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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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水?那太好了了,船上的人都同你相熟,不会说的,你快些从后面下去……”
银霜月从后面悄无声息沉入水底,深吸一口气之后,沉入水中,容娘召集人的时候,简短地将事情说了,一群人虽说都是妇人,但是都看过银霜月的伤处,对她遭受非人的虐待感同身受,这世界对女子恶意太大了,她们处于弱势,过活本就艰难,身体里都流着同样的热血,她们非常乐意伸手去帮助同为女人的银霜月。
三个兵爷看过了船上的所有人,眉头紧皱,为首的那人问道。“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分明他收到上个渡口的消息,说是这船上有可疑的人……
容娘到底是个来回行走的老油子,笑嘻嘻地上前还朝着打头的手中塞银子,“可不是,这些都是奴家在皇城中召的绣娘,八月时节折返,南川对于皇城流行的绣样很是喜爱,奴家也是小本买卖,这银珠兵爷们留着喝酒,通融通融,允奴家们过去,这其中有人晕船十几天了,你看那个脸色蜡黄的,已经拉肚子五六天了,需得尽快上岸找医师啊……”
容娘这么一说,领头的受不了她缠着还一个劲儿地凑上前,手都要搂他腰上了,顿时炸着汗毛地呵斥,“退下!”
容娘搓了搓手指,主要是这兵爷生得俊啊,比南风馆子里的小倌儿还俊,且这腰条,一看就有力,一时没忍住摸了一把。
伸手的妇女们有两个憋笑,这领头的是从皇城一路追下来的暗卫,生平还没被人这般的轻薄过,他们接受过抵抗女色的训练,能够对妙龄赤身的女子毫不动容,却没人教他们怎么抵抗大妈的轻薄,很快放行,且走的时候没忍住带上了轻功,有那么一丝逃的意味。
商船顺利过江,银霜月趴在船后面,隔一会吸一口水,竟然也就这么含混过去了。
等到商船彻底驶入了换船港,银霜月在容娘和一众姐妹拉扯中上船,准备换船的时候,银霜月艰难地爬上来,却面对的是所有人错愕的目光。
其中一个女人道,“娘哎,我就说一个粗陋的妇人而已,至于还要出动兵爷追么……”
“你……是花楼跑出来的?”另一个也开口问。
银霜月迎上她们的视线,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怎么回事,她泡水了,还泡了这么久,所有的伪装都泡烂了!
“放屁,这雨娘的模样气质,是那些花楼的狐媚子能比的吗?!”容娘忍不住反驳。
既然都这样了,银霜月也没打算遮掩,索性低下头,哆哆嗦嗦地开始编瞎话,圆她上一个谎。
湿水之后冷,冻得她苍白,加上她恰到好处的战栗,哽咽,已经凄凉的小眼神,她没废什么力,就将一个被自小从富贵人家偷出来,卖给老头子做妾,还被毒打,等等凄凉遭遇的落难大小姐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在他身边,日日遭受毒打,姐妹们若是不信,我可以脱衣给你们看,不止后背的烧伤一处……”
银霜月这般模样叫这群女人一声姐妹,倒是悄无声息地搔到了好些人的痒处,心里因为她隐瞒有些不舒服的,也去了不少。
总之银霜月把任成形容成了一个老头子,变态,不能人道,还贪财的畜生,会追捕她是因为皇城一个官老爷看上她了,她那天杀的老夫君,自己不行,折腾不了她,就要将她给卖了。
末了还加了一句,“这于我来说同逼着我卖身有何区别……”成功地将她先前撒的谎全都圆了回来。
这些妇女们本来不是什么轻信的人,尤其是对年轻貌美的女人有天然的敌意。
但是银霜月实在生得不是狐媚那一挂的,模样太过清丽秀雅,加之她在皇宫那么许久,真的拿起架子来,哪怕一身粗布衣裳落汤鸡一般,却也举手投足有着寻常人没有的矜贵意味。
这些天这群妇女和银霜月同吃同住,对她的品行更是赞同,若不然断不会冒着风险替她遮掩,谁又能保证她不是个什么逃逸出来的钦犯呢。
银霜月一番如泣如诉,成功再次令这群意外善良的女人们心软了,大家也不计较她先前的欺骗,毕竟这个小模样,不施粉黛被水刚泡完都这般好看,若是稍加打扮可还了得?她们怕是想要藏也藏不住她。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银霜月给扶起来,找了干净的衣服,银霜月换了之后,又重新装扮一番出来,众人这才松口气。
“还是这样看着顺眼。”方才问银霜月是不是花楼出来的那女人道。
“你们嘴都严实点,雨小娘子的事情,可别说出去。”容娘还是担忧,她们马上就要上岸了。
众人都应声,重新装扮成妇人的银霜月,心中是感动的,同时也有些愧疚。
她说的话十句有八句都是假的,连名字都是假的,她和她们说,她叫夏雨,当时随口扯的,是因为湖中行船,涟漪如同落雨,她才那般说的。
现在想想,幸好当天没有刮风,不然叫风娘,疯娘?确实是想想就牙疼。
商船终于行驶到南川港口,银霜月和一众妇女一起,跟随在容娘的身后下船,卸货的脚夫们已经早早地等在了岸边,还未等她们下去,就已经开始往船上上了。
这群妇女有意识地将银霜月挤在中间,同脚夫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搭着岸边供人行走的木板,许是因为人太多了咯吱一声,眼见要断。
众人立刻分散开来,朝着两边迅速跑,脚夫们朝着船上,妇女们朝着岸边,众人惊慌的叫声,交织在一块,一时间鸡飞狗跳。
银霜月被挤在中间,听到木板的声音之后,跟着众人朝着岸边跑,但是中间已经慢慢地折了进去,她身后的人许是着急了,在她肩头上推了一把,于是就在要到岸上的时候,银霜月却以一个狗啃屎的姿势,朝着岸边扑了上去。
这岸边是用砖石专门铺过的,为的就是供脚夫来回搬运货物能够着力,银霜月朝着地上趴下去的时候,心中还想着,这一下子没有两颗门牙肯定是起不来的。
千钧一发,身边人捞她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众人惊呼之际,岸边的记工棚中,迅速窜出一人的身影,快速朝着银霜月的旁边跑来。
这人身上是带着一点功夫的,好歹是在银霜月即将狗啃地之前,右手拖住了她,在她腰上揽了一下,这才将她扶着重新站稳了。
银霜月惊魂未定地捂着嘴,其实是护着她两个险些要脱体而去的门牙,瞪着眼睛转过身对扶她的人道谢,开口便是,“谢谢大哥…”
但说完之后,她就愣住了,围观的众人嘻嘻哈哈地全部笑了起来,扶着她腰的人松了手,眉梢高高地挑起,眼中也露出了一些笑意,不知是否是故意,低声道,“那小妹可要注意站稳不要摔了。”
银霜月看清人之后说完就后悔了,这哪是个大哥,这连中年人都算不上,顶多算个少年了,且眉目俊秀,看上去和银冬是个差不多的孩子!
还叫她小妹……
银霜月被他揶揄的神色和言语,弄得有些脸红,好在她脸上乱七八糟东西糊得厚,根本看不出什么脸色,连忙整了整衣服,学着妇女们哈哈笑了起来,回手在这少年郎的肩膀上拍了一把,说道,“原来是个少年郎,多谢了,晚间来大姐这里,大姐给你做好吃的!”
众人又哄笑一通,这回脸红的变成了少年郎,银霜月并不知道她学着妇女们说的这句话,其中含义可并不是做好吃的那么简单。
生活辛苦,这算是这岸边上面的男男女女们,心照不宣的秘密,这句话的意思可并不是真的要给谁做好吃的,而是在邀请着少年郎春风一度。
如果银霜月真的是一个妇女,一众船上下来的女人肯定要笑她老牛吃嫩草,但她们都知道银霜月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娘子,所以只是笑着起哄。
等到银霜月跟着众人一哄而去,那少年郎还站在江边,只不过一侧眉梢高高地挑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如此肥硕的身体,却有那般纤细的腰肢,那般满脸褶皱暗黄,却有那般细嫩的手腕……有意思。
朝着溧水江边做工的屋舍去的时候,容娘揽着银霜月的肩膀,笑嘻嘻地在她耳边大嗓门儿道,“雨娘,你若是真的相中了那个工头,春风一度倒是可以,却不要动真格的与他谈婚论嫁,知道吗?”
银霜月愣了一下,“我与他怎么可能,年纪又……”她顿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已经暴露了真实的模样,于是话风一转道,“我没那个意思。”
旁边听着的妇女又是笑,给银霜月真的笑得有些面红耳赤,容娘继续道,“刚才那个不是什么少年郎,他叫隶术,已经二十有六,是这一片的工头,管着记工,这溧水岸边的脚夫,全是他手下的,他呀,已经成了两次婚了,妻子都死了,算命的说他命太硬了,克妻克子克父克母,注定一辈子孤寡命。”
银霜月微张着嘴唇,有些惊讶,不由得多问了一句,“难不成他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
容娘点头,“都是这么说的,现在这十里八乡的已经没人敢把姑娘许给他了,他无父无母,管着这溧水岸边的脚夫,这些年啊赚了不少钱,城中有三处宅子,却除了下人之外只有他一人居住,若不是克亲克得太厉害,何至于到现如今还独自一人过活。”
银霜月点了点头,低头轻声地嘟囔,“原来这世界上的天煞孤星,并不止我一个人啊……”
“你说什么? ”容娘搂着银霜月站定,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连溜屋舍,说道,“那边是咱们做工的地方,平时在那边吃住,门前就是一条河,洗衣什么的也方便。”
“噢对了,”容娘说,“屋子都是单独的,空间大得很。”说着还用屁股撞了银霜月一下,“快走,这已经正午了,马上就要开饭了。”
银霜月跟着一众人,就这样在溧水边安置了下来,她还是厨娘,但这里的厨娘并不止她一个人,做工的妇女们也很多,都是从各处乘船而来,绣活儿也并不一样,却个个手艺精湛。
银霜月的工作挺轻松的,晚间的饭时她并没有跟着众人一块去吃,而是单独盛出来了一份,在自己的面下面卧了一个鸡蛋,偷偷地端去旁边吃了。
厨娘就是有这种好处,她总是不能亏到自己的,这些天在船上,到底也没什么好吃的,都已经瘦了一圈,得好好地补一补……
银霜月蹲在水边,做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在想她那些糟心的身世,那群熟悉她的妇女们,都没有来打扰她,这让银霜月很欢喜,吃了两口面之后,见没有人过来,这才从碗底把蛋给翻了出来。
正要下嘴,身侧突然间撒下了一片阴影,将暖黄的夕阳给挡住了,到这里之后便比皇城暖了许多,银霜月只穿单衣都不会冷,这惬意的夕阳洒在身上舒服极了,冷不防被挡住,银霜月第一反应是赶紧把蛋又埋上,皱眉朝上看去。
她想着或许是哪个妇女来叫她一块吃东西去,却一抬头,正对上白天救她没有摔在地上的那个少年……哦不对,死了妻子的应该叫鳏夫。
银霜月愣了下,她听容娘说了,这人名叫隶术,抹了一下嘴,正想开口,隶术却先她一步,朝银霜月伸出了手。
“姐姐白日叫我过来,说要给我做好吃的,现如今我过来了,不知姐姐给我准备了什么?”
银霜月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白天的话分明就是敷衍,随口扯的,而且这个人对她的称呼,让她很不舒服……让她想起银冬。
也不知道冬儿现在……
银霜月晃了晃头,掐断自己的思绪,见隶术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本子,看样子并不是来找她的,这话应该也是玩笑话。
所以银霜月笑了笑,将手中的碗筷朝着隶术扬了扬,“面,你要吃吗?”
隶术的模样算不上多么精致,毕竟常年混迹在码头上,皮肤并不白皙,无论是衣服还是手,虽然能看出他有精心打理,但也都透着一股乡野村夫的粗糙。
如果和银冬相比的话,那便一个是瓷娃娃,一个是粗布娃娃,银霜月仔细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角还有一些细纹,再是生得一张显小的脸,岁月却也已经无声地在他脸上做了标记,银霜月心里暗叹自己白天许是眼神不好,若不然怎么能把他看得和银冬年纪差不多?
银冬如今可才十九岁,那才是真正的青春少年郎。
又想到银冬,银霜月微微皱眉,隶术见她看着自己竟然走神,嘴角的笑容更大,这自上而下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银霜月衣襟的缝隙,发黄的脖颈下,那细细窄窄的一小片瓷白的肌肤,分明不是属于妇人的。
隶术眯眼突然间蹲下,真的伸手接过了银霜月手中的碗筷,在银霜月错愕的视线中,直接把筷子插到碗里,将蛋戳了出来,一口就咬掉了一大半。
银霜月:操。
☆、第35章 发现长公主踪迹!2合1
银霜月连忙去抢, 倒也没有废什么力气就抢回来了,只不过碗里剩下了小半个蛋, 泡在一碗面中, 看着依旧诱人,却没什么胃口了。
银霜月端着碗僵住,隶术抹了抹嘴站起来, 饶有兴味地看着银霜月的反应, 不远处容娘开口喊道, “隶工,这边来。”
隶术和银霜月一同转头看去,银霜月不可能吃陌生人咬过剩下的东西, 这一辈子, 虽然贱命一条,命格也极其的操蛋, 可是她只吃过银冬剩下的东西, 说来这也是一种心理作用, 两人有段时间讨饭,讨来的也是不知谁剩下的,但是银霜月每次都让银冬先吃, 一来银冬小, 不经饿, 二来无论食物的来源是哪里, 只要银冬吃过, 银霜月便不会再嫌弃。
想起来这也是个奇怪的习惯, 银霜月这么多年,从未离开银冬这么远,这么久,看着碗里的吃食她本不应该矫情,流连在外的时候,他们什么东西没吃过呢?
可现如今肚子依旧在咕咕叫,手中的面却不香了。
“姐姐可是嫌弃我?”隶术眯眼蹲下,索性端过银霜月的碗,将剩下的半个鸡蛋,还有面,几口就一扫而空。
银霜月近距离看着隶术风卷残云,唏哩呼噜面汁溅到了她的脸上,有些震惊……也有些嫌弃。
她知道寻常人都是这般吃东西的,可是……冬儿吃东西,无论饿成什么样子,纵使吃的速度很快,也绝不会发出难听的声音,而且也不会这般的恶鬼吃相。
银霜月咬了咬自己的腮肉,看着面前潺潺溪流,在夕阳下晃得人眼睛发花,心里没来由的酸楚。
她本来好好的锦衣玉食,几次婚配不成,夜深人静偷偷躲在屋子里的时候,何曾没有偷偷地窃喜过,至少她还有冬儿,她的冬儿知恩图报,甚至没有在登基之后,将她打发去长公主府,而是留她在宫中照看,去她宫殿比去嫔妃的宫殿还勤快,乖巧听话,从不让她一颗老心孤独寂寞。
她无数次想着,不能在后宫之中再住下去,这样会惹天下人非议,再者也不合礼制,可是她心里想得明明白白,却在银冬一留她的时候,就会不再想着出宫,含仙殿的所有一切,都是银冬亲自为她布置,衣食住行全都来自银冬的甄选甚至制作,银霜月嘴里埋怨着他应当更勤勉政事,无需对她如此费心,却受用得很,也舒适得很。
若是一直遭罪倒也罢了,那么多年的精心娇养,她早就习惯了一切,习惯了银冬总是围着她转,哪怕身为天子,也一如往常地依赖她。
可一夕之间,她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银冬精心布置的网,她或许自入宫那日,便是他网中飞虫,是他的囊中之物,更是他用来引诱猎物的饵,而他如此毁她,最终却还不肯放她而是计划着要将她吞吃入腹,这要银霜月如何接受,如何再自欺欺人。
经年回护,换如此报答,叫人如何能够不心凉。
银霜月看着乱晃的流水,幽幽叹气。
“姐姐为何叹气?”隶术观察着银霜月,这样凑近,更看到了许多违和之处,一个中年女人的眼睛,经过岁月风霜的摧残,大多是发黄且浑浊的,可是面前这充满违和感的女人,双眼却如面前这小溪一般的清澈干净,若不是个痴傻的人,必然就是那些被养在后宅,从来不用忧心柴米的贵人。
隶术趁着银霜月发呆的功夫再度凑近她,看到她耳后未曾伪装到的一点细嫩肌肤,更是能够确定,这个女人,是伪装成这模样的。
这就有意思了,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如此一个娇贵的女人扮成这样子藏在这里,隶术能够想象得到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富贵人家后宅跑出来的娇妾,一是烟花之地逃出来的风尘女。
无论哪一种,都是极好的人选,这种女人,通常不会有人一直找,亲人几乎没有,最适合他不过。
隶术无声地笑了,凑近银霜月的耳朵,吹了一口气,“姐姐为何发呆?”
银霜月猛的回神,她原本就正在牙痒痒地想着银冬,猛然间听到了“姐姐”这两个字,她给错听成了“长姐”黏糊糊地在她的耳边,让银霜月怒火腾的就起来了!
银冬这个白眼狼!
于是她脑子比手快,使了全力,一巴掌就甩了过去,“啪”的一巴掌,抡在猝不及防的隶术脸上,将他直接给抡了一个后坐,碗筷子都掉在地上,愣模愣眼地看向银霜月。
“姐姐……我,我只是想要……想说我再去帮你盛一份的……”隶术瞪着眼睛,手指狠狠地抠进身后土地,脸上火辣辣的,但他却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
为了掩饰这种兴奋,他立马抓起地上的碗筷,将账本揣进自己的怀中,逃也似的跑向了屋舍的方向。
银霜月“哎”了一声,在他身后喊道,“对不起啊大兄弟,我刚才走神了……”
她的嗓子本来就不好,要不然也不太可能一开始伪装年岁这么大的女人没有被察觉,隶术估计是让她打傻了,跑得兔子似的,银霜月后面的音就越来越小,最后只在心里嘀咕,打了工头,她的做工生涯还能顺利吗……
不过很显然银霜月多心了,没一会隶术就重新换了个碗,端着一碗面给蹲在河边洗小石子玩的银霜月送来了。
银霜月听到脚步声转头,隶术猛的站住,耳根漫上红晕,滚烫的面汤洒在手上,都顾不得烫了。
“姐姐……我又给你盛了一碗,”隶术看向银霜月眼中片刻的炙热被他飞快掩盖下去,连忙咳了一声,又说道,“是有蛋的,两个!算是给我刚才的冒失赔罪,对不住了姐姐。”
讲真的银霜月有些迷茫,这人给她赔罪?虽说隶术抢她吃的在先,可那顶多算是玩笑,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人的不是她吗?
再看隶术这模样,怎么看着和刚才抢她面吃的人不像是一个,扭扭捏捏还夹腿,憋尿了还是有病?!
不过银霜月确实是饿,她本来也就想等着隶术会来的时候道个歉,拯救一下自己的厨娘工作,再去弄点吃的,但是现在看隶术这样子,她似乎不用道歉了?
银霜也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刚才是我出神了,没打疼吧?”
银霜月这话问的有些亏心,因为隶术脸上半边通红,他不太白都能看出红,可见方才银霜月用了多大的力度,对于白眼狼银冬多么的愤怒!
不过隶术似乎很好说话,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没事没事……没事的……姐姐快吃,一会凉了!蛋在底下……”
银霜月端着碗,对于这种陌生的善意,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受用,是警惕,她观察着隶术的神色和小动作,左右想了想他老早就是这里的工头,这地方够天高皇帝远了,不太可能是银冬的人。
银霜月在他催促之下吃了一口面,心里断定这隶术估计是有什么毛病,咽下嘴里的面又问,“隶工?你可是还有事?”
隶术连忙收回视线,意识到自己失态,转身大步流星地迈进了河里。
银霜月:……
隶术连忙又跳上了对岸,咬了咬牙准备加快脚步时,被银霜月喊住,“那个……”
“啊?”隶术瞬间转头。
银霜月笑着说,“隶工以后就不要叫姐姐了,我虽然生得老,但是也听闻了容娘说了你的年岁,咱们相差不算多,也就十几岁,你不若叫我雨娘吧。”
其实她是听不得除了银冬之外的旁人叫她姐,无论是姐姐还是大姐,都别扭得慌。
不过她这话说的,还不差多少也就差十几岁,让人听了能笑出声,隶术却很认真地点头,“那好,雨娘。”
隶术走了之后,银霜月将一整碗面都吃了,底下确实有两个蛋,但是因为做得着急,没熟透,银霜月不太爱吃没熟的,但是想到这也不是在宫中了,也就咬牙吃下去了。
她就这样在溧水河边安定下来,每日就是帮着绣娘们煮饭,偶尔照顾下日夜赶工病倒的绣娘,还会帮着脚夫们洗衣服,会额外收钱,不过她也不攒钱,不知是不是故意,她从未想过未来的事情,也不愿意去想。
赚的钱进了城中,不是买吃的就是买用的,一个人再不节制,这落后的小县城也败不了家,她的工钱每月都够,比那些省吃俭用连个鸡蛋都舍不得添的绣娘们过得好多了。
日子流水一般的平静安然,银霜月时常会想银冬,那是抛开一切的糟心事,纯粹的想念,想念那个她从小带大的乖宝,不是后来那个机关算尽的混蛋。
但那个混蛋就不同了,他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没有一瞬不在想念银霜月。
含仙殿中的“长公主”已然抱病了半年有余,皇帝每日都会去探望,最好的药材流水般地送进去,却没有丝毫的起色,太医院太医令对长公主的病情讳莫如深,这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陛下因为长公主的“病情”日渐阴沉,动辄暴怒,连朝中老臣都不给面子,左右丞相为百官之首,屡次劝陛下保重,却也屡次被无视。
到如今,整个朝堂乃至天下,都再度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长公主对于陛下的重要程度,可不仅仅是一人之下的恩宠而已,古往今来,就连皇子的母妃母后去世,也未曾见哪个皇子如此过,所有人忧心之余,也无不感叹,陛下真乃重情之人。
只有银冬自己知道,“长公主”并未曾病入膏肓,而是不见了,整个大岩国,他数不清的探子暗桩放出去,却整整半年杳无音信。
银冬向来知道,长姐躲藏的能力一流,曾经深深为此感到骄傲,他爱极了长姐鬼点子不断,带着他东躲西藏的日子,虽然惊心动魄,虽然刀悬在脖子上,随时能够丢掉性命,却不必想任何事情,只管跟着长姐,拉着长姐,贴近着长姐便是。
若是早知有这一天,他会彻底失去长姐的音信,自己却被各种国事缠身,连亲自去找都做不到,银冬情愿他不曾做过皇帝。
他从前从未有过如此的想法,手握权势掌控生杀大权亦是他心中所想所愿,或者说就在前两个月的时候还没有,可面对着空荡荡的含仙殿,连一丝长姐的气味都遍寻不到的此刻,银冬坐在银霜月惯常坐着的桌子,垂眼盯着光影暖黄的地面。
他想要是早知道有今日……他宁愿当初不主动与遍寻他推他上位的老臣联系,他宁愿同长姐一生颠沛穷困,最终死在哪个树洞深坑,也至少能够烂在一处,何至于如今,天涯海角不知长姐归处。
银冬从午后坐到深夜,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之中,提笔正欲批阅奏章,突然间窗扇微动,掠进来一个人影,正是如今暗卫副统领,非淮。
“陛下!”非淮一瘸一拐,自从银霜月被劫持,到最后逃跑,非淮在回宫之后,便自行去领了护卫不力的刑罚,足足两月才爬起来,腿到如今还未好全。
银冬将他从统领降为副统领,到底是没盛怒之下杀了他,也算他玲珑心肝,银冬遍寻不到银霜月,要迁怒的时候,他已经自领刑罚,瘫在床上血糊糊的爬不起了。
再拖起来打于鞭尸无疑,倒是意外地让银冬对他的怒意降到了最低。
银冬一顿,侧头看他,“如此慌张,何事?”
他这半年多,激动过太多次,期望过太多次,等待了太多次,也失望了太多次,到如今,已然对暗卫们的回禀,不敢升起一丁点的希望了。
希望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非淮面上掩不住狂喜,因为银冬曾说过,无论何人找到银霜月的踪迹,升三级,还可许诺一个要求。
帝王的要求,便是这世上愿望源泉,非淮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现如今都有些抖。
出口的声音都是变调的,“陛下!在南川溧水河畔,发现长公主踪迹!”
银冬手中笔落,污了龙袍,手中奏章,生生让他扯碎。
银冬狂喜不已,起身快速到了非淮的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臂,逼问道,“可是真的!若是敢谎报,朕必治你欺君之罪!”
“回陛下,”非淮躬身,“奴不敢,确实有暗桩传回消息,在溧水河畔,发现长公主的踪迹。”
“哈,”银冬后退两步,整个人都有些发疯,眼中的狂喜如火一般弥漫开来。
但是猛的想起了什么,又顿住,开始疯狂地找起了昨天已经批阅过,却还未曾下发的奏章。
墨台被打翻,奏章被扫了一地,连茶盏也落在地上摔得稀巴烂,银冬终于找到了昨日批阅的那个奏章,翻开看了一眼,眼中狂喜变为了惊惧。
“溧水遭遇了暴风雨,屋舍成片倒塌,你说的溧水河畔……”据当地官员的奏章呈报,已然被狂风夷为平地,死伤数人……
长姐如何了?银冬根本不敢想!
他哆嗦着抓着奏章,语无伦次道,“你去!你去,去带人,快马加鞭去溧水,去找到长公主保护起来,朕随后便到!”
“现在就去!”银冬推了一下非淮,急道,“即刻启程,带上顺手的精锐,找到长公主之后不要打草惊蛇,将人保护起来,此事办成,待你回来,朕将明融兰赐给你!”
非淮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欲言又止地看了银冬一眼,飞快地原地消失。
银冬围着桌案转了两圈,已然是心急如焚,但是他身为帝王,若要离开皇城,明着几乎不可能,暗中离开,必然要多番部署。
银冬在屋中一刻不停地踱步,脑中将他离开后的诸多布置一一设想推算,最坏的和最好的结果。
半晌后冕旒上乱晃的垂珠终于将止,银冬对着外面喊道,“任成平通!”
他必须得去,他一定要去,他要亲自将长姐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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