姊与魏氏之间的仇怨,旁人不知,我楚国人焉能不晓?阿姊与魏氏母子之仇,不共戴天。庶长壮如何能与子华混在一起共同行事?子壮若能够自己做主,他母亲病重;如何能不回来?那自然是谣传。”
靳尚才不管真假,他与郑袖交好,郑袖与楚威后有怨,对芈妹自然也没什么好感。他到秦国,只认谁能做主,谁能够与他做交易,谁能够与楚国交易。这个人是芈姝也好,是芈月也罢,是赢壮也好,是赢稷也罢,他是统统不管的。他说这样的话,无非是用来敲打这位秦太后,让自己这一方多些得利罢了,当下便顺着芈月的话风赔笑道:“正是,正是,太后说假,那必然不是真的。这秦国之事,自然是太后说了算。”见芈月满意地点头,暗忖果然是妇人,说几句好话便够了,当下又道:“臣今日来此,乃奉我王之命共商国是。须知秦楚乃是至亲,我们两国的利益,原也是共同的。” 

  如果觉得芈月传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蒋胜男小说全集紫星传奇紫宸鹰王血衣蝴蝶太太时代/豪门巧妇万艳同杯燕云台魔刀风云凤霸九天大宋女主妲己之死玉手乾坤洛阳三姝武林百人录上官婉儿——我见证了女人天下花蕊夫人西施入吴芈月传,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