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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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眼淡淡的,道:“我二嫂觉得郁小姐是中了暑,老安人觉得是胸闷气短,您瞧着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自然是裴老安人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那老大夫笑道:“家中的长辈有经验,就是晚辈们的福气。多半是法堂那边的人太多,养在深闺的姑娘,骤然间到了那样的场合,有些受不住。我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吃两副就好了。不打紧!”
裴二太太知道裴宴这是压着这大夫不敢说真话,她也就不好插手了,喊了自己贴身的丫鬟,让她服侍大夫笔墨。
裴宴就跟着那大夫出了屏风。
那大夫也不说什么,刷刷地开了一剂药方,递给裴宴看。
裴宴一看,是安神定心的药方,知道自己之前的脉象没有看错,眉头皱成了“川”字,但悬着的心到底踏实了一些。
他喊了阿茗去抓药,并道:“你亲自煎了服侍郁小姐喝下。”
这就是不让其他人知道郁小姐的病情了。
众人心里都明白,齐齐应“是”,道着:“郁小姐给闷着了,应该通风散气,我们就在外面服侍,等郁小姐好些了,大家再在跟前服侍。”
那些来探病的,自然是更不能接待了。
裴宴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茗拿着药方跑了出去。
裴宴就喊了二太太:“阿嫂,郁太太那边还得麻烦大夫给瞧瞧,您不妨陪着走一遭好了。这里我让青沅过来服侍,也免得您里里外外地忙不过来。”然后觉得就是这样二太太估计也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又道,“我让胡兴也过来帮忙,听您的差遣。”
裴二太太“哎哟”一声,道:“这可不敢!胡总管应该也很忙吧!母亲那边的事也很多。”
裴宴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道:“本来就是让他过来帮母亲和您管内宅之事的,如今却累得嫂嫂东奔西走,原本就是他失职,让他过来帮忙,也算是让他将功补过了。嫂嫂不必怕他忙不过来。”
裴二太太也的确是挂着这头念着那头,感觉很是吃力,想着胡兴虽是服侍婆婆的人,可让胡兴帮她的是三叔,她也算是名正言顺,遂笑着道谢应承下来,带着大夫去了陈氏那里。
裴宴就搬了高背椅坐在院子里的菩提树下。
裴满则如履薄冰地问他:“您不去讲经会那边了?”
“有什么好去的?”裴宴道,“不是还有二哥吗?”
可二老爷和三老爷能一样吗?
裴满不敢多说。
他一夜没睡,又摊上郁棠母女的事,管事那边还等着他示下中午的斋席,他坐立不安,偏偏还不敢说走。
裴满只好陪着裴宴在那里等着。
很快,青沅挽着个包袱,带着两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刚准备上前给裴宴行礼,却被裴宴挥了挥手道:“去屋里服侍郁小姐去。她屋里只有二嫂身边留下来的小丫鬟,估计什么也不懂。”
青沅从小就服侍裴宴,知道他那说一不二的脾气,不敢多言,匆匆半蹲着行了个礼,就带着两个小丫鬟进了静室。
裴宴伸长了脖子望了一眼,又重新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了那里,心里却不停地盘算着,郁棠怎么就被个彭十一给吓着了呢?可惜东殿那边没有他的人,不然他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东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个清楚,也就能知道她到底是被谁给吓着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就越不想离开,好像这样,他就能等一个结果似的。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阿茗拿着药包,带了一个拿炉子,一个拿煤的小厮过来,蹲在屋檐下开始煎药。
裴满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裴宴好像这才发现他还呆在这里似的,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外面没什么事了吗?”
若是真的惊讶,肯定会板着个脸的。
裴满也是从小服侍裴宴的,不由在心里腹诽,不就是想罚他吗?郁小姐病了,又不是他连累的,迁怒他做什么?
只是这些话他可不敢说,还要装模作样地道:“您没有吩咐,我以为您还有事要叮嘱我!”
裴宴这才“哦”了一声,道:“你过去帮二叔照看着点吧?我等郁小姐醒了再过去。”
也就是说,郁小姐不醒过来,他不去法堂!
裴满不禁在心里嘀咕。
若是那些客人问起来,他用什么借口解释他们家这位三老爷不出现的理由呢?还有裴老安人那里,他又应该怎样回答呢?
他们家这位三老爷从小就是个任性的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都帮你想好了,那你能干什么呢”。
他恭敬地应“是”,想了想道:“那我就先去跟老安人说一声,至于二老爷那边,就说苏州府那边有信过来,您要耽搁些时辰。”
裴满这是在告诉裴宴,老安人那边他准备说实话了,而法堂的那些客人,就让他们误会裴宴在接待王七保的人好了。
这也不算说谎。
王七保的确主动联系裴宴了,请他过两天到杭州的西湖边吃荷塘三宝。
裴宴“嗯”了一声。
裴满觉得自己的身家性命终于保住了,松了口气,没敢多站半息,拔腿就跑了。
裴宴非常地不满,觉得应该让裴满再多站几刻钟的,还好青沅出来了,向他禀道:“我们重新给郁小姐梳洗了一番换了件衣服,在罗汉床旁加了顶帐子,点了半炉安神香,如今郁小姐睡得挺沉的,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
以郁棠如今的情况,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
但裴宴还觉得不满意,他挑剔地道:“睡得太沉也不好,等会儿她还得喝药。若是被叫醒的时候又受了惊吓,那可就麻烦了。”
青沅立刻道:“那我去熄了安神香。”
裴宴道:“她之前虽然昏迷不醒,却一直不安宁,多半是梦魇了。熄了安神香,她岂不是就算昏迷也不安生?”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到底怎么办才好?
青沅懵了。
不由回头朝静室望了一眼。
这位郁小姐,什么来头?
自她服侍三老爷以来,三老爷还是第一次如此患得患失?
郁小姐不会表面上是个秀才人家的女儿,实则是哪位王公贵族的遗珠,他们三老爷受了王公贵族之托照顾这位郁小姐?不过,就算郁小姐真是这样的身份,以他们家三老爷的脾气,也未必会这样紧张啊!或者,这位郁小姐的身份比这还重要……
她心里天马行空地猜测着,人却低头垂手,恭声道:“那就试着看能不能把郁小姐叫醒?我看阿茗的药快煎好了。”
反正也要把人叫起来喝药。
裴宴觉得青沅的话有道理,但怎么把人叫醒却成了个问题。
是用块冷帕子给郁小姐敷脸呢?还是就这样推醒?或者是双管齐下?
他在那里纠结着。
静室里的郁棠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青色绡纱帐,雕着佛家八宝的罗汉床,熟悉的佛香味。
她在寺庙里。
又不像在寺庙里。
她还记得她前世住的厢房。
简单的白棉帐,因为时间久远,就算好好地反复清洗过后,也变得发黄。一桌一椅,一个镜架还没有了本应该镶嵌在中间的铜镜,陈设简单到简陋。而不是像这间,小小的厢房里还在床前竖了座鸡翅木牙雕八百罗汉的屏风。
唯一相同的,估计就是仿佛已经浸透在了青砖木柱里的味道。
她这是怎么了?
郁棠有片刻的恍惚。
她记得她看到了彭十一,因为反抗得厉害,被他杀了。
她死前,还看到了满脸震惊的李端。
他们两个不知道为什么聚在苦庵寺里,还起了争执。
那时候李端已经在京城为官,按理说最少二十年都不会回来的。
她已经知道伯父和大堂兄的死都与李端有关,她觉得机会难得,把一直放在枕头低下的剪刀揣在了怀里,想找个机会杀了李端。
谁知道她没有找到李端,却碰到了彭十一。
彭十一看到她时眼睛一亮。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男子见到女子时特有的惊艳。
她转身就跑。
彭十一原本只是站在那里,她好像听到李端喊了她一声,她回过头去,没有看见李端,却看到脸色大变的彭十一。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上了她,一面问她是不是叫“郁棠”,一面却面色狰狞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感觉到了彭十一的杀意,掏出剪刀朝彭十一刺去……
她没能杀死李端,也没能杀死彭十一,却反被别人杀了。
当然,她那个时候不知道杀她的人是彭家的十一爷,不知道李端是怎么找到她的,更不知道她能在苦庵寺落脚,可能与裴宴有关。
☆、第二百四十三章 谎言
这些念头蜂拥而至,让郁棠头痛欲裂,心仿佛被撕开了又揉成了一团似的,让她不由抓着衣襟轻轻喘息起来。
青沅带过来的两个丫鬟听到动静立刻走了过来,见她睁着眼睛,均是一喜,一个跑去报信,一个蹲在床前轻声地问郁棠:“您醒了!能话吗?要不要喝点水?大夫已经来看过了,是胸闷气短,开了药,阿茗亲自去抓的药,如今正和两个厮在外面给您煎药呢?”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得到消息的裴宴已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他面色冷峻地问。
那丫鬟忙徒了一旁。
裴宴坐在床沿上,拿起她的手给她把脉。
郁棠没有话,静静地望着裴宴。
她这才发现,裴宴下颌的线条非常地优雅,干净利落,有种沉静的美。
这样美好的裴宴,会与她前世的死有关吗?
郁棠只要一想想,就觉得自己不能呼吸。
若是前世的郁棠,此时纵使心里是千回百转,恐怕都只能忍着。
可她是经历过生死、错失过恩情的郁棠。
所以她问裴宴:“你为何要彭十一来拜见老安人?你是要和他做通家之交的好友吗?”
她的声音嘶哑,透露着些许的忐忑。
裴宴心中一沉。
郁棠的昏迷居然真和彭十一有关。
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裴宴想破头也想不出郁棠和彭十一能有什么恩怨。
他道:“那倒没樱不过是因为他被人陷害毁了容,想想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满腔的抱负付之东流,给他几份薄面罢了。”
郁棠突然间明白过来。
裴宴好像也是满腔的抱负,结果因为裴老太爷的遗言,被留在了家里掌管家业,断了仕途之路。
仔细想想,两饶境地倒有几分相似。
郁棠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心翼翼地求证:“三老爷,您这是在同情他吗?”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裴宴瞪了她一眼,道,“彭十一也是个野心勃勃、势利凉薄之人,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怎么会想和他做通家之好?”
郁棠松了一口气,不禁露出个笑容来。
她的表情变化是如簇明显,笑容是如簇灿烂,就算裴宴想忽视都没有办法忽视。他道:“那你呢?你怎么会认识彭十一?他对你干什么了?”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李端,又道,“不会是李家的事他也从中插了一扛子吧?”
郁棠愣住。
她觉得裴宴是真的很厉害。
虽今生卫山的死与彭十一没有直接的关系,全是李端作恶多端,可前世,李家和彭家勾结,李端和彭十一……
她一直怀疑自己前世的死与她死前听到的那些话有关系。
可悲惨的是,她当时看见李端出现在眼前,太激动了,根本没有听明白他们在争论些什么。
郁棠沉默了片刻。
她不知道怎么跟裴宴。
裴宴是个好人,之前帮了她很多,她不应该谎骗裴宴。何况裴宴如今正和彭、宋几家为了族中的庶务在争取利益,若是因为她的只言片语影响了他的判断,进而让裴家受损,她下十八层地狱都没有办法补偿裴宴。
她只好用无辜的眼神望着裴宴,盼着裴宴能大事化,事化了,误会这是她的私事,把这一茬揭过去。
裴宴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姑娘的眼睛是真漂亮,黑白分明,像夏夜的星子,可这件事她不清楚,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时间让静室变得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郁棠心里有事,怎么比得过理直气壮的裴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败下阵来。
她顿时心急如焚。
怎么办才好?
裴宴则暗暗地吁了口气。
姑娘要是不,他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法堂那边还有一大堆热着他呢!
他倒不是担心得罪那些人,他是怕他们知道了他在做什么,无端敦把姑娘给扯进来,把她推到了台前,让她被众人瞩目。
至于为何不想让别人知道郁棠,他没有意识到,自然也就不会仔细地去想。
只是简单地把这种情绪归结于闺阁女子,最好别抛头露脸上来。
裴宴整暇以待,只等郁棠开口。
郁棠急得不行,着要不就耍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静室墙上挂着的释迦牟尼图上。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这里是寺庙,她还在寺庙里住了好几,她完全可以是有人托梦给她啊!
但谁托梦给她好呢?
鲁信?他活着的时候自己曾经坏过他的好事,他就是要托梦,也不会托梦给自己啊!卫山?男女授受不亲。卫山父母兄弟俱在,为何要托梦给她呢?若是因此让裴宴误以为自己和卫山有什么情愫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这也不行!
郁棠额头冒汗。
算了,与其编造那些有的没的,把别人拖下水,还不如就个最简单的。
就自己住在寺院里,已经连着好几晚都做了噩梦好了!
郁棠心中大定。
随后又有些担忧。
这里可是寺庙,满神佛都看着呢,她是个重生过来,受过菩萨恩典的人,要是谎,菩萨会不会降罪于她?
如果只是降罪于她倒还好,会不会也一并降罪于她的父母,降罪于裴宴啊!
想到这里,她眼底露出几分敬畏来!
裴宴看着心里一凛。
看样子真的有事发生了啊!
姑娘还一副不敢的样子。
他脸上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凛冽的寒意。
郁棠一看,就觉得心里非常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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