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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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棠不住地点头,到了郁家老宅安顿好相氏,就和郁远去了山林,去看那几株从裴家移栽过来的沙棘树。

树长得郁郁葱葱的,看样子是活下来了,只是原本以为应该可以结果的,却连个花骨朵也没有。看林子的老汉就在那里嘀咕“这哪里像能结果子的,我看大少爷和小姐别是被人骗了吧!”

郁棠虽说也拿不定主意,她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完全是因为前世裴宴成功了,所以即便现在听见有人唠叨,她也并不气馁。和郁远在山上转了转,然后又去田里看了看,和那些有经验的老农说了会话,他们才回了老宅。

相氏早已指使随行的婆子做好了午膳,吃了午膳,郁远又带着她们去小沟里钓鱼……在郁家老宅几天,不像是去做事的,倒像是去游玩的。回城时更是装了小半车的野樱桃、野鸭、茭白等物。

陈氏一面笑着骂他们“顽皮”,一面让陈婆子帮着他们卸车。

郁棠指了其中一个竹篮道“这是送去裴家的,您别一起丢到厨房去了。”

陈氏掀开竹篮上盖着的蓝色印花粗布瞧了瞧,道“这是野生的鸭蛋吧?你们这样送过去糟蹋了,不如腌了咸蛋再送过去——这种野鸭蛋,蛋黄肯定能腌出沙。”

郁棠不太懂这些,自然是随陈氏处置。

相氏嫁进来还没有三个月,正是要在公婆面前表现的时候,笑着表示可以留下来给陈氏帮忙“姑母家也养了很多鸭子,我们也常常腌咸蛋的。”

陈氏乐得给新媳妇面子,笑眯眯地应了不说,还把相氏好好地夸奖了一番“也难为你这样热心,我让陈婆子去跟你婆婆说一声,你们中午就在我这里用了午膳再回去。”

郁远心疼老婆,想相氏快点回去休息,郁棠却朝着他使眼色,他只好安抚般地拉了拉相氏的手,跟着郁棠去了书房,一踏进门就问郁棠“你想说什么?之前怎么不在路上说?”

可真是有了老婆就没有了妹妹!

郁棠朝着郁远做了个鬼脸,低声道“阿兄,我们找个机会去趟苏州城呗!我想去打听打听海上生意的事。”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苏州比杭州做海上生意的人更多。

郁远心中一跳,觉得自己的这个阿妹又要作妖了,声线都显得有些紧张地道“你,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之前不是说好了,我们家不做这生意吗?当时人家三老爷还给我们引荐宋家呢?你不是拒绝了吗?”

郁棠想趁着这个时候搭上江家这艘船。

她低声道“我不是想做海上生意,我只是想入个小股,赚点小钱,只用我们自己的私房银子。我觉得我们家那山林要想修整好了,恐怕得不少银子。”

如果直接从郁博手中拿银子,那又算什么自力更生呢?

最主要的是,郁文一视同仁,拍卖舆图之后,给了她和郁远各两千两银子的体己钱。

这话打动了郁远。

他想了想,道“我回去跟你阿嫂商量了再说。”

这也要商量相氏吗?

郁棠目瞪口呆。

郁远赧然地道“我们好不容易去趟苏州城,让你阿嫂也去见见世面。”

好吧!

在她阿兄心目中她阿嫂最大。

郁棠瞪了郁远一眼,心中却有艳羡慢慢漫过。

下午,相氏帮着陈氏腌咸蛋,王氏没事也过来凑热闹。

大家就在天井里和着草木灰。

王氏和陈氏闲聊“你说,这次李老爷是平调还是高升?李家宗房把李端家分了出来,也不知道后不后悔?”

郁棠这才知道,原来李端的父亲李意三年任期已满,回京城吏部述职去了。新任的日照知府已经上任,李意是留在京城还是继续外放?是升一级还是平调,这几天临安城里议论纷纷,大家都盯着李府。而李竣之所以回来,是为了把李意之前在日照任上的一些物什运回来。

大家都在说“什么物什,怕是在任上贪的银子吧?不是说三年知县,十万雪花银吗?李老爷可是知府,还是做过好几个地方的知府!”

陈氏不太关心这些,但如果李家能继续保持现状,对郁家更有利。

她无所谓地和着草木灰,笑道“反正我觉得李家做事有些不妥当。你看临安城,又不是没人做过官,可有谁家像他们家似的,传出运了银子回来的?”

李端则正在为这传闻大发雷霆。

他冲着李竣发火“让你送东西回来你就送东西回来,怎么会被传出我们家从日照运了十万两银子回来?这话是谁传出去的?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在当差?”

李竣低着头,没有吭声。

他明明比李端小三岁,此时的神态却木木地,看着比李端还沧桑两三岁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李竣是哥哥,李端是弟弟。

李端看着不由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

自从发生了卫小山的事,李竣就像深受打击后一直没能复原似的,没有了精气神。

他有些烦躁地在屋里转了几个圈,感觉自己的怒气被压在了心底,停下脚步刚想好好地和李竣说说话,林觉闯了进来。

李端心里非常不高兴。

这是李家,又不是林家,可林觉进他们家内宅如同走平川似的,好像从来没有人拦他。

只是还没有等他把那点不悦摆在脸上,林觉已沉声道“阿端,事情我查清楚了,是彭十一放的谣言。”

☆、第一百一十九章 题外

李端听完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啪”地一声双手拍桌,红着眼咬着牙低吼了一声“他到底要干什么?”

林觉的脸色也很难看。

只有李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了看李端又看了看林觉,觉得自己还是别掺和到他们之间的好,遂沉默了一会儿,道“阿兄、表兄,我去看看母亲。你们有什么事,让小厮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卫小山的事,像一块巨石,打破了李家的平静,也让李竣看到湖面下隐藏的怪石淤泥。他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也没办法做到大义灭亲,只好做一只把脑袋藏在羽冀下的鹌鹑,麻木不仁地随波逐流。

林觉带来的坏消息让李端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情管李竣。听李竣这么一说,他求之不得,立刻挥了挥手,对李竣道“母亲额头上的伤还没有好,她从前最爱你的,你不在家里我也就不多说了,你既然在家,就应该好好地陪陪母亲,别再让她伤心了。”

李竣点头,和林觉打了个招呼,出了书房。

林觉看着这小表弟暮气沉沉地像个小老头似的,等到李竣出了书房,他不由低声道“阿竣这是怎么了?姑父那边怎么说?我怎么听说姑父可能会被调去云贵?该不会是真的吧?”

要是真的,李家只怕危险了——云贵那边穷山恶水又毒瘴频生,能活着回来的没几个。

当然,李家要是完了,林家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李端闻言脸色铁青,质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林觉暗中撇了撇嘴,面上却不显,道“听宋家的人说的。”

彭家自从确认了裴家拍卖的舆图和《松溪钓隐图》中的舆图是一样的,就翻了脸,虽然没有明着指责他们办事不力,从前答应的那些条件却矢口不提,甚至要求他们查出裴家是怎么得到舆图的。

言下之意,就是怀疑他们脚踏两条船。

但他们怎么可能查得出裴家是怎么得到那幅舆图的?

要是他们有这本事,早就取裴家而代之,还巴结他们彭家人做什么?

这不是为难他们吗?

李端口头答应了,却一直迟迟没有行动。

可能彭家派了人在监视他们,前两天居然派了个管事来威胁他,说他要是办不好,他们就另请高明了。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当场就怼了回去。

不曾想这几天就传出他阿爹让他弟弟送了贪墨银子回来的流言。

临安城是李家的根,他们家立于此,长于此,以后子子孙孙还要在此生活,要坏了名声,被人指指点点,难道他们还能背井离乡不成?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现在还传出了他阿爹要去云贵任职的传言。

若是升迁了,被派去云贵任职虽然危险,但为了以后的前程,还是值得搏一搏的,就怕这消息是彭家放出来警告他们家的……最后还弄巧成拙,成了真的。

李端不由双眉紧皱,问林觉“你和宋家的人搭上话了吗?”

宋家如今和彭家一起做生意,宋家和裴家又是姻亲,如果想和彭家、裴家缓和关系,找宋家做中间人是最合适的。

他这个表兄,脑子是真的灵活,做事也是真的可靠。

这么一想,他看林觉的目光就多了些许的亲昵。

林觉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表弟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架子,喜欢端着,放不开。原本很多走一走就能用的关系,偏偏被他弄得连个话都搭不上。

这也许就是读书人的清高。

他有些瞧不上,又有些羡慕,道“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了吗?彭家现在就认定我们吃里扒外了,我们势弱,说什么也没有用。我怀疑,他们是没办法向彭家的族老们交待了,就把这错甩到了我们身上。要我说,肯定是彭家那边出了问题。还有裴家,你说,我们做的事是不是被裴宴发现了啊!他早不搞什么拍卖,晚不搞什么拍卖,偏偏在我们找到了《松溪钓隐图》的时候搞拍卖,肯定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别看我这几天都在外面溜达,实际上我是在打听裴宴的事。他和裴老太爷可不一样,我瞧着,他就是头吃人的狼,把你吞到肚子里,还嫌弃你骨头太硬,让他不克化……”

李端越听越糟心,不悦地道“难道就没有可能是郁家在后面捣鬼?”

林觉一愣,道“不可能吧!郁家人丁单薄,除了个郁文读过几天书,就没谁能让人高看一眼的了。他们家要是发现了《松溪钓隐图》的秘密,还不得想办法把图卖了!”

两人说着,目光不由对了一起。

若是郁家要卖图,会卖给谁家?

当然是裴家啊!

两人均是心头一震,像有只无形的手,拨开乌云见了阳光,有些事突然就明晰起来。

他们千算万算,怎么就把郁家给算漏了!

特别是自从裴宴掌管了裴家之后,郁家突然间就和裴家亲密起来,而且还开始在裴家登堂入室了。

如果说这件事和郁家没有关系,打死他们都不相信。

林觉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惊喜地道“我们把郁家交出去好了!”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把自己摘出来了。

李端先头也是一喜,但他随即就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妥!如果彭家要是问我们郁家怎么知道《松溪钓隐图》秘密的,我们怎么回答?”

林觉道“就说是他们无意间发现的?”

“那我们是怎么知道郁家发现这件事的呢?”

“事后我们重新又自查了一遍,然后就发现了?”

“我们为什么要自查?”

林觉没有吭声。

李端道“是因为我们自己这边不对劲?那岂不是承认我们这边有问题?”

当然不能承认。

承认了,这件事就得是他们的责任了。

林觉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而且我敢肯定,这件事与郁家绝对脱不了关系。我们总不能就这样被郁家算计了吧?我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可这件事就让我这样忍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李端没有理会林觉,在想这件事。

郁家为什么要这样?十之八、九和卫小山的死有关。

这件事他们一开始就做错了。

如果他们在杀了鲁信之后就怂恿鲁家的人去郁家要遗物,也许就不会多出这些事来。

但那个时候,他们也没有想到鲁信已经把画卖给了郁文,更没想到郁文会慷慨地把那幅画也做为遗物还给鲁家。

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他阿爹是调任还是升迁的事。

他问林觉“宋家的消息可靠吗?不会是从彭家那里听说的吧?宋家这两年看着不错,可几个读书的子弟里没什么人在中枢了,若阿爹真的被迁任云贵,我们家怎么会没有收到消息?”

他阿爹不是个糊涂人,如果有了这样的变故,肯定会快马加鞭地通知家里,让他们能提前应对。

林觉明白过来。他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吧?不过,当时的情形我也没好意思问宋家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李端叹气,道“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彭家这是要逼我们就范呢!”

可他们就范之后呢?

彭家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均是不解。

彭家的人得到消息时也很是不解。

和彭十一回禀的管事道“也不知道是谁在传这些事,就怕李家的人怀疑是我们,到时候鱼死网破,我们还得另找人帮着做事。”

彭十一气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阴沉地道“查,给我狠狠地查。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我们彭家背后捣鬼!”

管事迟疑着道“会不会是裴家?”

“不会。”彭十一想也没想地道,“当年在七叔家,我曾经见过他。他估计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却还记得他。”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和裴宴成为同僚,谁知道现在一个天上一个阴沟里,“他这个人,傲气得很,要是他想整李家,压根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管事想想也是。李家这次,算是挑战了裴家在临安城的地位,裴家要收拾李家,是为了杀鸡儆猴,像这样偷偷摸摸地,还有什么意义?

“那还有谁家呢?”管事喃喃地道。

彭十一却不管这些,道“你查清楚了,舆图的事与李家无关?”

管事忙道“查清楚了,这件事真的与李家无关。他们拿到东西找了个画师鉴别了画的真伪,那画师的尸身如今还沉在苏州河底。李家这边不可能出问题。”

那就是彭家出了问题。

这几年,彭家家里内斗的厉害,就连远在京城为官的七叔父彭屿都看不下去了,写了信回来让彭家大老爷约束家中的子弟。说不定,这奸细就出在他们自家人的身上呢!

“这件事暂时放一放。”彭十一道,“你把李端盯死了——要是他和顾家退了亲,这个人也就没有必要非抓在手里了。”

管事听着打了个寒颤,恭敬地低头应了声“是”。

彭十一神色淡漠地喝了一口茶,想着还留在临安城没走的顾昶。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有什么用意?

☆、第一百二十章 阴差

被彭十一嫌弃的顾昶此时正和裴宴坐在裴家花园的水榭里,喝着刚刚从杭州城送来的明前西湖龙井,观赏锦鲤,议论着去年秋天江苏乡试的卷子“虽说为君之道在于保治与法祖,但保治在于恪守成宪,法祖在于善体亲心,那解元王春和以后汉书李固传的坐则见尧于墙,食则睹尧于羹,未免过于浅显。可见这一届乡试所录者不过尔尔。”

裴宴压根不想和顾昶说话,更不想和顾昶指点江山,但沈善言坐在旁边,这几日又热情地向顾昶引荐临安城的读书人,更是一反常态地陪着顾昶来拜访了他好几次,他不知道沈善言和顾昶之间有什么关系,但看在沈善言曾于他费师兄有恩,还是耐着性子敷衍着顾昶。

此时见他指点江苏的乡试,不免有些腻味,不由道“王春和的卷子我看过,我觉得还不错。他认为人君之志主于无逸,无逸以端其治源,则百私无所溢于外,而君德日益下宪,民隐日益上通,寿国之道。不说别的,他敢写这几句话,我觉得杨大人能点王春和为解元,就不负他铮铮君子之风。”

顾昶挑了挑眉。

去年江苏乡试的主考官是翰林院大学士杨守道。

而杨守道正是裴宴恩师张英的女婿。

“这么说来,遐光是赞成冯大人之说啰”他笑望着裴宴,喝了口茶。

当朝天子年事已高,又喜饮酒,且每饮必醉,每醉必怒,动辄杀人。宫中内侍、宫女苦不堪言。去年元宵节,居然失手杀死了行人司的一位官员。这件事当时虽然被压了下去,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传了出来。

王春和被点为解元的那篇策论,正是借着规切时政之机劝天子应该有为君之道,算是一篇言辞非常大胆且尖锐的文章了。而点了王春和为解元的杨守道那就更是铮铮铁骨,有着为天下之忧而忧的君子风范了。

至于顾昶口中的冯之,恰是顾昶的师兄,在都察院任御史。天子杀死官员之后,他是第一个上奏章弹劾天子之人。

如今还被关在诏狱里。

却赢得了天下士林,特别是江南士林的赞誉。

而顾昶的恩师孙皋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彭家的七爷彭屿,共同掌管都察院。

裴宴听了顾昶的话,在心里直冷笑,面上却一派淡然,道“朝阳这是想救冯大人于水火吗可惜我和兄长都在家里守制,我更是继承了家业,以后也不会出仕,只怕是帮不上朝阳什么忙。”

顾昶的确有这打算。

应该说,不是他有这打算,而是他的恩师孙皋有这打算,所以才有了他的江南之行。

认识裴宴,只是个意外。

他原本只是想裴家是临安城的地头蛇,李家的事,裴宴还是中间人,与其找这个找那个的打听当时的情景,不如直接问裴宴。却没有想到,那个被他恩师点评为“清高自傲,不通世物”的裴宴连他恩师也看走了眼。

他何止是清高自傲,简直是目下无尘。可这目下无尘恰恰是看透世事的强大与自信,与他恩师所说的“不通世物”完全相反。他这才借着与沈善言曾经有过教授他琴艺的师徒之缘,请沈善言做了推荐人,来了几次裴府。

而裴宴,他不过起了个话头,裴宴就立刻猜到他来江南的目的。

就连曾经在官场上几经沉浮的沈善言都没有看出来,何况裴宴还以一种无所畏惧的坦荡之情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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